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華看見江晴摔下來的一瞬間,心都要停止跳動了,不假思索地衝過去,伸出手臂,在江晴險些摔在地上的前一秒鐘接住了他,巨大的衝擊力撞的他自己的身體也是一晃,手臂發麻,跟著就跪坐在了地毯上,江晴畢竟也是一個正常身高的男孩,不是嬌弱的小姑娘。
「怎麼樣了?」他著急地問,低頭看著江晴,毫不掩飾自己的關心,「這麼不小心!看摔下來了吧!說話呀!,摔到哪裡沒有?」
江晴搖了搖頭,不知是不是被嚇到了,臉色很蒼白,冷汗順著額頭悄悄地向下淌著,安華看了更是心驚,竟然抱著他霍地一聲站了起來,幾步走到沙發前把他放下,伸手拿起電話,就要打給急救總站。
「我沒事……」江晴虛弱地伸出一隻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制止了他的行動,「剛才沒站穩而已,沒傷到哪裡。」
「真的嗎?」安華不放心地放下電話,回到他身邊,「真的沒有事?不是觸電了?」
江晴淺淺地微笑著,低聲重複著:「是,真的沒有事。」
被他蒼白的臉上依舊美麗柔和的微笑弄得心神一蕩,安華幾乎看呆了,緩緩地歎了口氣:「沒事就好,你真把我嚇死了。」
江晴垂下長長的睫毛,默然了一會兒,才輕聲說:「謝謝董事長,其實……您不必幫我,有地毯呢,摔不到我的。」
「胡說!」安華也不知哪裡來的火氣,差點吼了起來,「怎麼摔不到?就是扭了哪裡不也是傷到了嗎?」
江晴淡淡地笑著,挪動著身體想從他身邊的沙發上坐起來:「倒也是,那就不能工作了。」
安華見他居然想坐起來,心裡更生氣了,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語氣嚴厲地說:「不許起來!躺下去!」
江晴很驚訝地看著他,可是安華一點也沒有覺察到自己有什麼不對,照樣按著他,被手下突出的骨頭嚇了一跳。
「工作很辛苦嗎?」他不由自主地問,聲音裡帶著的溫柔情感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最近為什麼中午都看不見你?」
江晴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抿嘴淡淡地一笑:「您在關心我嗎,董事長?」
安華的心口忽然微微一疼,說不出地難過,江晴明明在笑,笑的很好看,很溫和,是他以前最討厭的,無憂無慮,彷彿天下什麼事都不放在心裡的笑容,可是,為什麼他覺得江晴心裡的淚水,已經慢慢溢出來了?
「我不應該關心你嗎?」安華用自己都不相信的溫柔聲音問。
「也是,」江晴垂下眼睛不看他,「一個好的董事長應該關心手下的每一個員工,就算他再怎麼微不足道……」
安華幾乎又要發火了,他硬邦邦地說:「你是不同的。」
「是嗎?」江晴又是微微一笑,「我該受寵若驚了?」
「你!」
在安華還沒有說出什麼之前,江晴已經換上了從來沒有過的,深沉認真地語氣:「董事長,請你,只把我當作一個普通的員工,這是我的不情之請。」
「明知道是不情之請你還說出來?」安華忍不住地說,但是一看到江晴那雙黑寶石般深邃內斂的眸子,就不由氣餒了:「你知道這不可能,你就是不同的。」
「這是我的榮幸和悲哀。」江晴不動聲色地說,「被老闆時時刻刻放在眼裡的感覺,真不好受。」
那,如果我把你放在心上呢?
安華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
趁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江晴已經坐起身來,把雙腳小心地踩在地毯上,好像還有些搖晃了一下,才站了起來。
他用手摀住眼睛,發出一聲短促的呻吟,安華緊張地站起來,不假思索地伸手扶住他,江晴的臉色還是那麼蒼白,甚至更難看了,冷汗更多地流淌著,安華心疼得差點又把他抱在懷裡。
「你是怎麼了?」安華語氣嚴厲地問,「生病了就該好好休息!」
江晴淡淡地笑著:「對不起,出洋相了呢,其實沒什麼,我回去喝點水就好了。」
看見他搖搖欲墜的樣子,安華怎麼也不可能相信他的話,不由分說地把他重新又按坐在沙發上:「要喝水的話,這裡也有!」
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有病!
他按動按鈕吩咐秘書小姐送一杯水進來,不到半分鐘,秘書科主任親自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水走了進來,用的居然還是招待貴賓使用的青花瓷。
「哎呀,小江!你是怎麼了?」她一進門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江晴身上,「臉色那麼難看,生病了嗎?」
「讓他喝點水。」安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不知為什麼,看見秘書小姐腳步輕盈地走過去的樣子,心裡有一點點地不悅,聲音變得很粗。
「謝謝,」江晴小聲地說,接過她手中的杯子,淺淺地喝了一口,秘書小姐關心地看著他,「慢慢喝,對了,是餓著了吧?看你這樣子就知道,和上次蜜雪兒減肥的時候一樣!別喝水了,我給你倒杯牛奶吧。」
說著她站起身,一陣風似地捲了出去,幾乎是馬上,幾位秘書小姐都湧了進來,端著牛奶的,拿著餅乾的,把糖塊往他嘴裡含的,全圍在坐在沙發上的江晴身邊,七嘴八舌,直將安華視為無物,
安華根本也沒注意到她們,全部的心思都已經集中在剛才聽見的那句話上「是餓著了吧?」難道是真的?江晴是一直餓著肚子?所以才會臉色蒼白出冷汗,還差點昏倒?
不會吧?難道他中午不再出現,是因為他不再吃午飯了?
他一個月付給江晴兩千塊錢,可他連中飯都不吃,結果餓成這個樣子!要是剛才他不在身邊接住他的話,萬一真在什麼地方頭暈了摔下來怎麼辦!
安華忍不住站了起來,厲聲說:「好了!你們都出去!」
秘書小姐們本來嘰嘰喳喳噓寒問暖的聲音陡然全部消失,由主任帶頭,悄悄地向門口撤去,江晴剛要也站起來,安華又是一句:「你留下,我還有話要問你。」
秘書小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伸伸舌頭,都出去了,安華抑制不住心裡的怒火,走過去把門狠狠關上,回身走到江晴身邊,命令地說:「抬起頭來看著我!」
江晴剛才大概是吃了點東西,臉色不再那麼蒼白,也不流冷汗了,聞言無聲地抬頭看著他,清澈的眼睛裡沒有任何畏縮,靜靜地,就像是在面對著一個對他沒有絲毫威脅的人。
被他這麼一看,安華的怒火一點點地消失下去,他放緩了語氣,輕聲地問:「是餓了嗎?」
江晴不好意思地一笑:「大概吧,真是丟人……以前都不會這樣子的。」
「以前?」安華敏銳地抓住了這個詞,「以前你也經常不吃中飯?」
「有時……」江晴聳聳肩,「其實沒什麼的,公司裡有許多女孩子中午都不吃飯,有的也只吃個蘋果。」
安華皺著眉頭坐到他身邊:「那怎麼能一樣,你老實跟我說,像這個樣子有多長時間了?」
「暈倒嗎?」江晴笑了起來,「是第一次,叫您看笑話了。」
「什麼笑話不笑話!」安華不滿地說,「我是在關心你!不吃中飯有多長時間了?」
他那興師問罪的口氣略略讓江晴有些吃驚,但還是想了一下:「嗯,很久了,從上中學的時候開始就經常這樣。」
「什麼?!」安華吃驚地問,上中學的時候,那不是還在楚家嗎?憑楚凌當時的身家,他自己可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怎麼江晴竟會連午飯都不吃呢?
看見了他的驚訝,江晴低聲地解釋:「那時候學校離家遠,不方便……」
「那你就不吃飯了?」安華厲聲說,自己也不知哪裡來的火氣,「學校沒有食堂嗎?自己不會到外面去買著吃嗎?一點自理能力都沒有!要是不能回家呢?你就活活餓死嗎?」
開什麼玩笑,他的中學和江晴的中學是同一所啊!騎車也就三十分鐘,有的時候老爸還會親自開車來接,根本不存在什麼交通上的問題!
江晴的目光依然那麼平靜,甚至還有一絲絲的笑意:「學校有食堂,可我沒有錢。」
「沒有錢!」安華不怒反笑,楚凌當年給他的零花錢不多,說是怕他學壞,可使每個月也有幾百塊,更別說江洛偷偷塞在他錢包裡的額外花用,江晴既然是江洛的兒子,老爸也是和自己一樣疼,怎麼會沒有錢!這小子把錢都用到什麼地方去了!
「別告訴我你沒有零花錢,還是你把錢都用在別的地方了?」安華口氣兇惡地說,那個年紀的男孩子,花錢還有盡頭嗎?什麼遊戲機,蹦迪……江晴的成績那麼不好,是不是就因為這些分了他的心?平時連飯都不吃了!
「我真的沒有零用錢。」江晴坦率地說,「我爸爸總是說,小孩子有了錢就會亂花,有的時候還會引起校園暴力,所以我從來身上就不帶錢,現在也是一樣,平時上學都用月票,可是學校門口的那一趟車中午不太好等……所以也經常回不了家,自然就沒法吃飯了。」
真的呢,記憶中,中午就很少在飯桌上看見安晴,就算看見了,也是靜靜的,畏縮地坐在一邊,小口地吃著飯,總是垂著頭,什麼話也不說。
連晚上,都很少看見他,總是回來得很晚,江洛也從來沒說過等他吃飯,被等的,一直是自己。
「那現在呢?為什麼還不吃?」安華心疼之下,聲音都開始顫抖,「今天公司不是剛發了月餅嗎?你吃一塊也不至於餓成這樣。」
江晴陡然警覺自己說得太多了,立刻恢復了笑臉:「公司發的月餅很貴的,我爸爸說想要拿來送人。」
「送人?」安華一時反應不過來,是江洛?在離開楚家之後,難道他也成為了浪子回頭,得到家裡的寬恕了嗎?以前的江洛,可是從來沒有親戚來往的,斷的比自己老爸還乾脆。
「嗯,」江晴有些難以啟齒地說,「現在工作不好找……誰都怕下崗。」
是為了送禮?安華只覺得一陣氣血上湧,他真得不能想像,江洛也會去卑躬屈膝地送禮,那一直溫柔地笑著,和江晴一樣雲淡風清笑著的男子,竟然也學會送禮這一套了,生活,真的會把人逼到以前都不能想像的境地!
「說了這麼多廢話,耽誤您的時間了。」江晴看看牆上的鐘,「我可以走了嗎,董事長?」
安華從茫然中回過神來,看看他,的確,現在江晴跟剛才的虛弱模樣簡直般若兩人,只要一杯牛奶,幾塊餅乾和糖塊就能有這麼大的改變。
「真的沒事了嗎?你晚上不是還要打工?」記得上次夜裡碰見他,是這麼說的。
「那裡晚上提供一頓工作餐,所以我才不做飯了。」江晴站起身來,「其實一天一頓就可以了,比起非洲難民,不是好很多了嗎?」
他的笑容最後消失在門口,留給安華的卻是充盈胸口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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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是中秋節了。
從三天前,安華就接到了幾乎是所有親戚的電話,說要全家來他家裡過中秋,名義上是說他一個人呆在大房子裡會寂寞,會想父親,可是,這半年來的經歷告訴他,他們看中的只是一個夠大,夠氣派的房子,還有免費的吃喝,保姆的伺候,以及什麼都不用管的悠閒,最後吃飽喝足,帶夠了東西心滿意足地離開。
只有阿姨不同,她好像是猶豫了一下,然後說如果想來就到阿姨這裡來過中秋吧,家裡沒什麼好吃的,但是圖個團圓罷了。
他一律回絕了,對阿姨,真心地說聲謝謝,但是不打擾了,對別的人,說是自己晚上有應酬,不能在家陪他們,姑姑立刻很大方地說不要緊不要緊,都不是外人,你不用招呼我們,我們自己去就可以了,他沒辦法只好說已經給保姆放了假,家裡沒人了,然後趁機掛了電話。
中秋節啊,一個人該怎麼過呢?連家也不想回,保姆也真的放了假回家團圓,只剩下他一個人的空房子,哪有一點節日的氣氛,說是會鬧鬼還差不多。
看著整個辦公室裡一片喜氣洋洋,大家都在眼巴巴等著下班的樣子,他的心,只是覺得很落寞,一種說不上來的,沉重的感覺。
但是當他看見江晴的時候,這種感覺有了很明顯的改變,昇華成一種具體的憤怒。
江晴是來給這一層送信的,大包小包的郵件堆在手推車上,他一邊仔細地確定地址和收信人一邊笑著向大家打招呼,那樣看慣的柔和的笑容看在安華眼裡卻是格外刺目,他按鈴對秘書說:「等一下叫總務科的人來一下,我有封信要發。」
自然的,江晴就在外面,順理成章地被叫了進來,還是那樣態度恭敬,微微笑著:「有信要發嗎,董事長?」
看見他明朗的溫柔的笑容,安華心裡就開始不舒服,他不耐煩地用手敲著桌子:「信我還沒寫好。」
「噢。」江晴仍舊笑著,「那我等一會兒再來拿。」
說著他就要開門離開,被安華厲聲喝止住:「慢著!還沒到下班時間,忙什麼!」
江晴詫異地睜大眼睛看著他,安華也覺得自己有些理屈詞窮,只好強自鎮定地說:「這封信很重要,今天一定要發出去,但是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寫好,你們總務科留一個人,等我寫完了,馬上發出去。」
「沒問題,我留下來。」江晴笑得很自然,「無論什麼時候都可以,打電話叫我來拿好了。」
「你?晚上不是要打工嗎?」安華還記得那一夜他是這麼說的。
「今天不用去了。」江晴看看桌上的日曆,「今天中秋節,本來就沒有多少人在外面的。」
是啊,中秋節,萬家團圓的日子,只有自己一個人,要這麼孤零零地度過……安華心裡一陣煩躁,揮手說:「你可以下去了。」
「是,董事長。」
這本來就是一個借口,他今天根本沒什麼非要發出去不可的信,所以,等到了下班時間,秘書小姐們花枝招展地一擁而出的時候,他也拎起外衣,準備要走。
腦子裡逐圈想了一遍,竟是沒有一個能去的地方,他歎了口氣,把外套放下,呆呆地看著玻璃窗窗外面的天空。
整層樓安靜了下來,沒了白天秘書小姐們清脆的聲音和來往人群的腳步聲,安華第一次感到這裡是那麼的大,那麼的空曠。
也許整棟樓裡,除了保安,就剩下自己了吧,一個在中秋節,有大把的時間,大把的錢,卻沒有地方可去的人……
遠遠的,月亮升起來了,比平時還要明亮美麗的月亮,圓圓地掛在深藍的夜空,在大城市的夜裡,也只有在這個高度,才能看清楚吧,從地面上仰望,只能看見被霓虹染紅的天空。
去年的這個時候,還是一家人在一起的,江洛,爸爸,和自己,圍繞在桌子前,只是沒有安晴,他還在學校,沒有回來,爸爸一定要拉著自己喝酒,江洛怎麼說也不聽,大概是想故意和江洛對抗吧,他也沒有拒絕,酒到杯乾,直到最後酩酊大醉,到現在自己還記得爸爸醉倒後,江洛一臉無可奈何卻又溫柔的笑意,輕輕地扶著爸爸回到房間……
僅僅是過了一年而已……已經是不可能再次出現的場面了,爸爸已經天人永隔,自己成為了揚風的董事長,江洛在不知什麼地方過著日子,安晴……江晴啊……
記得自己曾經要他下班後等,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安華下意識地打了總務科的電話,幾乎是立刻,有人來接了:「總務科,您是那位?」
江晴的聲音,連這個時候都好像是在笑著一樣。
安華低低地說了一聲:「是我。」
「董事長?您的信寫好了嗎?那我馬上過來拿。」
「等一下,」安華自己也不明白這是怎麼了,他不想面對江晴,只想聽聽他的聲音。
如果見到他,自己會不會,再次忘情地一把將他摟在懷裡,緊緊地抱著,再不鬆開?
「董事長?」
「你那裡,看得見月亮嗎?」
江晴沉默了幾秒鐘:「看得見啊,很亮,很圓,今天是中秋嘛。」
「是啊,今天是中秋。」安華輕輕地歎了口氣,「其實,根本沒有什麼信,我只是……順口說的。」
「我明白。」江晴輕輕地說。
「你明白?」安華不相信地問。
「是的,我明白。」江晴再次重複了一遍,聲音低低的,柔和的,像吹過耳邊的微風。
安華的心裡陡然開朗了起來,聲音也變得不同:「我也明白了。」
他振作了一下精神:「你上來吧。」
「是,」江晴輕輕地放下了話筒,安華貪戀地聽著斷線的聲音,直到門口傳來腳步聲才放下了話筒。
門被人輕輕地敲響,他親自站起來,走過去開了門,江晴令人放鬆的笑臉出現在門口:「我來了,董事長。」
「對不起。」安華誠懇地道歉,「騙你留下來。」
江晴微笑著搖搖頭:「沒什麼,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