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他臉上的笑容變魔術般消失.
沉思良久,拿起電話想打,剛撥兩個又停下來,盯著電話眉心漸漸蹙緊,用力放下電話,在辦公桌上重搥一下.
女秘書聞聲而入,驚訝地問:
「有什麼事嗎?賀律師.」
「羅渣離開前說過什麼話嗎?或有什麼文件交代?他的秘書阿玲呢?」他問.像戴上面具般,他又有了笑容.
「沒有交代什麼,電話也沒有.」秘書說:「阿玲也同一天開始放大假,去歐洲旅行.」
「警方找過他問話?」
「是,來過兩次,有次還有搜查令,要他打開私人保險箱.」
「羅渣做錯了什麼事?」
「不知道.連阿玲也懷疑是否發生什麼事.」秘書搖頭,「後來沒幾天他就離開香港,阿玲也去旅行.」
家俊思索一陣,漂亮可親的臉上很是疑惑.
「發生什麼事嗎?賀律師.」秘書不安地問:「最近我們發覺常有陌生人在走廊外面窺視,不知道有沒有關連.」
「真是奇怪.」家俊百思不得其解,「怎麼我昏迷之後,人和事都有大改變似的.」
「陸先生那邊前陣子每天都打電話來,問你回來沒有,他很關心.」秘書說.
「我會打電話給他並謝謝他.」家俊微笑.
秘書退出去,辦公室又剩下他一人.他並沒做任何事,只是不停地在思索.
然後打電話找家傑.
「我要見你,中午有空嗎?」他直截了當.
「中午不行.」
「那麼下班,你來我辦公室.」有命令口吻.
家傑猶豫幾秒,說「好」.他立刻把電話掛斷.
當他沉睡昏迷時,圍繞在他身邊的人到底做了些什麼事?他醒來後除了父母和祖母,怎麼每個人的神色不對,家珍、家傑,還有卓依──
想到卓依,他下意識地露出奇異的笑容.卓依,卓依,哪裡鑽出這樣一個女人來呢?他從未見過她,肯定地,根本不認識她.但她美麗、爽朗、氣質好,又可愛,居然還自認是他的未婚妻,真像做夢一樣.
當然,他沒有失憶.又不是小說、電影,哪有那麼多失憶的人?不過大家當他失憶也沒什麼不好,許多事還可以藉此過關,上天真是太愛護他了.
卓依出現得正是時候,他正不知道該怎麼應付松田佳──他真未婚妻的事,卓依可以使一切改變.想不到柳暗花明,他賀家俊頭上永遠有幸運之神眷顧.
松田佳──那個熱辣辣的日本模特兒曾使他瘋狂,只不過──只不過──他不顧想下去,煩惱的事他只想扔在一邊,只要不再煩他,他可以當一切沒有發生過.
卓依──一個多月後將成為他的妻子,只要結了婚,一切成定局後,什麼人都不怕了,真的.
想到這裡,忍不住露出笑容.天無絕人之路,再正確也沒有.
電話鈴響,秘書的聲音傳來.
「賀律師,小陸先生電話.」她說.
小陸先生,陸世龍的兒子陸小鳳.
「嗨!」家俊提高聲音,作非常愉快狀,「小陸,你好,好久不見.」
「該我問候你才對,家俊.」陸小鳳笑得很冷漠,「身體完全復元了嗎?」
「很,謝謝.」家俊一直在笑,「董事長好嗎?還有媽媽.」
「都好.他們想立刻見你.」
「我也想見他們.」家俊面不改色,「可是我有苦衷,那個姓陳的警司盯得我很緊.」
「他怎樣?」陸小鳳呆怔一下.
「他派人跟蹤我.」家俊胸有成竹,「我相信短時間我不能見他們.」
「那個牛皮紙封呢?」
「你說松田佳的──不在我這兒,我早已交給羅渣,不是他帶到日本交還了嗎?」
「日本那邊沒有.」陸小鳳冷冷說:「你倆各說各話,該信誰?」
「當然信我,我從來沒騙過你們.」
「可是羅渣跑了.」
「他會回來,我深信他會回來.」家俊說得十分誠懇自然,「相信我.」
「這件事總要了結,老頭子很生氣.」
「替我向董事長解釋,不是我的錯.」
「那個卓依是怎麼回事」
「啊──我──」
「阿佳怎麼會放過你,而且──」話題一轉,「何時認識她的?怎麼訂了婚我們也不知道?」
家俊下意識摸摸額頭,並沒有汗,原來陸世龍那邊沒有摸清卓依的底,以為真是他的未婚妻,太好了,乾脆將錯就錯.
「出事之前不久的事.」他不欲詳談,「陳警司告訴我車禍並非意外,有人想撞死我.」
「你──懷疑什麼?」陸小鳳聲音一沉.
「沒有.我認為意外,那條山路很黑,又是轉角,卓依──」
「卓依說什麼?她在車上?」
「沒說什麼.」家俊吸一氣,「她也認為是意外,她說太快了,什麼也看不清.」
「她好運氣,一點傷也沒有.」
「小陸.」家俊的聲音再誠懇也沒有,「我覺得我們之間有些誤會.」
「是誤會嗎?最好你自己跟老頭子親自解釋,愈早愈好.」說完,冷哼著把電話掛斷.
拿著話筒呆怔片刻,大聲叫女秘書的名字,她進來,他又是一副親切笑容.
「這些日子你可曾去我家淋花?」
「沒有.」秘書說:「警方把門匙取去之後我沒有再去過.」
「警方有什麼權力取我門匙?」家俊皺眉.
「警方與你弟弟一起進去.」
「家傑?!他怎麼一句也沒跟我提過?」他極之意外.
「聽說門匙已交給,他與卓小姐也去過你的住所.」秘書又說.
「他們沒提──」他第一次顯得沉不住氣.「謝謝,其實我想在搬回去之前找人打掃.啊──我那鐘點工人你能聯絡嗎?」
「可以.我有她的電話.」
「那麼這一、兩天通知她上去打掃.」他揮揮手示意秘書離去.
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醒來後不但許多人改變了,連事情都顯得不對勁,為什麼家傑和卓依都好像有許多事沒告訴他?
他打電話給卓依.
「中午可以跟你午膳嗎?」他的笑聲蜜.
「對不起,今天不行.我極忙碌,要趕著發薪水,中午不能外.」出她說得結巴.
「可憐的卓依.」他歎息,「要我替你送午餐嗎?」
「不不不.」她嚇一大跳,「怎能勞煩你──」
「怎麼說勞煩?我是誰?你忘了我是你最親密的人嗎?」
卓依在電話裡直吸氣,好半天才說:
「我是誰──不必.」她很不自然,「我老闆已替我們買了三文治.」
「那麼下班.」他說:「下班我來接你.」
「今天要加班──哎,每個月的這幾天都要加班,真對不起!」她很為難的.
「算了,我約家傑.」他隨口說:「明天我們再見面,好不好?」
「好.」她說,然後急急把電話掛斷.
他提著電話出神.這個女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又肯認做他的未婚妻?看樣子她又不像壞女人,不像有什麼目的、什麼企圖的,難道真的喜歡他?
很多女人、女孩子喜歡,他知道,也為這事自傲.他的秘書,甚至連羅渣的秘書阿玲看他時的眼光都有情,只是他看不上她們.
卓依不同,當他睜開眼睛第一看見她時就覺得親切、可愛,尤其她那又驚、又怯、又尷尬、又窘迫的表情.他會一直裝做失憶,直到不必裝,或裝不下去為止.
他一定要這麼做.
娶卓依比跟松田佳一起好得多.松田佳──沒辦法再想下去,他看見陳警司帶著手下大步走進來.
「嗨,陳警司,你好.」家俊熱情地站起,「不知道你要來,失迎.」
陳警司淡漠地點點頭,出示搜查令.
「對不起!今天我們來搜查你的寸人保險箱,請合作.」他說.
「啊──」家俊彷彿意外,「裡面全是些私人東西,與公事無關.」
一邊說,一邊迅速地以半身掩著手,按動著保險箱的密碼.
「好.打開了.」他難開雙手,「歡迎參觀.」
陳警司揮揮手,兩個手下立刻工作.
保險箱裡有些現款、有幾件珠寶,還有屋契什麼的,正如他所說,全是私人物品.
「看,這是我送給未婚妻的結婚戒指.」家俊隨手打開一個絲絨盒,一枚光芒四射的鑽石戒指端正地放在中央,大約三或四卡,「漂不漂亮?」
「保險箱中原來只有這些東西?」陳警司問.
「什麼意思?這原是我的私人保險箱啊!」家俊很無辜的樣子,「你們想找尋什麼?」
陳警司臉色不好,冷冷哼一聲.
「想請賀律師回警署一趟,幫忙我們指證幾個人.」他說.
「為什麼找我?那些人與我有關?」
「不知道有沒有關,見了面就知道.」
「但是我約了人,家傑,我弟弟,你認識的,是不是?」
「不需要太多時間,你趕得回來.」
家俊考慮一下,大聲對秘書說:
「我去警署,有事可打來警署找我.」他笑,「陳警司,我是好市民,樂意與警方合作.」
陳警司沒有任何表情,領先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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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署,內家俊面帶微笑,顯得從容然地回答警方重複又重複的問題.他看來極有耐心,非常合作,無可挑剔.他那坦誠笑意,好幾次令陳警司懷疑是不是該查問他.
他一次又一次地回答都找不出任何破綻,警方只好讓他離開.
走出警署,他又下意識地摸額,沒有汗,這只是習慣的動作.
警署外,家俊看見家傑坐車裡等他.
「秘書叫你來的?」家俊笑.
「陳警司通知我,他說你沒駕車來.」
家俊坐上車,汽車緩緩前駛.家傑沉默著,他讓家俊先開口.
「你還有什麼事沒告訴我?」家俊問,很有責備的意味.
「你說呢?」家傑反問:「或者說──有什麼事你想知道?」
兄弟倆頗針鋒相對.
「對我不滿?」家俊笑了.
「沒有,我們是兄弟.」家傑淡淡地說:「而且我並不清楚這些年來你在做什麼.」
「我做律師該做的事,還能有什麼?」
「你自己知道.」
「話裡有骨頭.陳警司告訴你什麼?」
「有關陸世龍和你的關係.」
「關係?」家俊笑著搖頭,「我是他的律師,與他集團的人很熟,如此而已.」
家傑看他一眼,沒作聲.
「你以為我這律師是什麼?電影裡誇張的流氓律師?」他再搖頭,「我做所有與法律沒有牴觸的事.」
「與法律沒有牴觸,但不一定代表不是錯事.」家傑沉聲.
「你是什麼意?」家俊不快.
「以事論事.」家傑還是淡淡地說:「若非錯事,當你沉睡昏迷時,警方不會找我、找卓依談話,不會查你的住所、你的律師樓,我們也不會被陸世龍的人跟蹤、騷擾.」
「有──這樣的事?」家俊皺眉,「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我以為你早心知肚明.」家傑再看他一眼,「你拖累了卓依,有個外號陸小鳳的人甚至扮出租車司機恐嚇她.」
「小陸?他怎會這麼做?」家俊彷彿很驚訝、很意外,「他是富豪陸世龍的兒子.」
「你可以去問他.」
家俊思索一陣,臉色陰晴不定.
「你認為我會知法犯法?」家俊笑,「阿傑,我很瞭解你,從小你就妒忌我,因為我優秀、出色,但這是天生的,非我所能控制.現在你看我名成利就,還有卓依這麼好的未婚妻,你想打擊我,是不是?」
家傑吸一口氣,雙手仍穩定地扶著方向盤.他沒有動氣,家俊自小就自以為是,他犯不著跟他辯論.家俊要怎麼想,由得他去.
「其實你也相當不錯,碼是港大講師,而且可以承繼爸爸的一半事業.」家俊繼續說:「而且你可以遇到漂亮的好女人,真的,我們始終是兄弟.」
「你叫我來就是為了說這些?」家傑問.
「我想知道所有你和陳警司之間的事、說的話.」家俊認真地說,「卓依又是怎麼扯進去的?」
「因為她是你的未婚妻.」
「她──你怎麼遇到她的?」
「在醫院.警方通知我們到醫院看你時,她已經在醫院,她送你進院的.」家傑望著,「他當時你們同在車上,不是嗎?」
「是.應該是.」家俊拍拍頭頂,「最近記憶力好差,很多以前的事記不清,彷彿是又彷彿不是,感覺很奇怪.」
「她自己告訴你們是我未婚妻?」
「護士介紹的.」家傑問:「有什麼不對?」
「不不,沒事.」家俊把手放在家傑手上,「相信我,我絕對清白,我是你的好兄弟.」
家傑無言,把車停在家俊律師樓大廈門前.
「謝謝你送我.」家俊下車,「明天我想回住所看看,你可否陪我?」
「明天我有課,為什麼不現在去?」
「也好.」家俊再度上車,「你有門匙.」
「警方交給我後就一直掛在我的鎖匙扣上,忘了取下來.」家傑立刻取下一把鑰匙.
「你與卓依去過?」
「是.她──並不住那兒?」家傑問.
「我們訂婚,並非結婚.」家俊笑,「別看卓依像九十年代新女性,其實她萬分保守,你信不信?我與她之間很清白.」
家傑眼中光芒一閃,輕輕頭.
家俊的漂亮豪華住所札當整齊,只是有一陣陣久未有人居住的氣味.
家俊在客廳裡轉了一圈,對家傑說:
「等等我,我去洗手間.」就走進給人用的廁所裡.一會兒聽見水聲,他一邊抹手,一邊出來,「警方搜查了什麼?」
「沒什麼,到處翻看一下,什麼東西也沒帶走.」家傑說.
家俊自然地到臥室一轉,在裡面停留了幾分鐘.
「走吧.明天我叫鐘點工人來打掃,再略微裝修一下,換張漂亮大床.」他笑,「結婚以後我和卓依搬回來住.」
家傑沒有表情、沒有聲音、意見.
「你還住赤柱那房子?」他問.
家傑點頭.
「那房子太舊,遠不如新建大廈.」家俊拿著門匙往外走,「看爸爸公司可有什麼好地方,換一層吧.」
家傑還是不語,只默默跟出來.
坐到車上,家傑望著他一陣.
「我送你去接卓依.」他說.
「卓依今夜加班,沒空.我們約好明天.」家俊愉快地說.
家傑眉心微蹙.加班?他從沒聽卓依提過,過去的那些日子也全未試過,他懷疑.
「讓我在中環下車.」家俊說:「我找朋友.」
在置地廣場家傑放走家俊,心中靈光一閃,轉彎朝卓依的辦公室駛去,一邊用手提電話打電話給她.
「卓依.」開朗輕鬆的聲音.
「我是家傑,正在中環.」他考慮著用辭,「可有興趣一起喝點東西?」
話一說完立刻後悔,她一定說沒空,她是與家俊將結婚的妻子.
「沒問題.立刻下樓.」她想也不想.
約好在文華酒店咖啡座見面,看看表,立刻離開公司.雖然知道時間尚早,他要找地方泊車,卻也有迫不及待之感.
卓依先到,要了凍檸水,看見家傑沖沖地跑上樓.是「跑」不是「走」,好像約會初戀的女朋友般的興奮急切.
初戀女朋友?卓依笑起來,該是嫂嫂.
「嗨.」她舉起右手.
他立刻放慢腳步,「走」到她面前.
他永遠穿那種舒服又有型的便裝,永遠是校園人物的氣質.
「怎麼跑來中環?」她笑.
「送家俊來.剛才我陪他去看他的住所.」家傑注意她的神情.
她果然微微一怔,立刻恢復原狀.
「他約我晚上見,我──」她欲言又止,搖搖頭,「我告訴他要加班.」
很自然就對他說了真話.
「不想見他?」他很意外.
「不知道為什麼──說不出.」她思索著,「自從他醒來,感覺很不一樣.」
「為什麼?」他感興趣.
「真的不知道,好像──陌生了很多.」她吸一口氣.
「但是一個月後你們將結婚.」
「是.」她垂下頭,有點慚愧,尤其面對家傑,她覺得自己很差勁.她是為了所有好條件而將錯就錯地下嫁他.
「你不能有這種心理,你們該談一談.」
「或者──遲些.」她點頭,警覺地開始保護自己,「過一陣子也許會好,只是情緒波動.」
「為什麼會這樣?」他盯著她看,十分關心.
「我──不知道.」還是那句話.
「是不是家俊變了?」
「不不,不是.」她窘迫地說:「或許是我不好,總之──謝謝你的關心,我會沒事.」
他點點頭,用溫暖的眼光安慰她.
「為什麼──你肯見我?」他必須這麼問,心中渴望知道.
「你是家傑,怎麼一樣?」她小聲叫起來,很俏,「我們是好朋友,還共過患難,我相信你會懂我.」
溫馨的感覺流過心底,即使僅是如,此他已覺得很快樂.
「陳警司似在調查家俊.」家傑說.
「到底有什麼事?陸世龍那邊已不再監視我,陳警司的手下告訴我的.」卓依說.
「一來你有警方保護,而且家俊已醒來,有事直接找他更方便.」
「那表示我不再有危險?」
「警方的保護撤走了嗎?」
「不知道,從來不曾真正的見到過.」
「我可以幫你問.」他很自然地說.
「明晚──你能不能回家?」她要求.
「回家?」
「你父母的家.」她扮個鬼臉,「有你在氣氛會輕鬆.」
「利用我?」他也笑起來.
「肯不肯受利用?最多以後我報答你.」
「怎麼報答?」他衝口而出.
她呆怔一下,心中升起種很奇怪的情緒.
「替你介紹女朋友.」她胡亂答.才出口,竟覺得自己說錯話,很怪.
「現代還有這種老套事嗎?」他打著哈哈,顯得十分不自然.
「真的,明晚你回家.」她認真的.
他凝望著她一陣,點頭.
他無法拒絕她的要求,尤其她的眼神──他整個心都熱切起來.
「太好了.」她的雙手緊緊握一下他的,「我一定會報答你,總有一天.」
「我會記住.」他眨眨眼睛.
跟她在一起,愉快而且輕鬆,一點壓力也沒,有更不必裝模作樣,只要表現出真我就行了.他極愛這種感覺.
「報答你的第一步,先請你吃晚飯.」她說.
「求之不得.」他是真心話.跟她在一起多久都不會累,不會倦,不會厭,「去哪裡?」
「不要太貴的地方,記著我只是大公司裡的小職員.」
「那麼──去你家?」他提議.
她有絲猶豫不決.
在外面吃頓飯還沒所謂,可說偶然偶遇,去她家──她記起自己現在的身份.
「可以.」一轉念卓依又答應.做人光明磊落,有什麼可擔心的?「只是家裡沒有食物.」
「你家沒有我家有!」家傑興致極高,「我有許多涼拌鮮磨菇,還有魚.」
「還等什麼?」她站起來.
開心的時候不是常常有,趁還沒結婚,還不是他的嫂嫂,去吃他一頓飯該沒有問題.以後怕沒有什麼機會.
他駕車,她把自己的車留在停車場,他答應晚上送她來取車.
「夜晚在你窗口望海一定很美.」她說.
「我喜歡白天,望出去,有法國里昂海灘的感覺.」
「你去過里昂?」
「讀大學時,那時很迷旅行,認為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他把視線放在前面的路上,「試過整個暑假泡在歐洲,很逍遙自在.」
「自然你家裡可以支持你,不是每一個人做得到的.」
「我是一邊旅行一邊打工賺錢,而且飛機票也是我替學生補習賺來的.」他抗議.
「啊──」她是意外,香港的富家子,有這個可能嗎?「你──與眾不同.」
「所以你不肯承繼父業.」
「主要的是做生意沒有興趣.」他搖頭,「但是爸爸已正式向我提出來要求,過多兩、三年──只是兩、三年,我會幫他,他年紀大了.」
「只因為父親年紀大了?」
「當然我再年長些也會成家,結婚生子,我也想過好一點的生活,給子女好環境、好教育,沒有人能拒絕富有安適,我不自命清高.」
「很喜歡你的態度,以後嫁給你的女孩子一定很幸福、很快樂,你是太好的男人.」
「比起家俊如何?」如果不說這句話,他會恨自己.
「家俊?」她很意外地望著他,「我──不想比較,各有各好.如果做朋友,我覺得跟你更合得來些.」
「做丈夫他比較好,是不是?」家傑打著哈哈.
車已停妥,他們從不階上樓,是沒有電梯那種四層樓高的住宅.
剛才的話沒法繼續.
他把卓依安置在客廳,獨自進廚房預備.
不像是單身貴族的家,因為一切均很整齊有秩序,家俬並不名貴,卻十分安適舒服,尤其多各式各樣或吊、或站、或在茶几上的燈,把氣氛光線配得恰到好處.
向海那面全排是半落地的大幅玻璃,望出去遼闊得令心胸也為之開朗,說不上很美,卻是香港少見的景象.
白天此地真像里昂?
「要不要我幫忙?」她叫.
他捧出來兩杯茶色飲料,加了冰.
「自製酸梅湯,保證比外面好.」他笑.
她喝一口,味道又好又濃.
「的確好,怎麼做的?」
「秘方.」他頑皮眨眼,「中藥鋪買來材料,煮熟冷凍就成,解暑解渴.」
「想不到你會做這麼地道的人國東西.」她說:「你們家人都很西化.」
「其實真正西化的只有家俊,可能因為他在外國讀書的關係.」
「喜歡你的房子,尤其燈光,很有格調.」
「一個人閒著沒事,只好花心思在家裡.」他想一想,「其實我只有極少朋友.」
「你看來卻開朗.」
「內心某處,其實我孤癖,有點自卑,卻掩飾得很好.」
「完全不像你哦.」
「因為不想別人看穿我,尤其家俊.」
她歪著頭凝視他,半晌才說:
「所以你和他並不接近.」
「不知該怎麼說,他一直認定我妒忌他,比不上他,從小到現在都這麼說,聽得多,心裡難免受影響.
「他竟這樣自以為是!」她意外問.
「也許真的如,此但我們畢竟是兄弟.」
「他說得不對,肯定不對.」她叫起來,「你全不公平.你倆各有優勝處,這是我的看法,我的感覺.」
「謝謝你.」家傑輕拍她,「我去焗魚.」
「魚也可以用微波爐焗?」她跟進廚房.
「看我的手藝.」他洗手,然後就開始做起來,先用乾淨毛巾收干魚上水分,加鹽、加蒜粉、加胡椒,送進微波爐,「兩分半鐘,翻一面,就可以上桌子.」
「很熟手工人狀嘛.」她微笑打趣.
「大學三年級就搬出來住,這些年來就是這樣養活自己.」
「應該有一個女朋友.」
「寧缺勿濫.」
「不試試怎知好不好?」
「我有直覺,我相信第一眼.」他說:「日久生情這句話對我不適合.」
「喜歡哪類型的女孩?」她再問.她以自己是「嫂嫂」的分問這句話.
「以前不知道.」他非常誠懇地說:「現在──只希望她像你.」
她的心忽然劇烈跳動起來,跳得那麼急,那麼快,令自己都驚訝.
「你開玩笑.」她轉身走回客廳,「我替你擺晚餐桌.」
進餐的時候,他們沒有再說令大家窘迫的話,很靜,很沉默.氣氛雖好,雖融洽,卻有絲說不出的古怪,彷彿──彷彿有一個細小的「點」似真似幻地在那兒,大家都避得遠遠地不敢去碰,因為誰也不敢預知「碰」後的結果.
因為──那可能驚天動地,可能是毀滅,可能──
飯後,她再也沒有留下的借口,他也沒有留客的理由,突然間,兩個人都變得客氣起來,十分客氣.
「我想回家.」她終於提出.
「我送你.」他刻拿車匙.
好像再多停留一分鐘就會有什麼事發生似的,兩人匆匆下樓而去.
一路上兩人都沒說什麼話,都變得敏感,都變得拘束.他送她到公司的停車場.
「再見.」卓依跳上自己的車.
「明天見.」家傑溫暖地說:「明晚我會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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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滿腔矛盾不安的心回家,卓依站在冷水淋浴下令自己靜下來.
愈面對家傑,愈有那種矛盾不安,他彷彿一面鏡子,能照清楚她.鏡子裡她不是原來的她,是戴了一張虛偽面具的女人,那女人雖和她有相同面容,卻沒有血肉,沒有精神,只像一個空殼.
那戴面具的空殼就是現在的她?┘想嫁給好條件、好模樣、好家世的賀家俊的那個女人?
心中剌痛,她實是這樣的女人,明明是欺騙,明明是假的,怎能莫名其妙地弄假假成真?她難道一點也不怕後果?那真未婚妻出現或家俊的失憶恢復──
愈想愈怕,忍不住打電話給家珍.
「冷靜,冷靜.」小家珍在電話中叫,「現在絕對不可爆出真相,會死人的.」
「但是我很不安,最主要的──我和家俊之間根本沒有感情.」
終於說出最大的心結:沒有感情.
「卓依姐──」小家珍急得口齒不清,「不能這樣說,真的會死人.感情──可以慢慢培養,你對大哥感覺很好,是不是?他是很英俊的男人,很多女人喜歡他.」
卓依歎息,但願她能喜歡.
「我很怕他,簡直不敢見他的面.」她說:「我怕他突然恢復記憶.」
「不會吧?」小家珍不能肯定,「可是事到如今──我們不能退縮,大哥看來很愛你,他一心準備婚事.」
「那是他在失憶中──」
「可不可以告訴家傑,跟他一起商量?」小家珍提出建議.
「不──」卓依嚇一大跳,告訴家傑?那麼死的人可能是她.不能,萬萬不能告訴家傑,特別是家傑.
「二哥會諒解,他可能想出好辦法.」
「家珍──讓我再想一想.」她吸一口氣,「這事遲些再決定,好不好?我不想弄糟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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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時候,家俊來接卓依.
他看來容光煥發,穿了十有型的GUCCI便裝,四周男男女女都在望.
卓依微笑到他身邊,他從背後拿出一朵長枝的東京玫瑰,花瓣又厚又大又美的那種.
接花時,她覺得渾身不自在.
「現在回去?」她不敢正視他.
「回去?你說回家?」他笑,「家裡沒有氣氛,我在半島頂樓訂了桌子,燭光晚餐.」
想起約好家傑在家裡見面,她不安.
「你沒告訴我,我這身衣服──」
「你不必靠衣裝,是純以氣質取勝的人.」他說,十分誠懇,「衣服對你不重要.」
「晚餐後回去嗎?」
「不,我約了幾個好朋友喝酒,想把你介紹給他們.」他興致勃勃.
她不能拒絕,是不是?作為未婚妻,她應該認識他的朋友,融進他的生活圈子,可是──她只想到回家.
她也不能對他直言約了家傑,這說不過去,可是──可是──
汽車朝海底隧道駛去,她滿懷心事沉默不語──其實也沒話可說,她與家俊之間實在太陌生了,她完全不知他背後的一切.
奇怪的是:他怎麼完全不懷疑?不問?
「昏迷的這些日子,我自己固然失去很多,時間啦、客戶啦、生意啦,更令我不安的是虧待了你,要你終日陪我,為我擔心,但放心,從現在開始,我發誓輩子補償你.」
「不必──補償.」她益發不安,「那些事我──應該做的.」
「世上沒有絕對應該的事.」他拍拍她的手,「當我昏迷時,你沒有離開我已由衷感激,因為誰也不知道我會不會再次醒來.」
「不不不──」她好窘,不知該說什麼.
「今天說完這些話以後我不會再說.」他說:「因為以後我們是夫妻,再也不分彼此.」
她手臂上的汗毛全部偷偷豎立起來,她覺得──荒謬又肉麻,只是,這條路是她自己走上來,而且心甘情願.
吸一口氣,卓依以微笑敷衍.
「昏迷之後很多以前的事記不起來.」家俊又說:「以前──我不記得對你說過沒有,我以前的女朋友的事?」
她胡亂點點頭,覺得不妥,又搖頭.
「我並不需要知道你以前的事.」她說:「最重要的是目前和將來.」
「說得好.」他又拍她的手,「重要的是目前和將來.我是個誠實坦白的人,家傑知道,對自己最親近的人,我不想隱瞞任何事.」
「不不不不不.」她一連說出五個不字,反應強烈得前所未有,「你不必說,我不想知道.」
她怕的是述說往事令他想起更多從前,而察覺她是個假未婚妻.
他望著她一陣,眼光真誠坦朗.
「我絕對尊重你的意願.」他伸出食指、中指作發誓狀,「你不想知道,以後我再也不提.」
終於到了半島酒店,酒店外交下車,他牽著她的手走進去,門僮對他們微笑招呼,親切地稱呼他「賀律師」.他在這兒是熟客,她的憂慮加深一層.
「以前我愛到二樓嘉麟樓吃中菜,那兒的水準不錯.」他解釋說:「我約客戶都約在那兒,所以熟悉此地.」
一路上都有半職員跟他打招呼,他也好像很享受這種氣勢,她卻萬般不自在,她只是個平凡的女人,一向都是.
「以後他們都認識你.」他愉快地說,「你將是賀律師太太,我的習慣是逢言年我都坐在那兒派利是,所有人都派.如果沒空來,也會交給經理一筆錢,由他分派.」
「每個客人都這麼做?」她問,很意外.
「不.一少部分在大酒店或名餐廳有江湖地位的人.」他頗自得.
「江湖地位?」她想到黑社會.
「譬如說來這兒就算不訂位也能有桌子,就算客滿也替你加張桌子之類.」他解釋.
她笑起來.這種江湖地位只不過用錢買來的而已.
到了頂樓,經理果然把他們安置到最好的桌上.家俊隨手塞給那人兩張百元紅鈔.那人彎腰含笑而退.
誰說這種江湖地位不是錢作怪?人愈來愈現實得可怕.
家俊以一種豪客的方式點菜點酒,什麼都要最貴的,一面點,還一面介紹著,哪年份的紅酒最靚、最珍貴,喝紅酒的各種好處.
「出來交際,紅酒是身份的象徵.」他說:「這方面的知不能不懂,我會慢慢教你.」
她想說這些全無興趣,又怕掃他興.她不能忘記,她將是他的妻子.
她吃了非常難下嚥的一餐.
「你的朋友──」
「我們走吧.」他了厚厚的打賞,挽著她離開,「我們有個私人的會所在半山,很清靜,很好,絕對沒有閒雜人等.」
她有被帶入另一個世界的感覺.
「會所──用來做什麼?」她問.
「吃飯啦、聚會啦、消閒啦,我們有最好的大廚,能做極好的菜,那兒的咖啡也好,比許多大酒店都好.」他說.
「私人的?」
「絕對私人.我們幾個朋友自己出錢買的房子,請的職員.有時我也在那兒招待朋友,爸和媽都去過──怎麼?以前我不曾帶你來過嗎?」
她搖搖頭,不置可否.
會所在半山私人大廈內,相當新,佈置得很豪華.家俊的朋友已在,他們身邊都有一個艷女郎,有一個竟是螢光幕上的熟面孔.
卓依立刻渾身不自然,她覺得自己和此地的一切格格不入.
家俊介紹卓依和大家認識,有的人微笑,有的人眼中有驚異的光,卻沒有人說話.寒暄之後,家俊已完全投入.
他也喝一點酒,也跟隨大家言不及義,風花雪月,卻也始終保持著斯文和風度,很與眾不同.
卓依為此暗自高興,畢竟這人將是她的夫婿,她一輩子的枕邊人.
對他們談的一切卓依不感興趣,股票啦、期貨啦、地產啦、女人啦,與她有什麼關係?她只想回家喝一杯自製天然菊花茶,聽一會兒音樂,還──有啊!還有家傑.
想到家傑,她幾乎忍不住跳起來,他還在父母家裡等她嗎?他們約好今天回賀家,家傑在場陪她,她會覺得自在些!
「我──想打個電話.」她萬分不安.
「電話在那邊.」家俊指一指,視線並沒有轉過來,「要我陪你嗎?」
「不.謝謝.我自己去.」她快步走開.
拿起電話,心跳得厲害,該怎麼對家傑說?抱歉,她回不來?或對不起,我失約?撥了七個號碼,她停下來,猶豫不著不敢再撥最後一個字.她該怎麼解釋?撥了三次號碼,都在第七個字停下來,她無法找出任何理由.
慢慢地走回座位,聽他們熱烈地說著那些聽來很無聊的事.然後,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我想回家!」立刻,她被自己嚇一大跳,她看見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她臉上.
「啊!是,時間不早!」家俊十分知情識趣,看看表,立刻站起來,「卓依習慣早睡,我送你回去.」
「這麼早回去?我們還有節目呢!」其中一個好像也是律師的人叫,「才十一點.」
「你們等我,我再回來.」家俊揮揮手,擁著卓依往外走.
他的表現十分大方、坦白.
「對不起!也許白天上班,我覺得累.」她是真的有歉意.
「我明白,我瞭解.」他看來全不介意,「結婚後辭去工作,你會慢慢習慣.」
卓依不響.結婚後一定得辭去工作.
家俊開了車上的音機,一陣陣音樂流瀉出來,充滿了小小的車廂,她暗暗透一口氣,不必再費神來應酬他.
應酬他?他將是她丈夫.
家俊送她上樓,在門邊輕吻她的面頰,說聲晚安,轉身離去.
家俊急於趕回去見朋友,卓依也沒有半絲邀他進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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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皮包,卓依立刻打電話去賀家.
「卓依姐?你不是與大哥一起?」家珍問.
「是.剛回家.」她考慮著措辭,「本想來看你們,家俊卻約了朋友.」
「我們也不寂寞,家傑回來陪我們.」家珍笑,「以前他很少回來的.」
「他──我是說家傑說了什麼嗎?」
「沒有.他半小時前離開,看來很累,我想他回家了.」
「我也沒事──或者明天來看你們──」門鈴響起來,她意外地看一看,「有人按門鈴,我們明天再聊.」
掛斷電話,奔到門邊,會是去而復返的家俊?
門開處,站著家傑,他帶著一絲有點──曖味的微笑,似輕責,似疑問,又似帶著些不安,他的視線停在她臉上.
「家傑──」她要深深吸一口氣,才能令自己劇烈的人跳稍平靜,「請──進來.」
他雙手插進袋,猶猶豫豫地慢慢走進來.
「對不起──」
「我看見他送你回來.」他坐在遠遠一角的沙發墊子上,「剛才.」
他的模樣,語氣都顯得彆扭,不像平日.
「我打算去你們家,他訂了晚餐桌子,後來又約了朋友,我──走不掉.」像解釋.
「沒所謂,本來我回家也只打算做個陪襯角色,你說會自然些.」他做個誇張的動作,「也沒什麼損失.」
「我──」她忽然難堪起來.
「剛才我等在下面,只想知道你是否安全?」愈解釋愈著痕跡,「或者──我不該上來──」
「不不不,此地大門永遠為你打開.」她搶著說:「你永遠受歡迎.」
「下個月你──會搬離.」他不看她.
「啊是──」她語塞.她不該說「永遠」,這個世界已再沒有永遠的事.
「他說你們會搬到他的住所,他預備找人裝修,換一張漂亮大床.
家傑只是隨便說,卓依卻覺得面孔發熱,尷尬得不得了.明知不是諷剌,卻有這感覺.
「我能──喝杯水嗎?」見她不作聲,他只能胡亂地說.
他怕沉默,若大家都不說話,他不知道該怎樣自處.接過她遞來的水,一飲而盡.
「我回去了.」轉身走.
她下意識地想留,話到嘴邊,忍住了.為什麼要留?不該留的,不要惹起更大的誤會──已經有著說不清、解不透的誤會了,是不是?是不是?
看見他走出門口,走向電梯,要留下他的感覺更強烈,強烈得她無論用什麼力量無法再壓抑.
「家傑──」她叫.
立刻停步,飛快回來.
「我在──有什麼事?」他是急切而歡欣的,臉上全是驚喜.
「沒事──」她窘迫地搖動兩隻手指,「駕車小心些──明天見.」
「明天你會去媽媽那兒?」他問,腳下像釘了釘子,難以移動分毫.
「幾天沒見嬤嬤,想著她.」她力持自然,卻做得不好,在家傑面前,她的心很亂很亂,找不到一絲頭緒.
「明天見.」他凝視她很久,展開一個很漂亮、很溫柔、很真誠的微笑,走進停在那兒的電梯.
卓依關上大門,整個人靠在門邊,整個人昏昏沉,心又亂又甜,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家傑的微笑令今夜的不安煩亂一掃而空,他沒有怪她,是不是?
躺在床上,全無睡意,心中腦中全是家傑那柔的眼神和笑意.老天,她在意家傑多於家俊,也是家傑更能影響到她的一切,但是,但是──
電話鈴大響,把她嚇一大跳,這麼晚了.
「卓依,是你嗎?」似陌生又熟悉的聲音,「我是阿正,王培正.」
「啊──」意識和記憶都回來.
王培正,幾個月前是她的裙下臣,這些日子卓依竟完全忘掉這個人,他的聲音彷彿來自天外.
「是你,好久不見.」她坐起來,「這麼晚.」
「我起碼打過三百個電話找你,你永遠不在.」王培正誇張地說:「甚至你常常不上班,不回公司.」
「沒有,我一直在,不過忙些.」
「忙什麼?拍拖?」不滿的語氣,「連一個電話也不給我.」
「我──」她深深吸一口氣,不想敷衍他,他已離她太遠太遠,中間是無法彌補的距離,「阿正,有一件事我必須說,下個月我要結婚.」
電話裡清晰聽到他倒吸一口氣,不能置信的聲音.過了一陣,他十分努力地假裝出若無其事、大方的聲音.
「恭喜你,原來這是你失蹤的原因.」他誇張地說:「恭喜你.」
「謝謝.」她很為難,雖然與他沒有愛情,卻是好朋友,「有些事發生得很突然,我自己也沒想到,真的.」
「是是,世事無常,我明白.」
王培正說:「是什麼人?我認識的嗎?」
「不認識.他是律師,我們認識不是太久,也許這就是緣,我不知道.」
「很好,很好.」他依然誇張,顯然受了些剌激,「真的很好,恭喜你.」
「謝謝,阿正.」她為難地說,「你是好朋友,希望──你諒解.」
「當然諒解,我知道的,你從來沒愛過我,我們是好朋友.」他笑了,似乎開朗些,「我一直知道,真的.」
「不怪我?」
「不怪.」笑聲更真誠,「不應該怪.感情不能勉強,一點也不能,否則沒有幸福.卓依,希望你以後幸福.
「我會,一定會.」她笑,心中掠過家傑的影子,震驚,怎麼會是家傑?「你找我這麼多次,是不是有事?」
「只想約你吃餐飯、看場電影.」他說:「我從來沒想到那麼遠,譬如結婚,相信我.」
「結婚那天你願意來嗎?」卓依問.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不來.」王培正也坦白,「但我真的祝福你.」
「謝謝.」
「照片、結婚照片請送我一張.」他突然說:「我想看看他的樣子,他一定極出色的.」
「一定.」
「以後──有機會再見面嗎?」
「希望見到你和女朋友.」
他哈哈大笑.在笑聲中結束談話.
王培正這電話來的正是時候,把以前的一切交代清楚,不欠任何人地與家俊走住教堂──咦,她想在教堂結婚?能嗎?
莫名的內疚不安,還有一絲犯罪感,她這沒說真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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