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快要遲到了。昨天襄理才特別交代她,今天是合作社和匯融金融集團合併簽約的日子,她是司儀,必須早點到會場,可現在她還塞在半路上,眼巴巴地看著眼前龜速前進的車陣,這下可怎麼辦才好?!
她不停地看著腕表,手機此時忽然響了起來,嚇了她一跳。
「喂?」
「子榆嗎?拜託!會議再十五分鐘就要開始了,你現在到底在哪裡?」同事美芳特地打電話來問。
「哎,前面大塞車,我再五分鐘就可以到了,先幫我試一下麥克風。」
「好,那你要快喔。」
「知道了。」
公交車一靠站,她小跑步往上班的合作社急奔。
美芳站在大門外,看到她來,接過她的包包,語氣急促地說:「我看你從送貨電梯上十樓吧,匯融銀行的總經理親自過來了,現在他們一堆人都在三樓理事長的辦公室,我怕他們等一下會搭電梯,要是你不幸和他們搭同一班電梯,讓襄理發現你還沒到會場待命,鐵定會被念上一陣子。」
「她鐵定會。好,不多聊了,我現在馬上上樓。」
小跑步走進會議室,同仁大都坐滿了,她瞄一眼主席桌,空空的,不覺鬆了口氣。
走到司儀桌,調整好麥克風的位置,瞄到理事長領著一群人走了進來,她馬上低頭打開議程,見理事長對她使了下眼色,她低頭,照本宣科念著——
「匯融集團與精誠信用合作社合併簽約典禮,典禮開始。主席致辭。」
理事長拿起麥克風,免不了一番客套和期勉,她趁這個時候低頭拿起杯水,插上吸管,偷偷喝了口水。
天知道,她有多渴!
等到理事長致完詞,她開始照程序表往下念——
「介紹貴賓。」
理事長以愉悅的聲音說道:「各位同仁,我們今天非常榮幸,邀請到匯融集團慕總經理親自來到簽約會場,請大家以最熱烈的掌聲歡迎慕風慕總經理!」
子榆原本也要鼓掌的,卻在聽到那個名字後,手不覺停了下來。
慕風總經理?
慕、慕風?!
難……難道是他?
不,不會的,他是德興藥業集團的少東,怎麼可能會跟匯融集團扯上關係?一定是另一個同名同姓的人,要不,就是她聽錯了。
儘管已經在心裡依據邏輯和常識歸納出這樣的結論,可她還是緩緩抬起頭看往主席桌。
隨即被一雙精銳且好整以暇等待著獵物上門的黑色眼眸擒個正著。
她駭得忘了呼吸。
是他!真的是他!
再來的時間裡,她完全聽不清楚他在講些什麼。一直到掌聲響起,她才回過神來,木然地照著程序表往下念;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熬過這一個半鐘頭的簽約儀式,好不容易等到人都走光,她攤坐在離她最近的椅子上,將臉埋在手心裡。
直到廣播器響起要她到營業廳量制服的聲音,她才回過神來。站起身,攏攏頭髮,拉好微皺的窄裙,調勻呼吸。
好吧!就算真的是慕風,那又怎麼樣呢,她還是得過日子啊。
下了樓,量好新制服要的尺寸,她坐回自己的座位,豎起耳朵,聽見同事們在聊匯融集團的總經理有多帥、多年輕,可惜簽完約馬上就走了的耳語。
直至聽到大家說他走了,她懸著的心才放下來。
她轉頭問坐在身旁的美芳:「有聽說高層的人事會怎樣異動嗎?」
「沒有啊,聽說還是維持最初的協議,還是由我們理事長當分行的經理啊。」美芳說。
「喔,可是當初不是說會由台中區的經理過來簽約,怎麼連他們的呃……總經理都來了?」
「不知!不過說真的,你不覺得很訝異嗎?他們匯融集團的總經理竟然這麼年輕,應該不會超過二十五歲吧。」
「不,他三十歲了。」
「咦!你怎麼知道?」美芳一臉懷疑地看著她。
她一驚。
「喔,不久前我看過一篇雜誌社對他的專訪。」
好險!她何必這麼多嘴。
「嘿,看不出來我們的木頭美女也會動了凡心喔,你也覺得那位慕總經理算得上是極品吧。」
「什麼極品,你別胡扯了。」
「什麼胡扯!是你先來找我聊八卦的喔。厚,我知道了,你是擔心我們的陸大律師吃醋對吧?還說對人家沒意思。你瞧瞧,還會怕他心裡不舒服呢,哪裡像是沒意思。」
「其實全合作社我最怕你心裡不舒服,那我是不是最愛你啊,嗯?寶貝。」
「你少肉麻了你。」
「好啦,不鬧你了。瑞麟邱老闆的票你軋進去沒?」
「我看一下。」
子榆專心投入工作,暫時把見到慕風的震驚擱在一旁。
高速公路上,一輛黑色奔馳正往北上車道急馳。
慕風的特助楊長壽仔細觀察著老闆的臉色,小心問著:「老大,我們要照既定行程趕回海東高中開董事會嗎?」
慕風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對老羊的話聽而不聞。
老羊決定換個方式問。「老大,你剛有注意到咱們剛併購的那家精誠合作社的那位司儀嗎?」
「注意到了。怎麼樣?」慕風把臉轉過來,注視著老羊,眼神裡多了幾分戲謔。
「你……會不會覺得她的反應有點過火?」
「你說的過火,是指她佯裝不認識我們嗎?」
「對呀!她怎麼可以那樣!這些年我們花了這麼多心力找她,結果她見到我們,卻表現出一副見到陌生人似的平靜,實在讓我很不平衡。」
她表現得很平靜嗎?慕風卻不這樣想;他在她眼裡分明看到驚慌與失措。
他淡淡一笑。
「不要這樣講她,橫豎我們本來就有既定行程,根本沒多少時間和她敘敘舊不是?」
老大嘴裡說得淡然,可他心裡真的這樣想嗎?恐怕未必。不過,既然老大不想多談,那身為特助的自己,還是閉嘴吧。
「那老大,我們這就趕回海東高中開董事會嗎?」
「是該回去看看了。老羊,咱們多久沒回去了?」
老羊低頭想著。「嗯,七年有了喔。」
慕風和楊長壽同年,因為長壽的爸爸是慕家的管家,媽媽是慕風的奶媽,所以打小兩人同進同出,宛如兄弟一般,慕風都暱稱他為老羊。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七年都過了。」
老羊知道慕風會這樣感慨,絕對不是因為有多懷念自己的母校,因為那所私立高中根本是他家開的,高中時代的慕風在輾轉念了好幾所公立高中都被退學後,才回自家開設的高中念,也是念了好幾年才畢業。
他才不相信慕風對海中有多少感情。如果他有些許懷念,一定只有一個原因,那便是因為葉子榆。
可是有件事他就搞不懂了。慕風找葉子榆找了整整六年,好不容易今天見到面了,兩人卻佯裝不識,這不是很詭異嗎?
不過,老大看起來不太想談的樣子,他想還是再找時間問問老大的打算吧。
車子很快開進海東高中種滿大王椰子樹的車道。司機停好車,幕風和老羊先後下車,遠遠看見東側相思樹旁的思賢樓,兩人不覺笑了起來。
在他們此刻站的地點,兩人的記憶不覺同時回到七年前——
「看看你們兩個什麼樣子!帽子歪的,衣服也沒扎進去!學校不是規定穿白鞋?你看看你們給我穿什麼來學校了?!」訓導主任將他們堵在中庭,罵得口沫橫飛。
「厚,姑丈,一大早的不要火氣那麼大,如果你對我鞋子的花色不滿意,我們可以馬上回去換,絕不囉唆。」說完,他和老羊轉身就要走。
「你們給我站住!」
慕風無可奈何地轉身,望著自己的姑丈。
「慕風,你的腦袋究竟整天都在想些什麼?你把三年制的高中當醫學院念,每天不是把妹、飆車,就是去些不正當場所喝酒跳舞,怎麼你就不能學著成熟點,讓你的心智年齡跟上你的實際年齡?!」
「姑丈,你好歹是個國文老師,我拜託你有創意一點,怎麼你每天念的內容都千篇一律的,你下一句是不是又要叫我去思賢樓寫悔過書了?成!我們寫完馬上給您送過去。那麼,侄兒就此告別,不勞姑丈相送了。」
聞言,訓導主任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愣在原地望著他們兩個慢條斯理地往思賢樓前進。
這孩子廢了、廢了!想他也是一片好意,想他們德興藥業集團慕家兩房只出這麼一個男丁,唉!卻整天游手好閒,簡直是無藥可救了。
老羊把空空的書包甩到背後。「老大,你姑丈說你把高中當醫學院念是什麼意思?」
「笨喔,他是在諷刺我們兩個高中念了七年這件事啦。」
「老大,我們會不會繼續留級下去永遠畢不了業?」
「你會擔心哦?」
「嗯,有一點。」
「好吧,那我來想辦法,讓我們今年順利畢業好了。」
兩人走進思賢樓,見慕風慣坐的位子上已經被人佔了,老羊欲進去趕人,赫然發現坐在慕風位子上的是葉子榆,老大公開聲稱要追的女孩。
他只好馬上走出來。「老大,坐你位子上的是葉子榆耶。」
「子榆?怎麼可能。」說完,他乾脆自己走進去看個究竟。
「子榆,你怎麼在這裡?」
她抬頭睨了他一眼。「不關你的事。」
他拉了一把椅子到她面前,跨坐上去,看著她正在抄寫三民主義。這個他不陌生,馬上說道:「你早上遲到被我們家老邱叫來這裡罰寫三民主義的課文吧?」
子榆沒好氣地看他一眼,繼續低頭寫。
「要不要我幫你?」慕風問。
「不必。」
「好,有志氣,我就喜歡你這樣。」
「學長,這張桌子這麼長,你可不可以離我遠一點?」
「喂,你幹嘛那麼凶,你坐的是我們老大的位子你知不知道?」
聞言,子榆立即起身,另外找地方坐下來寫。
「老羊,你是哪根筋不對,我的位子不讓子榆坐,該讓誰坐?是不是讓你坐?」
「哈,老大教訓的是。那子榆小姐,為了跟你賠罪,你剩下的課文我來幫你抄吧。」
「不必。我寫好了。」
兩個人高馬大的男孩,只好眼巴巴地看著她利落收拾好文具和課本,然後帶著資優生特有的優越感走過身邊。
老羊看著她的背影,嘖嘖稱奇。「老大,世上的女孩這麼多,你又何苦去招惹這種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女孩?」
「也要有真本事才能把眼睛給長在頭頂上啊,像你想長在頭頂上,人家還不甩呢。」
「瞧她那瘦弱模樣,會有什麼本事?」老羊不以為然。
「你是不是日子過得太舒服,舒服到不食人間煙火的地步了?你不知道她是我姑媽親自去找來作重點栽培的種子考生嗎?」
「要當我們學校的種子考生不是要基測考滿分嗎?」老羊問著問著,忽然覺得有點冷。
「她是滿分啊。」慕風答。
「葉子榆?!真的假的?我還以為她是因為國中時當了三年的網球選手,校長才讓她免費入學的。」
「我姑媽是個生意人,看準葉子榆大學一定會上第一志願,網球又打得好,可以當海東高中的活招牌,所以不只免費入學,她還是領有巨額獎學金的種子考生。」
「哇嗚!那還真是失敬失敬了。」
「知道就好。」
「但是我還是不懂。」
「不懂啥?」慕風快失去耐性了。
「難道你就因為這樣才喜歡上那個葉子榆?」
慕風敲了一下老羊的頭。「我有那麼膚淺嗎?人家只是個小妹妹。」
「啊?不然你幹嘛到處說你要追葉子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