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逃,夏晏非輕歎了聲,琴音頓止。
曾幾何時,以冷血不近人情而名震江湖的音堡大當家,竟然會因為未婚妻的磨纏,而興起了躲避的念頭?
該說是他習藝不精,還是對當年拒婚傷了她的那抹歉然,更或者是大總管的一番苦口婆心,令他失了防備的戒心?
想及五年前雙親慘亡的過往,他咬了咬牙,決心不讓她的柔情蠶食他的心,正當他心中做了這番決定時,耳邊卻傳來間斷憲搴的聲響。
一向就對聲音敏銳的夏晏非,很快地便發現那細微的聲音是來自陡峭的山壁下。
山壁下……
怪異的念頭令夏晏非扯起了眉心,他凝神細看某處,察覺那纏著崖上老樹的籐蔓粗梗,似遭某物拉扯著。
不祥的念頭,驅使他移動腳步查看,這一看可不得了——
柳絮杏那個瘋女人,竟然不要命的雙手拉著粗蔓,動作笨拙地沿著山壁吃力的爬上來,但她的臂力明顯不足,攀爬的過程,不是嬌小的身子虛空搖擺,就是搖搖欲墜,像是隨時都會雙手無力的掉下距離已經一里遠的地面。
「柳絮杏,你在做什麼?」眼前這驚險萬分的畫面,扭屈他一向冷漠沒表情的俊容,他甚至沒忽略胸腔下那自恃強壯的心臟,竟差點停止運作。
「咦?我……」正努力的想以小烏龜登山的毅力爬上山的柳絮杏,沒料到竟會被夏晏非給逮個正著,她朝他露出一抹侷促的笑容,還來不及喘口氣,支撐身體蹬著山壁的腳滑了下,身體的重心頓失乎衡,手裡的粗蔓再也抓不住,她突然仰後翻倒。
「啊——」她慘叫著,而崖上的夏晏非則在一聲該死的咒罵聲中,身形一掠,飛身縱下,在柳絮杏將要摔成肉泥前,成功的將她給護在他的懷裡,只見他面色生冷,眼神凌厲的先是深深的瞪了她一眼,隨即蹬身而起,回到崖上的逐香園。
至於那個膽大不要命的柳絮杏卻瞠大水眸,喜孜孜的像是發現什麼稀罕的事,直瞅著夏晏非鐵青的臉色叫嚷。
「晏非,你生氣了嗎?」
絕對不是她心理變態,而是從認識他以來,從未見過他俊臉泛青的模樣,如今難得一見,真是好好好好……有人情味啊!
沒料到她適才生死一瞬間的經歷,不但沒讓她嚇去半條命,現下竟還有閒情逸致來管他的臉色是青還是黑?
她她她她……是存心想把他給氣死是吧?
「柳絮杏,你發什麼神經?你知道你剛才做了什麼嗎?」夏晏非無法忽略看到她從眼前掉下去的那刻,胸腔狂顫的心跳幾乎要奪去他的呼吸,那種疼痛入骨的揪扯感,令他記憶深處的傷痛,像是又重新被拿出來掏洗一遞。
相較於夏晏非激動的像是害怕失去什麼寶貝似的神情,柳絮杏的反應倒顯得平靜許多。
他在緊張什麼?是在緊張她有可能會受傷或是摔死嗎?他是在乎她的吧?
「你不要以為你不說話就沒事,你知不知道,剛才只要梢有差遲,你極有可能會活活摔死,難道你一點判斷能力也沒有嗎?」她怎麼能神經粗成那樣?面對這麼危險的事,她怎麼能毫不遲疑的傻傻做下去?
她總是這樣,老是用他想不到的方式,出現在他眼皮子底下。
放著上音堡的大路不走,硬是挑狼群出沒的後山小徑。
找他不著,就連狗洞也不顧身份的鑽來見他。
現在,她竟然因為他躲她,而不顧危險的想爬上逐香園!
到此刻,夏晏非才不禁懷疑,何以她能奇跡似的活到現在?
瞇著眼凝看他氣得渾身發顫的模樣,柳絮杏驀地輕啟紅艷小嘴,語出驚人道:「晏非,不管你承不承認,我想我已經在你的心裡,佔下一個位置了。」
「啥?」現在她又在演哪出?
嬌艷的嫩唇勾起,她搓了搓適才因緊抓粗蔓而磨得發疼的掌心,雖然爬這趟上來是磨疼了手沒錯,可是藉此激發出夏晏非心底的在乎,也算是值得了。
「你現在聽不明白沒關係,反正我只想告訴你,我跟你的這場賭注,我是贏定了。」
既然這個賭約是她提的,她就有把握贏,更何況她的心裡,是那麼地喜愛他那矜淡寡言的傻樣子。
別人怎麼看他,她不知道,可是幾回與他相處交鋒下來,她知道他是個外表看似冷酷,實則內心溫暖卻礙於口拙不善表達,而老是給人不近人情的表相,其實他不冷也不酷,反而有些正直的傻氣,只是泰半時候,他為了掩飾他性格中的「缺陷」,故意以冷漠武裝自己,他壓抑自個兒感情的程度,真是令她心疼。
「你說什麼?」她話裡的篤定,令他很不悅。
人都有勝負心,只要能贏,誰願意輸啊?
瞧他斂起怒氣,板起臉來訓人的模樣,還真是……迷人!
「我說啊!剛才要不是你出聲喊我,我慢慢爬,也能平安的爬上逐香園。」罷了,不戳破他了,男人嘛!總愛面子,她就稍微委屈一點,讓讓他好了。
「柳絮杏,你不要老是答非所問。」不知不覺問,夏晏非的情緒竟開始隨她起舞,完全的控制不住,那練了近十年的無心琴訣,卻抵不了柳絮杏燒給他的一把心火。
澆不熄的心火啊!燒得他心兒疼、胸口悶,半點凶人的氣勢也無。
無所謂的聳了聳肩,柳絮杏不搭理夏晏非的質問,她的目光越過他的寬肩,看到他身後一大片的杏花林,她眼神一亮的靠過去。
「哇!好漂亮的杏花林!晏非,你真是太小氣了,明知道人家喜歡杏花,為什麼偏偏不帶我上來?如果你肯乖乖的帶我一塊來,我也不會冒生命危險爬上來了!」柳絮杏在紅的嬌滴滴、白到沒天理的杏花叢中穿梭,那畫面說有多美,就有多美。
咦?他怎麼能因為她的三言兩語,就任她顛倒是非?明明是她的錯好嗎?
「柳絮杏,你不要為你錯誤的行為,做合理的解釋,你給我道歉。」太過分了吧!
明明是她的錯,她竟然還敢義正詞嚴的說成好像是他的不對!
況且,他從沒聽她說過喜歡杏花啊!這怎麼能怪他?
「好!對不起,是我不對,所以麻煩以後你要上來這逐香園,都要記得帶我一塊來,你應該還記得,在賭約期限到之前,你跟我可都是要在一塊兒的。」柳絮杏在看似低頭之餘,其實也不忘將他一軍,半點虧也吃不得。
「你——」不知怎地,夏晏非越來越招架不住軟硬通吃的她,沒想到才跟她深入相處不過月餘,她竟是如此刁鑽古怪!看來是他低估了她,看高了自己的本事。
深深在胸口吸吶了口氣,夏晏非勉強找回平日的冷靜,他繃緊下顎,嗓音刻意壓低道:「好!我知道了,以後你想怎麼跟就怎麼跟,可是我也明白的告訴你,我不會輸了這場賭約的,不會!」
見他死要面子不服輸的模樣,柳絮杏抿著幾乎要竊笑出聲的小嘴,將雙手往身後一背,朝他仰了仰可愛秀美的下頷道:「你說不會就不會,我說會就會,咱們各有各的自信,不過最後的結果,還是我說的對。」
「你——」她那過分自信的笑容,與她身後那片開得笑意盈盈的杏花,越看越覺得兩相烘托之下,她更顯嬌美。
內心某處不曾動搖的意念,微微鬆動了。
瞇眼瞪著她的那抹笑,想要逃的感覺再次湧現,他咬緊牙根悶悶地丟了句,「你愛待在這逐香園多久都隨你!我要離開了。」話說完,他隨即轉身將紫木琴放回琴匣、斜背上身,然後當真毫不猶豫地施展輕功,將她給獨自拋下。
美眸眨了眨,雖然對他有些孩子氣的彆扭行徑不滿,但她不急著反擊,因為現在最重要的是,將眼前的美景看個過癮。
等到滿足後,她循著原路想爬下山,不過纖足才剛懸蕩在崖邊,下一秒就感覺頸後衣裳被用力扯住,整個人穩穩當當的貼著溫熱堅硬的胸膛,然後被平安地送到地面上了。
看著男人抿著僵直的唇線,不發一語的扭頭就走,柳絮杏的唇畔瞬間漾出美麗的笑花。
大總管真是個好人吶!
他所傳授的幾招應付夏晏非那外冷內熱性子的招數,現下這般看來,還真是實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