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殷梅芝正在進行每天必玩的填字遊戲。她一邊說,一邊填上單字。從路森到達之後,她就一直在玩那個該死的遊戲。
梅芝不喜歡城市的氣味和噪音。洛德--路森的父親--也有同感。況且,在城市裡居住,意味著每十年就必須搬遷一次,避免人們注意到他們不會衰老的事實。為此,路森的雙親在多倫多郊外,車程約一小時的地區購置幾處房地產,並在其中建立家園,所以他們不需要擔憂人類住得離他們太近,除非自願離開,不然也不需要遷徒。起碼,自從置產之後,他們已有三十年未曾搬家了。
路森此刻坐在家族的宅邸裡頭,看著母親填字。他不明白她為什麼對這該死的填字遊戲這麼有興趣;她活了幾百年,又擁有絕佳的記憶力,玩這遊戲實在缺乏挑戰性。他聳聳肩,看著母親,又說了一次:「我不要去。」
「你要去。」
「不去。」
「去。」
「不去。」
「去。」
「好了,你們兩個。別說了。」柏軒插嘴。他接到路森的電話之後,就開車回到殷家大宅。路森胡言亂語嚷著自己被要了,吼著說要扭斷母親大人的脖子。其實柏軒並不相信哥哥真的會這麼做,不過他好奇心大發,趕到這裡來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路森前腳剛進家門,他後腳就跟著來了,可是他不太明白哥哥在發什麼脾氣。
他非常好奇。路森很少氣到雙眼冒火。脾氣暴躁、行為乖張、缺乏耐心?沒錯,路森的脾氣一直都是這樣。憤怒、火爆?不。過去五百年,柏軒不曾看過路森這樣子,黎凱蒂在路森的心底點燃了火苗。柏軒確信路森會這樣一定和那位捉摸不定的編輯有關。路在電話中已經用詛咒的語氣,多次厲聲提及那個編輯的名字。這也是少數柏軒辨識得出來的幾個字。
柏軒轉頭看著哥哥,問道:「路森,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我以為你以接受《浪漫週刊》的訪問當作交換條件,好擺脫凱蒂。什麼事情讓你改變主意?」
「是《浪漫時代》,」路森簡短地更正。「而且,該死的,那不是訪問--這就是我改變主意的原因。那是一場天殺的羅曼史作者和讀者聚在一起的年會。」
「羅曼史年會?」柏軒吃驚地看著母親。「你知道這一點嗎?」
殷梅芝不以為意地聳聳肩,這是她最接近自首的暗示。「我看不出有什麼問題,只不過是和一些讀者在旅館中相處幾天罷了。」
「母親,是五天,」路森憤怒地說。「和大約五千名書迷在同一座旅館共度五天。而且還要加上一大堆舞會、簽名會,以及--」
「只有一場簽名會,」母親插嘴。「和其他一、兩百位作家一起舉行一場簽書會,你不可能會成為全場唯一的焦點。如果有人注意到你,你就該偷笑了。」
這並不能安撫路森的心情。「那麼,舞會和頒獎晚宴又該怎麼辦?」
「這些活動都是在旅館裡面進行,你不須冒著曬太陽的危險。而且--」
「我不需要冒著曬太陽的危險,因為我不去!」路森怒吼。「我不能去。」
「你要去,」梅芝堅定地開口,不過柏軒打斷她的話。「你為什麼不能去?」他問路森。
「柏軒,活動在美國舉行,」哥哥一臉凶狠地說道。「血液不可能通過機場海關。我不可能度過五天沒有鮮血的日子。」事實上,他可以,但是會非常不舒服。手腳會抽搐而導致無法行動,身體會開始自體吞噬。
柏軒皺起眉頭。「你一到我就把血袋快遞過去。我們常幹這種事的。」
「你看吧!」母親帶著獲勝的語氣,洋洋得意地說道。「你要去。」
「親愛的弟弟,多謝你哦。」路森語帶諷刺地對弟弟說話,然後狠狠瞪著母親。「我不去!」他再說一次。
「你已經答應要去了。」
「我是遭人欺騙才會答應這種事,你讓我以為那只是訪問。」
「我從來沒說過那是訪問,」梅芝爭辯,接著,又施加壓力。「你答應過要參加,你就得去。」
「我也許口頭上答應了,可是並沒有簽署合約之類的文件。我不去。」
梅芝突然坐得很挺直,彷彿他剛剛甩了她一個耳光。她語氣冰冷,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道:「在古時候,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路森微微退縮,不過他咆哮喊道:「那是古時候的事情。時代改變了。在現代的社會中,除非有白紙黑字,不然男人什麼也不必做。」
「在現今這個年代,的確如此,」她承認,瞇起眼睛看著他。「但是,殷路森,那不是我教育你的方式。你不再是個信守承諾的男子漢了嗎?」
路森咬緊牙關,憤怒與無助在心中翻騰。母親使出殺手簡,質疑他的榮譽感,連名帶姓叫他,意味著她深以兒子的不守信用為恥。他忍心讓母親失望嗎?
凱蒂啃著大拇指指甲,在入境閘門前的地毯上踱步。她的班機提早到達,而殷路森的班機延誤,這表示她已經等了快要兩個小時,而她甚至沒有把握路森在不在那班飛機上。
離開多倫多的隔天,她就將機票和《浪漫時代》舉辦羅曼史年會的所有相關資訊寄出去。她沒有收到路森拒絕參加活動的任何回信,可是,也沒收到他願意參加的消息。就凱蒂所知,他甚至可能如同往常一般,沒有拆開她那封該死的信。她可以打電話--她有電話號碼--可是凱蒂突然發現自己膽怯的一面。她害怕一撥電話過去,路森會叫她把機票吞進肚子裡。
她發出呻吟,轉身順著原路踱步回去。自從離開多倫多,已經過了四個星期又三天。這段期間內,她成了圓屋出版社人人恭賀道喜的寵兒。俐珍很訝異她達成連德允都辦不到的任務--大家之前都忘了曾經發生過這樣的趣聞。她似乎已脫離之前工作岌岌可危的險境;說服路森參加羅曼史年會這件事,大大提升公司對她的評價。俐珍現在明確地相信凱蒂「可以勝任愉快」。她保住這份工作了。
除非自己又捅出大樓子,她心中暗想。這種可能性包括在他們花了大把鈔票替路森報名羅曼史年會、為他購買頭等艙機票、以及她堅持在旅館訂下一間三房套房之後,路森拒絕出席。凱蒂告訴俐珍這些是路森開出的條件。就某方面來說,也的確是如此;她在溜出他家門的時候,親自向他保證他絕對不會後悔來參加年會,以及她會全程陪伴他,確保每件事順利進行。
她在搭機返回紐約的途中,仔細思考如何才能取悅路森;到家之後的晚上又繼續計劃,萬一星期一在辦公室收到路森謝絕出席的消息,她可以把這些條件都搬出來對他進行遊說。結果證明她不需要再遊說路森,但她依然按照原定計劃安排一切事宜。
她會幾乎一天二十四小時都黏在路森身邊,即使某些時機並不適合她作暗--譬如,當他必須上廁所的時候,或是她得溜進廁所的時候--還有另一個人可以陪伴他。圓屋出版社僅有的兩位男性編輯之一齊克理,已經答應在這方面協助她。
她本來盤算無論是乞求、賄賂,或甚至是靠散發黑函,都要讓這位資深編輯答應幫她的忙,不過她完全不必使用這些伎倆。雖然克理所負責的作家也有多位出席本次大會,需要他照顧,但是他很爽快地答應協助凱蒂。
凱蒂猜想保證可以在三房套房中享有私人臥室這一點,對克理形成很大的說服力,這樣他就不必和湯姆--行銷部副理--共用一間普通的雙人房。不過,小齊,她偶爾會這麼喊克理,也是路森筆下吸血鬼故事的大書迷。凱蒂從多倫多回來之後,克理問了許多與路森有關的問題,但她一貫的答案是:「你很快就能見到他了,耐著性子等一等吧。」她擔心如果說出真相,他會拒絕幫忙。
凱蒂身邊響起越來越大的嘈雜聲,她發現有一大群人沿著走道過來了。飛機已經抵達,她很快就可以得知路森是否願意參加大會了。凱蒂祈禱他母親會纏著他、逼他出席,但即使是梅芝這種高手出馬,也不見得能說服路森。
凱蒂雙手垂在腿邊緊緊握拳,在人群中搜尋一張張臉孔。羅曼史年會星期三才正式開幕,不過她替路森訂了星期二傍晚的飛機,防止他借口對陽光過敏,不肯與會。她和克理很早就飛抵此處,準備替他接機。兩班飛機相隔一個小時,凱蒂不願意匆匆趕去旅館報到,又要趕回來接路森,於是克理好心地帶著兩個人的行李前往旅館,讓凱蒂留下來等待路森。
謹慎至上,當她瞭解路森的班機會延誤很久的時候,她大可選擇和克理一起去旅館略微休息,喝個兩、三杯飲料再回機場。她對於這次大會感到神經緊繃,緊張得胃酸過多。也有可能是胃潰瘍--她聽說這是從事編輯工作者常有的職業病。
凱蒂注視到一個夾在人潮後端的男性身影時,所有的念頭一掃而空。無論身在何處,她都認得出那一身肌肉勁實的骨架,還有那副頭微微揚起的尊貴氣勢。路森。他正朝著她逼近,修長的雙腿大步邁開,快速擠身旅客人潮的前瑞。
「梅芝,謝謝你。」她低語,甚至不在乎這個男人依舊一副脾氣乖戾的樣子。她不奢求,他來了,這才是最重要的。凱蒂嘴角漾開如釋重負的笑容,上前招呼他。
「你來了。」她原本害怕會洩漏安心的感覺,並不打算這麼說的,卻偏偏說溜嘴了。
路森瞼色一沉。「我說我會來,我是信守承諾的人。」
凱蒂的笑容加深;她低頭看看路森的大行李箱和隨身提袋,還有他手上拿著的手提電腦。「來,讓我幫你提行李。」
她在他阻止之前就伸手接過他的公事包和手提電腦,但他似乎不怎麼喜歡她幫忙。
「我可以自己拿,謝謝。」他語氣生硬地說道,試圖將行李拿回來。凱蒂假裝沒看到他的動作,自顧自的轉身帶路,嘴裡還模糊不清的說著一些鼓舞的話。「克理先去旅館幫我們辦入房登記,所以我們只須搭車過去把東西放下就行。我安排你搭今晚的班機,因為考慮到你對太陽過敏,最好的解決之道就是安排你搭下午以後起飛、傍晚時分抵達的班機,我認為這比白天的航班更為合適。結果不錯,我們現在有一整個晚上的時間可以放鬆休息,其他人明天才會來。」
路森一直繃著臉瞪視凱蒂的背後--事實上,如果他從實招來,他是在看她心形的臀部--但是聽到她那番話,他猛然將視線移向她的後腦,扮了一個鬼臉。他曾經猜想過凱蒂為什麼將班機訂在年會開始之前的夜晚,他還以為大家都會提早報到,現在知道她是出於對他的關心。或者說,更有可能是擔心他以「過敏」為理由拒絕搭乘白天的班機。這下子慘了,他必須感激她了。
「上車吧。」
凱蒂讓他搭晚間班機的體貼讓路森內心交戰,不過當他看見凱蒂停在一輛汽車旁邊的時候,把那些想法拋到腦後。那是一輛黑色的小型豪華轎車。她面帶微笑,將他的公事包和手提電腦交給司機,請司機將大行李放在後車廂,然後她轉身想接過路森手上的提袋。路森皺起眉頭,閃過她伸出的雙手。他走到後車廂那裡,自己將行李放進去。這傻女人想幫忙,不過,路森不習慣接受女人的幫助。在他成長的歲月、性格逐漸成形的時代,他應該幫女孩子提行李--不容許女性來分擔他的責任。
司機關上後車廂,帶頭走向後座車門,凱蒂已站在那裡。她顯然並不欣賞路森拒絕女性協助的男子氣概。這一點也激怒了路森。誰來教教這個蠢女人啊,男人天生在生理方面就是強壯有力,足以承擔生命中的重責大任。上天賦予女人的則是取悅男性的美貌。司機打開後車門,他決定當作沒看見她的表情,隨著她進入後座。他臉上擺出一副「在我眼中,你什麼都不是」的高貴派頭,直直盯著前方看。
車門一關上,他就全身籠罩在凱蒂誘人的香氣之中。他不清楚她搽的是哪一種香水,可是這瓶香水應該貼個警告標示:「令人暈眩的氣味,吸聞時可能造成神智不清」。他本身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他心中充滿憤怒。從她奪門而出之後,這四個星期以來,他覺得遭人背叛,怒氣持續在心底累積。然而,此時此刻,當凱蒂的香氣縈繞在他身旁的時候,一股與怒火截然不同、卻一樣強烈的感情湧上心頭。
男人在這方面屈於弱勢,他憎惡地發現憤怒已被慾望所取代。他居然花了六百年才肯承認這個事實,真是驚人。
「我盡了最大的努力,確保你在這次活動的期間過得很舒適,」凱蒂開口,引起他的注意。「我會列出已經安排好的細節,如果有任何地方你希望更動,我應該今晚就可以處理好。接著我們就可以好整以暇地等待其他人抵達。可以嗎?」
路森發出同意的咕噥聲,不過當她從大皮包中掏出資料夾的時候,他卻又希望自己不曾表示同意。凱蒂將資料夾拿得靠近一些,方便他能看見她將資料夾打開。他實在不希望她靠近。她的香氣會讓他失去平衡;她一貼近會造成……
她打開資料夾的時候,無意間擦過他的手臂,路森深深吸進一口氣,然後發出歎息。他的目光落在大會活動議程的第一頁。他皺起眉頭。「從這份資料看來,羅曼史年會在星期天就已經開始了。」
「倒也不是,」凱蒂說完又糾正自己。「他們的確準備了一些活動給想要提早報到的人參加,但是正式的開幕儀式是在明天。」
「嗯。」路森決定閉上嘴巴,他應該感激她沒有逼他參加會前的活動。
「那麼,」編輯小姐恢復她一貫活潑的語氣。「明天一開始是與封面模特兒有一段晨間散步。接著是享用早午餐--」
「為什麼要與封面模特兒做晨間散步?」路森插話。當然,他之前已看過議程表--包括年會的網頁與她寄給他的書面資料。可是列出的活動並沒有隻字片語的描述。
「呃……事實上,我不太清楚,」她坦承。她清清喉嚨,勉強擠出微笑。「可是沒有關係--你不必參加。」
「不必?」他滿腹狐疑地盯著她看。她不希望他參加晨間散步?似乎事有蹊蹺。他一直以為她打算將他拖出去參加「每一項」活動。
「對,你的第一項正式活動是參加早午餐歡迎會,與頒獎典禮。」
路森點點頭。這兩項活動聽起來不錯。有餐點可以吃,雖然頒獎的部分可能會很無聊。
「接下來是讀者招待暨討論會,」她繼續說道。「俐珍和查克希望你能到場參加。」
「他們是誰?」
「俐珍是總編輯,我的上司,」凱蒂解釋。「查克是出版社社長。他們非常希望你能參與讀者招待會。」
路森扮了個鬼瞼。「那是什麼樣的活動?」
「那是……」有那麼一會兒,她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每個出版社--大部分的出版社--合力在旅館租下一間接待室,讓作家、編輯與參加的讀者有機會面對面談話。」
「你要我跟大家談話?」他驚恐地說道。天老爺,早知如此,他應該答應參加簽書會!簽書會比較不麻煩,隨便簽個名就行。
「我當然希望你和大家聊聊,」凱蒂氣惱地說。「你辦得到的。我看過你說話。」她沉默下來,瞪著他,臉上逐漸浮現緊張的表情。她咬緊嘴唇。「或許我們也可以略過這一項不管。不,俐珍和查克可能會氣死。你必須參加。」她沉重地歎了一口氣。「喔,該死。這下子不妙了。」
「嗯,的確不妙,」路森點頭同意。然後,他出於驚訝,猛然動了一下身子。他旁邊的車門打開了。顯然已經到了。他沒有發現車子停下來,司機現在正等著他下車。路森點頭致謝,下了車,轉身接過凱蒂的手,協助她下車。
「我們今晚得將你改造一番。」她挺直身子站在他身邊的時候,下了這個決定。
路森身體一僵,放開她的手。「改造我?」
「是的。改造你。」凱蒂重複道。他們跟在路森的行李後面進入旅館。穿著制服的服務生將行李放在手推車上,推入旅館。顯然司機先將行李提出來才去替他們開門。
「我不需要改造。」他們停在電梯門口的時候,路森氣急敗壞的說。
「需要,路森,你非常需要改造。」電梯門開的時候,凱蒂對服務生露出甜美的笑容。
「我不需要。」路森堅持。他跟著凱蒂進電梯,緊靠著她,把空間讓給行李推車。
「我們晚一點再談好嗎?」
凱蒂不耐煩地對服務生點點頭,按下房間樓層的按鈕。至少,路森的推測是如此。他不太清楚,不過她說過有個叫克理的人已經先幫他們做好入房登記了。他猜想克理也是一位編輯。不知道她會不會像凱蒂這麼討人厭?
他看了服務生一眼,不明白凱蒂為什麼想要稍後再談。那個男人只不過是僕役,不需要擔心。不過,他也不想繼續爭執。「不,沒什麼好談的。我不需要改造。」
「你需要,」凱蒂堅持。「我現在不想討論這件事。」
「沒什麼好談的。」
「有。」她厲聲說道。
服務生小聲地笑,路森瞪了他一眼。古時候的僕人非常謹守本分,對於這種討論會裝聾作啞,當作沒聽到。時代變了,他常常忘記這個世界變得多麼缺乏禮貌。
電梯門開了,服務生將推車推出去,帶領他們走過長長的走道,經過多到數不清的房間門口,停在走道底端,拿出一張磁卡鑰匙,將房門打開,把推車推進去。
「小姐,這些行李應該搬到哪一個房間?」他將推車停在應該是當作客廳使用的寬敞房間的中央。
他的問題又讓路森臉色一沉。他是男性,那傢伙應該問他才對。
「我還不確定,先放著吧。我們可以自己處理,謝謝。」凱蒂從那傢伙手上接過磁卡鑰匙,將小費遞給他,這又使得路森一臉不快,他這次是對自己發脾氣。他是男性,給小費的人應該是他。他應該更像男人一點。他唯一的借口是今天很累。班機的時間是下午三點鐘,可是因為冗長的安全檢查,他提早在一點出發前往機場。他穿了正式的西裝、戴上帽子和太陽眼鏡,抹了厚厚一層的防曬乳液,可是,還是有一些陽光透進來。血液已經在快速進行修補身體傷害的工作。他感到筋疲力竭,需要進食--他開始把黎凱蒂與飢餓聯想在一塊兒。
房門關上的聲音將注意力拉回凱蒂身上,他立刻重拾剛才的爭執。「我不需要改造。」
「路森,」凱蒂疲倦地開口。她突然失去耐性,非常嚴厲地說:「聽著。你的名字像乳製品的牌子,你的外表像假扮的安吉,但是你一開口卻像是吸血鬼的拙劣版。你需要改造!」
「哇塞,凱蒂。」
路森轉頭看見一個高高瘦瘦的金髮男子走進來。那個人緩緩拍手,無法克制地露齒大笑。「你得給我類似的教鞭來指揮那些作家,我從來沒看過有人這麼厲害。」
「喔,克理。」凱蒂悶悶不樂地歎氣。
「這位是克理?」路森驚慌地問。
凱蒂緊張得不敢動,只有簡單地說:「是的。」
「你沒有說過他是男人,請他離開。」
凱蒂瞇起眼睛看著他,眼底閃著熊熊怒火。「聽著,路森--」
「不對,」克理插嘴。他舉起雙手,做了一個安撫的手勢。「凱蒂,他說話不像吸血鬼。他沒有那種迷人的腔調。」
凱蒂轉而瞄準她的同事開炮。「我的意思是:他的遣詞用字太老氣過時。」
克理只是揚起一道眉毛。一會兒之後,他又說:「他的頭髮顏色太深,不會有人認為他是安吉。」
「閉嘴!你少管閒事。」
克理哈哈大笑,顯然不覺得受到冒犯。「俐珍和查克還擔心你應付不了這傢伙呢。」
「這位紳士是誰?」路森拘謹地問道。如果她說是她丈夫、男友或情人,他怕自己可能會忍不住動粗。
「這位是齊克理,」凱蒂宣佈。「他也是圓屋出版社的編輯。齊克理,這位是殷路森,筆名殷路克,那位吸血鬼故事作家。」
「殷先生,很高興認識你。」這個身材細瘦的編輯上前伸出手表示歡迎。
路森機械性地和他握手,問道:「你是編輯?」
齊克理點點頭。
「你編輯哪一方面的書?」
「羅曼史,和凱蒂一樣。」
路森緩緩點頭,滿懷希望地問道:「你是同性戀嗎?」
齊克理訝異地睜大眼睛。
「路森!」
路森惱怒地看了凱蒂一眼。她高聲說話的時候,聽起來與他母親如出一轍。他看著編輯小姐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但他決定不告訴她。
一陣大笑突然冒出來,令他將視線移回克理身上。這個年輕男人已經從原本的震驚回過神,開始捧腹大笑。路森耐心地等待他恢復正常。
克理的大笑慢慢轉為輕笑。他問路森:「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疑問?」
「你是羅曼史編輯,那是女人家的工作。」
「啊!」克理咧嘴一笑。「可是,你是羅曼史作家。你是同志嗎?」
路森凝視片刻,然後露齒而笑,被逮到了。「一針見血。」
凱蒂可不覺得好笑。她走到他們中間,抬頭看路森。「克理很好心,答應這個週末幫忙照顧你。不可以對他失禮。」她臉色一沉,又說:「起碼,不可以比平常更沒禮貌。」
路森也以陰沈的表情回敬她。「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顧。」
「你--」
「凱蒂,」克理打斷她的話。「時間不早了。如果你還想參加鮑比的開幕派對,也許你該--」
「喔,該死!」凱蒂看看手錶,似乎忘記路森在場。她問克理:「你把我的東西放在哪裡?這次派對的主題是西部風情,我必須換衣服。」
「我放在那個房間。」克理指著右邊的門。「我想,如果你不滿意,我們可以晚一點再交換。」
凱蒂點頭之後就衝進房間,砰的一聲甩上門。克理搖搖頭。
路森的目光追隨凱蒂而去,他的臉色很難看。如果她期望他去參加這個派對,那她可打錯算盤了。他絕不打算一下飛機就去參加西部風情派對。
「看來今晚只剩你我兩人嘍,路森。」克理興高采烈地說。突然之間,路森願意重新考慮去參加派對。至少派對上有凱蒂陪伴,而不是跟這個傢伙待在一起。
「你來這裡的原因是……?」他問克理。
克理咧嘴大笑。「遇到像今天晚上這樣的場合,凱蒂不能陪你的時候,就由我來負責你的安危。」
「負責我的安危?」路森重複他的話。「為什麼?」
克理噘起嘴巴思考,然後他又笑開來。「路森,你從沒參加過羅曼史年會,對不對?」
路森搖搖頭。克理拍拍他的肩膀,讓他有點訝異。他望著克理朝角落的吧檯走去。「先喝一杯,我再告訴你。你會需要喝一點酒的。」
路森一臉煩躁地看著克理倒了一杯他要的蘇格蘭威士忌。他開始相信這場年會必定遠比他的認知更為慘痛與恐怖。
「來,拿著。」克理把酒杯遞給他,示意兩人可以到安置在窗前的沙發坐下。
路森走過去,突然想到肚子餓了。「有沒有人送一個快遞包裹到這裡來給我?」
「據我所知,沒有。如果有,我相信櫃檯會在登記入房的時候告訴我。」克理回答。他坐在房間裡的一把椅子上,把沙發留給路森。「話說回來,我不清楚訂房的時候有沒有用你的名字登記。」
路森再次靜止不動。難道他在目前的這些情況都不是主導的男人嗎?
凱蒂的房門突然打開,她衝出來。她進來的時候,路森自動起身,暫時忘記他所渴望的血液包裹。他看著凱蒂。她穿著一條他這輩子見過最緊身的低腰牛仔褲,另外搭配及膝牛仔靴、格子襯衫、有流蘇的麂皮外套,還有一頂看起來經過日曬雨淋的牛仔帽。她這模樣真是天殺的性感。
「凱蒂,」克理喊道。「你訂房的時候有加上路森的名字嗎?」
凱蒂回頭,一臉訝異。「當然沒有。我擔心有人會將路森的名字與他書中的人物聯想在一起,進而猜出路森住在這裡。我會訂這套房也是為了防備他的書迷找上門來。怎麼了?」
「路森在等一個包裹。我在想,旅館方面如果不知道路森住在這裡,他們可能會將包裹退回去。」
凱蒂滿懷歉意的看了路森一眼。「對不起。你再打電話,請他們將收件人改成我的名字,可以嗎?」
路森緩緩點頭,他正用眼睛大吃凱蒂的冰淇淋。他的凝視讓凱蒂羞紅了臉。她說道:「我盡早回來。在我回來之前,克理會照顧你。你有任何需要,找他就對了。好嗎?」
路森又點點頭,他的舌尖頂著上顎。
「克理,」她轉頭對同事說話。「給他看一點電視節目,也許看電視可以讓他說話的方式比較跟得上時代。」
克理哈哈大笑。「凱蒂,親愛的,如果他從前看的電視節目都改變不了他的說話方式,想要一夜之間有所突破,根本是天方夜譚。」
「他沒有電視,」她語氣乾澀地解釋道。「起碼我在他家沒看到電視。」她轉身,對路森投以好奇的眼神。「你有電視機嗎?」
他搖搖頭。以他的意見,電視對大腦有害。
「我想也是,」她滿意地說。她對克理下達指示:「讓他看電視。回頭見嘍。」
兩個男人沉默地看著凱蒂關上門,路森回到沙發上坐下。
「你為什麼站起來?」克理很好奇。
「因為有女士進入房間。」路森心不在焉地回答。他滿腦子都是凱蒂穿牛仔裝的模樣。
他通常偏愛打扮得比較有女人味的女性,可是凱蒂那一身勁裝沒有絲毫的男人味。
「電視的事情,你是在開玩笑吧?」克理問道。「你真的沒有電視機嗎?」
「沒有,一直都沒有。」
「天啊!」克理拿起桌上的遙控器。路森認得出那是遙控器;他家中的立體音響系統也有一個遙控器。這一個是看電視用的。克理按了一下遙控器,露齒而笑。「敬請欣賞。你會愛上電視的。」
路森扮了個鬼臉。他不太相信自己會愛上電視。他比較喜歡上電影院,老習慣總是根深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