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頭那喻意不明的騷動,因為隔開了些許的距離而停止,他暗吁口氣,將她手中的繡帕取下,輕聲說:「我自己來。」
見他拿走手裡的繡帕,柳絮杏這才意會到適才的舉止似乎有些不合時宜,她有些難為情的移開目光,看向他身後的琴武亭。
眼前這座琴武亭,三面環水,一側傍山,飛瀑流澗依山引流而下,沿水的外廊設有石椅,方便小憩時可近觀水中魚兒,要不是臨空建在水面上的建築物四周,固定數條堅韌的鋼線,以及琴武亭周圍嶔滿形狀怪異的石頭,這座琴武亭可說是極佳的賞景遊憩地,正想沿著琴武亭外連接的浮橋走過去看個仔細時,夏晏非卻喊住了她。
「不要過去,那些鋼弦很鋒利,會傷人的。」夏晏非一眼就覦破她心之所欲,出言警告同時,也不忘點破她的疑慮。
「你適才所聽到的水滴擊物聲,正是我以巧勁將水滴彈至那鑲滿石壁上的異石,那是由各地搜羅而來的音石,會隨著敲擊部位的不同,發出不同聲響。」
「喔!原來是跟晏武哥接承的雷鼓同材質啊!」柳絮杏恍然大悟,又不免輕蹙眉心的嘟嚷,「你這座琴武亭應該是這幾年才建的吧?之前可沒這個。」意思就是,這麼好玩有趣的地方,還不讓她看個仔細,未免小氣?
刻意忽略掉她眼眸裡的怨慰,夏晏非談起正事,「你找我有什麼事?」找他找得這麼急切,連狗洞也不顧身份的鑽了過來,想必那件事,定是令她非當著自己的面,問個明白不可。
經他一提,柳絮杏猛然揚高音回答:「我要搬進水琴樓,跟你住在一起。」
「什麼?」他眉鋒緊皺,以為聽錯了?
柳絮杏扭頭轉回他身邊,微微仰著臉,清澈的水眸將他微濕的眉眼與微攏的眉心,全數映在眸底,她為他不經意問流露出來的壓抑表情,心坎微微疼痛著。
本就寡言少笑的他,在歷經喪親之慟後,渾身硬是逞強地刻意散發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他這樣自鎖心扉的過日子不累嗎?
「我說,我要搬進水琴樓,跟你住在一起。」如果想要用她小太陽般的個性,融化他這塊千年大寒冰,不用非常手段是難行的。
看不懂她那晶燦的眸裡打的主意,幽冷深邃的眸裡不透情緒地道:「我以為你喜歡住在鳴松居。」前兩回她來,總指名要住那兒,連帶也牽累了不愛跟泥娃娃般的女孩相處的夏晏武,每回見著柳絮杏來訪,總要哀聲歎氣的搖頭。
「從今天起我要住在你這兒。」不解釋過去彆扭的行徑,柳絮杏認真的杏眸裡透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她一定要打破他內心的冷酷,幫助他重新找回自己。
沉黝的眸心深處隱現波瀾,他定定的瞧著她,不說話。
看不透深沉目光裡的情緒,柳絮杏也懶得猜測他的心思,乾脆自顧自地說下去,「我們不是有賭約嗎?我得跟你住在一塊兒,時時刻刻、分分秒秒的讓你看見我,不管你看書也好,彈琴也罷,我都要跟你在一塊兒。」
「就算是為了賭約,我依然覺得你犯不著為了一個不可能愛上的人,拿你自個兒的感情做賭注。」雖然贏了賭約,他既可以拿回爹的遺物,又可擺脫那可笑的婚約,但內心某種不知名的違和感,令他的胸口竟有種悶痛的感覺。
他不喜歡她為了某種目的而刻意給他感情,那種感覺像是施捨,他不要同情或是憐憫的愛。
愛……那是浪費感情力氣的東西,他不需要……不要……
喉問漫上的苦澀,令他再也想不下去……
見他又想將她推開,胸坎裡壓抑已久的悶氣,一股腦兒的全湧上,她咬著牙,恨恨地說:「你說不可能愛上的人,是指我不可能愛上你,還是你不可能愛上我?」
深黑的幽瞳深處,有不知名的感情晃漾著,他看著她,以無聲作答。
見他又冷著臉,似沉吟思索,實則卻是拒絕將真實的情感流洩,她豁出去似地道:
「我不管你是什麼意思,也不管你習的那套無心琴法,到底能讓你斷情絕欲到什麼程度,反正我就是要你愛上我,對我有感覺,我也不避諱的告訴你,我柳絮杏雖然不敢自詡是什麼女中豪傑,可是我對得起自己的感情,我現在很認真的跟你說一句話,不管你信或不信。」
「……?」她的眼神好透亮,幾回與她眼神交會,她總拿著這樣的眼神瞅著他,但是她不可能……是他會錯意了。
「我喜歡你。」她看著他,很是認真地說,然後不意外的看見一張怔仲的臉。
那張少有情緒的俊容,因為錯愕與驚訝,有了些許的不同,幽黑的眸子裡藏著好多好複雜的情緒,柳絮杏略微定了定心神,這才有勇氣繼續說下去。
「我也不知道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的,我只知道在被指親那時,你當著我的面說不要我,我心裡好難受又覺得很沒面子。後來討厭你也是為了賭一口氣,如今事隔多年,我本以為再見到你,對你的那份感覺會淡掉,但是很可惜,我發現我還是喜歡你,不管你相不相信,就算你要認定我是為了逼你替我找到我爹,而說出這些恬不知恥的話也成,反正在這半年內,你是注定要忍受我對你的騷擾,不能逃避、不能拒絕,直到期限截止,你若仍未對我動情,我會乖乖認輸的。」
潛埋心底多年的秘密,早不知要將她憋死幾回,此番出口,她頓覺心情舒暢,最重要的還是從今天開始到賭約終了,她終於可以明正言順的用愛慕的眼神瞅著他、纏著他,而他也再無理由拿話要她離開,說不想見著她了。
這樣說出來真心話的感覺,真好。
「……」聽完柳絮杏一長串的告白,夏晏非只覺得腦袋脹得好疼,耳中充斥著嗡嗡聲,到最後他終究沒法從口拙的唇裡吐出任何一個字,只能怔忡的站在原地。
柳絮杏瞧他仍是緊抿著唇,不吭一聲,她咬了咬唇,瞇細了眼,內心有了覺悟。
既然靠小太陽的熱度無法融化大冰塊,那就先敲碎冰山的一角再說吧!
她往前走近他兩步,眉頭一挑,墊起腳尖,兩手朝他的脖子圈起,硬是不顧他眼神的冷冽,將她的粉唇湊到他的薄唇上,狠狠的、帶點懲罰意味的吻了他一記。
屬於男性的陌生氣息盈滿鼻間,酥麻的觸感從唇辦延伸到四肢百骸,饒是早巳自認骨子裡離經叛道的柳絮杏,也不禁羞紅了臉,故意拋下一抹吐舌的鬼臉,然後一蹦一跳的離開,準備要找耿管事,替她將所有家當,全部搬進他的水琴樓。
而遭人強吻,雖然覺得她的行為未免太過,但……那停留在唇問的柔軟觸感,卻叫他只能動彈不得的獨立在琴武亭裡,任思緒翻湧、任情感浪潮拍擊。
她……她是認真的?真的不是說說而已。
內心某種不安的感覺在躁動著,垂放在身側的手,緩緩圈握又鬆開。
第一次,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無心琴法練得不夠純熟,眸光放到他書齋的方向,他決定回房重新默寫琴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