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覓放下書,望向窗外。這時節的米蘭天黑得快,外頭的天空與她眸色相輝映。她一直不太喜歡這遺傳自母親、從小使她受盡欺凌的眸色,連這陰沉沈的天色讓她看了也不禁跟著鬱悶。
「唉。」歎了口氣,本以為以關宇皓的手段,大概沒兩天就會找上門來,沒料到準備了半天結果卻這麼平靜,她有些意外,畢竟那天在CR秀場外,他儘管面色沒變,藏得極好,可瞅著自己的眼神,還是那般地……不懷好意。
總之,杞人憂天也沒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正想倒杯茶喝,卻聽見門口傳來動靜,她覷望,看見單行爾推門而入。「你回來了?」
「嗯。」見到她,他先是一愣,隨即揚起笑。「你該不會一整天沒出門?」
「懶得出去。」於覓聳聳肩,倒了兩杯茶,一杯給他,卻見他怔著遲遲沒接下,她疑惑了。「怎了?」
「沒事。」他接過茶,飲下一口,茶湯熱燙得使他舌尖微麻,可香氣濃郁,跟他們一開始喝的那種旅館附贈的茶包差異頗大,是義大利的某個牌子,他看都沒看過。
他現在相信於覓對這個城市絕不陌生,她知道去哪裡買咖啡,知道去哪裡買民生物資,知道哪個牌子的東西好吃好用,甚至對於這裡的一切興致缺缺,彷彿她早已無比熟悉,熟悉到有點厭倦——
停,他不該受到影響。
單行爾止住自己越來越遠的思考,放下茶杯,忽地上前自背後一把抱住她,藉此感受她在懷。
於覓沒掙動,照樣喝她的茶。其實她心跳有一點兒快,訝異自己竟已如此習慣他的溫度。今天一整天,他出門,她一個人,應該是個安靜平和的自在時光,可她始終覺得少了什麼,再美好的文章也無法讓她打心底感動。直到這刻她才知曉,原來,她真正缺少的,是這個。
如果可以,她真想早點離開這個令她心思紛雜的地方。
「我們什麼時候要回台灣?」
她問,來不及察覺身後抱擁她的男人瞬間震動了下,但他還是笑著。「怎麼,米蘭不好嗎?有些人還巴不得一輩子都別回去呢。」
「我不喜歡這裡。」於覓歎息,沈下灰眸。
以往單行爾不會把她瞧得這麼仔細,可現在,他卻注意到關於她的每一個細節。她姿態防備,像是守著什麼,或者說是害怕什麼,她陷入屬於自己的憂鬱裡,眼底沒有他,這讓單行爾前所未有地焦躁起來。
他吻了她。
這是他唯一可以想到使她專心於自己的方法,儘管手段狡猾得讓他有點看不起自己。於覓沒拒絕,他吻她的樣子像是把她的唇舌當成了他最喜愛的糖果,吻著吻著,連她都覺得自己好像真的甜了起來。
可當交纏的吐息愈加灼熱,男友的大掌更是極不安分地探入她的衣內,撥弄著她,於覓就知道自己該喊停。「不行!」
她揪著有些被他拉亂的衣擺,潮潤著眼自他身旁逃離。窗外陰沉的天空使她心情憂悶,不管為他、為自己,她都沒有那個心情。「我現在不想。」
換做平常,單行爾也覺得沒所謂,這檔事本來就要你情我願才有意思,誰都會有沒Fu的時候。但此刻,他胸口卻因她的拒絕竄過一陣被針扎似的銳利痛楚。
單行爾厭惡自己這種反應,卻無法自主,只能笑著擺了一個投降的姿勢。「好好好,不想就不想,等會兒我們出去吃飯?你想吃什麼?我們去吃PizzeriaWoodstock如何?然後再去吃GROM的冰淇淋……對了,你不是喜歡巧克力?聖母感恩教堂附近有間Chocolate,我第一次來米蘭的時候吃過一次,他們的巧克力超讚的……」
他巴拉巴拉說個不停,像個萬分期待出遊的孩子,表情興奮,可眼底卻沒光。於覓看著。「你生氣了?」
單行爾未竟的言語迅止,燦笑僵在臉上,一時有些反應不及。
他掀了掀唇,極想粉飾自己遭人點破的愕然,卻徒勞無功。「你何必呢?」
他這麼努力,想裝自己沒事,她就不能配合一下?單行爾心情澀然,他是生氣,但氣的對象並不是她,而是自己。
他歎了口氣,走向浴室,坐在馬桶上,垂著頭,那副沮喪不已的模樣讓於覓看著心有些揪了起來。她走過去,正要開口,卻被他阻止。「別管我,我只是覺得……我很遜。」
他想起自己剛剛聽到關宇皓那句話,不可否認,他確實錯愕了。於覓的玫瑰位置如此私密,對方會知曉,原因只可能是一種,不過誰沒有一、兩個舊情人?就連他自己也有好幾個。
當下,他聽了只是一笑。「是嗎?」然後二話不說,招車離去。
他態度一派無所謂,不以為然得連他自己都差點信了這偽裝,可如果真的不在意,他不會用這種方式面對關宇皓,甚至那樣迫不及待地離開,就怕聽見什麼會令自己失控的話……
「遜斃了……」單行爾猛抓頭,理智告訴他這沒什麼好計較,卻發現自己辦不到,尤其想到那天她是如何在他哄誘下嬌弱地敞開身體,而那朵艷麗的花,除他之外竟還有別的男人見過,他就像是被一把火灼烈地燒著,嫉妒得不能自已。
「原來……」於覓開口,像是察覺到什麼,單行爾一顫,下一秒卻被她給打敗。「原來你這麼想做?」他這副模樣使她不忍,好吧,也許她應該配合一下?
「不是啦!」誤會大了!他承認自己是有那念頭,可真正使他鬱悶的,並非是關宇皓的挑釁,而是於覓的態度——
不,這不是她的錯。
只是當他回到飯店,看到她對於這個城市疏離的態度,彷彿暗示著什麼,刺痛了他……
「前幾天……你說你遇到了舊識對吧?」是了,那天他就察覺她的態度怪異,之後更是把自己封閉在房裡,不願踏出一步,彷彿害怕觸景傷情。「那男人……跟你是什麼關係?」
於覓瞠大了眼,看著男友不掩喪氣的模樣,有種氧氣瞬間遭人抽光的暈眩感。原來,那個人終究還是沒打算放過她。
她不該意外的。
「他去找你了。」這是個肯定句。「他說了什麼?」又……說了多少?
「他沒說什麼。」正確來說,是沒給他說的機會。「沒事了,我不該問的。」
單行爾用手掌抹臉,抬頭吐了口氣。他都知道答案了,何必非要於覓親口講給他聽?或者他真正想問的並不是這個,而是關宇皓特地來找他談於覓,究竟是為了什麼?
而於覓呢?她對那男人……又是抱著怎樣的想法?
過多的問題在他腦子裡塞車,叭叭叫個不停,他需要冷靜,而使他冷靜最好的方式,就是吃甜食。
「我想吃提拉米蘇。」
「嗄?」
「還有Gelato。」
他話題一下子跳太快,於覓跟不上,只見單行爾站起身,朝她一笑。「你想吃GROM還是Chocolate?我兩間都想吃。」
他恢復如常,嘻嘻笑笑,至少不是一開始的硬撐。於覓安心了些,握住他的手。「不管那個人說了什麼,我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她這麼說,表情堅決,單行爾怔了一晌,動了動唇,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嗯。」
如果真的沒關係,為什麼他會知道你刺青的位置?
如果真的沒關係,為什麼你看著這個城市的目光,始終如此憂悒?
他內心仍有疑問,可只是想想都覺得自己未免也太不大氣了,她在他身邊,握住的是他的手,他該相信她,情人間如果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還剩下什麼?
「好了,我們出去吃飯吧,我快要餓死了。」
於覓應好,臉上不動聲色,心底卻是一片幽暗。早該猜到關宇皓不是什麼好相與的角色,他沒來找她,卻找上單行爾,肯定是連兩人關係都查得一清二楚,她猜不出關宇皓的打算,只知道他肯定不會讓自己太好過。
她暗暗歎息,想起那日他留給自己的名片。冤有頭債有主,看來,她是該找他好好敘舊一番……
★★★
隔天一早,單行爾一出門,於覓便拿出名片撥電話。
昨晚定下回台時間,就在三天後,單行爾比她還急,一回飯店便立刻聯絡,迫不急待地安排好一切,恨不得立即逃離,令於覓憂悶,很想問他:你究竟在怕什麼?
或者,他們害怕的源頭,其實是一樣的。
名片上的名字是關宇皓的私人秘書,她表明身份,很快便敲定了時間、地點。米蘭是個時尚之都,除了各大時裝店外還有許多Designercaffe,她搭乘地鐵,一出站便是一間EmporioArmaniCaffe,位於MonteNapoleone和AlessandroManzoni街的交界處,關宇皓就坐在那兒靠窗的一個位子等她。
店內的侍者都知道他的身份,他是紡織大亨的兒子,如今職位如何她不清楚,但相信天下沒任何一個設計師會傻得想得罪他。他像個帝王,得到最高規格的待遇,舉手投足皆帶著渾然天成的傲慢。於覓嗤之以鼻,走上前。「你還真有閒情逸致。」
他挑了挑眉,隨即一笑。「坐。」他指著對面的位子,笑容卻沒有一點溫度。
用不著他開口她也會坐。於覓坐下來,如同男模一般俊美的侍者立即上前為她服務,這裡的人員受過嚴格訓練,儘管納悶她的身份但絕對不會表現出來。她隨便點了杯Menu上最貴的飲料,想當然是他買單,不過隨即想想這點零頭小錢他肯定不放在眼底,不禁又有些生氣。
一朝被蛇咬,只要一遇上這個人,她總會忍不住地失控。
關宇皓確實沒把她的不滿看在眼裡,他自顧自品飲著咖啡,修長漂亮的指撫摸著杯緣,口氣溫和得好似閒話家常。「難得過來這麼多天,怎麼不多出來走走?」
這是誰的緣故啊?「又不是我想來的。」
她翻了個白眼,關宇皓一笑。「也對,你男友受傷了。」
於覓一下子噤聲,一點都不想猜測他究竟查了她多少底細。她歎了口氣。「我三天後就要回去了。」
「喔。」他口氣淡淡的,表情卻不意外。「這麼快?怎不多留幾天?」
「沒必要。」她扯了扯唇。「我還以為你巴不得我快走。」
「怎麼會?」他訝然抬高了眉。「你難得來,我這個東道主都沒好好招待你,太可惜了。」
「不用客氣。」
關宇皓仍是那般疏冷的笑。「以我們的關係,確實是不用太客氣。」
於覓無語了。
過了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跟行爾講了?」
他淡然搖頭。「還沒呢,他不給我這個機會。」口吻好惋惜。
於覓放在腿上的手握拳,幾乎要用上一輩子的力氣才能克制住顫抖,她就知道他肯定不懷好意!「我會自己跟他說。」
「當然,不過我要不要講,那就是我的自由了。」
於覓從沒像現在這一刻這麼想打人。「你到底想怎樣?」多年前那件事,關宇皓跟她的認知大不相同,她可以確信由他嘴巴講出來的肯定是最糟的那個版本,而行爾他……又會相信哪一個?
她感覺自己快被冷汗浸濕。
現在她發現,自己當初真該把人生無一不漏地全部交代一遍,那時兩人還沒交往,她可以坦然昭告自己不甚光采的過去,可一旦在一起了,愛上了,她的顧慮越來越多,此刻,她只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死胡同。
關宇皓跟她之間的過去,她幾乎遺忘,如果不是來米蘭、遇到他,她壓根兒不會記起,現在也不會淪落到被他當作籌碼,等著被搓圓捏扁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