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年前有個一個心願,每一年她過生日的時候送她一百隻千紙鶴,等到過了十年,有了一千隻的時候,他會對她說一句只有三個字的話。可惜,雖然過了不止十年,她手上的紙鶴卻只有四百隻。
這十年以來,她一直在他心裡。透過媒體,他幾乎知道她這十年來所有公式化的行程。知道她在維也納的初露鋒芒;知道她得獎無數卻無比低調;知道她背著她的小提琴幾乎走遍了大半個地球,卻在每一個城市停留的時間不會超過兩個月;知道她的追求者不斷,卻在情感上幾乎一片空白;他還知道她從來沒有去過紐約……
他有一個房間,這個房間裡全都是關於她的一切:從報紙雜誌上關於她的每一篇報道、她每一個時期的照片,到每一場音樂會的錄像和發行的每一張CD……這些都被他很小心地保存了下來,那是他從來不對人說的秘密。在他的秘密裡還有一個漂亮的水晶盒子,盒子裡堆著滿滿的紙鶴。
這一夜,他抽了很多的煙,坐在窗台上望著遠方,神色凝重。
「你從來都不抽煙的。」
他拿著煙的手一僵,無言地看著她把煙掐滅了。
章海潮在天剛剛亮起來的時候醒了過來,宿醉一夜倒也沒什麼特別的感覺,慢了半拍才發覺自己在他的房間裡。等到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站在他的身後了。
他手裡拿著煙慢慢地抽,手邊的煙灰缸裡早已堆滿了煙蒂。心,因為此刻眼前看到的他,而微微地抽痛,努力壓抑下心中洶湧的波濤,她輕描淡寫道:「十年不見,你變成SPI的總裁,戴眼鏡、老煙槍,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他沒有回答,熄滅的煙蒂在他手中氤氳著頹廢的煙。
當他手中的煙蒂再也冒不出煙的時候,她感覺自己的血開始變冷,「你有沒有話想要對我說?」
他用那雙深沉的眸子看了她許久,然後搖了搖頭。
她露出一個諷刺的笑,抓起沙發上的披肩就往門口走去。手剛挨上門,就讓他堵在了門口。
「放手。」她看著他按在門上的手冷冷地說。
「我送你回去。」他低頭看著臉上已經凝著一層寒霜的她,淡淡地說。
「放手!」
「我必須送你回去。」他知道她已經生氣,卻仍是執意地說。
下一秒鐘,她抓過他的手就咬了過去,這一口既深又狠。
他連哼都沒有哼一聲任由她咬,右邊的頭開始隱隱地痛。鬆了口,她抬頭眼神複雜地看著他。
「走吧。」他看都沒看被她咬出血的手,準備送再也沒有開口的她走,鑰匙卻在這時從手心裡滑了出來。
她驚訝地看著一向沉穩的他突然變白的臉色,手不受控制地扶住了他明顯就要傾倒的身體,皺著眉問:「你怎麼了?」
他哼了一聲,任她扶著他坐到沙發上,「偏頭痛,老毛病了。」
「藥呢?」偏頭痛!他到底還有多少事情是她所不知道的?
「書房桌上。」他頭痛欲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天晚上酒和煙的關係,他很久都沒有痛成這樣了。
她急忙跑進他的書房,在一大堆文件裡找到一個很大的白色藥瓶。照著說明倒了兩粒在手心,去倒熱水時卻發現他家連杯熱水都沒有。該死!他到底是怎麼回事?!只好無奈地倒了半杯涼水給他,看著他把藥吞下。
沈靖和把杯子遞給她,「謝謝。」見她轉身要走,便出聲道,「晚一點再走,現在天還沒有完全亮。」
章海潮端著杯子的手一顫,壓抑了十幾年的情緒一下子排山倒海喧囂而來,「你永遠都是這個樣子!什麼事情都放在心裡,從來不告訴其他人你是怎麼想的,就連對我都是一樣!如果你不說,我永遠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當我知道的時候往往都是事情的結論而非過程!十幾年了,我可以等你四年,也可以再等你十四年,可是你至少要給我一個答案:我等了十四年究竟等到了什麼?!
「十年前,你沒有回來,我寧願是因為你結婚而逃掉了那一場該死的空難!我甚至都不敢奢望你可以遵守承諾,因為我要你好好地活著!
「可是,你要給我一個理由,給我一個你不會回來或者愛上別人的理由!這樣我才可以死心,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年一年地等你,等你來給我一個結束『我愛你』十五年的理由!」
她哭了,十年前沒有流下的淚在這個早上悉數流了個乾淨,「如果可以選擇,沈靖和,我寧願十五年前沒有見過你!」
杯子從手心滑落,在灑了一地的水和玻璃中映出了他痛苦絕望的表情,可是他能給她的只有——「對不起,海潮。」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的理由就是這三個字?」她往後退了一步,淚,氾濫得不可抑制,「沈靖和,你就用這三個字打發我?那麼你大可不必!我不想再見到你,我不想再見到你!」
他默默地看著她從家裡跑出去,卻一句話也沒有再說,只是怔忡地看著桌上那支曾經插在她頭上的香雪蘭。
「你到底在想什麼?」易揚跑到沈靖和的家,面對一室嗆人的煙和窒息,生氣地質問。
沈靖和只是悶頭抽著一支又一支的煙,他自從章海潮離開之後就再也沒有說過話。
「靖和,」易揚無奈而又煩躁地抓了抓本來就已經夠亂的頭髮,「你和海潮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回到家裡一句話也不說,關上門就練琴。我從來沒有見過海潮拉琴拉得這樣激烈和不要命。」琴聲激烈決絕得就像割破喉管狂噴出來的血。
沈靖和抬起頭看著易揚,「你們就讓她這樣拉下去?」
易揚反而笑了,「不錯,終於有點反應了。我還以為你就這樣抽煙抽到死。」沈彤說他一個人悶在家裡抽了一個星期的煙。
「我問你話。」
他的語氣依舊很淡,但易揚還是聽出其中的一絲緊繃,「沒有,行薇把她拉到我家。我們還真怕她這樣會熬不住。」
沈靖和眉頭一鬆,點了根煙繼續抽。
易揚翻了個白眼,一把搶過他的煙,「你們倆究竟是怎麼回事?都是不小的人了,怎麼處理起事情還不如十幾二十歲的人?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海潮這十幾年來一直都在等你!你也不要告訴我你在美國這十幾年來不再愛她!既然你們兩人都沒有變過,為什麼要把局面鬧得這麼僵?再過幾年你們都四十了,你以為你們還有幾個十四年可以浪費?」
「我們是不是朋友?」他又拿起了一支煙,突然問道。
「當然。」
「那你和行薇就不要再管我們之間的事。」打火機的火明明滅滅地在他眼前跳躍。
「為什麼?」
「我從來沒有奢望過她會回到我身邊。」
「為什麼?」
「我不能給她想要的答案。」煙,再一次氤氳在他指尖。明明那麼輕盈,看在易揚眼中卻分外的沉重。
久月——
「咖啡。」
「謝謝。」章海潮從魏行薇手中接過咖啡,再拉她坐下,「你別忙了。我都說我來店裡就好,外面那麼冷,你挺個這麼大的肚子湊什麼熱鬧?」
魏行薇沒好氣地哼道:「你以為我不想舒舒服服待在家裡?我是怕你有事啊。」
她端著咖啡的手一僵,裝作若無其事地喝了一口,「我有什麼事?」
「任何人看到現在的你,都會認為你有事。」魏行薇從口袋裡翻出個鏡子遞給她,「不信你看看,這麼大的黑眼圈,你幾個晚上沒睡好了?」她見章海潮沒吭聲,歎了口氣,「不過這樣也好,至少比起你十年前的反應來說要『正常』很多。」十年前靖和沒有回來的那個晚上,她卻冷靜得有些嚇人。
「反正都過去了,還想這麼多做什麼?」章海潮看了一眼行薇的肚子,溫柔地笑了,「再說,我這次回來是來看我乾兒子的,其他的事情並不重要。」
「可是,我不希望我兒子出生之後看到一個不開心的乾媽。」
「我盡力。」盡力開心一點,盡力不要去想那該死的他!
魏行薇突然笑了,先是搖頭不語地笑,然後一發不可收拾地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她莫名其妙。
魏行薇止住了笑,「你知道嗎?你現在的表情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
「什麼?」
「無可救藥。」魏行薇別有用意地說完這四個字,就站起身,看著她身後,「歡迎光臨。」
什麼?她轉頭望去,沈彤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她身後了。
沈彤對魏行薇點了點頭,「我來找人。」
「我知道。」魏行薇笑了笑,拍了拍章海潮的肩,「慢慢聊。」然後轉身離開了。
「喝點什麼?咖啡還是紅茶?」章海潮客氣地招呼著在她對面坐下的沈彤。兩個同樣美麗出色的女人坐在一起,一個飄逸靈動,一個艷麗驕傲,營造出賞心悅目的視覺效果,吸引了店裡為數不多客人的視線。
「黑咖啡。」沈彤第一次這麼近地看著昔日自己最在意的女人。在心裡長長地歎息了一聲,難怪靖和會那麼迷戀她,因為她身上有自己沒有的:屬於音樂的耀眼而又優雅的一部分。
章海潮從服務生手裡端過咖啡給沈彤的同時也打量了她一遍,一抹模糊的記憶尖銳地刺痛神經,「沈小姐,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沈彤從包裡拿出一張照片,別有深意地看著她,「是不是在這張照片裡見過我?」
章海潮看見那張照片霎時臉色一白,蒼白地笑了,「我早該想到會是這張照片。」那張照片正是十年前她收到的「結婚照」,她看著眼前坐著的「新娘」了然道,「那沈小姐今天來這裡找我,應該並不是單純的見面了,有事嗎?」
「你難道不想知道他在美國怎麼過的?」沈彤直勾勾地看著她,眼神談不上犀利卻很直白。
「想,」她很大方地承認,「但是我不想聽別人告訴我。」
「你想聽他自己告訴你?不可能!」沈彤很「鐵齒」地下了定論。
「那我們也沒有必要談下去了。」她站起來想走。
「他的偏頭痛你見過吧?」
這一句話成功地留下了章海潮,沈彤在心裡暗歎一聲:怎麼他和她都一樣難搞!
「你說他的偏頭痛?為什麼會這樣?」她重新坐了下來。
魏行薇一邊聽兩個人的談話一邊翻了個白眼,還說自己不在乎他?她騙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