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呼嘯而過,深吸一口氣,果真是心頭煩悶盡消啊。
可惜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待兩個時辰後──
「呼……咦?哇──太好了,我終於能說話了,可真憋死我了!」封穴一開,風瀟劍難掩興奮地哇哇大叫,突然把頭一歪,很是疑惑地咕噥道:「怪哉,怎麼我運氣運了老半天,就是跑得快,沒能說話?啊,肯定是你那兩下,教我當了好一會子的啞巴,莫非這就是傳聞中的邪術?」
只見莫晏的腳步微微一頓,轉臉反問:「邪術?」
猛地一驚,風瀟劍瞪著大眼立刻往後退兩大步,撫心大喊:「可不是?不過輕輕點個兩下就教人沒法說話,這不是邪術是啥?」見她眉頭緊皺,以為自個兒說錯話將人給惹惱,風瀟劍立刻搗住嘴,另一隻手緊緊護住自己的脖梗,告饒道:「別生氣別生氣,千錯萬錯全是我的不是,我這就把嘴封起來,不吵你了,能不能……別再對我下毒手?」
毒手?莫晏不由自主地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抬眼瞧去,發現他那瞪得有如牛眼的眸子也一直盯著自個兒的手不放,一副緊張的模樣,好似手上真染上了什麼毒,一碰就魂歸離恨九重天了。
「我的手沒毒,而且……」他莞爾一笑:「我也不會邪術。」
「妹子,咱師父說過做人呢!雖是三分真七分假,可這話可別胡亂說,所謂……那句什麼飯可以多吃,話不能說太多?」
「『滿飯好吃,滿話難說!』」
「對對對!就是這句話。」識字唸書的人就是不同。「噯,總而言之,妹子你說話可不能誆人,師父說撒大謊的人死後是要被打入地獄受拔舌之苦的,風大哥我怎忍心眼睜瞧你造了口業?可別再說你沒用邪術這種話了,施了就施了吧!反正我不痛不癢的,大不了當個一陣子的啞巴,再大不了……呃……也就是一輩子嘛!」他是身高八丈頂天立地威武瀟灑鐵錚錚的男子漢,這種沒打緊的事他才不會放在心上。
莫晏抿唇一笑,眼中透出興味。「風兄,尊師沒教你點穴?」
「穴?那是什麼玩藝兒?」皺起兩道粗濃的劍眉,風瀟劍朝他比手劃腳的說:「不過你這麼一提我倒想起,每當我偷懶,師父他老人家時常朝我的脖子、胸口亂戳,接著我就變啞或沒能動了!師父說那是他對我施了邪術,施個百次以上我就一輩子成了廢人或啞巴。往往師父說要教我這玩藝兒,我都已怕得要死了,哪還敢學?更何況這是傷人的東西,我才不學害人的妖法咧!」他插著腰,把背桿挺得狠直,自鼻子哼出兩道氣來。
原來……莫怪他會有這層的誤解了。莫晏對他嘴裡的「師父」有種難以言喻的熟悉,不禁笑問:「不知尊師何名?」
風瀟劍聞言楞了下,抓抓頭,很是苦惱的說:「師父就師父,哪裡曉得師父叫啥?」他像是想起什麼,忽地把拳一擊:「旁人見著他,總是瘋和尚,瘋和尚的叫,每聽人這樣喊著,我心底總在想,師父就是師父,哪是什麼和尚。就是和尚也沒瞧他禁葷,酒是大口大口的喝,肉是大口大口的吃,瞧他頭頂油亮無毛,喊他瘋禿驢還較貼切些。」
只問了一句,拉哩拉雜的回了一堆話也算是他的特色。心裡微微一歎,莫晏自動略去不相干的話,僅對緊要處細細思索一番,再回憶早先他所使的劍法招式,突然了悟,原來他口口聲聲念念不忘的師父,便是江湖所稱「浮生笑癲盡如意」的「瘋和尚」。
傳聞他是個瘋傻、不禁葷食的癲和尚,可武功之高卻有如嘴上老念著的禪語那般深不可測。
天涯何處不相逢,說起來,眼前的呆小子還算是他的……微一瞥眼,莫晏打量著身旁的男人,方面大耳,皮膚黝黑,像是自黑炭裡打滾起來似地,雖稱不上俊俏,可渾身散發一股陽剛粗野的氣息,更像是打從山裡出來的野人。
有這樣瀟灑不羈、無慾無求的瘋癲師父,莫怪有風瀟劍這樣的徒兒。莫晏失笑地搖搖頭,緊鎖住風瀟劍滿是疑惑的眸,嘴角依舊綻出淺淺的笑花來。
「風兄,我瞧你武功不算低,怎麼尊師卻未教你點穴這門功夫?」據聞他口中的師父堪稱奇人,對他而言點穴不過是一門彫蟲小技。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打小就讓師父撿了回來,跟了師父十多年,他只教了我劍招和一堆有的沒的累人招式,有時我老覺得師父誆人,老叫人做些粗重的活兒,我嫌累不過喊幾聲他就施妖術把我給弄啞了──你說的點穴,我是連聽都沒聽過。」
他的確是誆你的……莫晏默默在心裡想著,卻也不想打破這層趣味,只隱隱把話藏進腹,笑道:「這點穴的功夫並不難,只是要學得好也不易。」突地身形一閃,在他措手不及的當口,莫晏即已伸指在肩上輕點幾處。
乍看之下僅是輕輕碰觸,但觸及的同時,風瀟劍卻感到一股強大的力道竄入體內,隨即抬手試試,誰料竟無法動彈。
「你又對我施法?」風瀟劍詫意地瞪大眼,難以置信地瞧著跟前一臉含笑的美人。
「不是施法。」莫晏指了指他的肩胛,好心地補充道:「我只是點了你的靜穴。」
風瀟劍張大嘴,只見他接著近身過來迅速地在肩上再點了幾下,突覺渾身散了似,一道無形的阻力頓時不見蹤影,雙手抬起落下,立刻活動自如。
動動四肢,扭扭脖梗,他做起舒筋活骨的功夫來,兩眼發亮,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纖長手指,一臉崇拜。「你這手真厲害,隨意一掐點,我就不能動了。」他保持著距離,再次確認道:「……這真不是妖法?」
「風兄以為我像是個會使妖法的人?」莫晏抬起眼,挑眉揚唇。
風瀟劍搖搖頭,甭提眼前這樣一位嫩央央的姑娘,雖然師父那人瘋瘋癲癲,老對他說妖術妖術的,可師父也不像是會使妖法的人。
等等,這樣說來……「那師父豈不是誆我的?」
聞言,莫晏僅眨了眨眼,唇瓣緊抿,向上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
啥?原來師父真的是騙他的!風瀟劍怒氣沖沖地怒吼一聲,大叫可惡。
風瀟劍把滿腔的怒火發洩在路旁的一株無辜老樹後,轉頭過去,不意瞥見凝於唇畔的笑花,黝黑的臉龐浮起一抹可疑的紅暈,竟突然覺得口乾舌燥起來。
「怎麼了?可是我臉上有什麼?」莫晏微偏頭,瞇起眼,笑問道。
「沒……沒事,這天熱,我口渴了……」風瀟劍仍是睜大眼淨瞧。
真奇怪,他越看,口竟越渴。他不自主地吐舌舔著乾澀的雙唇,臉面發紅髮燙,胸口怦怦直亂跳,一顆心像是要跳出胸膛來。
「口渴就喝水吧!瞧,前方不就是一大片湖。」莫晏抬手拉下帽簷,遮去那抹毫不避諱的視線。
聽得這話,風瀟劍早巳口乾的不得了,一拔腿即往前衝去,趴在湖畔便咕嚕咕嚕猛喝猛灌,順勢把頭浸入水裡,徹徹底底洗去臉上的燥熱。
「呼!」抬起濕漉漉的臉,他奮力搖頭甩開滿頭的水珠。
咧開一嘴笑,風瀟劍正要叫他的好妹子也一塊來洗滌的當口,只見莫晏慢慢的走至離他有三尺之遠的地方彎身汲水。
瞧他僅掬了兩把水喝了幾口,接著拿出繫於腰側的水袋,待蓄滿水,整頓衣裳後,抬眸的同時,兩雙眼便在空中對上。
只見風瀟劍張大眼,瞬也不瞬地直瞅著他瞧。
「該走了,咱們得在天黑前下山。」莫晏面不改色地綻笑:「若你想在此再住一宿,並無不可。」語畢,隨即拔腿走了。
除了瞪目,還是瞪目,過了好一會兒,直至身影隱沒,風瀟劍這才恍然回神。
當真就這樣拋下他了?
眼見莫晏越走越遠,一個彎口,徒留他一人。
微風一吹,揚起陣陣沙塵,日頭不知何時被浮雲給遮了去。
微微打了身冷顫,風瀟劍大驚失色,立刻跳了起來,又氣又恨的追了上去,爆出一聲吼叫:
「妹子妹子,你不能拋下我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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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展輕功,不到半晌,風瀟劍便趕上前頭。
一見到那抹纖長的身影,他發狠地鼓足氣衝去,揚眉細瞧,豈知莫晏已摘下帷帽,露出那張艷麗非常的面容,安安穩穩地坐在一旁的樹蔭底下,手裡拿著一塊圓如盤月的大餅,有一下沒一下的咬嚼。
「妹子,你也太狠了,就為了獨佔這餅,你竟棄我而去。」
莫晏恍若未聞……頭也不抬地問道:「風兄不餓嗎?」
「餓!」當然餓,打從下山遇見他起,莫名奇妙的一塊兒趕路到現在,雖方才灌了一肚子水,可跑了一陣,出了些汗,現下肚裡是鼓噪得厲害。
想也不想,風瀟劍立刻接過,或許該說是搶去她尚未遞出的餑餑,張口死勁地咬。
他咬咬咬、嚼嚼嚼,無奈這塊餑餑硬的可怕,好不容易才消了大半,喝著唾液勉強吞下。
「奇怪,這大餅怎麼這麼硬呀?」不死心,風瀟劍又張嘴咬了一大塊,死命的含在嘴裡咬。把眼一偏,忽見莫晏已將大餅給吃了一半去,拿起腰間的水袋喝了幾口,殘留的水珠慢慢滑入唇瓣間,似如沾了露珠的花兒,嬌艷欲滴。
風瀟劍呆了呆,連手裡的餑餑掉到地上滾呀滾的也渾然不知,只瞪大了眼,像瞧見什麼奇景似的,捨不得移開目光。
看著滾落混成一團泥的餑餑,莫晏微微把眉一皺,啟聲喚:「風兄……」
「嗯?」隨應了聲,風瀟劍仍是直睜睜的望著她。
「你的餑餑掉了。」
「喔……啊——」可惡,這下可虧大了!風瀟劍氣呼呼的拾起滾成泥團的餑餑,隨手拍幾下,就這樣和著泥沙直接塞進嘴裡,邊吃邊抱怨:「哼!什麼鬼東西,把饅頭大餅做成石頭一般的硬,這東西誰吞的下去?」死命撕咬,揚著怒氣沖沖的臉仍是硬吞下肚。
莫晏聞言,失笑地搖搖頭,不知是否應告知他,餑餑是要摻著水一同吃,而不是拿自個兒的牙死命咬。和著水,他慢慢咀嚼嘴裡化開的餑餑,眼底的興味越發濃厚。
「呸呸──」風瀟劍吐了幾口含在嘴裡的泥沙,雙眼微瞇,相中了他手中已貼近唇邊的水袋。
莫晏無言,默默地丟了過去。
「知我者妹子也。」他快樂的接過,仰頭猛灌,咕嚕咕嚕喝個過癮。直至嚥下最後一滴水,撇撇嘴,然後結結實實地打了一個大嗝。
吃飽喝足,他胡亂抹抹嘴,忽然發現莫晏一直注視自己,唇角越揚越高,眸如彎月,眼底飽含別有深意的興致。
風瀟劍被盯得毛骨悚然,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軀,然後抬眼對上他的注目。驀地睜大眼,很是驚慌卻隱隱帶著欣喜問道:「妹子,你、你不會是……」他連忙捂著自個兒的心窩,支支吾吾地說:「雖然依我這年歲成親不算早,可這也實在太過突然了,我得多點時間想想。」視線移到那張桃花似的臉蛋兒,細白滑嫩,讓人看了真想摸上一把。
這樣胡亂想著,他當真不由自主地湊近,只見那張好看的臉蛋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風兄?」啪地一聲,莫晏冷不防截住就要往臉上招呼去的手,眼眉一捎,唇畔綻出的笑摻著一絲絲冷意。
「妹子,你生得真好看,我從沒瞧過像你這樣好看的人。」風瀟劍默默的縮回手,雙眼依舊緊盯不放。
「風兄剛下山來,又是見得多少人?」莫晏依舊眉唇含笑,淡淡的話語卻隱隱透著嘲諷。
「……也對。」似乎沒聽出話裡的諷刺,風瀟劍揉揉被掐疼的手,揚起眉,不以為意地道:「可我就是瞧著你好看,好看就是好看,這和見過多少人有什麼關係?就是見過再多人,我也同樣讚你好看啊!」
這一番心無城府,真心誠意的讚揚,莫晏卻也僅是無謂的笑了笑。
「對了,妹子,到如今我還沒問你呢!」風瀟劍微偏過頭,嘴裡嚼呀嚼的,把剩餘留在齒縫間的面渣全用舌頭清出細咬,嘗得最後一絲甜味,然後倒頭灌水灌個過癮,這才開口:「趕路趕得如此急迫,是什麼樣要緊的事,非得拚死拚活的趕?要是沒事,咱們也可四處閒晃,悠悠哉哉的走,你見多識廣,肯定曉得『江湖』在哪兒,念在我一路護你安全的份上,你就領我進江湖闖闖,也算了了我那瘋師父的願。」
「風兄,江湖是無所不在的。待歇會兒後,你大可闖你的江湖去。」
「咦?那你咧?」他一臉錯愕。
「我自是一路北上,不敢有勞。」莫晏回眸輕言,十分簡潔俐落。
「妹子,你怎麼又想拋下我?」好狠,好無情……風瀟劍嗔目,一雙牛眼瞪得老大。
「風兄言重了。咱們就此分道揚鑣,你有事,也不好因我而耽擱。」
說到底就是想丟了他自己上路。
「妹子,你嫌我吵是吧?」風瀟劍頗為哀怨地睨她一眼,搖頭歎道:「師父說我上輩子準是鴨子投胎,全身都讓人吃了後,就只剩下一張嘴聒鬧。那時我覺當只鴨子有什麼不好,每日划水聒叫,總比讓師父揍的強,所以一練功,我的嘴就停不住了。十二年後,哈!師父也不知是被雷打中還是怎地,竟瘋瘋癲癲的說要雲遊四海去,我這嘴也不知該對誰說了……」他自顧自地說著,拉雜一堆,淨是些不相干的話。
應當是不堪徒兒的胡話凌虐,這才出走吧……莫晏暗忖於心,既無力又感到有些好笑,不禁為六師叔掬一把同情淚,有這樣聒噪的徒弟,還能相處十二年之久,也只有六師叔才有這等能耐。
可仔細聽來,怎麼會不曉得這是他刻意轉移話題?說他心無城府,似乎倒不全是這麼一回事呵。斜睨那陽剛憨厚的臉龐,莫晏心知肚明,卻不點破。
叨叨絮絮了好半晌,似是告一段落了,風瀟劍這才意覺身旁靜的可怕,把頭一轉,猛地對上一雙帶笑的眸子……不知怎地,他竟覺得寒氣直冒。
奇怪,是天轉涼了嗎?他仰頭瞧向天際,搓搓發冷的手臂。
「妹子,我瞧天色暗了,咱們還是趕緊找個地方落腳吧!我是沒打緊啦,不過你一個姑娘家,夜夜餐風露宿的,總是不好,要是染了風寒還什麼怪病,我可治不了你。你也知道,我性子懶,實是不想扛著你找大夫,而且若是染上了病,你也不好受呀!」
「多謝風兄的關心,既是如此,那我就先行一步了,告辭。」莫晏拱手示禮,戴上帷帽,隨即起身,就要拔腿離開。
咦?恍然回神,風瀟劍立刻上前拉住他的袖擺,不解地問:「妹子,你要上哪兒呀?」
「如你所言,找個可遮風避雨的地方。」
「就你一人?」見他點頭,風瀟劍拿手指著自個兒,急問:「那我咧?」
「風兄,你我相遇即是有緣,一路上真多虧得你,這份恩情,我是不會忘的。」
唇角上揚,他輕輕的綻出一抹笑來,笑得十分雲淡風清。「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咱們就此分別,若是有緣,定會再次相見。」
「你──」風瀟劍微愕,沒來由地,一股鬱悶漸漸自心底波波地冒出,尤其見她說得如此無謂的模樣,他竟有點、有點……
要說是氣惱嗎?說是,也不全然,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緒,宛如一鍋湯,加了許多東西,有酸的、苦的、澀的,雜七雜八一堆,硬要分,是絕分不清。
以往在山上,身旁僅有師父一人,不是大哭、即是大笑,再來就是偶爾淘氣,摻了些壞心思,常以偷懶、整人為樂,雖然後來總是讓師父破解,令他好不氣餒──要說人的喜怒哀樂,他全有……可怎麼一下了山,這心思也就跟著多了起來?
風瀟劍懊惱地緊皺眉頭,不知該氣眼前巴不得將他拋下離去的人薄情還是寡義?總之,心裡很不是滋味。
咬咬牙,他悶著聲說:「不行!我不能放你一個人在荒山野嶺,要知道這兒猛虎野狼特多,一個沒注意,當真屍骨無存。咱們兄妹一場,我豈能棄你不顧,就是你趕我,我也不能走!」
瞧他如此執拗,莫晏無奈沒法,唯有輕輕一歎,舉起手來就要往他肩下三寸碰去,豈料風瀟劍更快一步反身鉗住招呼過來的手,哼地冷笑:「我雖傻可不笨,同樣的戲法再使就不靈了。」
「風兄,我這是為你好。」抽回手來,莫晏抬眼望向漫無天際的彼方,似是說與他聽,更似自語。「此去路途險惡,僅為了結一椿恩怨情仇。你我不過萍水相逢,何必淌入這渾水裡?」
「你有師命在身,天南地北闖江湖,然我亦有師命在身,上京只為完壁歸趙。你過你的獨木橋,咱們就此各別一方,不也好……」
「你不用說了,總之我是不會走的。」
擺於身側的拳頭握了又鬆,風瀟劍像是吃了秤陀鐵了心,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托臂,咬牙切齒地說:「妹子,方纔你不也說過,咱們相逢即是有緣,既是有緣相逢,又為何不能一塊兒走,師父命我下山只讓我闖蕩江湖,而你不也曾說過四處皆江湖,既是如此,腳長在我身上我愛去哪兒便去哪兒,你上那兒,我便隨至。」
這樣下去,怕是會招惹更多不必要的麻煩。莫晏將視線移向他身後的草叢,有意無意地瞧了回,然後又把目光放回他氣憤不平的臉上。
唇角笑意漸濃,甚至溢出聲來,可那清脆的笑聲中,隱約含著無奈。
星眸微瞇,莫晏緩緩朝風瀟劍走去,在他起身之際冷不防地把纖長的手指抵住他的唇瓣,示意噤聲。
「風兄,既然你如此堅持,咱們便一塊上路,只是有些話,需同你先說個明白。」莫晏瞇著眼,瞧那黝黑的面龐映出一片喜色,唇勾起笑,緩緩地說:「這一路北上,怕是危險重重。風兄你還記得先前我同你說過我是受人之托吧?」
見他睜目點頭,莫晏接著續道:「受人之托,理當全力以赴,受托之物雖不是什麼金銀財寶,可在某些人的心底,卻是緊要的緊吶!只怕那些人會不擇手段,此去路途迢遠、步步艱辛,本想僅我一人,若然有什麼差錯,東西讓人奪了去,說實話,於我無礙,重則不過賠上一條命,可如果因此累了他人,實非我的本意,死一人便罷,何苦死上兩人?」
沒風,樹影晃動,他仿若未覺,悄悄往上抬手,意有所指地說:「螻蟻尚且偷生,我實不明白,為何有人為了這不值錢的東西,甘願賠上性命?」
風瀟劍聽得這話,張口欲言,哪知莫晏卻在說話的當口趁機封了自己的啞穴。他只有瞪大眼,努力瞪瞪瞪,以表內心的不快。
「風兄,你也覺得這樣的人很傻是不?世上有什麼東西,會比性命重要,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若沒命享福,有再多的財不過就和這底下的泥土一樣。」
莫晏自然見著他的惱意,狀似親匿地靠向他。瞥見風瀟劍因自己的舉止而漲紅了臉,他遂微微拉開距離,將視線落在不動的樹叢上,款款笑道:「說了這麼多,風兄是否不改初衷?」
話落之際,莫晏不著痕跡地解開他的封穴。逮著機會深怕他反悔,風瀟劍立時飛快點頭;莫晏卻僅微微牽動唇角,拋去一記眼神,拉好帷帽的遮紗後,自管走在前頭。
一連串的舉動令風瀟劍一頭霧水,莫晏的百般舉止,似是挑逗,更似警意,眸中不經意流露出的惱怒,他雖未看漏,卻也未看清。
到底是怎麼樣的大事,竟勾得心性淡然如他這般在意?
狂風掃過,風瀟劍猛一怔,此風來的特為怪異,徐徐風陣中透著不自然的勁道,沙土塵揚隱約帶著毒藥刺鼻和淡不可聞的血腥。
心底暗暗浮起一股不甚好的預感,他向前狂奔,忽聽得前方鏗鏘作響,把頭一揚,即見沙塵漫天中莫晏已和一群人不知打哪兒冒出的黑衣人過起招來。
招招狠毒,一人難以敵眾,黑衣人紛紛拋出銀鑣,莫晏凌空一個巧妙旋身,施以掌風揮落,所有蘸了毒的劍鑣反向黑衣人射去。
面對千萬攻勢,他只有施展輕功,抽起腰間軟劍揮舞抵擋,於鑣雨間穿梭,纖指輕彈,不過眨眼的功夫,已有大半的黑衣人中穴倒下。
可百密仍有一疏,莫晏一個不察,顧著對付眼前迅捷的猛招,劍影交錯,豈料一隻銀鑣竟自對方袖內射出。
眼見銀鑣就要刺中莫晏,風瀟劍心一驚,正想衝上前去替他擋下暗鑣,陡然驚覺不對,實時止步反身回掌,抬手抓住急攻而來的肘子,借臂擋鑣,接而運勁使力,喀地一聲,立刻讓黑衣人倒地哀嚎。
解決了一個,來的卻是一窩蜂。
嘖!風瀟劍暗斥一聲,拔出繫於腰間的破劍,腳一蹬,索性直接和迎面而來的黑衣人對上。
風瀟劍的武步雜亂無章,略微細瞧,卻顯得亂中有序,正因如此,讓人猜不透他的動作為何,更難以防範,再加上一身的蠻勇之氣,幾次對招,對方竟已漸漸敗陣下來。
「喝!」風瀟劍爆出怒吼,以指尖截住揮剌而來的劍鋒,使出以退為進的方式,待歹人的身子靠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揮劍往頭頸處砍去。
不一會兒,風瀟劍便已將一群黑衣人制服,直把利刀擱在帶頭人的脖梗上,厲聲問:「你們究竟是誰?為何要殺咱們?」
抵不住他的威脅,黑衣人啐出一口血水,哀聲求饒:「大、大俠饒命!是……是位宮人給了咱們兄弟十萬兩,要咱們搶奪一位白衣公子身上的東西。」
「你眼瞎了不成?什麼白衣公子,妹子是個姑娘家。就是要搶東西,你也瞧我准不准!」
回想起適才的險戰,風瀟劍便是一陣憤怒,說著就要提劍用力剌入咽喉,未料一道掌風彈開劍身,風瀟劍怒目回首,卻見莫晏手覆右臂立於拂揚的塵沙上。
「放了他吧!」聽得「宮人」二字,莫晏心裡已有了底,想他也不是什麼死士,否則絕不可能輕易脫口。更何況,他並非趕盡殺絕之人。
「怎能放了……」一瞪眼看清他手覆的右臂,風瀟劍簡值傻了,立時張嘴雞毛子鬼叫道:「啊——妹子,你的血你的血……」波波在流啊!
「沒什麼……」他早已封穴止血,應當是沒啥大礙,這流的不過是體內殘餘的壞血。
話未說完,只見風瀟劍發狂似地衝上來,一把將人抱起,拔腳就往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