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模糊糊中她聽見有女聲這樣問著。
「……這……」傅臨春沉吟著;「也不是不行……」
她猛然張開眼,卻發現眼前是一片溫暖的黑暗。怔了半天,才發現,以把她當布娃娃為樂的傅臨春又以掌心遮住她的雙眼。她試著要抬頭,卻被他壓制住。
「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那女人的語氣充滿不捨。「只要你肯……肯與我師父……你妻兒自然會放走……」
「那就多謝姑娘了。」他淡聲道:「我跟我妻兒說句話告別吧。」
厚重的門又緩緩合上。
那溫暖的聲音又道:「妞兒別撞,妳今朝姨有頭痛的毛病,不能挨疼。」
她心一跳,而後掌心被挪開,她看見大妞就趴在她身邊,很像隨時會滾上她的身體,而那傅臨春依舊倚在床牆,紅袍與白綢床被翻滾著……
她抹抹臉,皺眉坐起來。「他娘的,大不了跟她們拚了,你賣什麼身?」
「嗯……」他漫不經心,嘴角上揚。「也不算賣身,說起來,這種事,女兒家較吃虧。」
她瞪著他。
他低笑:「我時常心不在焉,這個……要混過去也挺快的。」
「……傅臨春,你在說笑話?」又在跟她說笑話?她不解:「你不是功夫不錯嗎?如果一路殺出去,應該方便許多吧?」
他揚眉。「也是。」看看她,再看看抱著她的大妞。若有所思道:「要帶兩個人出去,也是可以,但總是有危險。」哪怕有一分危險,他都不大願意的。
她眼珠子骨碌碌轉著。有危險?誰?大妞?她?自被他發現她中了血鷹後,他的態度似乎不大一樣,總令她……總令她有點誤會。
呿,她可是市井小民李今朝,傅臨春這般高雅的人會對她有興趣才見鬼了。
她見他還真的要下床,連忙拉住他的手,罵道:
「你沒必要蹚進這渾水!」
他回頭,目光落在她手上,輕輕一翻,便將她給甩脫了。他笑道:
「小事一樁罷了。」
小事?蘭青以色殺人的那一幕又浮現在她腦海。這樣也叫小事?如果今天是兩情相悅,她絕不會阻止,因為那就是傅臨春的選擇,但現在……
「哪兒有刀?給我一把,一塊殺出去便是!」
傅臨春哈哈一笑,神色微柔,站在床緣,擋去她任何下床的可能性。
他沉默地凝視她一會兒,看得她一頭霧水,滿面疑惑,他才慢吞吞直:
「妳跟妳十幾歲的模樣,差不了多少,就是憔悴了些。」
細長的眼眸暴了。傅臨春在她年少時曾注意過她?
他一時心不在焉,彷彿心神暫游天外,他道:
「我年少有一友,她年紀頗小,第一次她出現在我面前時,我不以為意,雲家莊來來去去不少人,沒想到後來她竟能忍受我棋藝。」唇畔揚起回憶的笑來。「她來時,我若在看書,也能察覺她的存在,這對我來說,真是意料之外。後來有一年,有惡徒上門,目標在我,我自恃功夫不弱,哪知仍是措手不及,我那時太過年輕,功力雖有一定火候,卻過於自信,三枚銀針都是針對她的死穴,我擋去兩枚,第三枚有了偏差,射入她的孔海穴。」
她正揉著頭的動作,停住。
「銀針幾乎全沒,所幸,終究是取了出來。那一針只傷去她的記憶,已是萬幸了。她失去記憶的那部分,正是我,大夫說,人腦千奇百怪,實在難以找出原因。我雖有遺憾,但也不會過痛,只要她過得好,那忘掉我也無妨。她身份特殊,為免惡徒傷人,最好兩不相識,直到惡徒消失在這世間,也許到那時,她早已另建家庭,我倆依舊能愉快地以友相交,坐在那涼亭內繼續下著未完的棋子。」
「……你朋友……是男是女?」她疑聲問道。
傅臨春笑得連眼都彎了。「自然是男的。」
她聞言,並未鬆口氣,又聽他道;
「如今,我內功較當年已有躍進,但一遇這種事,依舊不敢冒險。今朝?」
「什麼?」她直覺緊繃。
「妳道,這事了結後,咱倆會有發展的機會麼?」
她一顫,接著哈哈一笑:「哥哥說哪兒的話呢,什麼發展不發展的?我不就是你妹妹麼?兄妹之間要說發展,自是發展兄妹感情了啊。」
「是麼?」
她眼珠子轉啊轉的,就是不看他,直到門關上了,她才驚跳一下,脫口喊道:「別去!」
人已經不在了!
她跳下床,用力捶著那門。「王八蛋!連門怎麼開都不告訴我!別去啊混蛋!」有沒有搞錯啊!明明是他把她趕到非天打雷劈不可的好不好?發展?發展個娘咧!她這麼低俗、這麼垃圾,能配得上那麼高雅的人嗎?
以前她敢示愛,是因為不覺得自身有什麼問題,她李今朝自信又快樂,活在今朝快樂得像隻鳥兒,直到那一夜!
除夕夜,這隻鳥墜地了!她才發現,原來有些人,是她永遠也配不上的!
有人在敲著她的腿,她低頭一看,看見大妞一直撞著她的腿,好像在說:同伴,同伴,我在這裡!
她眼淚嘩啦啦地落了下來,蹲下來抱著大妞,罵道:
「混蛋,大妞妳要討厭我,我死皮賴臉也要叫妳喜歡我,妳跟我就是同一階的嘛……他跟我又不是同一階,他一定是瞧我不順眼,想害我天打南劈……」抹抹淚,吸吸鼻子,全數擦在抗議的大妞身上。她尋思一陣,思起他說的故友。
真的還是假的?她摸著發痛的孔海穴。沒那麼巧吧?她完全不記得在十七歲前看過他,她只記得十五歲那年,有天她一覺醒來,舅舅他們全鬆了口氣,罵她不該跟人拚酒過頭,差點歸西,她不大記得是跟誰拚的酒,一努力想就頭痛欲裂,那幾天腦袋像是塞滿泡水的棉花,讓她在街上走路都會莫名撞上攤子。
後來好了,就什麼事也沒有,直到一年前的除夕,她說出再喜歡他便天打雷劈的誓言後,只要每次一打雷,她就頭痛痛得不得了。
她當是報應!這就是她感情沒有丟得乾淨的報應。
他的故友?
不,絕不可能是她!最多,是類似的情況,令他在她身上找故友之影而已。
她捲起袖子,準備找暗門的開關。王八蛋,她可不管傅臨春以前有沒有上過青樓,但在她眼下,這等同強迫他行男女之歡,焉能不救?
「可惡!」她一腳踢向門。
同時間,門驀地打開。
她一腳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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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拐著走路。
領路的是一名江湖女子,李今朝一聽那聲音,就知道是先前那個迷戀傅臨春天仙之姿的女子。
蘭青抱著大妞一路尾隨,不時回頭看著她。
那一腳,正好踹向蘭青,蘭青閃得極快,害她整個人四平八穩趴在地面上。
「我們在半途遇上她,說是妖神蘭青請她通知我們,來帶妳跟大妞走。」蘭青道。「這次連累妳了。」
大妞撞撞他的肩頭,表示她也被連累了。
「不止連累我啊……」她咕噥一聲,低聲問:「那他怎麼辦?」
蘭青面不改色,輕聲道;「我聽說了。這裡的主人練功岔了氣,才五十歲的人,已經跟個老婆子沒兩樣,正需要……妖神蘭青的幫助。」
細長的眼珠暴了。「五十歲……」
「嗯哼。」蘭青退到她身邊,改用唇語:「只要今朝一句話,我可以承認我是蘭青,替妳換回傅臨春,反正這種事我也不是沒幹過。」
大妞摸摸他的嘴,有點奇怪他的聲音怎麼沒有出來。
李今朝怔了怔,直覺搖頭。「哪有這種事的!你不要亂來啊!」
蘭青看見她的唇語,神色微柔,無聲地說道:
「妳對朋友,真是看重。今朝,妳知道我的背景了?」
她點點頭。
「不覺得我有問題?」
「……我只覺得你把大妞養成神豬很有鬼。」
蘭青哈哈一笑,把大妞的臉壓在自己的肩上,以免她憤怒地又要撞今朝。前頭的女子回頭看他們一眼,蘭青客氣一笑,完全讓人讀不出什麼媚態。直到那女子又繼續領路,蘭青便再以唇語道:
「什麼秘功,都是假的,都是江湖傳言罷了。人們都想一步登天,卻不知登了天,天上什麼也沒有,還不如跟妳一樣,快快活活在市井中生活。」他又看她一眼,道:「妳心中放不下傅臨春?」
「……他救了我,我總是對他不起。」
「今朝,對自己有信心些。只要多花些日子跟妳相處,沒人不會喜歡妳的。起誓這種東西呢,就別當真了……」
「我從來沒有這麼認真起誓過。」她輕聲道。
蘭青停下腳步,明白她有多認真。正因太認真,正因感情尚在,所以才那麼怕打雷。他越過她,往她身後的長道看去,她一愣,也跟著回望,只是一條黑漆漆的長道而已,哪有什麼人在。
「我剛來接妳時,聽到她們說,傅臨春就是自這裡走去見這裡的宮主。他犧牲奉獻的精神,我跟大妞會牢牢記住的。」
她眼珠不安分地轉著,接著再看看大妞,最後與他對上。
「蘭青,你先帶大妞回去。」她下定決心。
「要我借妳刀?」
「娘的,你看我像是高手嗎?」她拍拍胸,揮揮手,然後義無反顧地鑽進長道裡。
蘭青搖搖頭,低聲在想要跟過去的大妞耳邊道;
「大妞,爹不求妳將來發達精明,只求妳,有今朝一半精神就好。」
哭不會哭太久,笑就快樂的笑,看重週遭的每一個人,願意主動伸出手,所以,他們每一個人都心甘情願以同等的重量回報。
她自信的一角曾被傅臨春擊潰,但沒有關係,會慢慢復原的,這就是他最佩眼的一點。
不過,她是不是一遇見傅臨春就傻了?如果真有危險,他還真會眼睜睜看她去送死嗎?這樣他還算是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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甬道極黑,連盞燈都不點。她也不害怕,摸了摸玉簪,確定簪子能傷人,她又脫掉外袍,直接丟在地上,她想,這樣搏擊方便些。
她確實不是江湖高手,也沒打算殺人,但如果非得要打,她也不會躲避,以前她在市井跟人打架的次數不少,就是植入血鷹後麻煩點,不時疲累無力。
她的拳頭握了又鬆,鬆了又緊,完全不去想傅臨春正在做什麼。管他做什麼,只要他有一絲不甘願,她自然該鼎力相助,這就是義氣。
微弱的燭光在前,她看見一扇雕鏤精緻的門,門旁矮台放著紅色衣袍,她一愣,連忙快步拾起。
果然是傅臨春的外袍!
她面色慘白,心跳加快,內心有著怒火,也有著不甘。一連咒罵數聲,有著難以言喻的心痛。那樣高潔的人……
她輕輕拍著臉,力持冷靜,尋思一會兒,不想把紅袍丟在這裡,遂穿在身上,用力縛緊,讓它不致帶累自己。她能帶走這件紅袍,自然也能帶走博臨春,她又伸手摸進自己肚兜,確定東西還藏在裡頭。
紅袍左袖沉甸甸的,她有些疑惑,伸手摸著暗袋。袋裡不是瓜子?她遲疑一下,隔著袋子摸那形狀,愈摸愈熟……她索性厚顏無恥直接取出來。
她的耳環!
這毛絨絨的耳環,正是除夕那夜她用力扯下,希望有人察覺來救命的耳環。
在傅臨春這兒?當時為什麼不給她?為什麼他不說出來是看見它來救人的?
她的拳頭又是握松不定,這一次手心滲滿了汗。
最後她左手握拳,右手攤開,盯了良久。握拳不打開,什麼都握不住,右手攤開,是可以握住任何東西,但那樣東西不一定願意被她給掌握。
她的心一直火熱地跳著。當年她立誓時,心在痛,但現在她的心,卻是空蕩蕩的,如果傅臨春能平安回來,她、她是不是可以……
「妳……」
她迅速回頭,傅尹正在她身後。
「你怎麼在這兒?」她低聲問道。
傅尹一怔。「我收到通知,過來等春香公子。」
「他正在裡頭?」
「是……」
「你不去幫他?」
「……我不能幫,這事只有春香一人能做得,妳不是該跟蘭青走了嗎?」
「我來助人!」
「助春香?」傅尹疑惑。「妳能做什麼?」
她能做什麼?她什麼也不能做!她願意跟江湖高手搏擊,但一眨眼就被打趴;她願意傾家蕩產換回傅臨春,但江湖高手願意收麼?她一怒之下,把雙耳的耳環卸下,丟棄在地上。
她重新把毛絨絨的耳環戴在左耳。「王八蛋,我能做的就是這個!」
「……看起來,這耳環不錯。」傅尹只能這樣答道。身為數字公子的大公子,他這幾年才算正式回到雲家莊,但他發現,雲家莊的人都有點病,一些他看不懂的毛病。他沒有想到雲家莊第三個主子也是如此。
「如果他在裡頭結束了,一出來看見我戴這耳環,就知道我的心意!那不管他遭遇了什麼,心情總是會好的!」她大聲道。
「我想,並沒有那麼快……」
「很好!他進去多久了?」她捲起袖子,露出細瘦的手臂。
「我到時,他已進去半個時辰了。」
她尋思一陣,點頭。「好,你一塊來,不,你還是在外頭等著。」男人多要面子,何況傅臨春是主子。她想想,要脫下紅袍交給傅尹保管,而後一想,她早把短衫丟在道上,便揮揮手,要他等著,逕自入內。
她一入內,發現外廳有燭光但不明亮,內室也沒有淫聲浪語。見鬼了,人在裡頭,卻連半點聲音都沒有,是怎麼回事?還是,傅臨春裝成天仙的樣子,對方忙著膜拜,下不了手?
「哪裡來的姑娘,敢擅闖此地?」冷幽的聲音自她身後傳來。
李今朝面不改色,回頭一看,按住急促跳動的心臟。
在外廳的一角,竟有一名蒙面的華貴婦人坐在椅上。娘喂,剛才明明沒有看見人的,這女人是鬼還是人?李今朝哈哈一笑,硬著頭皮上前,抱拳道:
「在下李今朝……小姐真是嚇了我一跳呢。請問,我家相公跟宮主,嗯……在裡頭?」
「妳家相公是誰?」
「妖神蘭青。」她答道:「我剛才才知道原來這兒的老婆子主人想與蘭青交合,藉以恢復青春美貌呢!」
「老婆子?」那聲音冷冷地。
「是啊。」她沒有察覺這女子的殺氣,歎口氣;「聽說是練功練岔的五十歲老太婆,如今滿面皺紋等人救。我是很同情她啦,但若與蘭青男歡女愛,便能有青春貌美,我豈不是貌美如花?瞧,我眼角都有皺紋了呢!」她哀歎。拜以前吃喝玩樂之賜,夜不眠,日不起,加上體內血鷹,娘親之美,一去不復返。
「任何法子試一試,都不吃虧。多少人想與妖神蘭青春風一夜,我家主子也不算吃虧。」那女子冷冷地說道。
「正是!」李今朝不住張望內室,偏偏還是沒有聲音。她嘴裡道:「正因任何法子試試都不吃虧,我才特地過來,跟她以物易人的。」
「以物易人?妳要拿什麼東西來換?」
「自是好得不得了的東西!可以青春返回,延年益壽……不瞞妳說,本來我打算將來不幹活時,就靠這玩意搞個金庫,享福到死,現在可好,得掏出來換回我相公了。」
「妳拿出來我瞧瞧。」
李今朝回頭看她,嘻嘻一笑;「姑娘貌美,何必用得著這藥方?」
「我蒙著面妳又如何知道我貌美?若我說,我就是那五十歲的老太婆呢?」
她歎氣,有點不耐煩。「妳雙眸帶桃,額面光滑,哪來的皺紋?別鬧了。」她跨前一步,正要進內室,卻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地往後滑去。
羔子娘的!這種高手,她搏擊根本沒有用吧!
玉手撫過她的臉,逼著她轉首面對那女人。那女人取下面紗,露出真貌。
李今朝目瞪口呆,很想甩她一巴掌。一個青門窮得可以升天了,一個女人為了美貌可以擄來男人強制發生親密,江湖到底有什麼好?
「嚇到了?」
「呸!妳這也叫五十歲滿面皺紋的老婆子?了不起我三十歲時就妳這樣,這也叫老態?給我刺激麼?」她一擊桌,又當著她的面,伸手探進肚兜。
那女子看著她自肚兜裡掏出一帖藥方。
「我裝不下去了!明明的美人兒,這樣也嫌?仙女宮主,妳可聽說閒雲公子?」李今朝完全化身為街頭攤販,而且是專門舌燦蓮花的那種。
「自是聽過。」她笑道,似乎很高興李今朝這樣稱呼她。
「有聽過最好!聽說他老人家今年至少五十以上,外貌卻如三十左右,正是他養生得宜,我數月前為救人而中毒,閒雲公子身邊的五公子特地送我一帖千金難買的藥方,以後我不幹活了,就以此藥方走遍天下!」她都已經打好金算盤了,等傅臨春跟公孫顯不幹了後,她也跟著隱退,到時她就以閒雲公子為招牌,到處販售這帖藥方,還怕不吃到老賺到老?偏偏栽了!「妳要肯放掉蘭青,這藥方只給妳,以後我絕不販售,將來過百歲依舊貌美如花,天下只有一人,就是仙女宮主,如何?蘭青已經被我訓練成非我不可,旁人他都不舉,仙女宮主難道不是因此坐在外廳苦思對策的嗎?」
「是這樣嗎?」那女子笑道,要拿過那藥方,李今朝立即扣住。
「我信宮主,這藥方妳可以先拿走,但蘭青要還給我,別再碰他!」她非常爽快地說道。
「我可不知妳這藥真不真……」
「確實是真。我五叔隱退之後,致力撰寫養生之道,前兩年他用盡五十年藥理知識,寫出一帖藥方,我服過幾次,夫人當知,成效如何了。」
李今朝聞言,立即轉頭,其速之快,她差點就此頸斷人亡了。傅臨春一身藍跑,長髮束起,十分乾淨簡單……不像是剛被怎樣怎樣過的……
傅臨春微微一笑,自內室出來,看也不看李今朝一眼,同時交給夫人一迭墨漬猶在的紙張。
「這裡頭,是春香平日修練的內功心法,只要夫人照著練,再配以李姑娘的藥方,要恢復十七、八歲的美貌太容易了。」
宮主對上他的眼,笑道:
「春香公子盡得閒雲公子的真傳,這內功心法也是閒雲親授,你這樣隨便給了我,不怕它日……」
李今朝一聽她喊的是春香,而非蘭青,細長的眼眸暴裂了,她慢半拍想起傅尹早在外頭等著,分明是以春香名義召他過來的!娘的!
「對夫人能有助益,這點內功心法算得了什麼呢?」
「你真服過這藥方?」她細細觀察著他白若春玉的面容。
「當然,春香從不騙人。」
不騙人才有鬼!李今朝暗聲咒罵。
宮主一目十行,閱完內功心法,又打開藥方,喜孜孜地笑了:
「我本對妖神蘭青的能力有所懷疑,但既然能擒著他,試一試也無妨,可如今有春香的保證,我這青春,想必能在短時間內尋回。閒雲公子他……」
「只要夫人願意,春香願請夫人上歸隱之島住上幾個月。」
那宮主笑得開心,仿若十七、八歲少女的笑容。李今朝自認現在她已經沒有十幾歲的笑容了,可見,這位夫人先前應該確實是實齡五十,外貌十七八,如今練功岔了氣,變成三十多歲的憔悴!
宮主忽地朝她看來。「可她想換的,是妖神蘭青啊!」
「我在她眼裡,便是像那妖神蘭青,極具惑她之能。」傅臨春微笑道。
李今朝坦率道:「確實如此。仙女宮主若需珍珠粉或養顏美容的藥材,儘管來找今朝吧,今朝一律無條件供給。」經青門一事後,她可以很確定,江湖貧窮的挺多,有錢的也不乏,但要做到像雲家莊這樣,有錢到天天砸上百珍珠也不會皺上眉頭的,鮮矣。
那宮主果然眉開眼笑了。「既然如此,我就承下這情了。今朝姑娘想必是心急如焚,連耳環都只戴上一隻,就忙著來救人了。」
傅臨春聞言,瞟向她的耳上,隨即一怔。黑眸若秋水,頃刻溢滿驚詫,驚詫下翻滾著不小心傾洩的情意,然後,迅速收起,藏得妥妥當當。
她撇開目光,不想承認自己看見了。
宮主笑道:「今朝姑娘可以先走,但春香可要在這裡留幾天。」
「這是自然,春香還得留在這裡一陣,讓夫人順利習得心法。」他道。
那宮主起身,又多瞧李今朝一眼,忽道:
「真是遺憾啊,若你不是閒雲公子的親授弟子,那你我……」
「春香也很遺憾啊。」他歎道。
她噗哧一笑,道:
「李今朝麼?市井間的小奸小惡、江湖的義氣、姑娘家的心慈,不會遮掩的弱點,既理智又情感充沛,衝動又有幾分小才智,重情重義,哪怕自家人介於是非模糊不清的地帶,只要她視作自己人了,就算是惡人她也力掩到底。春香公子,我跟她說這麼幾句話,卻也能勉強感覺到你言下之意了。」又是一笑:「你們聊聊,我這兒,是不歡迎自家人外的女人,晚點就送她走吧。」
「多謝夫人。」
李今朝一等她出外廳,咕噥道:「她在扯什麼?」
傅臨春笑道:「她念的是我收入第三道門後雲家莊秘辛的一段。這裡不歡迎外來的女子,就連我一身紅袍也是沾了女子氣味,才脫在外頭。雖然妳被強擄來,但,只要她不高興,妳也會消失在世間的。」
「那你給她內功心法……」
「就算給了,能練到幾種火候全憑各人資質。如果她真能練到最高層,那時,她也不會留在江湖了。」見她不解,他笑:「能練到最高層次的,就是武癡了。一個武癡,一生只懂練武,哪會再來興風作浪?」
李今朝拳頭握了又放,想著:握了拳就什麼也得不到……她看向他,低問:
「你過來時,已打算不再頂著蘭青的身份?」
「不一定。」他笑,盯著她的耳環,聲音低柔;「看情況。我事先並不知她是否會賣這面子?全仗閒雲公子在江湖上的名聲,這才賣給我這個薄面。」
換句話說,若是見機不對,傅臨春還是會繼續冒充妖神蘭青?他行事太過隨意,她是知道的,但不知竟這麼「見機行事」。
不可否認,她確實暗鬆口氣。
忽地,大掌掬起她的胖胖耳環,他微地俯頭,似乎在確認這耳環的真實性。
「我沒料到妳會來。」在內室寫著內功心法時,還真是錯愕不已。
「哥哥有難,妹子自是力挺。」她故意道。
他呼吸一頓。漆黑的眼眸與她對視。良久,他才沙啞道:
「我不知妳會下那麼重的誓。我原以為,讓妳遠離雲家莊,等血鷹消失在江湖上後,也許再有機會……」
再有機會什麼,他沒有說出口。是把酒言歡麼?還是下著棋?她都不清楚,但她唯一清楚的是,他沒有計畫地冒充妖神蘭青先來,是因為當時天要打雷了,她又不是沒有知覺的傻姑娘,怎會不知道呢?
她不是縮頭烏龜,在她以為他被迫去抱一個女人時,她內心的決定絕不反悔。咬咬牙,大聲問道:
「傅臨春,你喜歡我?」
「傅臨春是喜歡妳。」
那答覆毫不猶豫,令她心一跳。這一跳,不止是顫動,還有心痛。一個雲、一個泥,那一天,她徹底的明白了。可是,不往前走,她永遠也不知道自己能掌握住什麼。她瞇瞇眼,咬牙對上他的眼。
「我還是怕雷。」那雷,總令她想起彼此的距離。
「那我把十年送給妳吧。」
她瞪著他。
他平靜但溫暖地說道:「傅家人皆是過四十才婚,四十之前,我的日子都送給妳,當是我的賠罪。若是十年後,妳依舊怕雷,我便出家當和尚,日夜求老天不再劈雷。」
她瞠目。這根本是在明示,他的未來只有她一個?什麼時候傅臨春這麼肉麻了?還是,他看穿她猶豫不決的主因?因為兩人差別太大了,一個高雅、一個低俗,終究難保將來不會各自厭煩。
「說不定,是妳受不了我這性子,到時我纏妳也纏著不放。」他笑,忽地吻上她的耳環。
她全身僵化。
他淺淺笑著,沒有再進一步。「我帶妳出去吧,總要親自見妳安全。」以前裝作互不相識,以為可以保得了她,哪知她依舊避不開血鷹,還不如,由他保護著。現在的傅臨春,已非當日不及接下第三枚銀針的青年了。
「這紅袍妳就穿著吧,回去想想我也不錯。」傅臨春微笑著。
她頓時面紅。她哪要想人,她只是、只是……王八蛋,天上七彩煙火落到她手上,她又是期待又是害怕,期待他的接近,害怕自身的不配。
一直到第三天,她已經在回老窩的路上時,她忽地頓悟了,拉開車簾,對著遠方破口大罵:
「他娘的,傅臨春,你要我啊!你送給我十年,那我的十年怎麼辦?不也要浪費在你身上?這也叫賠罪?混蛋!」詐騙犯啊!
駕馬車的蘭青搖搖頭,歎息不已。坐在他旁邊,拚命晃動胖腿的大妞,轉頭看看她,然後爬進馬車裡去撞今朝,表達著「同伴,我也送妳十年,別生氣」。
「大妞,我被妳撞出去了!蘭青,停車!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