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你看看時間好不好,十點吃的當然是午餐了。」筱臣白了他一眼。「不滿意的話也可以不吃。」
「我沒說我不滿意啊。」康南趕忙坐下。
「我等一下會去看看新房子那邊的裝修情況,你有沒有時間一起去?」筱臣問。
「這個,還不知道呢。」康南說:「小林說開完會就會來接我去見W-H雜誌的製作人。」
「你沒時間就算了。」儘管有點失望,但筱臣並沒有表現在臉上。
「臣,你別忙著走,待會讓小林開車送你過去。
「你不要隨便使喚人,林小姐是你的經紀人,她可沒有義務要為我做什麼。」
「沒關係的。」康南擺了擺手。「小林知道我們是好朋友,以後有事你只管開口就是了。不過,我最近也打算買輛車。」
「你不是說你都有公司的車接送嗎?」正在和味噌湯的筱臣有些意外地看向康南。
「是沒錯。所以休假時沒車代步才會更不習慣。」康南說。「平常我不用的時候你就拿去當上下班的交通工具。一舉兩得,一點也不浪費。」
明知道後半段才是康南買車的理由,筱臣卻沒說什麼。康家人做事的方式他再熟悉不過了。想起父親剛去世的那些日子,康家夫婦也是以給康南的寄養費為由資助了筱家好幾年。
即便想裝作無意,但有心的行為還是掩飾不來的。筱臣輕輕地歎了口氣,似乎從以前起自己就一直在接受別人的幫忙。
「臣,你別誤會了喔……」聽見筱臣的歎氣聲,康南忙解釋。
「我知道。」筱臣打斷他的話。「反正不管我說什麼,你決定了的事情都不會改變。」
聽到筱臣這麼說,康南『呼』地鬆了口氣。「太好了。」他笑著說。
筱臣發現,不管康南平常再怎麼任性,他也有讓步的時候。但只有在他認為是對自己好的事情上他的決心始終如一。懇求也好,無理耍賴也好,雖然方法變來換去,他卻依然堅持從不退讓。
「要買輛怎樣的車比較好呢?」康南半商半尋問的說。
「買車的事你就自己決定把。」筱臣淡淡地說。「光是照看新屋那邊的裝修進度就已經夠我忙的了。」
筱臣的言下之意是要康南不要連買車的事也拜託給他。
「好,那我自己去看,車行的話應該會有一些資料可以索取。」康南說。過了一會又問:「紅色的好不好?」
筱臣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現在要買車的人是你吧?不要什麼都來問我。」
「可是,我若買了不合你新意的車子,不管款式還是顏色你都會嘲笑我。」康南有點委屈地說。
的確,就想康南說的一樣,筱臣和康南的品味相差很遠,看不順眼的時候,筱臣就會忍不住對他買的東西冷嘲熱諷一番。
「我會……盡量不挑剔。」筱臣做了讓步。
「和我一起看看那些宣傳資料總可以吧?」康南笑道。筱臣無可奈何的模樣讓他覺得很可愛。
筱臣還沒說話,康南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康南拿起來一聽邊說道:「啊,小林,剛才還在說著你呢……」
筱臣不禁白了他一眼,這個人非這麼坦白不可嗎?
「我還在臣這裡,是呀……現在嗎?」康南放開電話,轉向筱臣問。「小林說有事照我,現在已經快到你樓下了。可以讓她上來嗎?」
筱臣點了點頭。康南立刻對著電話說道:「臣說可以。我在這等你。」
「是工作上的事嗎?」筱臣問。
「不知道。」康南歪著頭想了想說。「她今天回事務所開會,可能是事務所那邊有什麼事吧。」
「把碗筷收一收,我去跑咖啡。」筱臣沒讓他多想,直接吩咐說。
康南那應了一聲,開始收拾桌子。這是筱臣讓他留宿的條件之一,康南也從未推托過。所以在林恩惠進來時,康南正挽著袖子在開放式的廚房裡洗著碗。
看著那個一米九二的高大人影在洗碗漕裡忙碌的樣子,林恩惠詫異得下巴都差點掉下來了。他根本不敢相信那個就是由她負責的出了名難侍候,目前正紅得發紫的超級模特兒。
筱臣把咖啡遞給林恩惠是,林恩惠一把抓住了他。
「是你讓康南洗碗的?」他唐突地問道。
「嗯。」筱臣還是一樣惜字如金。
「天,你能不能教教我是怎麼馴服那傢伙的?」
馴服?筱臣對林恩惠的用詞頗覺奇怪。
看筱臣一臉茫然的樣子,林恩惠不禁歎了口氣。她也知道問筱臣這種話的自己很蠢,因為從這兩個人的相處模式中不難看出,康南出於自願的可能性比較大。
林恩惠老早以前就對這兩個人的關係非常感興趣了。他們一個冷靜自持,一個飛揚浮躁,一個安於平淡,一個備受矚目,明明是截然不同的兩鍾人,卻偏偏有著比一般的青梅竹馬更為牢固的感情。林恩惠到現在都沒弄明白他們這種強到連她都覺得困擾的牽絆到底因何而來。
因為出道早,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康南一向是個以自我為中心的人,自信自傲且目空一切,這是做了康南三年經紀人的林恩惠對康南的個性所下的評語。不過林恩惠也不能否認,個性上雖然有缺陷,但工作中的康南卻無可挑剔,比任何人都要專業,也比任何人都要認真和執著,康南本身非常清楚作為一名職業模特兒所應有的自覺和自制。
但他的自覺和自製在遇上筱臣的事就全不管用了。為了筱臣在重要的工作中開溜,因為聯繫不到筱臣二發飆,超過一個月沒有見到筱臣就開始不安和暴走……這些事林恩惠看多了,所以她知道了,會讓那個康南驚慌失措、方寸大亂的就只有筱臣。
沒錯,就是她眼前的這位生性冷淡,經常木無表情,就算是美國總統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他眉毛也不會動一下的筱臣。然而這樣毫無魅力可言,對康南也絕對說不上親切的男人卻就這樣莫名其妙的牽制住了康南,牽制住了自己。
「飯是我做的。」想了半天,筱臣只說出了這麼一句話來。他的意思大概是說他已經承擔起做飯的責任了,那麼剩下的清潔工作理所當然應該由康南負責吧。
林恩惠『哧』地一聲笑了出來。
「全世界大概也只有你才能讓他乖乖地去洗碗吧。」她認命地歎了口氣。「照現在的情形看來,我想我有必要改變一下我的作戰方式了。」
筱臣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筱臣,以後康南的事還要拜託你多費心。幸好你是理智型的人,和你溝通應該沒有問題。」
筱臣還沒聽明白,康南已經由廚房裡出來了。他一邊扣上袖扣一邊對坐在沙發上的林恩惠問道:「有什麼事是你非得立刻說不可的嗎?」
「你們慢慢聊。」筱臣站起來,朝他們點了點頭,向回房,讓出客廳給他們談工作上的事。
「臣,你不用走開。」康南一把抓住了他。他讓筱臣坐回他平常坐的地方,隨後把他的咖啡杯遞到了他的手裡。
「對啊,筱臣。我們談的也不是什麼秘密,你在也沒關係。」林恩惠把他們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
「那小林,你想要跟我說什麼?」康南轉向林恩惠。
「我剛接下了億琪珠寶行的廣告。」林恩惠開口說。
康南一怔。「你在說什麼啊?這個廣告你之前不是推了嗎?你也知道從現在開始知道下半年為止我都排不出空檔來。難不成他們願意等到明年才開拍?」
「他們的廣告必須在這個月內拍好。」林恩惠簡單明瞭地說。「這是事務所的決定。」
「他們以為我是超人啊?」康南的語氣開始火爆起來。「那我別的通告還要不要管了?J-S辦的模特兒大賽還要不要參加了?」
「當然要,而且一件也不能漏。」林恩惠猶豫著說:「我知道時間上是有點緊,不過若拍攝順利的話,那個廣告也只需要十來天的時間,只要妥善安排……」
「你……你該不會是在大我那十天假期的主意吧?」康南立刻從經紀人的話語中聽出了點苗頭。「你想我取消休假?」
林恩惠沒想到康南這麼敏感,知道瞞不過他,只好回答說:「也不是取消,只是把休假稍微延後……」
「根本就延無可延。」康南直接揭穿了林恩惠的虛托之詞。「你看看你給我寫的通告安排,再加上這個廣告,如果你真能給我騰出半天的休息時間就算你厲害。」
林恩惠無話可說,事情就像康南所說的一樣,工作之前就已經安排得滿滿的了。所以當看到事務所最新列印出來的工作表時,她也曾反對過,但是和事務所的負責人談過之後,她也知道自己根本反對不了。
一般的汽車、香水或是珠寶這一類的廣告,男角通常都只用來為女角作陪襯。但是康南現在接下的這三個廣告的商家卻都不這麼看。他們認為,女性方面只要臉蛋稍微漂亮一點就好,但與之配合的男角卻非得是能襯得起大場面的人物才行。所以康南成為他們的首選。
而一心想趕在下個月的國際珠寶展開幕前讓廣告上市的億琪珠寶行更是顯示出了大商家本色,他們在僅僅幾十秒的廣告中砸下大筆金錢,據事務所的負責人說,光是康南一個人的服裝費就超過了六位數。
面對這樣的『誘惑』,事務所的態度變得強硬也無可厚非,林恩惠在知道無法讓事務所改變主意的情況下,只好轉過頭來朝康南的下功夫。
「我也知道這有點強人所難……」
「知道強人所難,你還接?」康南一句就頂了回去。
「但是事務所也很為難……」
「那是它的事。我只有一條命而已,而且不打算把它賣給事務所。」
「康南,你聽我說。億琪公司非常重視這支廣告,它們的生意在整個歐美占的比重相當大,這支廣告上市後,無疑也給你做了宣傳。所以,所以……我們認為這是非常難得的一舉兩得的好事……」
林恩惠盡量說服康南。不過看著眼前那張越來越黑的俊臉,他也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能力讓他點頭。把眼光轉向在一旁完全置身事外的筱臣身上,林恩惠突然笑道:「我知道你本來是想利用休假搬家,對不對?但是筱臣說搬家的事你不用操心,他會和朋友一起想辦法。」
咦?兩個男人同時驚訝出聲。筱臣看著林恩惠,康南則看著筱臣。
「臣,我怎麼沒聽你提過這件事?你說的朋友是誰?」康南瞪著筱臣問。
筱臣看了看不停地朝他使眼色的林恩惠,又看了看追問著他的康南,禁不住暗歎了口氣。他終於知道林恩惠剛才對他說的拜託是怎麼一回事了。可是他根本不想在這種事上摻一腳啊。
「那個人你也見過。」過了一會,筱臣才淡淡說道。「就是前不久在你表演時裝秀的那間酒店……」
「……那個看起來很小,實際上比我們要年長的房地產公司的人?」康南記得很清楚。
……的兄弟。筱臣在心裡補充完,點了點頭。
「可是,你們不是才剛認識沒多久嗎?」康南問。筱臣是什麼時候開始把剛認識的人叫做朋友的?
「所以才叫新朋友……啊……」林恩惠在康南那的怒視下自動消音。
「他幫了不少忙。」筱臣不想再和康南扯下去了。「總之,有工作你就去做啊,趁你現在還沒有皺紋和肌肉下垂。」
『哧』地一聲,林恩惠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好厲害的毒舌,看著在筱臣面前吃癟的康南,林恩惠的心情好得不能再好了。不過,幸好她及時記起了自己的任務。接著筱臣的話說道:「對啊,康南,搬家的事你就放心的交給筱臣吧,反正你休假的時候也不過是想和筱臣待在一起,既然以後你們也打算同……呃,同住,工作完之後再回去不就和休假沒什麼分別了嗎?」
筱臣還真是佩服林恩惠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如果那樣就能代替休假,那康南也未免太好哄了。
「那好吧。」康南說。
筱臣驚訝地看著他。
「既然這樣,那麼我每天提前一個半小時回家,小林也應該沒有意見吧。」
這是康南開出的條件。不過在林恩惠看來,事情總算是圓滿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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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桂木玲子一起坐在酒吧時,筱臣不由得開始反省起自己的個性來。
與桂木玲子第一次見面之後,筱臣在第二天就已經忘記了自己曾和這位小姐相過親的事了。筱臣雖然說不上事事積極,但也絕不從後面踢他一腳他根本就不會動。
相親會過後,作為介紹人的吉原新良不止一次的提醒筱臣要主動與桂木玲子聯絡,多見幾次面,以便加深兩人的瞭解。但是對相親毫不熱衷的筱臣卻連一次電話也沒打過。結果,幾天之後,桂木玲子找上門來了。
直接跟對方說自己沒興趣這種話實在太傷人,筱臣在用詞遣字上花了不少功夫才終於讓那個女孩明白自己的意思。但是桂木玲子卻沒有因此而退縮,她對筱臣說自己是一個要求不高的人,所以就算他在現階段不投入感情也無所謂,她想和他成為朋友。
還想拒絕的筱臣在聽到桂木玲子離開時說的話後,猶豫起來。她說,連見個面這麼簡單的要求都拒絕的話會太傷她的面子,對介紹人的吉原也不好交代。最後筱臣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除范義傑之外又多了一個『朋友』。
那天下班,桂木玲子又來了。這一次她只是約他到酒吧喝杯酒而已。因為加班的關係,感覺有點累的筱臣本想隨便找個藉口來。於是,現在,他陪桂木玲子坐在了暮色酒吧。
「你不要一臉不高興的樣子,我太勉強你了嗎?」桂木玲子問。
和最初的印象不一樣,桂木玲子換上時髦的衣服後給人的感覺相當成熟。玲子的中文說得非常流利,對這裡的環境也很熟悉,根本不像個初來乍到的人。而且現在的她也沒有了初見時的那種生硬內斂與沉靜乖巧,她變得輕鬆爽直多了。不過這大概才是他的真實性情吧,她能言會道,即使是遇到像筱臣這樣不擅於交際又倔於言詞的人,也完全沒有冷場的時候。
對玲子提出的問題不知道怎麼回答好的筱臣只是搖了搖頭。桂木玲子忍不住笑道:「你知道嗎?筱臣。現在已經很難再見到像你這樣單純的男人了。」
單純?筱臣看了她一眼。
「對,單純。單純到讓人忍不住想捉弄你。」桂木玲子喝了口酒,入口冰涼的液體卻奇妙地讓她的身體泛起一股熱流。
「我一直正想你究竟是個怎樣的男人。」桂木玲子接著說。「淡漠,冷靜,見到了上司也毫無拘謹的感覺。不懂得獻慇勤,屈意承歡,或特意討好,我那時候就在想,真的不可思議,在現今這樣的社會裡居然還有像你這麼無慾無求,超然單純的人。」
筱臣欲言又止,最後只用沉默回應。
「你一點都不懂得掩飾,就算是一個剛從學校畢業的高中生只怕也比你世故多。」桂木玲子用複雜的眼神盯著筱臣。「我還真是沒救了,每次都敗在你這種男人的手裡。」
筱臣驚訝地看了她一眼。
桂木玲子從煙盒裡抽出一支香煙,點燃,然後慢慢地吸了一口。
「要嗎?」她曲起手指,把面前的那盒煙移到筱臣面前。
筱臣搖了搖頭。
「不吸煙,也不喝酒。」桂木玲子泛起一抹淡笑。「你是個不解風情的人,有時候還冷漠得讓人生氣,可是你很純淨,你的四周流動著清澄淨潔的空氣,你這種像少年一樣的特質……和他一模一樣。」
桂木玲子的臉突然變得朦朧起來,裊裊青煙遮住了她的表情。筱臣自然沒有笨到問她,她說的『他』是誰。
「這些年我不停地問自己,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還會不會再愛上他。一直以來我都找不到答案。現在看見你我終於知道了,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一定還是會愛上他的吧。」桂木玲子苦笑著。「光是看著和他相似的你就能讓我感情氾濫,就是最好的證明。」
「那麼,現在知道了也不遲吧。」筱臣輕聲說道。
「是啊。前提是時間可以倒流的話。」桂木玲子明明笑著,聲音卻在哽咽。「那個人兩年前就已經不在了。」
怎麼會挑上這麼一個不愉快的話題。筱臣暗歎了口氣,一邊喝著清甜的蒸餾水,一邊無意識地看著酒保像玩雜技一樣以純熟的技巧給客人陪酒。
過了一會,桂木玲子才勉強控制住了情緒。「抱歉,我好像有點不能自拔。」她說。
「沒什麼。」筱臣應到。「你沒事吧?」
「嗯,好久沒有鬆一口氣的感覺了。」桂木玲子彈了彈煙灰。「要你聽我說那麼多,真不好意思。不過對著你就是有讓人想傾訴的衝動。筱臣,你戀愛過嗎?」
筱臣沉默了一會,搖了搖頭。「大概……沒有吧。」
「沒有嗎?那總有過喜歡人的經驗吧?」桂木玲子努力收拾情緒,重新找話題。
「……也說不上喜歡,只是有比較在意的人罷了。」良久,筱臣才淡淡地說道。
「跟我說說好嗎?我很想知道能引起你興趣的是怎麼樣的人。」桂木玲子好奇地問。
「是個很討厭的人。」筱臣毫不猶豫地說道:「聒噪、沒品,感覺遲鈍。既沒神經有沒大腦,還超級愛纏人,除了臉長得好看之外根本就是毫無優點……」
「你,你的喜好還真不是普通的怪異。」桂木玲子雖然有點意外,卻笑著說:「不過筱臣你一定很喜歡她吧?」
「我?怎麼可能!」筱臣淡淡地否認著。
「可是你剛剛在笑喔。」
「哪有……」
「你的眼睛在笑。」桂木玲子笑看著他說:「你在說起那個人的時候,表現都不一樣了。因為喜歡所以才會在意,筱臣,搞不好你是喜歡她的,而且到現在還在喜歡著。」
「……現在嗎?已經不可能了……」筱臣放下杯子輕輕地說道,不知道是說給旁邊的桂木玲子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大概也是一段無望的愛情吧。看著筱臣,桂木玲子不禁如此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