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覓安排時間去崑哥那裡刺青。聽到要求,崑哥其實很意外。「是什麼讓你有這想法?」
於覓一笑。「是愛。」
這八股的答案惹得崑哥哈哈大笑,她也笑了,但都不是嘲笑,而是發自內心的,開心的笑。
她再度承受針紮在皮膚上的痛楚,但這一次,她始終幸福地笑著。
傷口痊癒的那個晚上,她與單行爾約會。這回的行程由她安排,不過要他大少爺滿意實在是太容易了——
他們先去飯店吃下午茶,甜點吃到飽,然後又去看了一部搞笑片,這是她第一次進戲院看這種片子,隨著在場眾人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出了戲院,他們在燈火闌珊的台北街頭悠慢地閒逛,至於最後的行程,當然就是他大少爺的金屋。
這不是於覓第一次來到單行爾的住處,卻是第一次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在他面前展現自己。幾乎是一進門,他們便深深吻住了彼此,於覓纖掌探入他衣內,撫過那片肌理有型的胸膛,感受隱於其下的鳴動,令她跟著情動,渾身燥熱不已。
單行爾自然也不是什麼任人魚肉的角色,他回以她更深刻的熱度,燒燙著她每一寸肌膚,聽她為他發出呼喊,滿足吟歎。
他們自門口一路移轉陣地到床上,於覓對這種事向來不採取過分主動,但今天卻為他蛻變。她的美使他心折,發誓自己這輩子絕對不曾如此興奮過,而當她朱唇含笑,粉腮赧熱地在他眼前徹底敞開自己的同時,他睜大眼,不敢置信自己所見——
「這……」
他眸光灼燙,指掌撫過那片多了些許變化的刺青,感覺自己受到震撼,眼眶都微微發疼。
於覓幾乎以為自己會在他注視下蒸發,她膚色潤紅,每個毛細孔都傾吐著熱氣,幾乎是用了一輩子的時間與力氣才讓自己開口。「以後……只有你知道。」
單行爾沒再說話了。
或者說,這一刻他們已經不再需要任何言語,因為他已經從他心愛的女人身上得到了渴望的答案——
一隻蝴蝶輕巧地停臥在那艷麗盛放的玫瑰之上,蝴蝶姿態優美,仔細一瞧,竟是用一串文字幻化而成。那字句燙熱了他的心,明白這是她想傳達給他的,世上最強大的一句咒語。
TiAmo——我愛你。
番外之〈光〉
那是一片黑暗。
於覓站立其中,一時有些茫然,她眨了眨眼,左右探看,卻不見五指,她正疑惑著,就在這時,她聽見了哭聲。
哭聲細細弱弱的,帶著一絲倔強的壓抑,熟悉的悲傷使她心一緊,原來,她在作夢,只是這個夢……她已經很久沒再夢見過了。
四周仍是漆黑,但不再無法辨識左右,她遠遠看見一個小女孩,她瘦小的身子被迫擠在一個窄小的櫥櫃裡,她很害怕,但求救只會惹來更多惡意的捉弄,直到那些人無趣地走遠了,她才肯讓自己落下淚。
但即使哭著,依然是那般壓抑的姿態。
「別哭……」她試圖出聲安慰,飄渺的嗓音隨即便被這片闃闇吸收。
她心好痛,但只能看著。
過去作這個夢的時候,她不只一次試圖解救那個小女孩,可無論她怎麼前進,始終走不到那裡。灰暗中,隱約看得出她棕色的腦袋埋在膝蓋間,一顫一顫,於覓下意識撫過自己的發,那時,她咖啡色的發、灰色的眸及談不上活潑的性格,招來育幼院裡一些孩子的欺侮,關櫥櫃不過是那些惡作劇的其中一項罷了。
她深深厭惡自己異於常人的髮色和眸色,可眼珠的顏色不可能變,頭髮可以。大二那年,她走進髮廊,第一次染了頭髮。設計師問她要什麼顏色?她不願染黑,那就像是投降了一樣,她想了想,便道:「全褪了吧,淡金色不錯。」
哭聲還在持續。沒有任何人來救她。
於覓苦笑。早該猜到的,不是嗎?
她斂下了眼,等待夢境自行落幕。從前作這個夢的時候,她總要跟著小時候的自己被困住好一陣子,直到渾身泛寒地醒來。
不知道,這一次又會持續多久……
下一秒,她忽然發現周圍的世界發生激烈晃搖,像是遇到強勁地震。哭音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男人略帶憂心的聲音。「覓……覓覓?」
於覓瞬間驚醒。
她瞠目,有些迷茫的眼被窗外照射進來的強烈光線刺疼了,淚水自眼眶溢落,她睜了睜眼,側首看見了一個男人,他有副俊美五官,眼深、鼻挺、唇豐,即便是看了這麼多年,她仍不覺得膩。
這是她的男人。
於覓灰色的眼珠盯著他,照拂進來的日光好似在他咖啡金的發上灑了厚厚一層金粉,就連他臉頰上細小的寒毛都似在散發著光。單行爾深棕色的眸裡載滿擔憂,見她醒了,鬆了口氣。「作惡夢了?」
「嗯。」於覓應一聲,想起來了。
他們躺在飯店加大的雙人床上,昨天是單行爾大哥的婚宴,她男友身為總招待被灌了不少酒,號稱三杯倒的他這次很爭氣地撐過了五杯,她昨晚照顧他,不過自己也累了,就這麼躺在他身畔睡著,一身服裝都來不及換下。
這一回憶,她便有些不好意思。「你……什麼時候醒的?」
「剛剛。」其實是感受到她在他懷裡的顫抖,單行爾為此睡不安穩,頭疼著醒來,發現於覓睡得一臉愁苦,眼角泌出淚水,偶爾發出幾聲嗚咽,他看著心疼,猜她可能是作了惡夢,連忙把她叫醒。「好了好了,沒事了,乖喔。」
於覓被他攬入懷中,這才察覺自己究竟有多冷。她冰冷的頰貼著他熱暖胸膛,他的溫度伴隨一陣安穩的心跳聲,使她安心。分不清現在幾點,但窗外透亮的光照拂在他倆身上,帶來溫暖,已經……不再黑暗了。
交往三年,她曉得男友有一個哥哥、一個妹妹。他是老二,也難怪儘管任性,卻又懂得照顧人。昨天他大哥結婚,單行爾感動得死去活來,偏偏忍得辛苦,直把她的手抓痛。
剛交往時,她曾疑惑究竟是怎樣的家庭造就他的性格,結果只能說,有其母必有其子,一家人在休息室裡親啊抱啊眼淚擦來擦去,一出來個個都好像沒事人一樣,於覓看得嘖嘖稱奇,哭笑不得。
單母和單妹長居國外,這次特意為了單大哥的婚事回台,於覓也第一次得見男友家人,三兄妹性格都很爽朗,連弱點都一模一樣——
記得在單行爾家約見面的那天,單媽媽特意下廚,一家人吃吃喝喝,聊了幾句,忽然,單母看著她好半晌,不禁歎了口氣。「難為你了,從小便無父無母的……」
男友告訴過她,曾將她的事向家人提個梗概,她一笑,並不介意。「沒什麼的,一個人也就這麼過來了,只要……您別嫌棄就好。」
「這傻孩子!說什麼呢?」說著說著,單母居然落淚了。於覓嚇著了。老天,現在這演的是哪一出?
「……我去廁所一下。」單大哥道,接著,就聽見廁所裡傳出擤鼻涕的震天聲響。
於覓還在驚詫,轉過頭來,更是驚見眼前一老二小三個淚人兒,尤其是自己男友。「你是跟著在哭什麼?」
「我只是眼睛進了沙子!」其實是想到就難過,嗚……
一旁的單媽媽也跟著嚷:「我、我剛剛切太多洋蔥!」
只有單小妹很老實。「嗚……姊姊你好辛苦喔……」
於覓真服了這一家人,不知道男友究竟是怎麼說的?居然可以讓他們哭成這樣,她好氣又好笑,手忙腳亂地安慰三人,在這荒謬情況下居然也湧上了一股酸澀淚意。其實,她本來很忐忑,擔心單媽媽若不能接受她是個孤兒怎麼辦?還有那些年輕時候的不懂事……
然而在那一刻,她完全安心了。
然後,感謝老天給她那片荊棘之後,也給她足以掙脫的光明,感謝眼前這一堵胸膛的存在,給了她力量,替她驅散那片黑暗。他的愛,是她殘缺不堪的人生裡,最美好的恩典,她願一生珍惜。
「唉,昨天真夠累的,老哥請那麼多女人來幹麼,害我被她們猛灌酒……」
於覓也記起婚禮上的「盛況」,忍不住嘻嘻笑。「怎麼?被美人勸酒不好嗎?」
「哇靠,你沒看見那些女人的眼神?一個個如狼似虎,好似要把我拆吞入腹一樣……嘿,你一點都不介意?」
他用額頭輕抵她腦門。女友這麼豁達,他可不依。
「介意?我幹麼介意?」
於覓眼底含笑,不意外看見他的表情沈了下來。
這男人,交往這幾年還是沒多少長進,老為這種小事計較,可總愛逗著他玩的自己也有錯,一下鞭子一下糖果的,她也給得不亦樂乎。「單行爾,你知道你是誰的?」
「你的。」毫不猶豫。
「真巧,我也覺得你是我的。」她一笑,在他不滿地嘟起的嘴唇上親了一下。「既然我們認知相同,我又何必為了外人吃醋?況且你酒量淺,被勸也不過四、五杯,我不是把你救上來了?」
是沒錯啦,不過醋味不也是情人間的醍醐味?單大少還是很不滿,可女友的下一句話,讓他所有的不快像顆被戳了洞的氣球,咻地一聲軟了下去——
「我忘了說,你是我的,為求公平,當然,我也是你的。」
好啦,這下單行爾炯眸一亮,再無二話,抱著親親女友又親又摟。「說得好、說得好,我是你的,你是我的,很好很好……」
講著,他又想到一件事。「對了,我大哥他……結婚了喔?」
「不然呢?你記得沒錯的話,我們昨天參加的就是他的婚禮。」
「是啊,所以我的意思是……呃,你有看到我妹的男友吧?他們感情很好,差不多也該結婚了。」
「是喔?恭喜她。」
不是這樣啊∼∼單行爾心裡好似被貓爪撓著,又急又慌,躊躇半天實在不知該從何說起。「問題是,我們家很在乎長幼有序,如、如果我沒結婚,我妹就不好意思結……」
於覓抬眼,睜眸看著男友在晨光下逐漸泛紅的臉。他膚白,情緒直接,很多事都掩藏不住,何況他「暗示」得有夠明顯,聽不懂的不是聾子就是傻子,剛巧她兩者都不是。
內心一股熱暖湧上,她看著籠罩在晨光下顯得益發閃亮的男人,眼眶泛疼,千言萬語終究化作一句:「好啊。」
「什麼?」單行爾呆住,他什麼都還沒說耶!「好什麼好?」
於覓一笑。「你覺得是什麼好就是什麼好嘍。」她打了一下呵欠。「歹勢,我困了,再睡一下。」
「等、等一下,你先說清楚是什麼好啊——」
於覓呵呵兩聲,沒理他,只逕自窩入他寬闊胸懷。她不冷了,覺得溫暖,憶起剛才那個夢,就算黑暗,就算哭泣,她也不再無助。
只因有個人,給了她光。
一思及此,於覓不再害怕了,即使再夢見一次也無所謂,她會告訴那個小女孩,不要害怕,好好地哭、好好地痛,那些你曾以為是荊棘的過往,將來都會成為養分,然後,有個人會替你撫平那一切,為你帶來光。
一如此刻,一室透亮,充滿光芒。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