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必要心虛。」她只是……害怕。
害怕知道了這件事,單行爾會有的反應。
她哼哼笑,儘管內心惶然,表面上仍不甘示弱。「Vincent,你也讓我很意外,你幾時變得這麼八卦了?」
「你不認為他該有知道真相的權利?」
「SoWhat?你不是自以為多瞭解我的手段?如果他就是不離開我呢?」真相?去他的真相!
關宇皓眸光倏冷,迎視於覓飽含挑釁的灰眸,一笑。「那麼,你也會開始瞭解我的手段。」
於覓一顫,關宇皓遷怒起來無人可比,他是真的……打從心底不願看她得到幸福。「我還以為我已經足夠瞭解了。」
「是嗎?」關宇皓輕哼,放下杯子,冷目嚴厲。這個坐擁米蘭時尚界的男人,曾用這樣的眼神使多少設計師噤若寒蟬,於覓卻毫無所畏地與他對視,他扯了扯唇。「不管怎樣,你來米蘭卻沒去那裡,就真的太過分了。」他起身。「走吧。」
於覓沒反對,倘若不是因為他,她肯定會去的。
兩人走到街頭,關宇皓的司機已開著那台白色賓士來接,他沒等司機,自己將門打開,從後座拿出一大束的艷紅玫瑰。「拿好。」
於覓接過,那束花沉重得使她連心也跟著下沈,她對花粉過敏,鼻子開始發癢,很不舒服,可她還是捧著,和他坐上那台招搖的賓士。多年來,他們對於「真相」始終各自表述,憑他以牙還牙的性格,肯定是想讓她同樣嘗受失去重要的人的滋味,這一點在她預料之內,還好,她有備而來。
於覓抓緊花束,因此堅定決心。不管等一下說出「真相」後關宇皓的反應如何,等她回來,她都會告訴單行爾這件事。
★★★
單行爾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
不過只是午餐時間覺得鬱悶出來走走,他居然就在MonteNapoleon的街角看見她。
還有那個男人。那台白色的Mercedes-Benz實在太顯眼,他不想注意都不行,只見那男人居然自行打開車門,將一束艷紅似血的玫瑰遞給她。
於覓對花粉過敏,所以除了那束香水百合之外他沒再送過她花,可那男人給的,她竟然沒說二話地接下,之後跟著他上了那台賓士,疾馳而去。
他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
「Morris?」CR老總在背後喚他,他沒回神,只看著那台賓士的車尾越變越小,有種腳踩雲端的虛浮感受。
老總見他恍惚,以為他頭傷復發,問他要不要先回去?
單行爾沒拒絕。他確實有點暈,頭部隱隱作疼,像要爆炸。回飯店的路上,他想打給於覓,可腦子裡浮現的都不是什麼冷靜的開場白,搭乘電梯上樓時,他甚至告訴自己也許打開門,於覓就在房裡,人家不是都說世界上會有三個與自己長得相像的人?或者就這麼巧,他看錯了。
可當他打開飯店房門,裡頭一片空蕩,來米蘭快兩個星期,幾乎足不出戶的她今天終於出門了,為了那個男人。
「可惡!」他大罵一聲,重重倒上床,是誰跟他說她跟那男人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可今天她卻背著他與關宇皓見面,甚至坐上他的車,這代表什麼?
對,他的車是比不上賓士舒服,關宇皓有錢有勢,堪稱時尚界的帝王,連CarloRomano都要賣他幾分面子,何況他又長得不差,是女人都會選他,只是他沒想到,居然連於覓都這樣……
單行爾從床上跳起來,氣憤地扯開領帶,卻是恨不得一把勒死自己。媽的,我在想什麼?!
他喘了一口氣,坐在床沿,整張臉埋入掌心,不敢置信他竟如此卑鄙,只為了讓自己好過,在內心如此編派她。她不是這樣的女人,他應該比誰都要清楚,何況昨天,他不是已經決定好要相信她?
單行爾這般告訴自己,壓抑體內所有黑暗的念頭,就這麼木頭般地呆坐著,不知過了多久,只看得見窗外天色已沈,他沒開燈,室內一片闃黑。
於覓回來,打開燈,吃了好大一驚。「行……行爾?」
他撇過臉來,淡淡睞她,臉上不見喜怒哀樂,她嚇得心悸,不禁掩著胸口走進來。「你在的話怎麼不開燈?」
他忘了。
單行爾瞅著她,她神情平靜如常,倘若不是親眼看見,他肯定猜不到她今日去哪,他不喜歡這種無端猜疑的感覺,只想問個明白。「我今天看見你上了關宇皓的車。」
於覓愣住了。
她沒料到居然會被他看見,不過算了,本來就打算要講的,不是嗎?
只是,她還沒整理好該如何說起……
「我跟他的關係……有點複雜。」
單行爾以為自己冷靜得夠了。
在於覓回來以前,他一直告訴自己,不管她講了什麼,他都要好好地、仔細地聽完,而不是愚蠢地任由情緒控制,只會喊「我不聽我不聽」,徒然加深誤會。
可現在他發現,理智想得容易,實際上卻很難辦到,他腦子裡一片嗡嗡嗡的,像蜜蜂築巢,吵雜得他難以忍受。他想相信她,實際上也信了,所以當她坦白的這一刻,他才發現究竟打擊多大。
「你昨天告訴我,你們沒關係。」
她是怎樣說的?「我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講得如此斷然,一點猶豫都沒,可不到二十四小時,她便在他目睹之後換了一個說法,那麼當時決心相信她的自己,究竟算什麼?傻子?
「我明明沒打算問下去,不是嗎?你可以不用說,結果你卻說謊,我在內心告訴自己不管你說了什麼我都相信,但假如我今天沒看見你們,你……是不是又要騙我?」
不,他其實不想說這些,可單行爾發覺自己的理智早已飄到一個好遠的地方,關了起來,只能無力地看著自己本能地反應。他掌管不住自己,看見於覓因此露出受傷的表情,他的心臟彷彿遭人捏緊。他發覺當初於覓說對了,他既小心眼又幼稚,根本就沒有那麼好的肚量。
光是看見她上了別的男人的車,他就恨不得把那台賓士炸飛。
「我覺得……我比較喜歡那時坦白告訴我過去的你。」
這一句話化作利劍,徹底刺傷了於覓。她臉色煞白,渾身發顫的模樣讓單行爾看著心情複雜,一方面不忍,另一方面又覺得只有他這麼痛實在不公平,他在內心徹底唾棄這個藉由傷害她來好過的自己,站起身。
「對不起,我現在沒辦法聽你說。」
他棕眸陰暗,失去光澤,這時候和她同處一室太痛苦,單行爾決定出去走走,但要去哪?他完全沒個底。
越過她的時候,他察覺手臂被她捉住,他回頭,兩人四目相接,她灰色的眸裡散發著不安,像有許多話想說,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他很亂,她也是。
現在完全不是一個說明的好時機,那些事,她不知道單行爾究竟會以何種眼光看待,她希望能好好沈澱以後再告訴他。謊言只會帶來謊言,最後只剩傷害,她已經錯了一次,不想再錯,最後只能放開手,任他離去。
直到門被關上的聲音響起,於覓頹然蹲坐在地,只覺喉嚨梗著什麼難以吞嚥的東西,封住了呼吸。原來被自己心愛的人否定的感覺這麼痛苦,過去聽「他」提起時,她一點都無法體會,可現在徹底體悟,她才知道,為什麼直到死了,他都要把那份心情徹底瞞著,不讓人知曉。
所以,這一定是報應。
那個約定,她本以為可以遵守一輩子,可終究還是自私,不想幸福被人奪走。她想起關宇皓聽聞「真相」之後不可置信的表情,深深歎了口氣。
「你會原諒我吧?Alexander……」
★★★
單行爾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他杵在街口,想著自己昏頭昏腦地衝出來,身上只帶著皮夾,裡頭的錢連去找個小旅館住都不夠,來米蘭這趟全靠公司出錢,來去都搭計程車,很久沒坐過地鐵,不如就去搭一次,至於要去哪,隨便,他懶得管了。
就這麼搭著地鐵搖晃了半天,陳舊的電車內滿是人群的氣息,他有些耳鳴,悶悶的車廂讓他的嗅覺也失去功用,搞不懂幹麼非要這般折騰自己,索性又坐回來。
結果他的米蘭小冒險,就這麼狼狽地結束了。
單行爾在街上徘徊半天,終究還是回到飯店,只是他沒回房,而是來到附設的酒吧。
他不喝酒,但這時候任何人只想一醉了事。他坐下來,看著那密密麻麻的酒單,還沒喝就頭痛,只好隨便叫了一杯,可那小麥色的酒液實在一點都勾引不了他啜飲的慾望。
他想起了她第一次給他調的酒,是粉紅色的,那時他一飲而盡,入喉的滋味與想像完全不同,甜蜜得驚人。他苦笑,將眼前那杯不知是什麼的酒喝下,嘖,果然是苦的。
酒液剛入喉的時候只覺得熱熱的,還沒有什麼感覺,可他眼神開始渙散,這時有個女人湊過來以英文問道:「嘿,一個人?」
單行爾睜了睜眼,那是個極為艷麗的東方女子,很懂打扮,身材惹火性感,她問都沒問逕自在他身旁落坐。「來洽公的?哪裡人?」
「台灣。」他回答,但覺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好遙遠。
「真巧,我也是。」那女子嬌麗一笑,一般會在飯店酒吧消磨時間的通常都以洽公人士居多,剛剛只是被這男人挺拔的身影吸引,想不到竟然來自同鄉。「你還挺會喝的嘛,要不要再一杯?」
單行爾沒拒絕,他就是來買醉的,可第二杯才剛送上,他連喝都來不及喝就暈眩,女子被嚇到了。「你、你怎麼了?」
「我……我想吐……」
「嗄?!」
女子嚇死了,連忙叫來侍者,不過單行爾自己還能走,只是腳步有點虛浮,她好心跟在身後,聽見男廁裡傳出陣陣嘔吐聲,不禁蹙了眉。「喂,你沒事吧?」
「沒事——惡!」老天,他剛才喝的到底是什麼毒水?
他意識沒模糊,就只是吐,女子在廁所外大歎了口氣。「你沒事我就走了,還以為你多會喝呢,真難看。」
喂喂喂,不會喝犯法啊?
他內心直嘀咕,好不容易吐夠了,單行爾蹲在一旁,只覺自己血管裡淌的全是酒,暈沉沉地動不了。被一個陌生女人如此看不起,他沒任何感覺,反倒想起於覓,她也見過他因喝醉而狼狽不堪的一面,可當時她只是笑笑,用一種很柔軟的口氣說:「都這樣了,逞強什麼?」
她清楚他每一個不為人知的弱點,一起看電影的時候,他終於不用放空,任情節帶領他的情緒,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她會替他擦眼淚。他可以在她面前盡情吃自己最喜愛的甜食,甚至穿最邋遢的衣服,她都不在意,她讓他享受坦然做自己的樂趣,可是她呢?
她剛才欲言又止,神色哀傷,她想說什麼?他應該留下來聽的,就算她告訴他對關宇皓舊情難忘又如何?他不是打一開始就決定好了讓她快樂?
因為,他是那麼地喜歡她……
單行爾感覺所有的混亂在這一刻如霧散去,豁然開朗。他找到答案,試圖起身,挪動腳步,儘管步伐漂浮,可腦子裡卻益發清楚。他不打算放棄這份感情,如果那男人曾經使她憂鬱,那麼他就要讓她開心。於覓心軟,他不介意必要時耍點賴,只要確定她愛他,還有什麼好計較?
「好!」心意已定,單行爾一步一步走向電梯。他超佩服自己,喝完那杯不知名的毒水之後居然還沒倒。電梯到達樓層,他搖晃走出,離房門還差一點,加油,他是男子漢、他是男子漢、他是……
咚。
只可惜,好不容易撐到門口,他便從門上倒下,再沒有力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