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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子皇帝 第五章 作者:李葳
    本來是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日子,可當司琺爾早晨現身在罕人面前時,所有的人從下屬到僕從都是同一個反應,要不就是驚愕地弄掉了手中捧的碗,要不就是張口結舌地撞上牆壁,情況好一點的是錯愕不已地原地呆立,但全員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致的感想是:誰?那麼大膽,竟敢對司琺爾做這種事?

    其中表現得最惡劣的,就是看了一眼後,捧腹大笑的宓勒。

    「哇哈哈,主子,你——你的臉怎麼了?」

    司琺爾冷冷地回道:「被貓抓的。」

    「那,可真是只不要命的大膽野貓啊,什麼樣的野貓會留下這麼清楚的指痕印啊?我倒很想會會『它』。」

    司琺爾清晨盥洗時就對臉上的紅痕頻頻蹙眉了,但他還不至於愛慕虛榮到為了這點小傷避不見客。況且他有把握,沒有人敢提出如此「冒失」的質問,直到宓勒吃了熊心豹膽的發言前。

    「貓大膽是出於無知,可是人大膽就是出於愚蠢了。宓勒,你很樂啊?」

    原地立正站好的宓勒,迅速地見風轉舵說:「小人失言了。主子莫要見怪。」

    丟給他一個「你知道就好」的眼神,司琺爾坐上書房的指揮椅上,桌前已經攤開了大張大張的地圖與兵力分佈狀況。他迅速地看了一眼,以冷靜的口吻,向奉命前來的各營將領,分派他們應該如何進行的軍令。

    明亮而有朝氣的清晨氣息,迅速地被戰雲密佈的緊迫軍情取代。

    「你們從東邊開始圍剿那些打算進城支援二皇子的部隊,他們只知提防太子的動向,一定不會注意到我方的軍情,所以趁夜奇襲攻其不備是最有效的進攻方式。另外,殿下有令,凡是願意棄械投降者一律優招,如有反抗則是格殺勿論,不留任何反對勢力在,明白嗎?」

    「是,將軍大人。」

    「還有你們,太子那邊就交給你們了,太子的狀況比較奇特,他與麗妃等人獲取了火神官的支持,所以我已經情商皇廟中的神官鼎力相助,先行與神官會合後,再截斷他們的後路,以麗妃的地盤來說,鄰近東蠻的逃亡路線,是她惟一能夠選擇的,告知駐防的軍隊一行人的長相,謹慎嚴防。不容許他們有逃脫的機會。」

    「是。」

    「暫時就這樣了,如果再有狀況,隨時回報。」

    「是!」

    奉命而去的幾位將領離開後,宓勒搖著羽扇說:「宮外的狀況您都分配好了,問題是在皇宮內……您要親自領兵嗎?」

    司琺爾正要回答時,書房的門卻被人大力地踹開。「我來領兵!」

    「殿下。」司琺爾從書桌後起身。

    「參見三皇子,颯亞殿下。」宓勒反應迅速地叩見,一面感歎他家主子動作真快,什麼時候連小皇子都「落入他的手中」,看小皇子的模樣昨夜八成是在將軍府中過夜了。

    「不必多禮,你是?」

    宓勒搖搖扇子。「過去我們曾見過一次,恐怕您沒有記憶就是了。在前宰相的家中,當我去拜訪東野智大人時……」

    颯亞灰眸骨碌地一轉。「啊,我記得你,是智哥哥的皇學院同學,確實是叫米……米……」

    「敝人宓勒,颯亞殿下。」他高興地回答。「您真是好眼力又好記憶。」

    「你會在這裡出現,和司琺爾是——」

    「蒙將軍大人賞識,敝人暫居軍師一職,提供一點小小意見供大人參考。」

    「啊,哈!智哥哥當初就說了,你足智多謀巧計多端,為人……相當的機靈,原來你是司琺爾的軍師啊?」颯亞刻意看了司琺爾一眼說:「那真是辛苦了。」

    颯亞的直率,讓宓勒噗哧笑出。「還好、還好,身在下頭的人本來就該體察上意,就算辛苦也是應該的,能為將軍做事是我的光榮,哪敢抱怨。」

    「宓勒,你的表情和你的話,恰成反比喔!」司琺爾冷冷地說。

    颯亞嘲諷地白了司琺爾一眼。「你的臉也好看不到哪裡去,憑什麼說別人。」

    「臣的臉不夠好看?想必是殿下的錯了,這些礙眼的紅痕,可不是我自己加上的。」司琺爾咬牙說。

    昨天一時沒防到他的爪子,被颯亞給狠狠甩了一巴掌的事,司琺爾可沒忘。

    「你是自找的!」臉一紅,颯亞又想起昨晚的片段。

    可惡!這成為他颯亞永生難忘的一大恥辱。竟、竟在司琺爾的手下起了反應。

    要不是事後颯亞努力告訴自己:起了反應的是身體本能,這和他是否遭受司琺爾的毒液所侵,或是被他迷得暈頭轉向一點關係都沒有!勉強用這說詞讓自己好過了一點,否則恐怕到現在他還在耿耿於懷。

    一想到自己的身子那麼輕易地就背叛了自己的意識,颯亞初次嘗到所謂的「身不由己」是多麼令人憤慨、羞恥、又屈辱的滋味。

    但,他也不是沒有還以顏色。哼哼地,颯亞揚著眉欣賞著司琺爾臉上那幾條紅痕,這次算是給他一點教訓,想玩弄別人前,也得先看看對方有沒有爪子。

    活該——颯亞死命地瞪他。

    你還不知省悟——司琺爾無言回視。

    雙方正以互不相讓的眼色在相互對峙中,宓勒卻好死不死地挑中這關鍵啟口。「我就說嘛,府上又沒有野貓的身影,哪來的傷?原來抓傷將軍的元兇是殿下啊?那還真是令人好奇——將軍做了什麼?」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司琺爾難得地怒斥。

    颯亞也困窘地咳嗽說:「少廢話了,談正事吧!」

    喲,這下子他宓勒反成為兩人撻伐的對象?無辜的宓勒眨眨眼,也罷,深入追究這兩位「大人」昨夜的事,自己搞不好會在得到答案前就先被封口了。

    「那麼殿下要親自率兵嘍?這有利也有弊啦!」宓勒風,祛除這書房中怪異詭譎的氣氛說。「當然殿下的出現會令本軍士氣大振,畢竟有了追隨的目標,屬下要賣命也才有理由,正義之師的名號要打也才能響亮。不過,弊端也同樣在此,殿下可是要公開與自己兄長對立,敵人的消滅目標也會一口氣集中到您一人的身上,暗殺、刺殺,危險不能不防。」

    「殿下不必拋頭露面,在府中接受保護……」

    「我不。」颯亞駁回司琺爾的提議說。「我的安危由我自己來保護,那些殺手要來儘管衝著我來,我可不會因為害怕暗箭而躲在安全的角落,看他人為我浴血奮戰。不弄髒自己的手,就算弄髒他人的手也無所謂,這種狗屁膽小之徒,我颯亞最瞧不起了!就算這樣子能當上皇帝,也沒什麼可敬、可傲之處。」

    「您的想法太天真了,殿下。」司琺爾嗤鼻說。「一聽就知道是從未接觸過戰場的人才會說的話,您還不知道戰爭的可怕。」

    「沒錯,我是不知道,但我打算去親自見識一番,如果我的氣勢與命終該斷絕在戰場上,那也是我不值得『皇帝』這個頭銜,也沒資格去跟人家爭什麼了。最後殘活的人就是勝利者,你不是常這麼說嗎?還是,你嫌我上場會礙手礙腳?那你可以不必跟在我身後,去追隨更值得你追隨的人吧!」颯亞毫不讓步地說。

    「……」頑固傲慢的小傢伙。司琺爾沒被他這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立論給說服,但也找不出可以提出反論的好理由。

    「司大人,我看就順殿下的意思好了。」宓勒以旁觀的口吻提議說。「我認為這未必不是好事,殿下將來若要一統天下,有過此番經歷也能增長未來殿下的見識與判斷。臣等也會替殿下牢牢守候,絕不讓敵人能有輕易進犯殿下一根汗毛的機會。」

    司琺爾不是不能採取強硬的手段,將颯亞囚禁在將軍府中,可是這麼做,自己和東野智又將有何不同?一心想保護成長的雛鳥,就乾脆禁止他的成長?嘴巴上說是為了颯亞,其實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獨佔欲吧。

    讓一步,司琺爾有條件地接受說:「請准許臣亦步亦趨地追隨著您,殿下,不要離開臣的視線,在採取任何行動前都要讓臣知道,那麼臣便答應讓您上場。」

    「哈,『答應我』?你別太高估自己了。」颯亞扯扯唇角,深知自己身居王牌的地位,臉色倨傲地說。「應該說——司琺爾,我『允許』你留在我身邊,而不管你答不答應,我都要上場,明白嗎?」

    這個小暴君!司琺爾默默地在心中微笑,還沒當上皇帝呢,已儼然一副「高高在上」的君主威風。自己不討厭他的氣焰,只要他不是「一意孤行」全然不聽他人意見的真暴君,他會永遠讓颯亞「高高在上」的。

    「臣明白了。」司琺爾低頭說。

    宓勒吹了個無聲的口哨。這幕可以稱得上是「馴獸師」與「野獸」在進行第一次地位確認的調教經典了。問題是這只「野獸」是真心地想接受馴獸師的調教,還是等待著機會反咬一口,就不得而知了。答案只有「野獸」自身才知道。

    他們三人正在重新商討如何在宮中先發制人取得優勢,削去兩位皇兄的勢力時,一名探子急急忙忙地來到。

    「報!大人!宮中有最新的消息傳回。」滿頭大汗的探子,氣喘吁吁地說。

    「快說。」

    「太子殿下派人將琴妃的宮殿包圍起來了,不但取下琴妃的首級還放火燒宮,此刻西後宮已陷入一片火海,二皇子與太子的人馬則在御花園處交戰。」

    「那個笨蛋大哥!」颯亞以拳擊在牆上,眼眶憤怒泛紅。

    浩劫已經揭幕。

    「迅速調派人馬到府外集結,還有命人守在陛下靜養的寢宮四周,方圓半里內不許任何我方以外的人進入,如有擅闖,都是意圖對陛下不利者,一律格殺。絕對不能驚動陛下!」

    「是!」

    司琺爾走到颯亞的身旁說:「殿下,也請您準備,披上戰袍吧!」

    颯亞輕輕一點頭,望著窗外湛藍的天空,遠方一抹縷縷黑煙正不斷地竄升中。兄弟相殘的悲劇還是發生了,無情的上天正在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吧,最後的結局也許他們全都逃不了黃泉下的制裁。

    ***

    同樣的,也正仰望著被火光渲染成橘紅不祥之光的,還有一人。

    男子離開溫暖的懷抱,套起長褲裸著上身,越過室內,來到樓欄花台邊,注視著自己一手設計的場景,滿足地點燃起一根水煙,吹吐出的濃厚煙圈也藉著風向,緩慢地飄散開來。

    一隻塗抹著鮮紅寇丹的手,搭上了男人的肩,才不過片刻前這蔥丹織指也曾緊扣住男人的手臂,於激情中留下了爪痕。

    圈住他的頸子,銀鈴般的笑聲格格響起,麗妃噘起櫻唇在東野智臉上印下一吻說:「看來,一切進行得很順利。」

    是啊!琴妃已除,為母尋仇的二皇子絕不會放過太子,而太子對自己惡意分化的謠言是堅信不疑,也視二太子如肉中刺,兩人的對壘是必然的。不知情的太子將會選擇御花園作戰鬥的起點,卻不曉得那也將成為他的墳場。因為自己暗中安排的射手早已躲在御花園中,等待著時機——

    「少了琴妃那礙眼的老母雞,二皇子根本作不了什麼主張,等到他扛下弒兄的罪名後,必定無法承受朝廷上上下下的反對聲浪,待那時,由你這值得信賴的東野大人提議,我再出面與他和談,結合我們雙方的勢力,輕而易舉地就能操縱他作傀儡,到時候——西琉還有誰能與我們為敵呢?哈哈哈哈!」麗妃興奮地盤算著,聲音中掩不住亢奮的情緒。

    「誰都沒有想到如此毒辣的伎倆,會是出自你這位一臉忠良的善臣之手。起初我也以為你不過是颯亞那邊的跟屁蟲,直到你來找我談這計劃,我才曉得你是這麼厲害的人物,我真是越來越中意你了。智,等事成後,你作太子大夫,我坐穩太子之母的地位,絕不會虧待你的。」

    東野智垂眼掩去眸中的異色,只是淡淡地說:「你打算以什麼名義把養在宮外的第四皇子接回來?」

    「這個嘛,等事成之後再說了。我還是不太放心,那時琴妃恨我入骨,怪我霸佔陛下一人的寵愛,要讓她知道我為陛下生了兒子,她不毒害我們母子倆才怪。每一位母親的本能,都是在於保護自己的孩子,我也不得不先為自己打算。」麗妃想起這些年來在後宮中,自己是如何由一個毫無心機的單純小女子,遭受各式各樣的打壓,成長為今日這等心機沉重的模樣,自己都想歎息。

    「只要我心愛的小禧沙能成為太子,我也就不算白白忍氣吞聲這麼多年了。」麗妃長呼一氣說。

    東野智不予置評地暗自冷笑。

    畢竟是婦道人家,打算來打算去,和琴妃並無不同,為的都是搶太后的地位。可是自己並非如此,自己為的是更值得奮鬥的遠大目標:離真正解放颯亞,還給颯亞自由的日子,正逐步實現、接近了。

    「吶,咱們還有一點時間呢!」麗妃水蛇般的白皙雙臂纏住了他的胸膛說。

    東野智搖搖頭。「差不多該整裝整裝,等一下我還要去安撫颯亞殿下,說動他不要因為太子之死而與二皇子作對。」

    「呵呵,真是個八面玲瓏的壞蛋。」麗妃掩嘴嬉嬉笑道。「恐怕最委屈的人就是一無所知的颯亞了,你這個人居然不幫情如手足的他,反而胳臂外彎,為求取自己的榮華富貴,與我們聯手。雖然是識時務、懂大局,卻實在太陰險了點。」

    板著臉,東野智懶得與她解釋,甩開她的手臂就要起身。

    「唉呀,生氣了?對不起!別生氣嘛!」麗妃急急忙忙地跳起來,從後方抱住他的腰身說。「我只是妒嫉,你每次一說到颯亞殿下的事,總是會特別高興。我真不懂你是向著他多些,還是向著我多些?不要忘了,人家可不只連心,連人也都許了你呢!」

    「無聊!」竟想和颯亞比擬,東野智駁斥地推開她說:「我要走了,你也該換上衣服,好當個傷心無助的寵妃,裝出失去了靠山不知所措的模樣。越是惹人同情,那個血氣方剛的二皇子才會相信你的演技。」

    「曉得了。我會的!」麗妃只好訕訕然地,幫東野取來衣服助他換上。

    啾啾啾地,一隻小小的鳥兒從窗戶飛入他們視界。

    麗妃抬手讓鳥兒停在自己臂上。「這是歆哥哥的傳信鳥兒,發生什麼事了?」

    解開鳥兒腳上的紙條,才看了兩行,麗妃的臉色慘白如紙。「這是怎麼回事!東野,你不是保證颯亞那邊不會出問題,為什麼哥哥卻說司琺爾打著颯亞殿下的名號,說要弭平爭端,已經在捉拿動亂份子了!」

    奪過麗妃手上的紙條,東野智不敢相信自己雙眼,颯亞!自己那樣千叮嚀萬交代了,為什麼要輕舉妄動?!而且還是挑上最不該挑上的棘手傢伙!

    「糟糕,快點,到御花園——」慢了一步,計劃將會全盤毀滅!

    ***

    「你,你竟殺了我的母后!」

    長劍遙指自己的兄長,二皇子失去理智地咆哮著。「她做了什麼,你有什麼權利!光憑這一點,我就要把你這叛逆從世上除去!」

    太子仗著身在御花園內,一反過去的畏縮,挺起胸膛大聲吼回去說:「我殺了一個有意對下任皇帝不軌的女人又怎麼樣!你除得了我,就來啊!」

    不會有問題的,他相信麗妃,麗妃說她已經請火神官在這兒布下結界,自己在這圈內是所向無敵的,不可能有誰能傷得了他,哇哈哈哈!

    「不許笑!!」勃然大怒地,二皇子舉刀上前。

    匡當,刀劍在空中交錯摩擦出陣陣火花,但是說也奇怪,平日動作緩慢、劍術其差無比的太子,今日卻有若獲得神助,反過來把二皇子逼得節節敗退,一旁的兵士們也在御花園中展開混戰。

    「吃我一刀!」太子勇猛地撲上前,劃破了自己兄弟的手臂。

    二皇子哀嚎一聲,護著自己的手臂,仍是不肯退讓地,以單手持劍的方式與自己兄長對抗。不能輸,為了報弒母之仇,他不要退!

    「哈——」大斥一聲,二皇子重振旗鼓地連連數劍弄亂了太子的陣仗。

    就在雙方你來我往、天昏地暗的激烈對打中,大隊人馬突然從四面八方擁上前來,夾帶著一聲威風凜凜的怒吼。「兩人都給我住手!」

    颯亞皇子穿戴著剽悍的黃金盔甲,由司琺爾手下的黑色地獄騎士們護送,宛如天降神兵似地登場,在場者無不被他的氣勢所壓倒制伏,原本交戰的雙方兵士也紛紛停下手。

    獨獨殺紅了眼的二皇子,與被野心蒙蔽了雙目的太子,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中。

    「颯亞,這兒沒你的事,不許插手!」二皇子指著太子怒道。「我非要取下他的狗命,好祭我母后在天之靈。」

    「這句話是我要說的!叛逆,竟對身為太子的我舉刀相向,你活得不耐煩了。」

    「兩人都給我住手。」颯亞再次重複地說。「這件事情不能私了,你們要是對彼此都看不順眼,兩人要鬥到死,那就隨你們去開武鬥場好了,但這兒是皇宮禁地,豈能讓兩位哥哥如此胡來,捲入其他無辜的人,塗炭生靈!現在在場的人,都不許妄動,否則就以叛逆動亂罪拿下,丟下你們的兵器!」

    太子慌張地看著自己的人馬。「不要聽颯亞的話,你們的主子是我!」

    可惜他的聲音根本沒有人聽從,當那些士兵眼看大勢已去,全場半數以上都是司琺爾的人馬時,誰也不會想與「驍勇善戰」、「殺無赦」、「大軍之行有如疾風、風行草偃」的部隊對抗。

    尤其是領軍帶陣者,還是三位皇子中最得人心的颯亞殿下,他們沒有多大抗拒的,一個個聽命地扔下手中兵器。

    「反了、反了,我作皇帝以後,你們一個也別想活了!」太子怒紅了眉眼,焦急地捉起刀,想要逼那些人重拾兵器地舞動著。

    二皇子見他門戶洞開,機不可失,一聲鬼吼後向前衝。「納命來!」

    同時從林內一枝暗藏已久的吹箭也乘勢發出。

    「唔——」

    前胸是二皇子的劍,後背是漬毒的暗器,太子雙眼圓睜悶哼一聲後,難以置信的錯愕寫滿了臉……不該是這樣的,他是西琉的太子,他是注定要當上皇帝的人,當他一出生這就是他的命運了,為什麼?!

    「大哥!」颯亞拔腿飛奔。

    二皇子仰天長嘯。「哈哈哈,死了,死了!這個妖孽死有餘辜!」

    「來人,拿下二皇子!以擊殺太子之名義,拘押!」司琺爾迅速地下達命令,寸步都不敢遠離颯亞地跟著他奔跑過御花園。

    看他們都朝這邊衝過來,二皇子止住了笑聲尋找著能夠脫逃的路線,他不要死在這兒,他已經除去了哥哥,接下來自己理所當然是皇帝,他不要死在這兒!

    「二皇子,這兒!」

    火神官戈歆突然從森林中現身,一個手勢,便召喚出炎彈擋住了追兵,可是二皇子卻不敢跨步上前,戈歆不是跟在麗妃身邊、太子底下的人嗎?

    可是緊接著東野智也趕到,也對他大喊:「二皇子,事不宜遲,不要猶豫了,快跟我走!」

    二皇子才有如驚兔般,迅速地抱頭鼠竄。

    這一切都發生得如此快速。不過是須臾之間,當颯亞還在為大哥的死而震驚時,再親眼目睹智哥的倒戈,雙重的打擊幾乎讓他潰倒。

    「振作點,颯亞!」幸而有司琺爾在他身旁,搖晃著他的肩說。「二皇子那邊我會派人去追,你先去看看太子吧!」木訥地,颯亞點點頭,重回到躺在地上哀嚎呻吟不已的太子身邊,他一蹲下來,太子就死命地捉住他的手說:「颯亞,救我,我好痛!好痛啊!嗚嗚嗚!」

    不行,刀幾乎沒入了他肋骨間,如果抽出,恐怕會血如泉湧。

    「冷靜下來,哥哥,馬上會有太醫來的。」

    可是眼前一片闃黑,渾身冰冷的,聽著自己血液汩汩流出,惶恐的太子根本不接受颯亞的安慰,他涕淚縱橫地說:「我不想死!颯亞,我不要死啊!我好怕!母后……父皇……你們在哪兒……兒臣好孤單……我不要作什麼太子了……好痛好痛……為什麼我這麼倒霉……誰都不愛我……我好怕啊……」

    颯亞聞言抱住了自己兄長的身子,像在撫慰著孩童般地,拍著他說:「不怕,不怕,哥哥,你會好起來的,放輕鬆……」

    「颯亞——」太子轉動著驚懼的眼,茫然的視線突然凝聚成一點,唇角也慢慢地柔和下來說:「我的……好……」

    噗哇地吐出一口血後,太子連最後的遺言都沒有留下,在颯亞雙臂中走完他人生的最後一段路程。

    「安息吧,我可憐的哥哥。」

    為他合上雙眼,颯亞心中並無怨憤,有的只是無限同情,對身為皇族而不由自主地沉溺於爭鬥,甚至最後為此葬送生命的愚者們,憐憫地祈禱上天能收納所有誤入歧途的靈魂。

    ***

    反觀,生者們的戰鬥,還在持續進行著——

    颯亞一人獨坐在父親的身旁。

    離御花園一戰又過了數日,太子、琴妃已經安葬,二皇子與餘黨流亡宮外。

    司琺爾認為師出必有名,想討伐二皇子一夥人,必要取得皇位繼承人的名銜,惟今之計只有請老皇帝駕鶴西歸了——他們替颯亞備妥一小瓶見血封喉的藥,待颯亞讓老父喝下後,司琺爾將會率領群臣與太醫見證,聲明颯亞是皇帝臨終遺命所交代的傳人。

    很簡單,只是一滴藥就可以了。司琺爾這麼說。

    可是颯亞將藥瓶放在桌上,動也不去動它,連看都不想看。

    「皇帝」到底是什麼東西呢?捨棄了人的外表,作一個「非人」是皇帝的必經之路?那麼自己正踏在「非人」的道路上嗎?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守候在宮外的群臣開始聒噪不安了。

    司琺爾避開眾人的視線,潛入寢宮內。他料到颯亞無法狠心取父親的命,所以他打算來暗中助他一臂之力,先以一擊打昏了颯亞,再使毒解決老賊就行了。

    可是他還沒有走近颯亞,就聽到颯亞在獨自說著:「你也睡夠本了吧,老混帳。我說了我不會再喊你父皇,所以……你自己看著辦吧!」

    跟昏睡不醒的人聊天?他還有這閒情逸致?司琺爾不禁在心中失笑。

    「大哥死了,琴妃也死了,接下來還會有多少人死呢?」颯亞冷淡地說。「雖然人難免一死,到頭來都是枯骨一堆,但其中也有像你這樣拖拖拉拉叫所有人都陪死的不乾脆傢伙。喂,別丟西琉皇帝這名號的臉,快點把該解決的問題,解決解決吧!」

    該挑什麼時候出手呢?司琺爾暗暗揣度著,決定再給颯亞一點時間。

    「沒什麼好不放心的,我來當這個皇帝吧!我會超越你、祖父、曾祖父,咱們過往的那些老祖宗,好好地作這個皇帝,絕對會作得名聲比你更響亮。所以,你可以走得無牽無掛,你的爛攤子,我也會好好地幫你收拾,知道吧!?」

    燭光下,隱約可以看到颯亞猶帶幾絲稚氣的臉龐,閃閃的水澤。讓人想替他拭去淚水——但他得獨自面對這一關,猶如破殼之雛,不除去過往的包袱,是無法真正誕生在這世上。

    司琺爾選擇沉默地,等待著。

    颯亞執起父親形如枯槁的手,貼到臉頰邊,瘖啞地喊著:「爹……」

    奇跡出現了。

    躺在床上多日猶如一株沒有生命的植物,卻突然動了動手指。

    颯亞驚愕地瞪大了眼,而躲在一旁的司琺爾也屏住了氣息——老傢伙怎麼會挑這時候醒來?!

    「把……眾人……叫來。」乾癟的唇,耳語般說著。

    群集了眾臣的寢宮中,卻靜寂得有如一座死城,沒有人發言,甚至沒有人敢喘息,就深怕老皇帝那輕得幾乎聽不到的話語,會消失在雜音中。

    「傳……朕……旨意……」半閉著睜不開的老眼,如垂死的老獅掙扎著吐出最後一口氣,拼著西琉皇帝的最後尊嚴與驕傲,一字字地說:「朕……將……帝位傳……給……」伸手指向守候在旁的幼子,老皇帝迴光返照展現最後的笑容,生命之火搖擺。「……吾兒颯亞……」

    場上的人聽得分明,下一任帝王誕生了,就在大家歡聲雷動當中,老皇帝看著被眾人簇擁卻沒有得意忘形,仍舊面容嚴肅冷靜自持的颯亞,他含笑地想:這樣就好了,朕始終都在等著,等著有人來告訴朕,他可以超越朕。

    抱歉了,兒子,我是天下最差勁的父親,可是我不能不為天下挑選一個最好的人,把天下交付給他。哪怕你如何地怨我,我都要保持這口氣,直到能看到幾個孩子中出現足以與我匹敵的王者。

    如今終於讓我看到,我也心滿意足了,可以……

    「父……皇……父皇!」

    在全場歡欣沸騰得沒有意識到老皇帝的狀況時,僅有颯亞看見了自己的父親帶著一抹平和的笑,緩緩地閉上雙眼。

    西琉皇歷二二五年,初夏,金月四日,雅爾帝崩,颯亞帝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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