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手機擺進視線範圍,低頭看了那組熟得不能再熟的號碼一眼,煩躁不耐的表情裡,有著刻意隱忍怒火的冷肅。
心知肚明事情不會就此罷休,畏縮逃避也不是他的風格,他沒有浪費太多的時間再掙扎,就按下通話鍵。
「媽,讓我最後一次親口告訴你,今晚的相親宴,我不會去。」
先聲奪人的宣示完立場後,他毫不猶豫的掛上電話,不願跟母親繼續在這件無聊事上爭論。
跨入電梯,摁下地下停車場的樓層按鍵,他輕愜的將手中的西裝外套往肩後一甩,單用一指隨意勾住,矍鑠黑眸下閃耀的自信,從容得叫人心折。
身為寰星科技的總經理,韓光磊坐擁良好的家世背景,卓越的工作能力,以及一張令無數女人競相膜拜的俊酷臉孔,毫無疑問,他既是媒體寵兒,也是女人心目中的黃金單身漢。
只可惜,天之驕子始終不肯結婚,這可急壞了殷切盼孫的韓家父母。
逼婚的導火線開始於家族堂弟一個個走入禮堂,繼而「弄出人命」,而心意不改的韓光磊,一不小心便成了家族唯一的未婚男子,事情也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他被期待含飴弄孫的母親要挾,逼迫著跟陌生女人坐上婚姻市場的談判桌,秤斤論兩的衡量該如何出賣自己的靈魂,從自由市場移民至墳墓叢裡定居。
一次、兩次無傷大雅,就當作是成年男女的一種社交活動,然而隨著時間的拉長,相親的次數日益頻繁,素來慣用息事寧人手法安撫母親的韓光磊,開始覺得難以忍受了。
他不只一次懷疑,母親手中是否備有一本教戰手冊,書名就叫《七十二招,在婚姻市場行銷自己的兒子》,要不,終日深居簡出的單純婦人,怎麼會有那麼多光怪陸離、令人啼笑皆非的逼婚手段?
想到母親的精神折磨,韓光磊打消了今晚回祖宅的念頭,週五的夜晚,他只想找個地方放鬆緊繃了一個星期的忙碌生活。
至於相親,省省吧!
當!電梯門在地下一樓開啟,他一如過去的每一天,自口袋裡掏出遙控器,準備驅車離開公司。
指端還來不及碰觸到車門,敏銳的耳朵便聽到一陣紛亂的腳步聲,他回過頭,兩名大漢旋即將他挾持。
一記凌厲手刀猝不及防的擊向他的頸後,痛楚帶來強烈的暈眩感,徹底佔據了他的思考,驕傲如他也不得不當場束手就擒。
一切都快得讓人來不及應變,歹徒完美的擒拿手法,好比三根手指捏田螺,將已然昏厥的韓光磊穩穩架住。
接應的車輛飛快駛來,車門一開,他被推了進去,車輛立刻揚長而去,整個過程兩分鐘不到。
半晌,「嘶……」頸後的痛楚,令韓光磊醒來的瞬間不免發出一記呻吟。
不認輸的信念,讓他遠比別人都快速的在昏迷中掙扎醒來,然而當他看清楚挾持他的歹徒臉孔,震驚,是他當下最強烈的情緒。
「嗨,大堂哥,這麼快就醒啦!」任職警官工作的堂弟,正笑容可掬的朝他揮揮手。
「是你?!韓光翰,你最好給我說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咬牙切齒的低吼,一把怒火從胸口飛快燒起。
遭到點名的韓光翰頂著理所當然的表情回答,「還能是怎麼一回事,還不是磊哥你不肯乖乖的去相親,大伯母只好淚眼婆娑的委請我們親自來邀請大堂哥,請您務必出席今晚的相親宴。」
這算是哪門子的邀請?他差點又被氣昏。
不是沒猜想過母親可能會耍點小把戲,但是,他從沒想到會是綁架!
閉上眼睛,他得拿出比平常多上一萬倍的自制力,才能夠控制住瀕臨爆發邊緣的怒火。
「打電話,馬上打電話給我媽——」命令的口吻。
「很抱歉,大伯母對於你在兩分鐘前擅自掛她電話的舉動十分傷心,所以她老人家交代,在相親宴結束之前,她拒絕跟你對話。」
「你們不要鬧了!」警告性的低吼。
「磊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就認命吧!」
「放我下車,韓光翰,我命令你最好馬上讓我離開,要不然,你們這三個笨蛋就等著提頭來見!」殺氣騰騰的目光,毫無遺漏的掃過堂弟三人。
韓光翰沉思須臾,卻是對坐在最右方的韓光傑提醒,「聽著,此嫌有脫逃的疑慮,我們必須嚴格防堵。」
沒等韓光磊明白過來,他倏地從腰上摸出一把手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頑強抵抗的他戴上手銬。
「從現在起,我才是老大。」他爽快的宣示。
「韓光翰,你在做什麼?你最好趕快去申請免死金牌,要不然,你頭一個倒大楣!」韓光磊怒不可遏的瞪視膽大包天的堂弟。
「別說是免死金牌,我連流氓牌照也一併申請了。」話落,只見他又摸出一捆封箱膠帶,二話不說的就朝大堂哥嘴巴上貼去。
「唔!唔……」目眥欲裂,暴怒的韓光磊當場奮力的掙扎起來。
「光哲,開快一點,我們要遲到了,這對未來的大堂嫂來說,是很不禮貌的。」
可憐的天之驕子,一夕之間淪為階下囚。
韓光磊怒了,而且是盛怒,渾身的毛細孔無一不張揚著他澎湃的怒火。
他發誓,一定要宰了這三個不知死活的堂弟!
商海晴如坐針氈,隨著老舊瓷盤裡的剉冰漸漸融化成糖水,她確認時間的頻率也越來越高。
她該走了,本日第十八次的相親宴,宣告失敗!
顧不得面前滿口黃牙的男人笑話才說了一半,她迅速的站起身,笑容可掬的說:「很抱歉,你不是我的菜,我想我們並不適合。」
沒等對方開口,她已經將包包往肩上一甩,飛也似的從冰果室翩然離開。
天啊,冰果室欸!她以為去冰果室相親,應該是屬於老媽那年代的專利,沒想到自己今天也能親身體驗一回。
來到巷子口,她揚起手臂,攔下一輛出租車,「麻煩到華爾道夫飯店,謝謝。」
說完目的地,她整個人頓時沒了元氣,幾乎呈現癱瘓狀態的賴在後座。
她從來都不知道,相親會是這麼叫人筋疲力竭的苦差事。
從早上七點鐘醒來,八點鐘出門開始第一場戰鬥到現在,平均一個男人花去她三十至五十分鐘不等的時間,再扣掉中場零星的休息與奔波,一整天下來,她少說也經歷了近二十場的相親。
她不是鐵打的身體,就算一整天只是坐在椅子上扮演木頭娃娃,也是會累的。早知如此,她就該躲在辦公室專心畫婚紗設計圖稿,而不是白白浪費一天!
現在,已經是週五晚上的七點多,飢腸轆轆的她,臉上的笑容因為過度使用,已呈現屍態的僵化現象。
唉,想當年關公征戰沙場,也不過就是過五關斬六將,而她相親的戰役光是一天就有高密度的十來場,看來,遙遙領先的自己只差臨門一腳,就可以進入神的領域了。
只是,她不懂,為什麼是她?
家裡明明有繼承父親建設公司,美艷絕倫的大姊,還有接手老媽報關行,專長拳擊的剽悍二姊,姊妹三人同樣都是雲英未嫁,為什麼她就必須當那個負責出席相親宴的倒霉鬼?
她當然可以體諒父母,對於一家三個女兒通通都嫁不出去的羞愧感受、世俗壓力,問題是,破壞商家名譽的又不是只有她,怎麼可以叫她一人概括承受呢?
手機傳來震動,商海晴無奈的接起電話。
「你遲到了!人在哪裡?為什麼還沒有到?」掌控欲極強的商家大姊,正用那媲美巫婆的拔尖嗓音,威風遙控著小妹的行蹤。
商海晴當然知道自己遲到,問題是,車子就是塞在車陣裡,她能怎樣?
「快到了。我保證,我一下車就會直奔飯店,五分鐘……不,兩分鐘以內就可以現身,行了吧?」
「記得是嘉賓廳,千萬別跑錯了。」
結束通話的同時,車子終於幸運殺出車陣,駛上華爾道夫飯店的回車道。
「不用找了,謝謝!」
塞給司機先生兩張百元鈔票後,白皙的小腿肚從後座跨出,還沒穩住自己,商海晴就急忙拉開雙腿往前奔跑,好像不這麼做,大姊埋置在她脖子上的隱藏式薄刃就會割開她的頸子,害她在眾目睽睽下失血而亡。
沁著薄汗的商海晴完全不知道,原本整齊綰在腦後的髮型,因為她突然的奔跑已經呈現發散鬢亂的窘況,再搭配上她酡紅汗灑的小臉,那模樣說有多引人遐想就有多引人遐想。
吊掛著巨型華麗水晶燈飾的飯店大廳,絢爛得眩惑了她的目光,她找上一名服務人員,「小姐,請問嘉賓廳該怎麼走?」
「往左走到底就是。」對方打量她一眼,詢問,」請問,您是商海晴小姐嗎?」
「對,有什麼事嗎?」
「剛剛有位客人托我把一封信轉交給您。」
從服務人員手中接過信封後,商海晴飛快的打開——
沒有隻字詞組,單就放了一把鑰匙。
表情納悶,她揣著一肚子問號走向嘉賓廳,廊上大片的鏡面裡,她看見自己狼狽的模樣,連忙一把抽掉髮飾,雙手飛快抓開她天生微卷的發,再掏出一條護唇膏,抹了抹因為一整天陪笑、說話而稍嫌乾澀的唇瓣。
整整身上的粉色V領開襟上衣,拉拉腰下的灰色短裙,然後以著壯士斷腕,喔,不,是滿心期待的心情走向盡頭的嘉賓廳。
比起艷冠群芳的大姊,還有個性剽悍的二姊,商海晴心知肚明自己實在平凡得可憐。
她有頭浪漫柔順的鬈發,可就少了大姊的天生風情,雖然她眸子澄澈得就像是兩枚質透的水晶,但還是比不上二姊的矍鑠神采,一張瓜子臉的五官是長全了,然而說好聽點是清秀端雅,說白了就是平淡無奇,而且是比白開水還淡的那種。
她不醜,但也不美,尤其是接觸了婚紗設計工作的這些年來,看多了美麗的事物,她漸漸的接受了自己與美麗存在距離的現實。
站在緊閉的廳門前,她暗提了口氣,正欲跨出優雅的步伐,突然一記猛烈的力道狠狠將她推了進去,叫她整個人踉踉蹌蹌的差點沒跌倒。
砰!門關上了,她沒來得及看清楚禍首,只是及時穩住重心沒有跌個四腳朝天。暗吁了口氣,抬起頭來的她旋即被眼前滿桌子的豐盛菜餚攝去心神。
還有什麼比勞累了一整天後,看見滿桌的菜色還來得叫人感動?
又是龍蝦、又是鮑魚,有富含膠質的烏參,還有濃郁鮮甜的佛跳牆,要是吃光這麼營養的一桌菜,難保第二天腰上的肥肉不會多三吋。
但是,那又何妨呢?她心甘情願啊!
「天……怎麼會這麼豐盛?」她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騷動起來。
突然,一記粗啞嗓音以著媲美雷鳴的驚人方式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