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皇上臉色更鐵青、昭諭想再次開口時,他緩緩又出聲。
「但是,欺君之人並非茗晴,代嫁一事是她歹毒的大娘及姐姐所策劃,她是無辜的。皇上聖明,想必會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再說臣已休妻,休了那個假冒的『星盈格格』,既然她已不是臣的妻子,也尚未前來拜見過皇上,那麼這門婚事就不算禮成,既不算禮成,又何來欺君?」
他們雖已在雲南舉辦過婚禮,但那時他早知茗晴並非自己原本要娶的妻子,因此事先未雨綢繆,捎了封信給皇上,稟明婚事既是皇上所賜,理當由皇上當主婚人,在他帶著新婚妻子進宮面聖之前,這樁婚姻只能算結了半套,只要新嫁娘一日沒讓皇上見著面,便都不算數。
「怎麼會不算?」昭諭激動的反駁,拉著皇上喊道:「皇阿瑪,欺君便是欺君,您快下旨將那個跛子抓來!」
皇上沒回話,因為經赫揚這一提,他也想起了這件事,雙眉緊擰,盯著赫揚再次陷入沉思。
赫揚說的沒錯,是自己答應當他的主婚人,在沒見到他的福晉之前,這件婚事的確不算禮成。這樣說就禮法看來都牽強了些,但是……看著赫揚冷凝的臉色,皇上花白的眉毛攏得更緊了。
赫揚火爆的性子他不是不知,可這會兒卻一反常態,只是寒著一張臉站在他面前,彷彿只要他下旨抓人,這小子就算拼上一條命也不會讓他擬旨……
這一刻,赫揚身上隱隱透露的堅決氣勢,和一副準備玉石俱焚的模樣,就連做皇上看了也難免心驚。
再說,如同赫揚之前所言,他手握大清金脈,確實動不得,更別提要是真惹火了他,母后那兒也不好交代……
這麼左思右想後,皇上怎麼也不好真下旨抓人,於是只得咳了聲說:「赫揚說的沒錯,朕是主婚人,既然朕未參加婚禮,那樁婚事只算結了一半。再說,這妻子都休了,也就沒了什麼欺不欺君的問題,這事……就當朕沒聽過吧。」
沒想到事情竟會如此發展,昭諭瞪大了眼,一臉不可置信,「皇阿瑪!您這是什麼意思?怎能就這麼算了?那女人欺騙了您,壓根不把您放在眼裡,您怎能不將她定罪?不!我不服!皇阿瑪,您定要下旨將那跛子處斬!」
面對女兒的任性,皇上只當她在鬧性子,輕聲安撫道:「昭兒,別鬧了,這事皇阿瑪已做了決定。」
「不!皇阿瑪,您一定要斬了她,一定要……」
昭諭不停的吵鬧,又喊又叫,這令原本好聲安撫她的皇上也沉下臉,怒聲道:「夠了!你這什麼樣子?堂堂一個大清公主竟在這裡咆哮使潑?這是朕的御書房,可不是你的公主殿,給我安分一點!」
被這麼一喝斥,昭諭就算再不甘、再不服,也只能一臉委屈的稍微收斂。「皇阿瑪……」
「別叫我!」皇上是真的惱了,不看自己一手寵出來的任性女兒,轉身看向赫揚,沉聲說:「賜婚一事,朕明日會頒發聖旨,讓你於下月十五迎娶瑞爾撒之女舒穆祿·茗晴。如果沒事,都下去吧,朕要一個人靜一靜。」
「謝皇上,臣赫揚告退。」達到目的,赫揚冷凝已久的臉才露出笑容,行禮退出御書房後,便頭也不回的快步離去,完全不理身旁臉色發青的昭諭。
看著他那離去的背影,昭諭嬌艷的臉上浮現一抹狠絕,咬牙切齒的低喃,「赫揚,這是你逼我的……既然你這麼喜歡那個跛子,那我就讓你永遠都見不到她……」
冬季到臨,鵝毛般的雪花片片飄落,樹葉及紅瓦都覆上點點銀白,整個京城被初降的瑞雪染成一片美麗的景色。
「格格!格格你快來看,是雪!是雪耶!」
聽見小幀興奮的叫喊,準備好要出門的茗晴眨了眨美眸,朝開啟的房門望去,果真見到一片雪白美景。
這畫面讓她雙眸一亮,拎起包袱走出房門,看著一望無際的純白世界,忍不住讚歎,「真的是雪,好美呀……」從小生長在南方的她們,還是第一次見到雪。
「可不是嗎?」小幀已像孩子般玩了起來的,抓了把雪花便朝她跑來,「怪不得這幾天特別冷,冷得人直發抖,原來是要下雪了。奴婢沒見過雪,今兒個一見,果然美得不得了,好美好美呀!」
見小幀如此開心,茗晴也彎起了嘴角,「我也是頭一回見到,真的很漂亮,大地白得純淨,讓人見了心情也不由自主跟著好起來。」
「就是說呀。格格,咱們來打雪仗好嗎?」說著,小幀已埋頭堆起雪球,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
茗晴卻搖著頭,歉然的說:「我正好要出門,咱們明兒個再玩好嗎?」
「出門?」小幀停下動作,看著她背在背後的小包袱,不解的問:「格格你背上背的是什麼玩意?你說要出門?要去哪呀?」
「要去交貨。」說著,茗晴踱步回房,披了件厚厚的棉襖才又出來。
「交貨?」小幀站了起來,抹去手上的雪水又問:「是董大爺要的貨嗎?可董大爺不都是派人來拿的嗎,怎會讓格格自己去交貨?」
「這回不是董大爺要的貨。」茗晴說著,一邊穿過迴廊,往大門走去,「是另一位吳老爺要的。」
「吳老爺?」小幀蹙起眉。怪了,她怎麼沒聽過這號人物?「格格,吳老爺是誰?我怎麼沒聽過?」
「你當然沒聽過。」茗晴笑了,「前幾天你和鳳媽正在膳房忙著時,有個小廝來敲門,說他家老爺姓吳,是董大爺介紹來的,要我幫忙雕個木匣子,我這會兒便是要將雕好的匣子交去給他。他說還有幾件木雕想交給我處理,所以約我今天到玟萊客棧見面,順便討論要下訂的訂單細節。」
「見面……」小幀皺著眉,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不安。
「嗯。不說了,我得走了,別等我用午膳,你自個兒用吧。」茗晴說著便要跨出大門,卻被小幀扯了住。
「不行,格格一個人去不妥當,奴婢和你一塊去。你等等奴婢,奴婢去披件衣服馬上來。」說著,小幀便回身要去拿衣服。
見小幀彷彿把自己當孩子般保護,茗晴無奈的苦笑,柔聲說:「小幀,我這麼大個人,走不丟的。更何況鳳媽去採買還沒回來,董大爺又和我約了巳時會派人來取貨,要是咱們全走了,誰替我交貨?所以,你得待在家裡。」
一聽,小幀眉毛馬上擰起來,「可是……奴婢還是覺得格格一個人不太——」
「好了,別操心,我又不是出遠門,就在前頭不遠的玟萊客棧而已。你若不放心,等交了董大爺的貨再來找我不就得了?」茗晴安撫著她,又說:「我真的要來不急了,天冷,快進屋去歇著,我走了。」說完,她頭也不回的走了,留下忐忑不安的小幀站在原地。
雖說是瑞雪,但這場雪來得又急又大,不一會兒街道便連路面都看不見,全被皚皚白雪給覆蓋住,茗晴雖撐著傘,但纖細的雙肩仍被滴落的雪水給染濕一片,冷得她直發抖,只能加快腳步往前走去。
因為急著趕路,她一個不小心在巷口和人撞成一塊,踉蹌的退了好幾步,「唔……對不起、對不起,有沒有撞傷?」
可一抬頭,當她看見自己撞著的人是誰時,雙眼立即瞪大,詫異得說不出話。
她訝異的模樣讓星盈臉色微變,半晌才揚起笑,輕聲喊著,「茗晴。」
星盈這一喊,茗晴一雙眼瞠得更大了,連小嘴都張開。
不能怪她驚訝,因為這長她沒幾個月的姐姐,打她被接進家裡就沒給過她一天好臉色,不是嘲諷就是不肖,不是「賤種」就是「雜種」的叫,何曾喊過她的名字?甚至,她連和她多說一句話都好似嫌惡萬分。
所以,這會兒聽見星盈喚她的名字,茗晴當然會訝異不已。
「怎麼了?怎麼這副表情?」星盈走上前,拉著她的手,柔聲又說:「是不是還在怪姐姐將代嫁一事說溜嘴,害你被休妻?」
聽她提起這件事,茗晴頓時忘了驚訝她過分親暱的行為,心頭掠過一抹淒楚,雙眸垂下,澀然地道:「不,這件事一開始就是個錯誤,被拆穿只是遲早的事,怨不得任何人……」甩甩頭,不願再去想傷心事,她打起精神問:「姐姐,你怎麼還在京城?皇上的壽宴不是已經結束了?」
一絲心虛滑過星盈眼底,她深吸口氣,笑著說:「是結束了,可阿瑪說要見見你才肯回雲南。喏,我們就住在前頭的天升客棧。」
「見我?」聽見一向對自己不太理睬的阿瑪要見她,茗晴更是驚訝,困惑的問:「阿瑪怎會突然想見我?」
「這有什麼好奇怪?」星盈雖是對著她說話,一雙眼卻不時四處游移,而且在這個大冷天,她額上竟反常的沁出汗水。「你是他的女兒,咱們一趟路來到京城,怎能不順道見見你?對了,阿瑪還不知道你被休離一事,所以我和阿瑪說要來帶你去見他,沒想到竟在路上遇見你,正好,你和我一塊去見阿瑪。」
星盈說著便伸出手要拉茗晴走,卻被她給閃過去。
茗晴下意識退了兩步,心裡極不願和星盈一塊走,於是找了借口說:「我還有事要辦,況且鳳媽和小幀還在家裡等著我……不然這樣好了,等我事情辦完,我再自個兒去見阿瑪。」
不知為何,茗晴總覺得今日的星盈有些古怪,先別提她那過分熱絡的行為,就說她此時閃爍不定的眼神,彷彿在等著什麼似的,就讓人覺得奇怪,直覺不能跟她走。
見茗晴不聽話,星盈當場變了臉,硬是扯住她的手臂,想拖著她走。「少囉唆!跟我走!」
「做什麼?放開……快放開我……」行動不便的茗晴被她這麼一扯,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只能步履不穩地被拖著走。
此際大雪紛飛,街上路人本來就少,就算有,也沒人想在這個大冷天逞英雄,於是茗晴就這麼硬生生被星盈拉往一處隱蔽的小巷。
一到無人的小巷,星盈突地放開她的手,茗晴一得到自由,連揉都不揉自己被抓得腫疼的手臂,轉身便要跑。
可她沒想到的是,她一轉身,身後竟不知何時跑出一個人,那人手一抬,就拿巾帕往她臉上捂去,下一瞬她便失去了意識,軟倒在地。
見茗晴昏倒,星盈忍不住開口詢問:「她……她怎麼了?」
那人冷冷瞟了她一眼道:「只是昏了。快走,省得讓人給發現。」說著,他便扛起倒在地上的茗晴,沿著小路快步離去。
星盈見狀,也只能跟著離開,不一會,三人的身影便讓大雪給覆去,就連街道上的足跡亦被掩蓋,彷彿從沒有人來過這裡。
「公、公主,你打算如何處置她?」
「處置?哈哈哈……當然是讓她消失!只要她消失,赫揚便會愛我……」
「消失……那是、那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女人冷笑兩聲,陰森的說:「就是——死!」
嚇!
「原來……原來是夢……」
這冷酷的對話,讓茗晴驀地由睡夢中驚醒,額間滑下冷汗,她伸手想要拭去,卻發現自己的雙手居然動不了。
低頭一看,茗晴這才發覺自己的雙手被人綁住,再抬頭望去,她傻了,不是因為眼前屋裡的金碧輝煌、奢華裝飾,而是因為站在她面前的兩個人。
「你……公主?姐姐?」
這一瞬間,她明白了,方纔的對話根本不是在作夢,而是自己確實聽見眼前兩人的對話,她也總算知道星盈究竟為何反常,原來正是為了將她給綁來……
震驚的臉色漸漸被不安所取代,她沉聲問:「你們抓我來要做什麼?」
昭諭見她醒來,嬌美的臉孔頓時扭曲,咬著牙說:「抓你來幹麼?你剛才沒聽見嗎?我、要、你、死!」
聽見昭諭恨得咬緊牙關,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話,茗晴感到自己的背脊泛起陣陣顫慄,冷汗霎時浸透全身。
她強壓下心中的恐懼,鼓起勇氣說:「公主,我記得我曾經說過,就算你貴為公主,也不能動用私刑。」
既然公主答應過,只要她拿著休書離開,代嫁一事便不再追究,那麼公主就沒有資格再將她綁來,甚至將她賜死。
昭諭冷哼了聲,揚起讓人不寒而慄的笑容,輕聲說:「沒錯,就算我是公主,將你殺死一樣得被關進宗人府,所以……我不會笨得弄髒我自己的手。星盈!」
昭諭這一喊,一旁的星盈嚇了一大跳,臉色慘白,顫抖地應聲,「公、公主有何吩咐?」
昭諭回到軟榻斜躺下,挑起自己的幾縷長髮把玩,語氣冷然的說:「去將桌上那杯毒酒拿來,灌她喝下!」
「什麼?」一聽,星盈雙腿差點軟下。「公、公主……你這豈不是要我……當殺人犯?」
昭諭挑起眉,「怎麼?你不也很討厭你這同父異母的妹妹?現在本公主給你這個機會除掉她,你卻不敢了?」
「公主……這、這殺人可是要、要殺頭的……」星盈嚇得連說話都結結巴巴。
就算她很討厭茗晴,討厭這女人身上流著和她一樣的血,但她從沒想過要殺了她。再說,殺人可是要償命的,她再傻也知道這件事做不得,當然不敢。
「哼!」昭諭半坐起身重拍了下桌子,瞇起眼斥道:「本公主的命令,你敢不聽?」
星盈雙腿一軟,跪了下來,顫巍巍的說:「公主……這、這事我真的辦不到……」
她的不順從,讓昭諭怒不可遏,寒著聲說:「辦不到?好,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一就是灌她喝下毒酒,二則是你自己喝下。你要選哪一樣?」
「公、公主?」星盈嚇白了臉,緊張的又說:「公主,你這不是擺明了要我的命?」殺人是死,不殺也是死,不論她選擇哪一項都會要了她的命,她要如何選?
這話讓昭諭艷麗的雙眸閃過一抹狠絕,她故意放軟聲調說:「你放心,只要那跛子一死,我會派人處理掉她的屍體,並護送你回雲南。除此之外,還會給你一箱黃金。後續的事交給我處理就行了,絕不會有人懷疑到你身上,你別擔心。」
「真、真的?」聽她這麼說,星盈這才止住顫抖。
「當然……」是假的。昭諭在心中冷笑補充。
她昭諭公主會這麼笨嗎?要是讓人知道那跛子死在她的公主殿,第一個找她算賬的就會是赫揚,這麼一查,她絕對脫不了關係。
所以她要找個替死鬼,而那替死鬼,正是眼前的星盈。
她方才說的全是真的——不過只有前半段,只要那跛子一死,她會連夜派人將屍體及星盈送出公主殿載往深山,到時,她只要假裝自己看見星盈的詭計,去通知赫揚便成了。
這麼一來,她便能同時除去兩個眼中釘。
沒錯,只要和赫揚扯上關係的女人,一律被昭諭視為眼中釘,而差點成了赫揚妻子的星盈,自然也是她要除去的對象。
但星盈哪裡知道她的計謀,聽見能得到一箱黃金,雙眼都亮了,端起那杯毒酒便往茗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