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因為三娘銀月也開始猜測柳凝真和花問陶之間不尋常的感情,她的侍婢梅香在擔心之餘,便將她所知道的事情源源本本地告訴主子。
銀月雖然早就心裡有數,但乍聽到梅香這麼說,她還是不禁嚇了一跳。
「這種事情奴婢怎敢說謊?確實是這樣,奴婢親眼所見、親耳所聽!」梅香說道。
銀月不禁沉吟起來。
原來真有此事……這也難怪他們。不過,他們怎會這麼傻?明知道彼此的身份,是不能有結果的呀!
可憐的孩子……
銀月一向同情柳凝真的處境,這次知曉了這件事情,不僅不認為他們不對,反而更加憐憫。
問陶少爺長大之後,越發俊逸儒雅,是個出色的翩翩少年,凝真越發丰姿綽約、貌美如花。他們從小青梅竹馬,雖然名為母子,感情卻非比尋常,原本倒也是很好的一對,奈何他們的身份……
銀月不禁要為他們兩個歎息。
如果彼此不是這樣的身份……難道是天意嗎?不應該的緣分。
「三娘,您說這事該怎麼辦才好呢?」
「首先不能讓任何人發現。」銀月緊張地說。
雖然現在花公公仍舊很疼寵凝真,但如果讓公公知道她和問陶少爺彼此相互愛慕,一定不會輕饒凝真的。為了凝真,也為了問陶少爺,這事絕對不能讓其他人知道。
「奴婢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所以在幫他們傳遞書信的時候,也一直很小心謹慎,這三娘不用擔心。」梅香保證地說。
銀月點點頭,「這樣很好。」
「可是三娘,就算事情沒有別人知道,但這件事能再這樣繼續下去嗎?奴婢恐懼,終有一天要鬧出事情來,到時候就不可收拾了呀。」
她也有想到這一點,至於要怎麼做,她還需要好好想想……
銀月擺擺手,回身在一張雕花大椅上坐了下來。
事實無論如何!他們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事了,老公公不會准許,世俗的禮法更不能容許;不論問陶少爺有多喜歡凝真、不論凝真的處境有多堪憐,事情都不可能改變。
如果放任問陶少爺繼續迷戀凝真,恐怕終有一天會鬧出不名譽的事情來;就算事情不至於此,讓他人發現他們之間的情感也是不可以的。惟今之計,最好讓問陶少爺停止對凝真的迷戀。
以她的立場來說,她當然希望凝真能夠過得幸福,但事實上,凝真的幸福早已是遙不可及的想望,若將希望放在問陶少爺身上,更是萬萬不可能的,因此,退而求其次,她只能希望凝真平平安安地在這府中過她無憂的生活。
要想能平平安安的度日,首先她和問陶少爺就必須不能再有絲毫的牽扯。
問陶少爺愛她,卻不可能有結果,他的迷戀,只會給凝真帶來困擾和危險。
因此,凝真也必須斷了對問陶少爺的情愫。
她所擔心的是,凝真畢竟年紀還小、個性單純,又曾經和問陶少爺那麼要好,如今叫她忘了他,她就真能忘了他嗎?
也許現在的凝真能拒絕問陶少爺一百次、一千次,但以後的凝真呢?第一千次之後呢?她年輕的心還能夠無動於衷嗎?
銀月思索了許久,明白自己應該怎麼做。
「梅香,去請你六娘過來。」她說道。
「呃?是。」
梅香依言去將柳凝真請來銀月的房間。
「月姐,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柳凝真身穿藕絲衫兒,底下玉色綾裙,披著紫絹披襖兒,笑著走了進來。
她身上的衣著淡雅樸素,卻讓她更加顯得清麗有致,連和她朝夕相處的銀月都不禁感歎著她的美貌。
「凝真,你且坐下。」銀月招呼她和她並肩坐著。
梅香端上兩盞橙子泡茶,和一碟子玫瑰果餡蒸糕。
坐定之後,兩人喝著茶,銀月打發梅香出去。
房中剩下她們二人,銀月慢慢地將她方纔所聽說的那件事提起。
柳凝真聞言,先是紅了粉頰,聽到後來,眼中卻不禁落下淚來。
「真兒,你是聰明人,我聽梅香的敘述,你也很清楚自己應該怎麼做吧!」
「凝真知道,我並不敢和問陶少爺再有所接觸。」她流淚說道。
「你的性子三娘也明白,不應該做的事,你是絕對不會去做的;但我擔心的是問陶少爺那方面。」
「問陶?」
「如果問陶少爺繼續糾纏你,你該如何是好呢?」
柳凝真怔了一會兒,堅決地搖搖頭。「我不會讓他有機會的。」
以後她絕對會更加小心,不會再讓問陶見到她,直到……直到他對她已經徹底死心那一天……
「很好,你能有這樣的決心,月姐我就放心了。」銀月拍拍她的手。
「月姐?」
「在這府中這些年,身邊的姐妹雖多,但你也知道,我只有和你特別親厚,我是將你當成自己的親妹子,所以,不希望看到你一時失足,危害自身。」她誠摯地說。
柳凝真低垂著頭,「凝真明白。」
「唉,雖然覺得問陶少爺有些可憐,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誰叫你們的命運,一相逢就是這樣的關係……」銀月不禁感歎。
「我想,問陶少爺只是一時少年迷惑,再過些日子,他就會忘了我的。」柳凝真拭去淚水,說道。
「但願是這樣,常聽得戲曲上說——『英雄無奈是多情』,問陶少爺前途正好,希望他不會做出什麼錯事,誤了自己一生。」
今日銀月的這幾句,從此深深烙印在柳凝真的心中,成為她最深的顧忌。
???
轉眼到了元宵節,花老太監大開夜宴,和幾位堂官一起飲酒作樂。
眾位姨娘在後堂閒著無事,花老太監特地恩准她們出去街上走走,看人家放炮仗花兒取樂。
原來明代的風俗,到了元宵這天,男女都可到街上觀燈賞煙花,城門不禁,讓百姓可以四處走走,稱為「走百病兒」,作為一種驅邪除祟的習俗。
終日拘在深堂內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幾位姬妾,巴不得老公公這一聲兒,都急著要到城裡街上去走走。
只有大娘留在府裡幫忙招待酒菜,二娘、四娘、五娘天還沒暗下來,就急忙地換了幾套妝花織金袍兒,相偕上燈市觀燈去了。
柳凝真本來懶得出門,怎奈三娘銀月堅持要帶她出門閒步解悶,花老太監又從席上一替兩替地遣人來勸說,她只得打理一下,也出門走百病兒。
她換了一件紫丁香色水緯綾襖兒,玉色挑紗羅裙,一件翠藍絹小披襖兒,帶著蜀錦海棠色同心結方勝點翠銷金銀紅撮穗汗巾兒,紫紗團扇;銀月則是大紅繡線琵琶襟比甲,蜜合色重絹裙兒。
桂香、梅香兩個丫環挑著一對宮樣紗燈,跟著兩個主子走到街上。
她們來到燈市的時候,已經是月上時分,大街上十分熱鬧,人來人往,煙花燈火四處,點綴得四處亮如白晝。
她們一邊走,一邊玩賞花燈。走到一樹梅花下,銀月伸手摘了一枝,讓柳凝真拿在手上,她自己也拿了一枝。
兩個人平素不曾出門子,難得出來看花燈,只顧著欣賞,絲毫沒發覺她們已引來四周許多不懷好意的目光。
幾個流里流氣的少年子弟站在觀花樓上,涎著臉兒對著她們品頭論足。
「你們看那個穿紫衫兒的小娘們,細細的眉兒,桃花臉兒,簡直標緻極了!我打出娘胎,還沒見過這麼美貌的女人呢!」其中一個口中嘖嘖有聲地讚道,口氣甚是邪肆無禮。
「她旁邊那個年紀大些,穿紅衣服的也不錯,頭臉齊整,只不過,沒有她旁邊那個紫衣服的小姑娘漂亮罷了。」又一個說道。
「你們瞧見沒有?那兩個挑燈的丫頭,姿色也不錯,身段兒也挺迷人。」
「那到底是哪一戶人家出來走百病兒的婦人?個個美成這樣呢,真是有福!」
「想知道?去問問不就得了。」突然有一個人這樣說道。
眾人一起轉頭看了那個說這句話的人一眼,彼此交換一個神色,各自笑了出來。
「說得有道理,咱們這就問去吧!」
這群人說著,狂肆地笑著下樓去了。
在另外一棟酒樓上,花問陶正和他的朋友們飲酒作樂。
突然聽到有人盛讚街上有一個美人,他也不以為意。
對他而言,他的六娘凝真,才是這世上最美的女子,其他的人,也不過是像士塊一般罷了。
他繼續喝他的酒,沒有理會眾人的喧鬧。
「問陶你不看看,真的是美人唷,年紀大約二十歲左右吧,美得似花枝兒一般。」他的好友楊謙湊過來他身邊說道。
「有什麼好看的?」花問陶顯然不以為意。
「難得的美人呢,你不看真的會後悔。」
花問陶沒理會他,繼續喝自己的酒。
突然身後街上的人們驚叫起來,他反射性地回頭——
原來是街上掛著的一個花燈因為風吹歪了的關係,裡面的火燒著了燈籠,登時整個起了火。
失火的燈籠並沒有抓住他的視線多久,街上一個裊娜的身影,在瞬間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那個讓人家品頭論足的女子——他的六娘,柳凝真!
沒想到她居然會在這裡出現,沒想到他居然剛好看到她!
「噯,沒事了、沒事了,只是一個燈籠燒了起來,虛驚一場。不過,問陶你看見沒,那個美人……」
楊謙回頭想問花問陶剛才有沒有看到那個穿紫衣服的美人,沒想到一回頭,原本就坐在他旁邊的花問陶卻失去了蹤影。
「問陶?」他不由得愣住了。
奇怪,居然跑得這麼快,到底上哪去了?
楊謙一個人在酒樓上納悶不已。
???
「月姐,咱們回府了好嗎?我有點不太舒服。」
在街上走了許久,天性柔弱的柳凝真終於支撐不住,開口要求回府了。
其實她老早就有些不舒服,只是怕掃了銀月的興,所以遲遲不敢開口明說罷了。
「我們出來很久了,倒也該回去了。」銀月點點頭。「不過現在人越來越多了,要走回去,恐怕還得費些勁兒,凝真,你撐著點兒。」
「我會的,月姐。」
「那咱們就往回走吧。」
她們開始改變方向往來時路走回去。
時間越晚,出門觀燈的人潮就越洶湧,她們在人群中費力的行進著。
突然,要走出小城門的時候,一陣人潮湧了進來,主僕四個,登時被衝散了。
柳凝真眼睜睜地看著銀月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自己纖小的身子卻被擠到城牆邊。
過了一會兒,出城和入城的人群稍歇,柳凝真自己走出城門,料想銀月她們已經在外頭等候她了。
沒想到一出城外,外面空蕩蕩的,只有幾個陌生的影子,沒見到銀月她們。
她不禁愣了一下。
沒有,她們不在這兒,只剩下她一個人,這麼說……她失散了!?
她不懂得回花府的路,城裡人山人海,她又不知要往哪裡找她們,這……這該如何是好?
柳凝真怔怔地站在城門外,心中有些恐慌,卻又無計可施。
站在人來人往的城門口讓柳凝真更加不安,她看到僻靜處的一棵柳樹,便走過去站在樹下,希望能暫時躲避行人的視線。
沒想到她這一舉止,更是讓早已虎視眈眈的人們更加稱心如意。
剛才在城裡酒樓上的惡少,見到柳凝真落了單,又站在僻靜的柳樹下,便走過去調戲她。
「我說這位小姑娘,你怎麼自己一個人站在這柳樹下呀?你的朋友同伴呢?」其中一個假意開口問道。
柳凝真看到突然出現這群人,覺得非常畏懼;但聽他們開口這樣問她,還認做是好心人,所以就老實回答他們——
「我和她們走失了。」
「走失了?那真是可憐,你一定不知道回家的路,所以才一個人站在這裡吧?」
柳凝真點點頭。
那群人相視一笑,自以為是上天也在幫忙他們。
「你是哪戶人家的婦人呀?說出來,咱們送你回去如何?」
「我是花府的人。不用你們送我,我要在這裡等我的同伴,她們會來尋我的。」柳凝真拒絕了他們的好意。
這個城門是回花府必經的道路,等一下月姐她們一定會往這裡來尋她,她只要在這柳樹下站定,一定可以和她們相會的。
柳凝真是這麼想的。
「花府?可是京畿花老太監家?」
「是的。」
聽聞此言,那些惡少們不禁歎息跌腳。
這麼一朵好花兒,沒想到竟然是那老太監的侍妾,真是糟蹋了、糟蹋了!
花老太監雖然在這城裡名望甚大,成為貴官,手中又有財有勢,但他畢竟是個太監官兒,女子嫁給他做什麼?也不過裝門面、空頭門兒罷了。
他們這麼一想,便笑嘻嘻地對著柳凝真說道:「小姑娘,你嫁給太監做什麼?倒不如跟著哥哥們一起,倒好耍子。」柳凝真見他們變了嘴臉,口中又說出這等下流話語,知道對方不安好心,不禁連退了幾步。
「請你們不要胡說,自己尊重些。」雖然心中惶恐,她還是正色說道。
「小姑娘,別這樣正經嘛,跟我們一起耍子,倒不比跟著那老內官好些?走,跟咱們走罷。」
那些惡少說著,便伸出手來抓她。
「不!你們放開我……」
柳凝真雖然極力閃避掙扎,奈何對方人多,她很快就被那群惡少逮住了。
「安靜點,小姑娘,哥哥們帶你到一個好地方。」對方說著,一大群人便將柳凝真拖著走。
危急之際,一條修長挺拔的身影驀然由城牆上落到他們面前。
「放開她。」對方口氣不善地說道。
對方自城牆翩然躍下的矯健身手,令那群惡少心裡有些畏懼。但快要到手的肥羊他們又不願就此放手,因此他們還是裝腔作勢地喝道:
「你說放開就放開嗎?你算什麼東西!告訴你,識相的,就別管大爺們的好事,不然的話,要你吃不完兜著走!」
「是嗎?」那人動作優雅的合上手中扇葉,朝他們走近。「何不試試?」
他靠近一步,身上不同凡響的氣勢逼得他們連退數步。
惡少們心中驚恐不定,但為了面子,還是決定跟對方槓上。
他們先把柳凝真置於牆角下,互相交換一個神色,突然一湧而上,想要以多取勝,打倒對方。
不想才一轉瞬的工夫,那些不學無術,只好虛張聲勢的惡少,便被對方打得落荒而逃。
那人見那群惡少已經逃得無影無蹤,便走近柳凝真身側。
「六娘,你還好嗎?」他輕聲問道。
柳凝真一直沒有出聲回答,花問陶見狀,蹲到她面前查看,這才發現她已經昏過去了。
花問陶遲疑了一下,將紙扇放入懷中,抱起柳凝真。
她昏迷不醒,如果他就這樣將她抱回花府,一定會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現在城裡眾目睽睽,又不能先將她抱到酒樓歇息,花問陶只得往不遠處的林子走去。
夜裡的林間閒寂無人,花問陶在一棵樹下坐著,將昏厥的柳凝真擁在懷中。
只能在這裡等她醒來,再悄悄地護送她回府了……
花問陶低頭看著柳凝真熟睡了一般的祥和容顏,摟緊了她,心中仍然覺得一陣驚悸。
如果不是他剛好在大街上看到了她,一路上跟了過來,恐怕她現在已經……
他實在不願意再想下去。
剛才花問陶在街上看到柳凝真之後,下意識的就一直悄悄跟在她身後。走到城門外看著她嬌小的身影不知被人潮衝散到何方的時候,他的心臟幾乎停掉了。在城門裡細尋了一遍,找不到她,他猜想她大概先走出城門了,便翻身躍上城牆觀看,恰巧看到她被一群惡少糾纏,才能出手解救她。
花問陶搖搖頭,不去回想方才柳凝真陷入危險的那一幕。
他緊緊的抱著她,柳凝真身上一陣淡雅的香氣不時幽幽地散發著。
多久了,他有多少年不曾像這樣靠近她。回想從前朝夕廝磨的景象,一切都像夢一樣。
從前兩個人毫無隔閡地玩在一起的時候,雙方都還是小孩子,如今,他們已經是成年人了。
對他而言,那六年不見的歲月,並沒有改變什麼,只有加深了對她的想念;但對她而言呢?那不得相見的六年光陰,是不是意味著他們之間的結束?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曾經跟他那麼親暱的柳凝真,如今堅決地要疏離他?他不是不明白她的顧忌,難道她就不能稍微顧念當年的情分嗎?
雖然義父不允許他們再在一塊,雖然於情於理他都不能再對柳凝真有所糾纏,但,他無論如何都不甘心就這樣和柳凝真斷了一切。
她是他青梅竹馬的童年玩伴,更是他……從小就深深喜歡的戀人……
要他忘記她、放開她,他做不到;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在他們銀杏樹下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天起,就注定再也放不開彼此了。
花問陶定定地望著柳凝真嬌美如昔的容顏,忘卻了時間的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柳凝真幽幽醒轉。
她一張開眼眸,對上一雙暗如子夜的星眸,不由得怔住了。
這對眼睛,如此陌生卻又熟悉,彷彿在許多更深人靜的夜裡,曾多次出現在她遙遠的夢中……
問陶!?
她很快的認出這雙眼眸的主人,連忙定睛一看,果然,在她面前的人正是花問陶。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花問陶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望著她有些茫然的容顏。
柳凝真疑問地和他對望,忽然想起她在城門外遇到惡少糾纏的事情。
她只記得那時惡少們要強行挾持她,突然眼前出現一個人擋住他們,她就不省人事了。
這麼說,那時出現的那個人就是問陶?是他救了她?
「是你救了我嗎?」
花問陶點點頭。
柳凝真正想跟他道謝,忽然發現她整個人竟被他抱在懷裡,不由得羞紅了臉。
「請你放開我。」她有些不悅地請求。
雖然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但也不應該……像這樣抱著她呀!成何體統!?
花問陶起身,依言放開了她。
柳凝真站穩身子之後,說道:「剛才……謝謝你。」說完之後,轉身打算離開。
花問陶卻伸手抓住她微涼的纖細小手。
「等一下。」
柳凝真看著他緊握著她的那隻大掌,既急又怒。
「放開我!」
雖然她很感謝他在她危急之際出手救了她,但她還是……不想再和他有所牽扯。
「我有話想跟你說。」花問陶語氣沉穩堅決地說。
「不用說了,沒什麼好說的。」
現在再說什麼,也都是多餘。
柳凝真堅持要走,花問陶卻始終不肯放開她。
「也許你不想和我說話,但我……有許多話想告訴你。」
聽他這麼說,柳凝真不由自主地沉默了,雖然仍是背對著他。
「我知道你畏懼人言,所以不敢再和我親近,但我想知道,過去的一切,你真的都忘掉了嗎?或者根本不當成一回事?請你坦白地告訴我。」
柳凝真沉默了許久,覺得似乎應該跟他講清楚,好讓他斷絕一切妄想了。
下定決心之後,她轉過身來面對他。
「你應該知道,像我們這樣的關係,想回復到從前那種樣子,是永遠也不可能的事了,既然如此,就算我深刻記著過去的一切,那又如何?並不能如何呀!你明不明白?」
「即使如此,你也不需要刻意的疏離我,絲毫不念及從前的情誼。」他不能諒解的,就只是這一點而已!
「不。」柳凝真搖搖頭。「我想,這樣做才是對的。」
「凝真……」
「我是你養父的妾,可以說是你的姨娘,也可以說是你的養母;我有這樣的身份,你還希望我能怎樣待你?真的把你當成兒子一般對待,一切照後生晚輩的禮數來?這是你想要的嗎?」柳凝真刻意以冷漠的語氣問道。
「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這樣!」花問陶抓緊她的手,「我希望我們能回到從前那樣……」
柳凝真連連搖頭,「不可能……不可能的!你明知道不可能,為什麼還要這樣想!」
「為什麼不可能?」花問陶緊盯著她的臉。「只要你願意,有什麼不行!?」
柳凝真以哀傷的神情望著他。「事情有可能這麼簡單嗎?就算我願意,老公公會答應嗎?世人又會怎樣想?問陶,你不是小孩子了,難道這些都沒顧慮到嗎?」
「我……」
他並不是沒有想過這些,只是,他仍希望柳凝真能夠和他一心一意……他只是希望她能夠跟他同心罷了,只是這樣……
「當年老公公的那些話,你不記得了嗎?也許那時你不放在心裡,但你可知道,那些話對我而言,卻是……一輩子的枷鎖!」柳凝真說著,不禁落下淚來。「我解不開、忘不掉、逃不了,你知不知道……」
面對著從小她就很喜歡的男孩,如果說她已經可以把他忘掉,那是騙人的,她現在可以承認,她是真的喜歡花問陶,但……沒有意義。她的愛戀,是一種不能被饒恕的錯誤。
明知道是錯,所以她不能再錯下去。
她是老公公的妾,世俗社會加諸於她的一切規範,她必須遵守;老公公告誡她的話,她必須遵從,除此之外,她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花問陶見狀,不禁伸手將她擁入懷中,緊緊摟著。
柳凝真想掙扎,卻無濟於事,只得任他抱著。
其實,她也不想掙扎,也許這將是今生最後一次的擁抱,就讓她放肆這麼一次吧。
因為,也沒有將來了……
他們靜靜的相擁而立,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
許久之後,花問陶低聲說道:「我知道我自己這樣做是錯的,我知道,但……我沒有辦法。我Z徨、焦躁,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想跟你在一起,就像小時候那樣……一起讀書、一起玩耍,守著梅花綻放的時刻,在銀杏樹下撿拾樹葉……」
「別再說了。」柳凝真在他懷中搖頭。
他述說的這一切,一再一再動搖她的決心,她不願去回想;就如同當年她不願回頭!
「別再說了……」她抬頭認真地望著如今已比她高大許多的花問陶。「問陶,你還年輕,所以念念不忘從前的那些回憶。等你遇到你真正喜歡的對象時,你就會發現,從前的那些,也不過是童年的一場夢罷了,過了……就沒有意義了……」
「不是的,不是這樣!我永遠也不可能忘記。那是我童年的一場夢,卻也是我今生惟一的一個夢。」他真摯地說。柳凝真看著他認真的眼眸,忍不住以手絹掩面而泣。
他何必這樣認真呢?一直以為,自己只是他生命中一個偶然的過客;如果事實真是這樣,也許他會好過些。然而,他卻認真的令她心疼……
不值得……也不應該呀……
她的眼淚沾濕了手絹,卻仍然淚下不停。
「從小,我都稱你為六娘,事實上,你應該知道,我從來不曾認真的把你當成娘。對我來說,你是我青梅竹馬的玩伴,也是我所喜歡的女孩。」花問陶將她擁在懷裡,真誠地吐露數年來不曾讓任何人知道的真實情感。「小時候我們說過要永遠在一起,你還記得嗎?那並不是一時的童言童語——我是真的希望這一輩子,永遠跟你在一起。即使是現在,我仍然是這樣想,不曾改變……」
柳凝真淚眼怔怔地看著他,心中有動容、有悲傷,卻有著更多的無奈。
她拭乾了淚水,輕輕將他推開,拉出他們之間的距離。
「你忘了吧,那是……永遠也不可能的……」
「凝真……」他伸出手想捉住她,卻只捉到了她的手絹,握不住她的小手。
柳凝真向後退了幾步,下意識和他隔出距離。
「今後,別再想著過去的一切了。你還年輕,未來要走的路還很長,何苦執著於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讓自己徘徊不前?問陶,不要再傻了。」
「凝真……」他握緊掌中的手絹。
「你當我變了也好,我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事事順著你的六娘了。人是會變的,你也學著長大吧。」她刻意以最疏離冷漠的語氣說道。
他不相信柳凝真是真的變了,她只是不願意洩漏自己的心事罷了。她不希望他再陷下去,所以刻意隱藏自己真實的情感。
在這剎那間,他看出柳凝真的努力。
但是,這樣又有什麼用呢?他的愛,已經停不了了呀……
「我該回去了,三娘她們找不到我,一定會很擔心的。」她說著要走出林子。
花問陶望著她的背影好半晌。他覺得自己現在需要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好好思考,但卻不放心讓柳凝真自己一個人走。
「我陪著你。」他跟在柳凝真身後。
柳凝真沒有拒絕,只是一路上也不再跟他說話。
她回到城門前,遠遠的就看見三娘銀月和桂香、梅香提著燈籠在找尋她。
「三娘她們在那裡,你可以放心……做你自己的事情去了。」她微微回頭,輕聲對著花問陶說道:「今天,謝謝你……」
為了不讓三娘見到他,花問陶也知道自己應該離去。
他看著柳凝真纖弱得需要別人呵護的背影,強忍上前擁她入懷的衝動,低聲說道:「六娘,自己小心。」
說完之後,他勁拔的身子很快地隱沒在黑暗中。
他還是像從前那樣,稱呼她為六娘……
柳凝真忍不住回頭,卻再也看不見他高大的身影。
銀月在這時也發現了柳凝真,她興奮地大喊,很快地朝她跑過來。
「凝真!原來你在這裡,真是嚇死我了。」
她跑過來,一把抱住柳凝真。那兩個丫環也很快的跑過來。
「六娘,我們還以為你不見了,擔心了好久。」梅香說道。
「對不起,我剛迷路,害你們擔心了。」
「哪裡的話,沒事就好了、沒事就好了!我剛也沒想到出入城門的人潮這麼多,一時沒防頭,就被衝散了。幸好你沒事,不然怎生是好。」
柳凝真想起方才遇到惡少的事情,不禁心有餘悸,幸虧問陶救了她……
「好了,我們現在趕快回去吧!耽擱了這麼些時,回去不惹老公公責怪。」
銀月說著,連忙叫兩個環前頭打燈,月下循路回花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