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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假閨秀 第9章(2) 作者:湛露
    沈錚去前廳時,心情還是沒有好轉起來,身邊人來來往往地和他說著話,他也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旁人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高興,但見他情緒不高,也就漸漸地不敢主動來搭話了。這位太子殿下的性格偏激,眾人都是知道的,所以也就不敢來招惹他。

    直到有個聲音在他耳邊幽幽地響起--「滿座賓客如雲,太子殿下倒像是冠蓋滿京華,斯人獨寂寞,是大家的禮物送得不得心嗎?」

    沈錚一抬頭,只見曲醉雲笑盈盈地站在面前,四周張燈結綵,映著她一身湖藍色的長裙飄飄欲仙,眉目如畫,真是少見的仙子之色。

    他霍然高興起來,伸手去拉她,「你怎麼才來?還當你不來了。」

    「殿下相邀,民女當然要來了。」曲醉雲今日看起來神情氣爽,笑容可掬,不經意似的將手中的一個匣子舉到他面前,避開他的手,「送太子殿下的小小賀禮,不成敬意,請太子笑納。」

    「是什麼?」沈錚接過那小匣子,對於別人的賀禮他一點興趣也沒有,倒是她的這一份,他格外看重。

    「九五之尊。」她一笑,將匣子蓋打開。

    這裡面是一個青銅製的酒搏,因上面有九條盤龍,紋飾一共五層,故取名「九五之尊」,「這是民女的師父特意請人打造的,就為了博殿下一笑。」

    沈錚笑道:「胡沖是個聰明人,你來送禮我就笑了,若是他來送,那我可不希罕。」

    「殿下收下就好。」曲醉雲淡笑道,「師父今日還特意為殿下備了一壺『萬年春』,是他從雲疆帶來的皇家御酒。只有一小壺,是專奉殿下的。」

    太子回頭對在旁邊伺候的侍女交代了聲,「去拿兩個杯子過來,我要和曲姑娘同飲。」

    「酒,民女就不敢陪飲了,可與殿下同享萬年春的人,當是身份尊貴的大家千金。」

    她的推拒讓沈錚很不高興,皺著眉說:「今天怎麼所有人都和我過不去?」

    曲醉雲眨著眼,「哦?殿下今天心情不好嗎?還有誰敢惹殿下不快?」

    他沉默一會兒,忽然抬頭道:「我問你啊,你覺得沈慕凌是好人嗎?」

    「武王?」她訝異地想了想,「民女來貴國不久,不好對武王做判斷,只知道他在朝中名聲甚好……」

    「這才可惡啊!」沈錚生氣地說:「他憑什麼名聲好?他霸佔著我家的江山,把我當個架空的傀儡太子,結果天下人都說他的好……」

    他嘮嘮叨叨的,只因這番話平日也不能對外人說,而曲醉雲是從外國來的,所以他今晚就一口氣對她傾吐個痛快。

    「我小時候,人人都說他好,學文要從他的文學起,學武要從他的弓用起,連我父皇以前都教導我要聽他的話,因為他是什麼股肱之臣……」

    曲醉雲聽著他的抱怨,先是驚訝,而後臉上浮現出一層淡淡的笑意,「殿下看來真的很不喜歡武王。」

    「沒錯!」

    「那殿下親政之後,是不是要想辦法殺了武王?」

    沈錚一震,沉默片刻,「那倒不至於……反正我得削了他的權。」

    「武王最大的罪名是什麼呢?」

    「他……大權獨攬,目無君主!這罪名還不夠?」

    「他曾忤逆過陛下的聖旨?」

    「嗯……那倒沒有。」

    「他曾經殘害忠良?」

    「嗯……還沒聽說。」

    「那他曾經魚肉百姓?」

    「……」沈錚沒話說了。

    曲醉雲再笑道:「日後這天府都是殿下的江山了,殿下想讓誰生誰死,都由殿下作主,只是這名目……還要能服眾啊。」

    他瞪她一眼,「我明白了,你就是在變著花樣的為他說好話。」

    「民女和武王不熟,也只是那天宴席上和宴席後見了兩面,又沒有利害關係,何至於為他說什麼好話?只是民女覺得殿下討厭他的理由有些牽強,所以提醒殿下想清楚,究竟在您心中,他的罪名是什麼?」

    沈錚低下頭,用腳尖踢一腳腳邊的一顆小石子,嘟嚷著,「我就是討厭他,憑什麼事事都做得那麼好,還人人都誇獎他?」

    「殿下心中一定是想做一個超越武王的大英雄、大豪傑,甚至是天府有史以來最厲害的英明聖主。」曲醉雲的話讓沈錚頻頻點頭。「但……殿下心中也不是討厭武王,而是嫉妒他。」

    「什麼?」沈錚一驚,生氣地提出反駁,「誰嫉妒他了?他有什麼可值得我嫉妒的?」

    「殿下怎麼不是嫉妒他?他樣樣都做得那麼好,還得到天府上下一致的崇敬,殿下挑不出他的毛病來,可還是要挑,這不是雞蛋裡挑骨頭嗎?」

    他更加生氣了,「你懂什麼?」

    「是,民女不懂,民女實在是不懂殿下的心,否則……」

    「否則什麼?」

    「否則民女會以為殿下其實心裡是敬慕武王的,只是嘴上不願意承認罷了。」

    太子的眉心已經擰成了一個死結,他瞪著地面看了好一陣子,才抬頭看向曲醉雲,「真奇怪……你才認得我兩日,好像就能看到我心裡去似的。」

    嫉妒武王……這才是他的心結所在吧?一直嫉妒武王光彩照人,高高在上,讓父皇和朝臣們敬仰和倚重。他心中真實的想法是什麼?他還是一個小男孩的時候,其實很想以這個叔叔為榮的。

    沈慕凌--他英明神武,無所不能,武能安邦,文能抬國。他是抬世賢臣,是征戰虎將,他太能幹了,能幹到不得不讓自己這個太子從崇拜變成嫉妒,因為他不希望看著自己的光環被人掩蓋掉,哪怕這個人是他的叔叔。

    再看了一眼曲醉雲--這女人真玄妙,竟然能看出他那別人都猜不透的心。這是命中注定老天賜給他的知己……

    「明日我讓武王答應我封你為側妃!」他突然變得開心起來,這是他過壽後要完成的第一件大事。

    曲醉雲嚇了一跳,忙道:「殿下誤會了……民女真的不想高攀。民女今日是代師父給殿下送壽禮的,送完就走了,況且……況且……」

    她支支吾吾地正在措詞,一道人影已慢慢悠悠地晃了過未,開口問她道:「雲兒,你說要送禮給殿下,怎麼送到現在還沒送完?殿下貴人事忙,哪裡能讓你這樣煩擾?」

    她長出一口氣,心中恨道:這人一直在旁邊看熱鬧,居然看到現在才現身!

    沈錚困惑地舉目看去--那長身玉立、俊顏透著幾分幽寒之意的男子,不是在武王那裡見過的方少良嗎?他想了想,記起方少良和曲醉雲是親戚,便說道:「你是她的表兄吧?」

    「暫時是,以後……就說不准了。」方少良暖昧地看著曲醉雲,「雲兒,早知道這王府中到處都種著桂花,我就不該同意你過來。」

    「啊?有桂花嗎?」她一驚,四下環顧,看到廊下的確種著一排桂花樹,她下意識地又往旁邊站了站。

    「桂花怎麼了?」沈錚不解地問。

    方少良歎氣道:「她自小不知道怎麼的,一到秋天聞到桂花香就會開始不停的打噴嚏、流眼淚,到最後頭暈腦脹好幾天都下不了地。好在今天沒有風,否則她就不能踏踏實實地站在這裡和殿下您說話了。」

    曲醉雲怔住,「你……你怎麼知道我有這個病的?」

    方少良望著她,「雲兒,你在我家住了十六年,你有什麼生活習性是我不知道的?原未西府廊下種著的那一排桂花樹,後來為何會替換成松柏,你就沒想過是為什麼?」

    她呆呆地說:「我以為是那年說話得罪了你,所以你故意羞辱我……」原來竟是為了她的病?

    「是我稟明老太太,給你換了的。」方少良苦笑著搖頭,「每年一到桂花飄香的季節,你的眼睛鼻子就紅得像只小兔子,我怎麼敢讓那些花再圍著你?還有東府一進門的那沿路花卉,這幾年都換成了松柏、柳樹、槐樹,為此又花了不少銀子。唉,你都沒有為此謝過我。」

    她怎麼會知道?從來沒有人和她說過這些事。哪怕是他對她糾纏不休的時候,也沒有和她講過啊。

    看她這副驚詫惶惑的樣子,方少良更笑道:「罷了,我為你做過的好事太多,也不圖你感思回報,反正你心中也從來沒有我……」

    曲醉雲睫羽一眨,垂下眼睫輕歎道:「你怎知我沒有……」

    「有嗎?」方少良目光閃爍,「好啊,我就問你最簡單的,你知不知道我的生辰?」

    「壬辰年四月初十。」每年這日子臨近,東府的人就開始為他忙括,然後過壽那天,親朋好友都會趕來賀壽,想不記住也難。

    方少良點點頭,「你的生辰是四月初一,我們只差九天。那你可知我最喜歡讀什麼書?」

    「《山海經》和《墨子》。」因兩人年紀差了六歲,所以從未在一起讀過書,但在學堂中,曾經見過他讀書時所寫的關於這兩部書的心得筆記,就放在先生的書櫃裡,她悄悄拿出來反覆讀過好幾遍,已經能倒背如流了。

    方少良一笑,「但你最愛讀的是《詩經》。」他偷偷去學堂看過她幾次,老師不在時,曾見她偷偷默寫過《詩經》中的文字,可見極是鍾愛。不讓她有須臾的停頓,他再追問道:「你知道我最討厭哪位古人嗎?」

    曲醉雲輕輕念出那名字,「陸游。」

    因他曾冷笑著對別人說:「陸游若真心喜歡唐婉,當日就不該遵從母命休妻,縱使他大節無差,總是失之情義,這個人我很不喜歡。」

    他那樣討厭陸游,是因為陸游辜負了唐婉,所以縱然旁人以為他不過是個冷情寡性的人,但是在她眼中,知道他一定是個重情重義的人。

    她對他的瞭解之深,讓本來是隨口逗弄的方少良也暗自吃驚,當然,除了吃驚之外,更多的是驚喜。

    這丫頭……不枉他對她用心多年,果然是個知己。忍不住挽過她的手,旁若無人的小聲問:「你對我知之甚深,卻為何不知道我心中最喜歡的人是誰?」

    她耳熱臉紅,嘟嚷道:「你心裡喜歡誰你又沒說過,我怎麼會知道?」

    「就會裝糊徐的丫頭!」他恨恨地罵了一句,拉著她作勢要走。

    沈錚一直在旁邊冷眼旁觀,此刻開口阻攔,「方公子,麻煩請放開手,曲姑娘是我選定的側妃了,我不許別的男人對她無禮。」

    在場忽然一片安靜,很多人本來就在偷偷留意他們這邊的動靜。沈錚今天年滿十五歲,當著眾人的面,親口許諾曲醉雲要做他的側妃,這可是天大的捎息,哪有不側耳傾聽的?

    她還未說話,方少良卻一笑道:「殿下一定是搞錯了,我們家雲兒雖好,但總不能一女許二夫吧?她臉皮薄,禁不起逗弄,請殿下不要再和她說笑了。」

    「一女許二夫?什麼意思?」沈錚盯著她,示意讓她解釋。

    曲醉雲咬唇看著方少良,一副嬌羞難訴的樣子,他望著她,亦是情深脈脈。

    到底還是方少良回應,「實不相瞞,雲兒和我自小青梅竹馬,又是表兄妹,本來已經訂了親,可惜我姑媽去世後,她和家裡鬧了些脾氣,所以才跑到天府來。我此番來天府,便是接她回去成親的。」

    沈錚震驚地瞪著曲醉雲,「他說的都是實話?」

    曲醉雲微微點頭,回道:「殿下現在應該知道,民女之前為何一直婉拒殿下的好意吧?」

    他的臉色極為難看,只覺得周圍人的目光都拋了過來,他咬牙切齒地說:「既然早已許了婚約,之前為何不明說?」

    「殿下滿腔熱忱,民女實在不好說得太過強硬……」她配合著方少良演戲,但這戲中已經有真有假了。真的是她對方少良的情有獨鍾,以及對沈錚的心生歉意;假的是她和方少良的故作親密,和此刻的羞澀矜持。

    但是……不知怎麼的,這真真假假似乎漸漸模糊了界線,變得分不情了。

    被方少良抓住的手,在不知不覺中十指交握,在人前,他們竟可以做到如此親密,毫不避諱周圍人的目光,這……是不是不小心超出了底線?

    她看向方少良,心底的那一絲茫然被他專往的目光牽引--一瞬間她醒悟了!他是在藉此向她傳情達意,而她的這齣戲雖是作假,情卻是真的不能再真。

    想抽回的手被他握得更緊,旁人那竊竊私語的聲音和詭異好奇的眼神也變得模糊,這個地方她陌生得全然沒有安全感,卻因為有他在身邊而沒有任何的恐懼。

    「事已了,就走吧。」方少良俏聲說道,握著她的手,將還在茫然中的她拖向院門。

    忽然問,沈錚在後面喊了一句,「曲醉雲!你可知道拒絕我是什麼下場?我是太子!是日後天府的皇帝,你若是跟了我,很有可能是天府的皇后!」

    曲醉雲知道自己今天也算是把沈錚氣到了。這孩子的心氣那麼高,哪裡受過這樣的折辱?但是……

    她緩緩轉身,輕輕下拜,「殿下請息怒,縱然民女一生孤苦貧困,但……民女唯一可以為自己作主的,便是選定我心中的那個人,至於那人究竟是誰,在許多年前,民女就已經知道答案了。」

    方少良的嘴角揚起一道很美的弧度,拉著她,趾高氣揚地離開長德王府。

    或許是因為剛才的情勢過於拘謹,讓曲醉雲在離開這裡的一剎那,驀然被幽涼的秋風吹得身子瑟縮了一下。

    他敏銳地察覺到她的異樣,環臂將她抱住,「冷了?是去武王府,還是送你回胡家?」

    曲醉雲低著頭,不敢正視他的眼,「今天……真是多謝你了。答應你的事,我不會失約……」

    方少良忽然硬生生地托起她的臉,一字一頓地說:「曲醉雲,你可以不跟我回雲疆,你可以不領我這些年對你所付出的那些情,甚至也可以拒絕嫁給我,但是我告訴你,我方少良要你不是只為了你的身子!否則在雲疆時,你早就已經是我的女人了。」

    她一震,緩緩上移的眸子凝在他嚴梭的表情上--在方家,他若是有這樣的表情,幾乎所有人都要嗓若寒蟬,不敢出聲了。因為這代表他真的是非常非常生氣。

    不知怎地,她伸出手,觸碰他緊繃的臉頰,一點點的摩擎過去,直到他忍無可忍的抓住她的手,問道:「你想說什麼?」

    「恨我嗎?」她倏然問他,看到他眉心的皺痕,又說:「是不是特別後悔自己表錯了情?」

    他的眉心皺得更深,吐出兩個字,「不悔!」

    她再一顫,將臉埋在他的胸前,「那……為何你像是怕得了我的身?」

    方少良的手臂放在她的腰上一緊,聲音壓下--「你若是連身體內的那顆心都給我,我就要!」

    她在心底無聲輕歎。這個人……難道以為她真的沒有把心給了他嗎?若沒有,怎麼會對他的事情,樣樣皆知?

    若是……就這樣做了他的女人呢?她忍不住又偷偷瞥他一眼。此處距離雲疆如此遙遠,再不用去看府內人的眼神,她現下已經是重新括過一次了,怎麼依然還不敢說出心意呢?

    就是喜歡他!就想讓人知道她心中是有他的!況且他對她又是這樣情深意重,這世上還能再有哪個男子能做到對她這樣一心一意?

    「少良……」她思忖著,猶豫著,不知不覺叫出他的名字。

    她第一次喚他的名,讓他不禁狂喜,差點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將她的手握得更緊,又不敢開口打破她的沉思。

    「不如……」她緩緩啟唇,深深地凝視他,「我們就在這裡……成親吧。」

    方少良以為自己聽錯了,一瞬間喉頭梗住,竟沒有立刻答出話來。

    就在此時,忽然有一干人從王府中湧出,當先一人是名太監,看著站在府門外的兩人,面無表情地高聲說道:「傳太子口諭:雲疆人方少良,限其在一日之內遠速離開天府,永不許再入我境!」

    兩人一怔,不由得同時暗中苦笑--這位太子是真的生氣了,但這道口諭又不得不認真正視。

    曲醉雲更是陷入一個巨大的難題之中。倘若方少良真的被驅逐出境,那她……又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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