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這比你以前混過幫派還讓我嚇到,應該沒了吧?還有別的嗎?你要不要乾脆一次告訴我,好讓我有個準備?」
於覓苦笑。「沒了,我當初沒講,是因為沒把那婚姻放在心上,這事連海哥他們都不知道。」
聞言,單行爾躺在床上,深深吐了一口氣。「你上輩子一定是游擊隊。」莫怪這輩子投擲手榴彈的功夫一流。
什麼跟什麼!
於覓哭笑不得,卻猜不出他此刻心思,他斂眸深思的模樣好似在琢磨著該如何發落她這個罪犯。她不認為自己過去做錯事,時光倒流,她還是會那麼做,可她應該更早告訴他的……
過分的沉默使她不安,她猜不出平常人得知這種事的反應會是什麼,如果行爾不能接受怎辦?
不過就是回到單身而已——她這樣告訴自己,腦中卻想不起一個人時的一切歡快,她全身上下的記憶都被改寫過,每個細胞記著的全是和他在一起之後的點滴,單行爾徹底改變了她,使她不甘再守著一個人,但不是誰都可以,她只要他。
單行爾看出她眸底的驚慌,坦白說,他此刻還有一點混亂,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苛責她,太多不得已的因素,他甚至對關家兄弟有些生氣,他們算什麼東西?居然讓她一個人背負這麼多!
還記得父親過世那年,他也曾簽署過不急救同意書,當時他一邊隱忍淚水一邊簽字,那種不得不放棄生命的痛,他這輩子難以忘記,她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量才能在異地逼自己簽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千言萬語,最終只能化成一句。「我絕對會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
「啊?」
「了不起往後少吃一點甜的,以免糖尿病,我……我絕對不會讓你再簽下那見鬼的玩意。」
他這句話恍如誓言,向她承諾了他的一生,承諾他會為了她好好保重自己。於覓震懾了,這比任何的甜蜜愛語都還要令她感動,他不只接受了,甚至將自己的未來也托付給她……
於覓意識到自己曾死去的一切正緩緩甦醒過來,她從未像這刻如此感謝上天,儘管她曾背負荊棘,可她還是見到了光,而這個男人是其中最為閃亮的。
「我真不敢相信……」究竟一個人可以愛上同一個人多少次?他無條件承接了她的一切,不論好壞,她感覺自己就像是被他捧在手心,以無限的愛和包容灌溉滋養,然後她發覺自己比不久前向他傾訴愛語時,還要更加深愛他。
愛情,原來是會這樣互相感染的。
你愛我多一點,我也愛你多一點,這裡一點、那裡一點,然後……就滿出來了。
「不用不敢相信,快點過來。」單行爾躺在那兒朝她招招手,甚至掀開被子示意她跟著躺下來。「我現在超級震撼,需要有人來安撫一下。」
「是喔!」於覓好氣又好笑,但還是乖乖躺過去,隨即被他熱暖的胸膛抵住,於是不安了一整晚的心終於找到平靜,她身軀不再因緊張而僵硬,在他懷裡柔順如一隻乖巧的貓兒。
單行爾健臂緊攬她,得知自己的女人結過婚,不管原因為何,確實沒那麼好接受,可換個角度想,他要為這無法改變的事放棄她嗎?不,他不願意,既然這個念頭比什麼都要清楚明確,那就這樣吧,她已受過太多傷,而他只想替她治癒。
忽然,他想到一件事。「等下,你說那個關宇皓討厭你,你幹麼還跟他見面?甚至收他的花、上他的賓士?」計較到底就對了。
於覓歎口氣。「他都勞師動眾去找你了,我總得知道他想幹麼。至於搭他的車是去看Alex,玫瑰……是他最愛的一種花。」一思及此,她眸光幽遠。「還有,我也很意外Vincent知道我刺青在哪,大概是在Alex的手札或畫作上看到的吧,他很喜歡我的花,畫了很多幅,可惜,幾乎都被Vincent燒光了……」
「嘿。」見她越講越入神,單行爾忍不住喚回她,加深擁攬她的力道。他雖然接受她的過去,但不代表能大度到允許她在他懷裡想別的男人,就算對方跟她清白得能當水喝也一樣。「以前的事就算了,但往後……你只能想我一個人。」
他沉沉嗓音悶在她肩頭,分明是霸道的言語,可聽起來卻像極了撒嬌,於覓壓根兒拿他沒辦法,心想:不想你,我想誰?
不過,還是習慣性忍不住逗他一下。「如何想?」
「用這裡想。」他在她髮際落下一吻,然後再往下移至她纖軟耳畔。「還有這裡。」接著一一吻過了她的肩骨、背脊。「這裡都要……」
他一路吻,越吻越放肆,他唇如烙鐵,在所經之處都烙下了驚人熱度,於覓全身發汗,在他懷裡敏感輕顫。他吐息還帶著些許酒氣,醺醉了她,他唇手並用,大掌逐步侵入她衣下,於覓逸出喘息,渾身虛軟,不得不承認他這招確實有用,此刻,除了感受他,她無法再想別的。
「你、你贏了……」
「嗯?」單行爾挑眉,整個人已在她身下,軟熱的舌吮舐過她柔潤腿膚。「我們有在比賽嗎?」
這男人!於覓投降了,他棕眸底野亮的光徹底征服了她,確實,這一刻他們都需要這份溫度,以確認彼此的獨一無二。於覓心甘情願任他脫去她身上一切,以最原本的姿態與他相擁,他悉心吻過她體膚每一寸,包含那朵艷麗盛放的玫瑰。「這裡……以後再不許給別人看。」
於覓沒應,也是無法應答,此刻她唯一吐得出的語言僅剩單音,不過她沒講的是,等回到台灣,她打算去找崑哥,在這朵花旁邊再刺上她此刻湧生的感觸。倘若這朵花是她曾對新生的期待,那麼,已經得以重生的她,也許應該留下不同痕跡,以紀念他給予的這份美好。
那將是只屬於他的,獨一無二的花。
不知道到時候他見了,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可惜接下來……她就無法再想了。
★★★
回台北的這天,天氣很好。
去程是由羅馬轉機至市區,回台則由Malpensa機場搭機,單大少頭傷堪稱痊癒,沒有任何後遺症,精神奕奕地似一尾活龍。
CR老總還要在米蘭多停留幾天,所以只有他跟於覓回去。沒有旁人,單行爾自然毫無顧忌,從頭到尾化作無尾熊緊貼著女友不放。「我們去買巧克力好不好?你不是也喜歡?哪,好不好?」
「別吵。」於覓受不了,把當地買的糖果拆開往他嘴裡一塞。嗯,很好,安靜多了。
「我捱要。」嘴裡塞了糖,單大少還是可以繼續耍他的無賴,這一、兩天於覓寵他寵得緊,幾乎是有求必應,他不趁這時多揩點油,莫待無油空剩水啊!
嗯,好詩好詩。
單行爾還在那裡自鳴得意,於覓卻看見前方來人而頓住,他不解,順著她驚訝的目光抬眼望去,這下立刻正襟危坐,像是換了個人。「Mr.關!真巧,你也要出國?」最好是啦!
來人正是關宇皓,他表情沈凝,不若往日那般笑裡藏刀。他走過來,手裡拿著一本簿子,站定在兩人面前。「拿去吧。」
於覓接過了有些陳舊的畫本,當初Alexander病逝,她以他妻子的身份繼承他的遺物,但關宇皓從中阻撓,於覓無所謂,只搶在他之前將寄賣的商品全部撤回,運至台灣,Alex生前一直希望能再多推廣自己的作品,米蘭不行,沒關係,她就換個地方。
憤怒的關宇皓那時幾乎燒燬了Alex生前的一切,她來不及挽救,至於這本素描簿,則是她匆忙逃離時唯一隨身攜帶的,這一次會帶來米蘭,本意是打算去看Alex的時候帶著,不料最後竟成了牽制關宇皓的籌碼。
她翻開來,裡頭全是素描,有景色有人物,景色是由他工作室的窗口往下看出去的街景,而人物大部分都是她或街上的人。她重溫著,隱隱歎息,許多回憶瞬間湧上,可她掩上簿本,遞給關宇皓。「不了,我想……你比我更需要它。」
關宇皓神色複雜,最終還是接過了素描簿。
他恨這個女人,恨她奪走了他的弟弟,他唯一的至親手足。當初文堂執意離家,他極力反對,甚至為此斷絕他的金源,以為過不久他就會摸摸鼻子回來,可卻不是,他甚至罹患了絕症都沒跟家裡說一聲,那樣不明不白地死去……
他堅信全是她的錯,都是她誘惑了弟弟,他發誓不讓她好過,可那天在墓園,她說的話一下子抽乾了他所有的氣力。他不願相信,但這本素描簿的存在卻證實了一切——
畫冊的最後一頁,是他。
是文堂透過記憶在死前所畫下的他,畫中的他帶著這輩子幾乎不曾展現的笑容,如南歐的日光一般燦爛耀眼。最下面則是一行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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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愛。若是得用這種方式知悉真相,那他寧願一輩子都無知地懷抱恨意。
他深深吐了口氣,將素描簿收回。「以後……歡迎你再來看他。」
這代表他們和解了吧?「如果有機會的話。」
喂喂喂,當他死人喔?「我也會一起來。」單行爾輸人不輸陣,馬上巴過去攬住親密愛人的肩,棕眸射出殺意。不管怎樣她都是你的前「弟媳」,最好別給我動什麼歪主意!
他內心哼哼,一副叫關宇皓沒事快滾的態勢,關宇皓也沒停留,立即轉身離去。
剛剛看他們兩個高來高去,彼此心照不宣的模樣,單行爾很不爽。「他不是討厭你?還來幹麼?」詛咒他們飛機失事?
於覓好氣又好笑,憶起三天前,她跟關宇皓來到Alex的墳前,她終於選擇說出自己原本不想提及的「真相」——
當初Alex離家不回,一部分除了想自食其力實現夢想,另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愛上了自己的哥哥。
這是悖德之事,他不能爭取,只有逃離,即便到了死前他都不肯讓關宇皓來看他,只怕自己會軟弱地吐出真心。這事只有她知道,她允諾他會隱瞞,寧可讓關宇皓誤解,毫無道理地恨她、折騰她,可她最終還是沒有守住……
只因她多了一個想要守住的人,一如Alex始終想要守住關宇皓對他的愛一般。
單行爾聽她講述,胸口一震,他太瞭解於覓是個多重信諾的人,她毀了約定,一定很不好過。飛機上,她困睠地睡去,他坐在她身側,瞅著她看似平淡卻蘊含憂傷的側臉,動了動念,湊了上去。「Rosa、Rosa……」
他用她的義文名字喊她,於覓嗯了聲,卻沒醒來。正好,單行爾清清喉嚨,以英語道:「我是Alex。我跟你說,我不在意了,只要你幸福就好,真的……喔對,Morris是好男人,你要好好把握他,最好嫁給他,為他生幾個胖娃娃……耶,算了,兩個就好,是男是女都行,不過生女兒如果被追走我會很傷心,但又不希望她一輩子不結婚……」
什麼跟什麼!
於覓快受不了了,忍笑忍到內傷。其實當他喊「Rosa」的時候她就醒了,只是想裝死落個耳根清淨,沒想到這男人越講越離譜……可奇怪,分明該覺得好笑,為什麼她只覺得胸口發熱、眼眶泛濕?
這男人總是明白她的痛,雖然撫慰的方式堪稱小蠢,可她真心真意地感動了。她腦中不自覺想像起嫁給他、替他生下孩子的畫面,她喜歡女兒,不過最好長相遺傳爸爸,腦袋遺傳媽媽,省得傻乎乎的,哪天跟她爸一樣遇人不淑,愛得辛苦……
欸,不知不覺連她也跟著想遠了,於覓暗自好笑,卻也逐漸睡去。在夢中,她似乎真的看見了Alexander,他站在一個充滿光亮的地方,笑容如昔,開心地擺動著那只綿羊布偶,跟她說:「Rosa,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