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幾年川西地方戰事頻傳,不僅趙知府幫著打仗打得灰頭土臉,附近的漢人和回民也是逃的逃、遷的遷。
亭午霧散時分,梁山頂有飛騎直衝而至。馬背上坐著一名中年將領,以及一名約莫十歲上下的小男孩。
趙苡若趴在圍牆上張望,見來人一身泥濘、神色慌張,心想大概又是避難來的。
百無聊賴的她再度轉進廚房,要求周嬤嬤為她煮一碗壽麵、兩顆紅蛋,和兩塊醬紅肉。
「沒時間吶,明天再煮給你吃。」周嬤嬤忙著準備午膳,右手拿菜刀,左手握鐵鏟,兩隻腳快速地走過來走過去,看得苡若眼睛比她還累。
「明天我的生日就過了。」苡若鼓起腮幫子,氣呼呼地倚在櫥櫃上,忿忿地攪動著每一隻瓶瓶罐罐。
「過了正好,那我就不必費事啦。」周嬤嬤手腳十分俐落,前後才一個時辰,已做出十二道美味可口的菜餚。
「我一年才生日一次,你都不肯為我煮碗壽麵?」趁周嬤嬤沒注意,苡若迅速夾起一塊雞丁塞進嘴裡。
周嬤嬤只用餘光瞟她,假裝沒看見。她是趙府上上下下最疼苡若的老僕人,若非趙知府囑咐她晌午有貴客臨門,必須多準備一些菜餚,害她忙得一塌糊塗,她鐵定會為苡若煮好多她愛吃的甜點幫她慶祝慶祝。
「一年一次……如果你活到八十歲,就有八十次了嘛!」
「那不一樣。」再夾一塊紅燒肉吃,「嗯?這肉太淡了。」雞婆的她馬上端起上頭貼著「鹽」的罐子,舀出一瓢來。
「慢著!」周嬤嬤趕緊制止她,「那是糖。」
「糖罐幹嘛貼著『鹽』字?」
「騙螞蟻的,笨!」
豈有此理?
苡若放下「鹽」罐,端起「糖」罐,「那這罐鹽貼著『糖』字,又是什麼作用?」
「騙你囉』」
把她眨成跟螞蟻同一階級?太過分了!雖然她才八歲,但八歲的小孩就沒有尊嚴嗎?
苡若憋著一肚子氣走向迴廊,邊思忖著該怎樣讓自己過一個既新奇又開心的生日。
「苡若!苡若!你快來看。」她姊姊趙苡君好似撿到金子一樣,興奮地大叫。
「幹嘛?想送我生日禮物呀?」苡若不屑地瞟向她,一副看她很扁的樣子。
趙苡君比苡若年長四歲,是個十分小氣且相當喳呼的人,從小就愛整苡若,總要整得苡若怒目相向、持棍還擊才肯罷休。
「沒錯,爹要送你一個又大又貴重的生日禮物。」
「真的?」苡若喜出望外,忙問:「是一匹馬還是一項兵器?」她不同於一般女子的文靜嬌弱,從小喜歡舞刀弄槍、玩騎馬打仗。
「比那些東西都好……」趙苡君眉飛色舞地咬著她的耳朵,說得興高采烈。
「未婚夫?」苡若被這個詞兒嚇得兩眼發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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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坐在爹旁邊,那個貼著狗皮膏藥的臭男生,就是我的未婚夫?」苡若見那人略帶赧色的面龐一點也不出眾,一隻小眼睛底下還配著個滑稽的蒜頭鼻,尤其恐怖的是,那張可以吞下五湖四海的大嘴巴。
「對啊!」苡君顯得樂不可支,「他今兒個特地和周世伯到咱們家來,據說是要帶你回去當童養媳。」
這算是哪門子生日禮物?一定又是她姊姊在胡說八道。「你弄錯了,她們要帶走的是你,不是我。」
「怎麼會?」
「因為你比我老,又比我醜,還沒有我聰明,爹怎麼捨得把我送給別人,卻把你留在家裡丟他的臉呢?」哼!看誰比較狠。
「你……你亂講!」
其實苡若沒有亂講,也就因為這樣才更添苡君的憤怒和妒火。
「剛剛我在大廳上,明明聽見爹--」
「是苡若在外頭嗎?」趙知府叫喚著:「進來!爹有話跟你說。」
「瞧,我沒騙你吧,爹要找你跟著周世伯回去了。」苡君繼續扇風點火,「我勸你先回房換件漂亮的衣裳,免得人家瞧你邋裡邋遢的不舒服,說不定回去之後就拚命找機會虐待你。」
不會吧?苡若雖然並不太相信,但心裡仍是冷不防地直發毛。
「苡若,快過來。」她爹催促著。
「快去呀!」苡君笑得好賊,「醜媳婦遲早是要見公婆的。」
怎麼辦?去是不去?
苡若只簡短地考慮了一下下,旋即拔腿衝往西廂房。
「喂!你上哪兒去?」
「我找娘去。」她娘該不會像她爹那麼狠心,定在這個偉大又光輝燦爛的日子,戕害她幼小的生命吧!
「找娘有什麼用?咱們家哪件事不是爹說了算數?」
對哦!娘那兒也不安全。
苡若陡地停住腳步,踅過魚池,越向迴廊,直奔趙府最隱密、最堅固、最人煙稀少的地方--地窖。
苡若蹲在裡頭,屏住氣息,一動也不敢動,直到濃黑如墨的夜色逐漸降臨,她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當她自睡夢中醒來時,趙府裡裡外外反常地呈現一片死寂。
她躡手躡足爬出地窖,想找個家丁問問看周世伯走了沒?然偌大宅院,卻哪裡還有半個人影?
苡若驚駭莫名,不瞭解如此深夜她的家人都到哪裡去了?為何沒帶她一起走或知會她一聲?
她走遍每個房間,每一道迴廊,以及所有的庭院、花園,盡皆悄無人聲。
苡若越找越心慌,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但立時變作悶響--因為有一雙手,緊緊摀住她的嘴,迅速將她抱往宅子後方的松竹林。
倉皇中,她星夜回眸,見西廂房竄出一條火舌,瞬間熊熊燃燒,整座知府衙門頓時陷入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