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看見門外笑容可掬的樸新春時,睡意登時消六一大半,訝異的轉頭看了眼壁鐘。
才七點,她怎麼會在這裡?馮巧芯感到不解。
樸新春一腳跨進房裡。「要不是達開學長交代了他的秘書,我還真上不了這神秘禁地十八樓呢!」
她眼巴巴的環顧著裝潢簡潔有型的套房。
「原來他把妳藏在這麼豪華的地方呀。」她走到落地窗前,向外望去。哇,還真高!
馮巧芯關上門,走到她身後。
「妳這麼一大早跑來做什麼?」剛睡醒的她腦筋還是有些混沌,想到江達開,她又走開,來到小廚房探望,沒人。繞回房間,沒人,浴室,沒人。
還不到上班時間,他怎麼就不在了呢?她困惑的想,加上樸新春的突然出現,她隱約有種不好的感覺。
「妳就睡在這裡呀!」
樸新春的聲音在房間裡響起時,嚇了她一跳,想回身阻止已經慢了一步。
「我沒有邀妳進來。」她不禁有些生氣。
「別對我發下床氣,」樸新春興味濃厚的在房間裡繞來繞去:「好歹我也是妳的下一任房東,妳應該對我好一點。」經過她身邊時,她笑咪咪的說。
然後,她瞥到了掛在床頭上的那幅畫,纖瘦的身子突然一震,直勾勾的盯著畫瞧。
馮巧芯正要走到她身邊,才要問她剛說的是什麼意思,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才為時已晚的發現,她看的竟是她為江達開畫的那幅睡美男圖,整個人頓時躊躇不安了起來。
樸新春一看便知道那畫出自馮巧芯的手,而畫裡的江達開全身赤裸,僅有被單一角勉強覆蓋住重點部位,畫風柔和又狂野,一筆一觸在在透露出作者對畫中人的深情愛意,令人不忍移目。
如此大膽露骨的畫作,絕對不會是巧芯學姊平空想像出來的,除非--樸新春臉上的笑意消失無蹤,由驚訝與不敢置信取代。
她不是沒想過他們有發生關係的可能性,只是沒想到竟然會這麼快,畢竟達開學長在她心目中一直是正人君子,而巧芯學姊對那檔子事,只能用無知兩字來形容……沒想到這兩個人,居然都是惦惦吃三碗公型!
「那是我靠想像畫的。」見到樸新春可怕的臉色,馮巧芯連忙說。
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樸新春嗤了一聲。算了!只要接下來的一切能順利的照她的預料去發展就行了。
「妳要把那幅畫帶走嗎?」她問。
「嗄?」帶走?為什麼要帶走?
樸新春擺擺手:「算了,一起帶走好了,開始打包吧。」她從背袋裡變出個折迭式的旅行袋。「這個應該就夠裝了。把妳帶來的東西放進去就好,其他的就留在這裡不要拿走。」她把旅行袋遞給她。
馮巧芯傻傻的接過來,像看某種不明物體似的瞧著旅行袋。
「新春,妳怎麼了?為什麼要打包?我住在這裡呀!」她忘了嗎?
樸新春拉起她的手,認真的看著她。「巧芯學姊,達開學長是因為我的拜託才會幫忙妳的,可是他也有他的事業要顧,沒辦法一直照顧妳。現在他到上海去為事業打拚了,也是妳該離開這裡的時候了。」她說。「不過妳放心,接下來妳就住到我家來,我已經準備好了。」
馮巧芯還是一臉茫然,一下子無法消化她所說的。
「他去上海了?」半響後,她楞楞的問道。怎麼可能?他們昨晚才那麼激烈熱情的做愛……他從沒告訴過她這件事。
「要半個月後才會回來。為什麼這種表情?難不成……妳愛上他了?」她明知故問,還裝出訝異的模樣。
馮巧芯想起江達開對她的叮嚀,心裡頓時警鐘大做,故做沒事的乾笑幾聲。
「怎麼可能……」她移開心虛的目光,假裝忙碌的拉開旅行袋的拉煉。「我不否認達開學長是很迷人很有魅力的男性,我很欣賞他,也很喜歡他,可是……像他那麼完美的男人,就算我愛上他也是沒用呀,他不可能會跟我交往的,妳太多心了啦。」她急忙撇清,走過去收拾梳妝台上的東西。
「別緊張,我只是隨便問問。」樸新春在心裡偷笑。「妳自己收拾,我去客廳等妳。」她蹦蹦跳跳的跑出去,直奔心儀已久的小牛皮沙發。
馮巧芯邊打包邊納悶的回頭看床頭上的畫。
為什麼他不跟她說一聲就走了?是急事嗎?上海,好遙遠呀,感覺像在地球的另一端。
昨晚她又在完事後立刻睡著,連他為什麼沒去接她都忘了問,真是糟糕!
他回來時會來找她吧?她想,腦中靈光一閃,拿出一張便條紙,給他寫了張短箋。
我搬去跟新春同住了,你回來以後記得來找我。
巧巧
怕他不知道樸家在哪裡,短箋上還清楚寫著樸新春家的地址。
寫好後,她細心的將它貼在梳妝台的鏡子上,頓時安心不少,收拾的速度也加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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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巧芯搬到樸家的這天下午,就有人上門來拜訪她了。
顧節風是個五十開外的中年男子,穩重斯文,戴著副眼鏡,眉宇之間有股憂鬱的氣質。
「顧先生,你找我有什麼事嗎?」招待他到客廳坐下後,馮巧芯謹慎的開口問道。
顧節風只是怔怔的望著她,像失了神。
馮巧芯與樸新春彼此交換了一個有含意的眼色。
我不認識他。這是馮巧芯說的。
而樸新春則是想去拿球棒出來,以免這行徑詭異的老男人突施奇襲時,她們兩個弱小女子沒有武器防身。
畢竟她們兩個沒有邱碧荷的武功高強,也沒有何過雪那般善攻嗜血。
「顧先生?」馮巧芯又喊了聲。她沒看懂樸新春眼裡的含意。
顧節風這才回過神來,尷尬的一笑。
「對不起,我只是太激動了。」他摘下眼鏡,掏出手帕來輕拭眼角後,戴回眼鏡又感動的看著她。「我沒想到在自己有生之年,居然還能見到馮毅老師的後人,而且還繼承了老師的不凡畫功。」他有感而發的說,又摘下眼鏡拭淚。
馮巧芯被他的話給震得久久無法言語,然後一股急切突升,激動得傾身向前。
「你認識我祖父?」她焦急的問道,呼吸淺促了起來。
顧節風歎了口長長的氣,目光像穿越了空間,望回泛黃的回憶裡。
「我怎麼可能不認識他呢?他以前在這附近教人畫畫時,我還只是個不滿十歲的小孩,常常跑到馮老師那裡看他畫畫,他每次一看見我,就會拿出一張小板凳要我坐著,然後邊畫邊跟我說繪畫技巧。」他悲傷的笑了笑。「可惜當時我只覺得他畫得真漂亮,壓根兒沒注意聽他在說什麼,否則現在,我或許就能勉強畫出一幅像樣的畫,而不是只能當畫廊經理看畫乾過癮了。」
他看著馮巧芯的雙眼倏地一亮。
「可是現在我找到了她的孫女,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呀。」
他在來找她之前,已約略打聽了一下她在繪畫方面的造詣,當他知道她就是近來在幾項國際性畫展中大放光芒的天才畫家時,他一點也不訝異,只覺得欣慰,因為她是自己仰慕追尋了四十幾年的馮毅老師的孫女,對她的天縱其才,他一點也不意外。
「爺爺以前在這附近教過畫?」她感到訝異。
這是真的嗎?她記得她從小就與爺爺、爸爸三代同堂,住在鄉下一棟古老的三合院裡,直到爺爺、奶奶相繼去世後,爸爸才帶著她跟媽媽一起搬到大學城附近。
他說多吸一點這裡的空氣,考進這所知名學府的希望就愈大。雖然母親對父親的說法嗤之以鼻,不時對他冷嘲熱諷,但她對此卻深信不疑,猛吸了三年,果然一舉考上,成就了父親的心願。
「嗯,馮毅老師沒跟妳說過嗎?」顧節風反問。
她黯然的搖搖頭。「祖父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天妒英才呀。」他哀歎著。「這四十幾年來,我一直想再見他一面,沒想到……」
「呃,他……巧巧的爺爺當年為什麼要離開這裡?」問問題的是樸新春。
她怕她再不開口,他們兩個會開始哭個沒完沒了,而且她問的問題是她最想知道的。
突然湧上的悲愴情緒被打斷,顧節風倒是有點慶幸,否則他就要在這兩個小女生面前老淚縱橫,出糗了。
「我也不曉得,只記得當年那天的半夜,我被大叫聲給吵醒,看到在窗戶外老師住的房子整個陷在火海裡,鄰居們雖然努力的救火,可是房子還是燒成了一片焦上。那時鄰居跟我都以為老師死在裡面了,幸好警察並沒有在那堆殘骸裡找到他的屍體,不過從那時起,就再也沒人見過他了。」
「你的意思是說,房子是巧巧的爺爺自己放火燒掉的?」樸新春又問。
「這我倒沒想過,不過現場有幾幅被焚燬的畫,老師應該不會狠心燒掉自己的作品才是。」視馮毅的作品如珍寶的顧節風,不願去想這個可能性。
「也許那些畫對他來說並不重要,也許他在放火之前,已經將想留下來的給帶走了,不然他留給巧巧的那些畫該怎麼說?裡頭有幾幅標注的日期,顯示是他年輕時畫的。」樸新春不死心的說。
像沒聽到她的話,顧節風又多愁善感的歎了口氣。「我還記得那天早上的煙硝味有多麼重,當大人們都走開後,我就蹲在路邊哭了起來,在場的還有老師的另一個女學生,地就站在那裡,臉色跟她身上的衣服一樣白,不過,她倒是堅強得沒掉淚,站了好久後,就離開了。」
他突然臉色一白,鏡片下瞠大的雙眼瞪視樸新春。
「妳……妳剛說什麼?馮……馮小姐有老師年輕時所畫的畫?」他無法置信的在兩個女孩臉上望來望去,激動得像隨時會暴斃。
「是呀,就在--」深覺遇到知音的馮巧芯,一時高興下就要將畫作放置地點報告出來,幸好被精明的樸新春及時摀住嘴巴。
「就在一個既安全又隱密的地方。」樸新春笑咪咪的接口道。
顧節風連連點頭,表情轉為嚴肅。
「沒錯,這才是對待大師作品應有的態度。」他對她們更加讚賞了。
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兩個女孩又互視一眼。
要是他知道她們只是將大師的作品隨意堆放在房間的地板牆邊,不知又會是什麼反應?懂得看人臉色的她們自然是不會說實話的了。
「顧先生,你專程到這裡來,該不會就只是來確定巧巧的身份而已吧?」樸新春又問。
坐在她身邊,馮巧芯對總是想得比她深、比她細的樸新春,實在是又敬畏又欽佩。真難相信她居然還小自己兩歲呢!
「我還沒說到自己來拜訪的原因嗎?」顧節風試著回想。
女孩們搖搖頭。
他有點困窘,嘴巴咧了個大大的笑容,自他進門後,這還是她們頭一次看見他衷心又開心的笑。
「我想請馮小姐在我們的畫廊開畫展,標題我也已經想好了,就叫『一代大師馮毅,馮順平,馮巧芯,三代聯展!』妳們覺得如何?」他興奮的問。
樸新春正要大聲說好,一回頭,看見滿臉寒霜的馮巧芯,被她嚇了一跳。
「不行。」她嚴詞拒絕,語氣毫無轉圜餘地,然後站起身來,眸子冷冰冰的瞪著他。「對不起,請你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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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拒絕?妳知道震框畫廊在國內藝文界的知名度有多高,資源有多豐富嗎?這種可遇不可求的機會,居然被妳給親手砸了!而且還指著震框畫廊經理的鼻子叫人家滾回去?!天呀,我真是敗給妳了。」樸新春半躺在沙發裡,一個勁兒的搖頭。
馮巧芯收拾著桌子上的杯子、點心,聽到她的抱怨,無奈的坐下。
「我爸去世前一直叮嚀我,要我千萬不能開畫展或參加繪畫比賽,任何會露出鋒芒的事最好都不要做,說是我爺爺交代的,我也沒辦法呀。」這是祖父跟爸爸的遺言呀,她怎麼可以違背?
「叫妳不能參加繪畫比賽?那妳還不是捧那麼多獎回來!」樸新春嗤了一聲。
「那是指導老師硬要把我的畫拿去參加的!」她為自己辯解。
「先不說這個,難道妳不覺得奇怪嗎?妳爺爺的畫那麼厲害,連顧節風都親自找上門來,還激動成那副模樣,但他的遺言卻是交代你們不能露出鋒芒?他有沒有說為什麼?這其中是不是有誤會?沒有人不希望自己的後代光耀門楣的不是嗎?
「而且都好幾十年過去了,也許他擔心的事早就不存在了呀,妳這樣什麼都不知道就拒絕,放著妳爺爺跟爸爸那麼好的作品不讓大眾欣賞,對他們豈不是很不公平?這種不合時宜的遺言妳不應該再固執默守,否則會被全世界的人怨恨的。」她鼓動如簧之舌要說眼她,又是動之以情又是恐嚇。
「全世界的人?妳太誇張了!」馮巧芯雖然覺得好笑,卻又不免有些惶然。
「妳怎麼知道妳爸跟爺爺的畫不會得到外國人賞識?說不定在震框畫廊展示過後,世界各國代表都搶著要妳在他們的國家辦畫展了!」
新春說得倒是對她爺爺、爸爸自信十足。
馮巧芯露出為難的表情。她當然也想讓大家知道爺爺、爸爸的畫有多好,但他們的遺言卻又讓她猶豫不決……
唉,江達開的手機為什麼都打不通呢?要是問他,他一定會給她一個很好的建議的,如果她知道江達開在上海的電話就好了,偏偏她又膽小的怕新春起疑心,連提都不敢提到他。
「我再考慮一下。」最後她丟下這句,拿起杯子、點心走向廚房。
唉,要是江達開在她身邊就好了。她的心裡一片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