在跑去植物園的路上,他往校長宿舍和手機分別打了電話,結果兩個電話都沒打通。想到安莫莫還獨自一人待著,他再度加快速度,在幾分鐘後趕到了熱帶植物園。
熱帶植物園,佔地極廣,園內種植了數百種形態各異的熱帶植物,枝葉繁茂交縱橫生,猶如一個巨大的森林。植物園白天學生進出頻繁,偌大的植被空間裡,尚能感覺到些許人氣。但一到晚上九點,植物園熄燈,裡面就成為一片沉默的黑暗世界,就連花崗石砌成的宏偉大門在夜幕下也如同一個巨大的黑暗口子。
此刻是晚上十一點五十二分,植物園北端標著禁止進入的玻璃房內,嬌小的身影靠坐在玻璃牆上。她看著面前在月色下舒展著紫色葉子的植物,轉著手機輕輕淺笑。
那傢伙現在一定在打電話給校長吧,只可惜他是不可能打通的!
快而微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只是片刻便來到玻璃房跟前。安莫莫一愣,這傢伙的速度也太快了點吧!
早已被她取消門鎖功能的玻璃門被用力推開,月下,亞麻色碎發的少年衝了進來,一把將她拽起,「沒事吧!」
「呃……」原本就算是跑步也要十幾分鐘的路程他居然五分鐘內就趕到了!而且連呼吸都沒亂,真是匪夷所思耶!「你、你怎麼這麼快?」以他這麼快的速度,不知道她佈置的那個……還管不管用!不過,他都已經來了,她怎麼樣也要賭一賭!
「是你在電話裡說害怕的!那東西呢?」
她伸手指了指那片紫色植物,示意在那後面。
「你——半夜三更不睡覺,跑來這裡做什麼?」他口氣依然強硬不客氣,手卻下意識地將她攔在身後,接著繞過植物,朝後方而去。
安莫莫跟在他身後,在心中默默倒數——三、二、一!
「通」的一聲,他不知踩到了什麼,原本好端端擺在紫色植物後一排鐵架上的幾個花盆齊齊落下。
在花盆落下的那一瞬間,他出乎意料地沒有往一旁躲開,而是飛快轉身護住身後的少女,力度加上衝力,他壓著她一起倒地。
被撲倒的安莫莫頓時傻眼,她怎麼也沒想到這傢伙的反應居然可以快成這樣!以他這麼快的反應,完全可以往一旁避開,可是他卻偏偏選擇反身護她——護住她這個陷阱製造者……白癡,陷阱是她設的,有可能傷到她自己嗎?
奇怪,這傢伙今天怎麼變這麼好心?害的她無端覺得一陣愧疚——
份量不輕的花盆每個都命中他,他身下的她也被壓得夠嗆,使勁掙扎中,右手臂揮到了右側那排鐵架下方的某處。頓時間,他們身下的地面發出咯咯響聲,兩人根本沒來得及弄清是怎麼回事,那塊位於紫色植物與鐵架之間的長方形土地竟快速下沉,數秒後,當那塊土地再度升上並與四周地面重新合為一片時,原本在上面的兩人,已經失蹤不見。
以前,她曾在某本書上看到說,做人要寬厚仁慈,不能太過陰險,因為到最後,害人終害己。在這件事發生之前,她視那段話為廢言。
不過,在發生這一離奇事件後,她開始相信這句話還是有些道理的。
周圍漆黑一片,在地面無故下陷後,她和他自一條坡度傾斜極大的通道一路滑下,最後落在這個看不到絲毫光亮的地方。
憑借手指的摸索,可以得知地面由一塊塊微帶潮濕的土磚拼接而成。四周應該相當空闊,因為她每個動作都會傳來細微回音。糟了,她究竟在什麼地方?
「阿夜!阿夜!」她輕輕叫了兩聲,但沒人回答。她打開手機,藉著微弱的光,在地面摸索一陣,卻一無所獲,那少年不知落在哪個方向。
她重新坐下,抱著蜷起的雙腿,將下巴輕輕擱在上面。
這一刻,周圍一切都彷彿凝固了靜止了一般,除了她手機上那微弱的光亮,週遭黑暗一片。一旦那唯一的光亮暗滅,她就像是與世隔絕了一樣。
靜到令人窒息,陌生而暗沉。
她不喜歡這種黑暗,哪怕她是屬於暗夜的除靈少女,也一點都不喜歡這種黑暗。工作時,她可以掌控局面,也會有激烈的爭鬥,然而此刻,太過安靜亦太過虛無,整個人就好像不存在一般。
世界,只有暗和靜——
黑暗,鋪天蓋地。
第六章熱帶植物園(2)
她抱緊自己,內心被深藏許久的黑暗,彷彿被外界的黑暗引導一般,一點點自她心的縫隙處蔓延開。那些,曾經如夢魘般纏繞著她的回憶,那些不堪而脆弱的情緒,那些她早已努力忘記的一切。
安莫莫死死咬著下唇,握著手裡的手機,一次次按亮它。微光與黑暗相互交替,過往的記憶,緩緩自腦海深處泛開。
記不得那究竟是那年的哪一天,只依稀那天下了一場很大的霧。霧氣迷濛,那對年輕男女,拉著年幼的她,在一道冰冷的黑色鐵門前停下。
「媽媽和爸爸要去買些東西,莫莫乖點在這裡等,好嗎?」他們,似乎是這樣說的吧。那時的她,如此乖巧,信任著他們,即便心中並不願意獨自等待,依然點了點頭。那時的她,那麼幼小,所以,她聽不懂在那對男女緩和的語氣後,帶著如何的顫音,甚至在他們的眼中,還帶著莫名的恐懼。她什麼都不懂,只是很聽話地在鐵門邊坐下,猶自和身旁的幾道影子開始對話,還發出格格笑聲。她不知道,這樣的舉止,只會令男女的恐懼更甚。在茫茫白霧中,他們很快離去。
然後,他們再也沒出現過。
她的爸爸和媽媽,因為害怕,留下才三歲的她,逃走了。
她獨自坐在那裡,天氣很冷,天色一點點暗下,直至漆黑一片。而她的爸媽,始終沒再回來這個地方。當她在黑暗裡縮成一小團苦苦等待的時候,卻不會知道,他們永遠不會回來了。
那時候的她,留不住她的希望,留不住拋棄她的父母。小小的她那麼懦弱膽怯,除了等待之外什麼都做不了。
後來,她被那道黑色鐵門後的孤兒院收養了。很長一段時間,她以為他們會回來接她,於是每天她都站在門口等。可是,她等了那麼久,一天又一天,直至她長大,他們都沒再出現……
當希望變成絕望,她告訴自己以後都不會再期待別人的給予!她必須依靠自己,努力地很堅強地活下去。因為他們的拋棄,她告訴自己,一定要活得更好。
哪怕只有一個人,她也要很快樂很堅強地活著!
……
「安莫莫……」輕輕的呼聲,如瞬間出現的光亮,劃破死寂的黑暗,猝不及防地滲入她心底深處。
「阿夜?」她抬起頭,遠處隱約的微光漸行漸近,那是他的手機,在黑暗中晃動著的微光。她再度摁亮手機,兩點微光相互牽引,她終於看清了自黑暗中走來的纖長身影,「阿夜!」
「你沒事吧?」他在她面前半蹲下,兩部手機的微光映著他們的臉,他看到她眼底聚著的恐懼,猶豫片刻,還是觸上她的發頂,動作稍嫌笨拙地輕撫了幾下,「沒事了,別怕,我在這裡。」那是極其輕柔的聲音,與平時他冰冷的聲線完全不同,她不敢相信,他居然會這樣說話。
「你……你又被附身了?不過這次那個靈體好厲害哦,我居然感覺不到它的存在耶……」雖然自己的口氣惡劣依舊,但她清楚,她只是在不適應罷了。不適應這樣的千代夜,不適應他突來的柔和。這種柔和,會再度引出她的愧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