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是對尋花問柳、飲酒作樂沒有絲毫的興趣,但後來他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
他今生惟一的夢想既不可能實現,那何不放縱自己、及時行樂?像謙說的,「踏花同惜少年春」哪!
踏花而來,醉月而歸,也算是快意人生了。
他一個人坐在雅座上暢飲,沒有邀朋友,也沒有召妓相陪,只是逕自舉杯而飲。
京裡有名的花魁月依姑娘走出閨房,原本要下樓會客,恰巧看見花問陶自己一個人喝著悶酒,便改變了主意,往花問陶的方向走去。
她身上穿著紅羅襖兒,刻絲挑線百花裙,臉上粉黛輕掃、淡妝微描,卻比濃妝艷抹更顯得艷麗幾分。
她走近花問陶,逕自在他身旁坐下。
「花公子,今日心情欠佳,不然如何自己一人在這裡猛喝著酒兒?」
自從那一天第一次見過花公子之後,她就一直對他念念不忘,常常也想著他的身形容貌。
花問陶聽見有人跟他說話,抬頭看了對方一眼。
「你是?」
雖然他已喝了不少酒,卻還沒有醉,但他確實不認得眼前這位姑娘。
他不常來花院,應該不至於有什麼熟識的姑娘吧!?
「我是月依呀,花公子,您不記得奴家了?」
他的反應讓月依姑娘有些失望。以她的姿色,她有自信凡是見過她的男子,都會對她有印象才是呀;沒想到花公子這麼快就不認得她。
「哦?我應該記得你嗎?抱歉,大概是酒喝多了,思緒有點模糊。」他敷衍地說,一徑喝他自己的酒。
他不是不記得,而是根本對眼前的這位姑娘沒印象。
他的心裡永遠只有柳凝真的影子存在,容不下其他的人。
「沒關係,花公子,您心情不好嗎?」月依姑娘對他的輕忽不以為意,依舊關切的詢問。
花問陶笑了一下,「呵,心情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反正,沒人在意,也沒人管。」
他的自嘲沒來由得令月依姑娘一陣心疼。
「您何必這麼說呢?一定會有關心您的人呀!」
花問陶拿起酒杯仰頭一氣而盡。
「哦?誰呢?你嗎?」他半開玩笑地說,心中覺得好笑極了。
他居然跟一個販賣愛情的女子在這裡討論這個問題……
花問陶原本是隨口說說的,沒想到月依姑娘竟認真地望著他,說道:「可以嗎?」
花問陶沒想到她竟會當真,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的眼神是那樣的真摯誠懇……來真的!?
「沒必要,我們素不相識。」過了一會兒,他替自己斟了一杯酒,不以為然地說道。
「只要您不嫌棄,今天您就可以認識我了。」
「呃?」對方的主動和坦率令花問陶驚訝。
「我叫月依,讓這『醉月樓』的嬤嬤養大,從小流落風塵,倘若您不介意奴家出身卑微,奴家很希望能夠結識公子。」她坦白地說出自己的心意,毫不羞怯隱諱。
花問陶怔了許久,眼前這女子的豪放大膽漸漸引起他的興趣。
他放下酒杯,問道:「為什麼你想結識我?」
「因為……奴家喜歡公子。」她遲疑了一下,還是勇敢地說出來。
從小在這煙花之地打滾,讓她很敢坦率的表達自己的心意,也勇於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
她知道自己惟一可以憑恃的,只有青春和美貌,一旦時機過了,是不會再回來了,因此她必須很懂得把握機會,不讓自己日後有後悔的理由。
自從她第一眼見到花問陶,她就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縱使身份、地位上的種種差別和限制不允許,她也必須放縱自己一試,死而不悔。
這下真的讓花問陶嚇了一跳。
她說的是真的嗎?雖然她的神態很認真,但他卻不記得,自己何時見過這位姑娘,讓這位姑娘有喜歡上他的地方。
她剛才說自己叫做月依,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月依姑娘應該是京城第一花魁吧,有什麼理由讓她非喜歡他不可?
他真的不能明白。就算是逢場作戲,她也未免太厲害了一點吧。
花問陶不禁笑了起來。
「花公子,您笑什麼?莫非是不相信奴家所說的話?」
「月依姑娘,你今天是跟第幾個人講這句話?」他真的認為對方只是隨便說說罷了。
出賣愛情的人,哪能真正喜歡上一個人呢?
他真的不相信。
「奴家只有跟花公子您說過。」月依姑娘認真地說。
「你說的是真的?」她認真的眼神幾乎要說服了花問陶。
「奴家雖然是青樓女子,卻也不會拿自己的感情來開玩笑。」
「但我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值得你喜歡的地方,你說你為什麼喜歡我?」
月依姑娘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我認為,愛情是不需要有理由的。」
「不需要嗎?」
「別人我不知道,但我相信我自己不需要有理由,所以,我喜歡花公子。」她說道。
花問陶看了她一會兒,雖然不能確定她說的是真是假,但總覺得自己有必要拒絕她,跟她說明白。
「謝謝你的厚愛,但是,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他坦白說道。
「沒關係。」她的回答大出人意表。
「你……」
「我不會因為你已經有喜歡的人,而不喜歡你。如果這樣,那也不算是真的愛了。」
她的回答讓花問陶心有所感。
真是個奇女子,他生平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他比凝真有著更多的勇氣,和坦白的個性。
不可諱言,他欣賞她的率真!
「你是個很有意思的女子。」
「但不知像我這樣有意思的女子,夠不夠資格和花公子論交?」她間接又直率的提出要求。
花問陶微微一笑,替自己斟了一杯酒,也替對方斟上一杯。
「如果你的酒量跟你的性子一樣豪爽,那有什麼問題?」他說。
月依姑娘聽懂他的暗示,隨他拿起酒杯,仰頭而盡。
花問陶見狀,又替她斟上一杯。
兩個同樣出色的年輕男女,就這樣從杯酒之間開始論交。
???
「什麼?最近陶兒竟然開始徘徊花街柳巷?」
花老太監從他身邊那幾個姬妾口中得知,花問陶最近的行止動態。
「是呀,是跟隨問陶少爺那幾個侍從親口說的。還聽說問陶少爺最近和某花院的一個妓女走得很近呢!」
花老太監不聽則已,聽完之後,雖然表面不動聲色,心裡卻微微有些動怒。
「這真是太不像話。怎麼回事?陶兒向來是不喜歡出入那些地方的呀。」
「老公公,人是會變的呀。也許是您近來對問陶少爺疏於管教的緣故吧。」二娘王杏姐一掛兒的四娘嘰嘰咕咕地在花老太監耳邊學舌。
「是這樣子的嗎?看來我得好好說說他。」
花老太監雖然姬妾成群,柳凝真進來之後的四、五年間,他又娶了兩房小妾,但對於花問陶的管教,卻甚為嚴格。
一同坐在一起的柳凝真聽了這些話,不禁有些替花問陶擔心。
她忍不住開口說道:「老公公,請您不要太過苛責問陶少爺。他年紀還輕,也許只是一時被迷惑住了吧!」
這些年來,她極少在眾人面前談及花問陶,甚至刻意迴避有關於他的話題;但這次聽說花問陶要受責,她就忍不住要替他說話。
「你還敢說!我想,都是你從小太順著問陶少爺,才讓問陶少爺今日這樣放蕩花街柳巷,和那些妓女勾搭。」王杏姐逮住了機會,就要趁機在嘴頭子上削柳凝真一番。
這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但天性柔弱的柳凝真倒也不想在老公公面前跟她吵起來,便垂著頭,沒有答言。一旁的銀月看不慣凝真又被欺負,正打算發幾句話替她討回公道,柳凝真卻握著她的手,示意她別跟她鬥。
銀月不想違背柳凝真的意思,不得不暫時忍氣吞聲。
倒是花老太監說了幾句話。「這也關真兒什麼事?真兒乖巧聽話,焉得有什麼不是?杏姐,你的嘴頭子要是再這樣信口胡謅,小心咱家手裡不輕饒你。」
一向目中無人的王杏姐吃了花老公公這幾句言語,一時羞愧得無地自容,不敢再開口。
花老太監教訓了王杏姐幾句之後,遣人去將花問陶請了過來。
花問陶很快地來到。
「爹,召喚孩兒,有什麼事情嗎?」
「我聽說你最近流連花院,有這種事嗎?」
「是的,孩兒最近確實比較常出入青樓。」他坦承不諱。
「咱家記得你以前沒有這種習性的,是什麼原因讓你變成這樣嗎?」
「並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只不過閒來無事,跟朋友走走罷了。如果爹不高興,孩兒以後不去就是了。」
「爹並不是禁止你。上窯子玩耍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要有個分寸兒,別太過火了,對你將來的名譽會有所損害。」
「是,孩兒知道了。」
花老太監點點頭。「另外,我又聽說你最近和京裡某一個粉頭走得很近?有沒有這樣的事呀?」
「回爹的話,那是『醉月樓』的花魁姑娘,跟孩兒挺談得來,所以比較常在一起。」花問陶完全承認,絲毫沒有隱瞞的意思。
花問陶的坦白讓花老太監很高興。既然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麼,他這個當爹的人,也沒必要管得太多;只是有些事情,還是必須跟他叮囑一下。
「男人逢場作戲,倒也無傷大雅,只是不要太過認真了,知道嗎?關於你的婚事,爹自有很好的安排,你……可萬萬不能自己胡來。」
「孩兒明白。」
「很好,你可以下去了,自己謹言慎行,不要落人口實,教爹不安。」
「孩兒知道,請爹放心。」
花老太監點點頭,花問陶便退了出去。
「咱家這孩子,甚是乖巧聽話,他的未來,我都替他詳加計劃好了,他聽我的話,肯定前程不可限量。」花問陶離開之後,花老太監驕傲自滿地對著他的姬妾們說。
「不知道老公公如何替問陶少爺計劃安排?」三娘問道。
「再過個幾年,陶兒年紀更大些之後,我就進宮面見萬歲爺,請求他賜個官職給陶兒,這樣,陶兒不僅不用經由科第功名出身,卻可以得到比一般讀書人更高的官階,豈不美哉?」
「這也全賴老公公得萬歲爺寵信,問陶少爺才得以有平步青雲之喜呀。」一旁的四娘連忙大拍馬屁。
花老太監點點頭,繼續說道:「問陶得到官身之後,咱家再著手替陶兒打理終身大事。現今城裡已有許多高官貴族遣官媒前來說合,有哪些對像不錯的,早已說在咱家肚裡,到時候我再請聖上開金口賜婚,一切就都成了。」
「不知道老公公心裡已看中了哪些?」
「現在談這個還太早,但,咱家肯定,將來陶兒的婚配對象,若不是郡主娘娘,好歹也是個貴族千金。」
「問陶少爺能有您這樣的爹,真是他前世積來的福分!」
二娘等婦人聽了這席話,連忙巴結花老太監,只有六娘柳凝真從頭至尾垂著頭,一言不發。
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她不禁坐著出神。
問陶……從小和她一起玩耍的伴兒,如今已經離她越來越遠了……
聽了花老公公替他日後的安排,她真的很替問陶高興;但同時卻又不禁有些難過——
花問陶的將來,確定沒有她的存在。
日後他將青雲直上,和達官貴人結親,而她,依然只留在原地……
不過,原本事情就該這樣的,她應該告訴自己不要難過,而要替問陶高興才是。
他能過的幸福快樂,才是她惟一的希望。
問陶已經差不多能夠忘懷她了吧?自從元宵節之後,她就再也沒看過他了,他也不再來糾纏她,大概已經徹底對她死了心。
剛才他還說,和一位青樓姑娘不錯呢。也許,問陶已經找到他真正心儀的對象了。
這樣很好……真的很好……
柳凝真心中這麼想,淚卻不受控制的落下來。
不行……她無法再自欺欺人!真的很好嗎?她的心卻很難過……
這樣的結果是她一直希望的,但卻……有點無法接受。
她真沒用……
柳凝真掩面而泣,銀月在這時來到她的房間。
看到柳凝真在哭,她一時有些訝異,但很快地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她上前輕輕地抱住柳凝真。
「傻孩子,哭什麼呢?你應該要祝福他才是呀……」
嘴裡雖然這麼說,她卻也不由得要為柳凝真難過。
她輕輕地拍撫著她纖細孱弱的身子,喃喃地安慰道:「哭吧哭吧,現在你盡情地哭;以後,就別再為他難過了……別為他難過……」
???
醉月樓上,月依姑娘一如往常地陪侍著花問陶。
自從認識花問陶之後,她就很少再陪客了;花問陶一來,她就捨棄身邊所有的事情,專心一意地陪著他。
對於月依姑娘的情意,花問陶很感動,但心裡深處卻不禁希望著,這樣對待他的人,能是另一個女子……他衷心愛慕的那個人……
花問陶想起柳凝真,拿出元宵夜時自她手中取過來的那方蜀錦海棠色同心結方勝點翠銷金銀紅撮穗汗巾兒,專心地把玩著。
月依姑娘見他出神的樣子,知道他心中有所思念。
「那是你所喜歡的人的東西嗎?」她不禁猜測道。
其實不用猜,看他的神情,也知道八九不離十了。
男人只有看著自己所喜歡的女子時,才會有那樣專注的眼神。
「是的。」花問陶坦承。
月依細細地看那方汗巾兒,說道:「這汗巾兒的主人,一定是個很聰慧又善體人意的姑娘。」
「哦?你如何知道?」
「看那方汗巾兒這般別緻高雅,多少就能猜得出來了。難怪你對那位姑娘這樣念念不忘。」
「對不起,月依,我……」花問陶覺得對月依姑娘有些歉意。
月依姑娘無怨無悔地愛著他,而他心中卻依然只能有一個伊人。
雖然,他不能不愛凝真,但對著溫柔可人的月依姑娘,他還是不能不懷著歉意。
月依姑娘微微一笑。「用不著跟我說抱歉,是我自己喜歡你的。你有喜歡的人這件事,早就告訴過我,是我自己不在意的。」
「你真能夠不在意嗎?」
月依姑娘笑著搖搖頭。
「花公子,你別擔心。我明知道自己配不上,卻還是執著地要喜歡你,我還會在意什麼呢?只要我能陪著你,那就夠了。」
「月依……」花問陶動容地望著她。「如果我早點認識你,也許,我會愛你。」
面對坦率的月依姑娘,花問陶也坦白地說出自己的感覺。
他說的是真的。
如果在認識凝真之前,他先和月依相識,也許他真會愛上這般真性情的女子。遺憾的是,早在六年前,他就已經心有所屬,且那樣不移的鍾情,已注定了這一輩子的愛戀……
今生今世,他只願意愛上一個女子。
「聽你這麼說,月依已經很高興了。不過,我真的很羨慕那個能被你喜歡的女子,她是何等的幸運。」
「是嗎?」但凝真卻不會這樣想。
對她來說,他的愛是一種負擔,一種罪過。
「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不能在一起,但月依祝福你們,終有一日能夠長相廝守。」她真誠地說。
「謝謝你,你真是一位善良的好姑娘。」
月依聞言微微一笑。
恐怕她再怎麼好,在他心目中還是比不過那位姑娘吧!不過,這樣就夠了,她不是一定要花公子愛她,只要她能夠陪在他身邊,她就覺得很幸福了。
「我可以請問關於那位姑娘的事情嗎?」
「你問吧,如果可以回答的,我會告訴你。」
「那位姑娘,一定很美吧?」
花問陶腦海中驀然浮現柳凝真那美得無法以言語描摹的容貌。「她很美,在我心中,她是世間最美的姑娘。」
「那她的性子是怎麼樣的呢?」
「很柔順、很婉約,但……」
「怎麼樣?」
「她對於所堅持的事情,性子卻堅定得如鋼鐵一般,絲毫無法動搖。」他回想起柳凝真屢次拒絕他的情景,心中有些感歎。
如果她的性情不是這樣的剛烈堅執,也許,他們現在不會是這個樣子……
「也許這個問題我不該問,但……為什麼你們沒有辦法在一起呢?」
相交多時,月依已漸漸明白花問陶那段不能有結果的愛戀;但她不能理解,為什麼花公子那麼喜歡那位姑娘,但卻又不能在一起?
花問陶沒有回答,臉上的神色卻甚是沉重。
喜歡上自己父親的寵妾,在這個社會裡,是多麼不可被饒恕的錯事。
從一開始就知道不可能有結果的戀情,只是他不肯放棄罷了。
他雖然一直糾纏著柳凝真不放,卻也知道今生今世他們無法比翼雙飛;到底為什麼還不肯放棄呢?他也沒有答案。
是童年的那一場夢太美,還是他的心太癡?
或許,是他太傻吧,明知道往事已遠,卻還堅持讓自己在夢裡苦苦追尋……
月依姑娘見他如此,心中一陣哀傷,也不想再多問。
她伸出纖白小手,輕輕放在花問陶的大掌上。
「如果可以忘,就盡快忘了她吧!明知道不能在一起的戀情,只會徒然讓自己痛苦罷了。」月依柔聲勸道。
「如果忘得掉,也不用等到現在了。」花問陶抽出自己的手,拿起酒杯仰頭而盡。
最近他強迫自己別再去苦苦糾纏,以為不再想她,就可以慢慢將她自回憶中抹去,沒想到她的身影還是夜夜出現他的夢中。
如果真的注定無法在一起,即使這樣無意義的糾纏只會讓自己更痛苦,他也不會放棄這樣做;怎麼樣都好,他只希望能見見她,就像小時候那樣時時纏著她……
然而,他卻不能不為她著想。萬一他這麼做,讓府裡的人知道了,這個世俗社會是絕對容不下她的。他自己怎麼樣都無所謂,但他不想再連累她,也不敢再讓自己一時的衝動,造成兩人之間更遙遠的隔絕……
他想愛,卻不能愛;只因為他愛上的是……不能愛的人……
「如果是這樣,那何不試著努力去爭取呢?你試過嗎,就像我這樣?」
花問陶聞言,抬頭看著她。
「如果你還沒試過,就認為絕對沒有希望,那這是你自己選擇放棄的呀,日後你就只能抱著這樣的遺憾活在悔恨中;如果你努力過了,卻還是沒有結果,那,你已經盡力了,就算不能得償所願,至少自己可以無悔,不是嗎?」
努力爭取?他算不算努力爭取過了呢?應該算吧!他已經努力到再也沒有面對她的力氣了。
她是那樣的堅決、固執……
他知道她顧忌著什麼,她這樣的顧忌一日不除,就永遠不可能接受他,他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撤除她對他的隔離和防備;然而,他可有那能耐替她除去她的顧忌呢?
這事態太嚴重,他倒是連想都沒有想過。
怎麼樣才叫做努力爭取?為了柳凝真反抗他義父嗎?為了她違反這個世俗社會的禮教規範,才叫做努力爭取?是這樣的嗎……
但他能這麼做嗎?即使他做了,這樣的行為是對是錯呢?他努力爭取義父寵妾的行為,對這個世俗而言,叫做「大逆不道」、叫做「亂倫」!他能為了一己的私愛做出這樣的行為嗎?
他從來沒有想過……
???
柳凝真身上蓋著一件紅綾被,睡在她自己的床上。
冬季深夜,四周靜悄悄的,萬籟無聲。天地間只有冬雪細細飄落的聲音。
柳凝真安穩地沉睡著,忽然一陣微微的冷風飄了進來,還帶著一股細細的紅梅香氣,柳凝真驀然驚醒過來。
她擁著綾被坐起身子,靈動秀美的眼眸向黑暗的房裡打量。
「有人在那裡嗎?」
她很快的看到門前方站著一個闃黑的人影,雖然窗外有月,但對方背著光,她看不清來者為誰。
雖然花府裡戒備嚴密,但柳凝真仍不禁有一些害怕。
那個人自黑暗中走了出來,靠近柳凝真的床榻。
「六娘。」
原來是花問陶。
柳凝真看到是他,心裡鬆了一口氣,同時也隱隱有一種欣喜的感覺。
「問陶?你怎麼會在這時候來到我房裡?」
柳凝真靠近他,看見他的頭上、身上都附著一層細細的雪。
「紅梅開花了,我去摘了一枝給你。」花問陶說著,將擁在懷中的一枝紅梅枝條遞給她。
柳凝真伸手接過,在接觸到他手的時候,被他手掌的冰涼嚇了一跳。
「你怎麼……特地冒雪去雪地裡摘梅花?」她的神情萬般驚訝。
這時候外頭冰天雪地的,他居然……
難怪他的手冰涼成那個樣子!
「你真是胡鬧。快到床上來。」
花問陶依言爬上她的床,柳凝真連忙拉起她的紅綾被,將他整個人緊緊裹住。
「你不知道現在外頭很冷嗎?居然還跑出去摘花,萬一感冒了,可怎麼好!?」她擔心焦急的神情溢於言表。
「我前幾日看見你在梅花樹下佇立許久,好像很想看見梅樹開花的樣子,所以今天我看到梅花終於開了,就摘來讓你看看。」
「你……」柳凝真心中一陣感動,不由得更將他摟緊。「你怎麼知道梅樹開花了?」
「我半夜醒來,聞到風中有一股梅花香氣,就披衣起來看看,沒想到真的開花了。雖然還開得不多,可是很漂亮,六娘,我們明天去庭院裡瞧瞧好嗎?」花問陶興奮地說。
柳凝真動容地看著他好一會兒,幾乎忍不住要掉下淚來。
聽到他這樣問,柳凝真連忙點頭。
「當然好,不過,你以後別再這麼做了,好嗎?」
花問陶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你今天就先睡在這裡,外頭下著雪,我怕你夜半冒雪回去會感冒。」柳凝真說著,讓花問陶在床上躺了下來。
花問陶躺好之後,柳凝真也在他身側睡下。
他們很快地沉沉睡去,直到東方天空透出第一道曙光。
柳凝真醒了過來,下意識地轉頭看看花問陶睡醒了沒有。
這一轉頭,她不由得愣住了。
沒有人……
沒有花問陶,也沒有昨夜的紅梅花……
她怔忡許久,方才發現自己剛才做了一場夢。
一場好長好長的夢。
曾經,那場夢發生在她真實的生活中。
是一年冬季的深夜裡,花問陶為她自雪地裡帶來一枝初開的梅花。那一夜,也是他第一次睡在她房裡。
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她幾乎要忘了曾經發生過的這件事……
她以為她自己忘了,這樣的回憶片段卻化成她的夢。
柳凝真愣愣的坐在床上,眼中卻不由自主地落下淚來。
原來一切……本來就只是一場夢嗎?
如今她也只能在夢裡思念他……
???
「什麼?真兒病了?」
「是的,可能是夜裡著了風寒吧,今天早上突然高燒昏迷。」銀月緊張地跑來眼花老太監告知柳凝真病倒的事。
花老太監一向疼寵柳凝真,聞得此事,神色也顯得有些緊張。
「快叫個小廝,拿我的拜帖到太醫院請劉御醫過來。」
御醫很快地來看診,開了一些藥方,交代要讓六夫人好好休養之後,便離去了。房中剩下三娘銀月在照顧她。
過了一會兒,柳凝真幽幽地醒了過來。
「月姐……」
正在替柳凝真打理湯藥的銀月聽見她在叫她,連忙回身走到她床邊。
「真兒,你醒了?今天早上你忽然昏迷不醒,真是嚇死我了。」她一邊說,一邊將渾身乏力的柳凝真扶坐起來,讓她背倚靠著床壁。
「抱歉……讓你擔心了。我怎麼了嗎?」也許是生病的關係,她連聲音都顯得氣若游絲。
「老公公剛才請了太醫來看過,太醫說你著了風寒,病得尚且不輕,要好生休養才行。」
「喔……」
「另外,太醫還說你的病一半是因為傷神而起,我不明白……有什麼事讓你傷神嗎?」銀月困惑地看著她。
柳凝真垂頭不語。
銀月見狀,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幾分。
她歎了一口氣,拍拍柳凝真冰涼的小手。
「傻孩子,別想那麼多了。」說著,她轉身將桌上的湯藥端了過來。「喝藥吧,喝完之後,好好睡一覺,別再胡思亂想。」
柳凝真伸手接過藥盅。「謝謝你,月姐……」
柳凝真喝完藥之後,銀月接過藥盅,服侍她躺回床上。
「好好休息,我會時常過來看看你。」
銀月妥善的替她蓋好綾被,轉身走出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