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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亦有道之九龍杯(上) 第一章 作者:小謝
    夜色漸沉,九江府的燈一盞盞地熄了,天上的燈卻一盞盞地點亮了。金風細細,月移花影,是個適宜漫步的晚上。納蘭小七沿城南的永安巷往裡走,道路寬而平坦,兩旁各一道丈高的粉牆隔斷目光,望不見園子裡的光景。走了一會兒,也不見他怎麼動,腳下一拔已自牆頭掠了進去。

    隔著艷溢香融的牡丹花圃遠遠望見一座小小的白樓,簷牙精緻,共計三層,底下兩層是黑的,只在最上一層點了一盞小燈,淡黃的燈光籠在輕紗中,彷彿一個懸浮在空中的撲朔迷離的夢。

    納蘭小七的鼻子直而挺秀,嘴唇削薄,這使他的臉龐看起來微有些冷酷。然而當他看見那盞燈時,目光卻突然變得溫柔起來,滿天的星星彷彿都醉了,一個跟頭跌下來,碎在他的眼波中。

    片刻功夫來到樓下,納蘭小七腳尖點地,一層層地掠了上去。窗上映出一個纖瘦的人影兒,側身而坐,似在低頭沉思。納蘭小七手指虛抬,按在窗紙映出的側影上,漫聲低笑:「莫倚傾國貌,嫁取個,有情郎。彼此當年少,莫負好時光。」

    窗紗上的人影微晃,抬頭望向窗外。

    納蘭小七又是輕輕一笑,伸手推那窗子。月下相待,插銷自然不曾上,窗子一推也就開了,半開的窗子裡浮現出的倒也是個美人,然而不是白日見過的章家大小姐,卻是張清麗的少年面孔,眼若寒潭,正微笑著向他望過來。

    納蘭小七隻覺按在窗紗上的指尖微微一麻,一股酥軟虛弱之感迅速上行,心知不好,足尖一點,倒射而出。身子躍上半空,一口氣提不上來,直直往樓下墜去。他鑽研毒物多年,又服過靈藥,一般的毒質入侵不得分毫,似今日這般實在是平生僅見,不由微覺心驚。

    頭頂烏雲遮月,是窗中那清麗少年撲了下來。納蘭小七一面連點自己數處大穴封信毒勢,一面調整內息,腳在簷角上一勾,翻身躍落地面。

    「還不束手就擒?」少年聲音動聽,透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沉穩。一字字說得清晰,說得沉穩,動作卻快如閃電,眨眼間已逼近納蘭小七。

    納蘭小七氣息翻湧,不敢答他,手腕一翻,袖中的照影刀滑落指尖,陡然潑出一片清光。那照影刀本身並無顏色,反射的全是月光,只覺寒氣逼人,光華滿目,卻拿捏不住實形。江湖中人最怕見的就是這把刀,素有「照影一出,勾魂攝魄」的說法。那少年步法輕盈,左躲右閃,卻似閒庭漫步一般。

    納蘭小七知道自己那幾劍的速度和威力,心中不禁微微一凜,知道今夜遇到了對頭,整頓呼吸,笑道:「閣下識得我,我卻不識得閣下,豈不慚愧?敢問閣下高姓大名,為什麼要來對付我?」

    「應天府捕快——鐵星霜。」少年簡單作答,逼得益發緊。

    納蘭小七並未聽過這個名頭,暗暗奇怪:公門中何時出了這麼個出眾的人物?他是用毒的行家,知道身上中的麻藥名喚「忘憂」,深入肺腑傷害極大,因此不敢久留,奮力揮出兩劍逼退他,折身便逃。

    他遭遇過無數暗殺追捕,還從未像今日這般狼狽。人家撒了網,他竟連一點警覺都沒有,閉著眼一頭撞了進去,若今日就因為這個失手被擒,傳出去還不被人笑死?

    麻痺之感在一點點擴散,聽風辨位,知道鐵星霜已追了上來,納蘭小七心裡益發的急。一路急掠,剛剛轉過一道廊子,眼前忽然光華一盛,一條身影驚叫著迎面撞了上來。納蘭小七卻看得清楚,來人正是本府章大小姐的兄弟,章大老爺的獨子。

    他白日前與章小姐在城外白雲寺相遇,定下月夜之約,此時赴約竟遇上埋伏,難免生疑。一剎那間,心頭掠過劫持這少年的念頭,隨即又打消了——寧可佳人負我,我豈可負佳人?

    微微歎息一聲,納蘭小七攬過少年的肩往後推去。錯身而過的剎那,少年望著納蘭小七,竟微微一笑。納蘭小七心頭一凜,如被毒蛇咬了一口,連忙抽回尚扶在他肩上的手。

    「鐵大人……」轉過臉時,章少爺已露出驚恐之態,叫聲中透出一絲哭音,張開手臂投向鐵星霜的懷抱。鐵星霜被他擋了去路,正要繞過去,章少爺手指疾彈,封住他身上數處大穴。鐵星霜再料不到會生出這麼個變數,不由呆住了。

    納蘭小七看得分明,也不由呆住了。

    章少爺眼望納蘭小七,「官府在外面設了埋伏,你帶了他走。那些人都聽他的,不敢對付你。」他生得像他的姐姐,笑起來艷麗不可方物,將一動不能動的鐵星霜推過去,「這個人交你處置。我幫你逃走是犯律條的,怎麼善後,你看著辦吧。」

    「你為什麼要救我?」納蘭小七忍不住問。

    「她說你要是死了,她就也不活了。我能怎麼樣?」少年歎息。

    納蘭小七微微苦笑。堂堂的七絕公子,中了人家的暗算,被情人的兄弟所救已夠窩囊,若是再劫持一名小小的捕快逃亡,臉面可就算是丟盡了。然而若不帶走鐵星霜,勢必牽累章少爺。眼前的情形,竟是騎虎難下。納蘭小七無奈,只得苦笑一聲接了鐵星霜,向章家少爺道:「令姐情深,我沒齒難忘。」

    章少爺哼了一聲,「你還是忘了她吧,最後永遠也不要來九江府。」

    納蘭小七微微苦笑,將鐵星霜扔在肩上,掠了出去。

    府牆外火把通明,三百根利箭搭在弦上,對準了掠上牆頭的納蘭小七。

    納蘭小七舉起鐵星霜,笑道:「來,往這裡射。」為首一名騎在馬上的將官吃了一驚,連忙叫道:「住手!」

    納蘭小七哈哈一笑,身子一拔,攜了鐵星霜掠上對面屋脊。一路翻牆越戶,奔行了小半個時辰,出得城去,在一片小樹林中停下。胸中氣息翻滾得厲害,再也支撐不得。拋下鐵星霜,跌坐在地上,盤膝吐納了半個多時辰,將毒逼至右手指尖,由指端的小洞流了出去。

    行完功,吁了口氣,回思今夜的月下相會竟成了月下追殺,頗有幾分不快。見鐵星霜半躺在自己身旁,伸手一把擰過他的臉。

    鐵星霜面容清麗絕倫,氣質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沉著淡定,抬起眼簾,不動聲色地望向納蘭小七,忽然微微一笑。

    納蘭小七見他這一笑,彷彿在眉目間綻開了朵冷艷的瓊花,心裡不由一蕩,微笑道:「你難道不該橫眉冷對?至少也應該愁眉苦臉的。」

    鐵星霜問:「我橫眉冷對或是愁眉苦臉,你是會放了我,還是會跟我去官府?」

    「都不會。」

    「那我為什麼要橫眉冷對?」

    納蘭小七答不出,半晌道:「你這人還挺有趣。」

    鐵星霜聽了,輕輕歎了口氣。

    納蘭小七問:「你這又是歎的什麼氣?」

    「我本來是要得手的,誰想到——」鐵星霜微微有些苦惱,歎道,「現在的大家閨秀竟這樣大膽,更難得的是,又有這麼一個體貼大方、手足情深的兄弟。」

    納蘭小七笑道:「我人長得太帥,沒有辦法。」見鐵星霜轉開眼睛,臉上是似笑非笑的態度,白皙如玉的肌膚在月光下閃著清光,不由滑動手指撫摸他的臉,放柔了聲音笑道,「這麼漂亮的孩子,好好的,當什麼捕快?」

    其實他不過二十四五歲年紀,鐵星霜比他也不過小個一兩歲的樣子。這話說得更是奇怪。當捕快不好,難道去當賊倒是好的?

    鐵星霜答的也妙:「皇帝不曾說過捕快一定要醜人的話。」

    納蘭小七望著他,笑得意氣風發:「難道我納蘭小七驚動帝聽,連他也知道我喜歡美人,派了你來降服我?」

    鐵星霜眼睛一閃,望向納蘭小七。

    納蘭小七的眼珠兒異乎尋常地黑,定定地盯著人看時,格外顯得深刻,很少有人能在他的注視下無動於衷。鐵星霜卻是那很少的人中的一個。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彷彿是養在清水裡的兩枚黑石子,冷靜淡定,一瞬不瞬地和納蘭小七對視。

    兩人無聲地交鋒,一時半刻竟分不出勝負來。

    納蘭小七覺得有些無趣,見鐵星霜淡紅的嘴唇在月光下像極了兩片花瓣,心思微動,湊過頭去,在他唇上輕輕嗅了嗅。並不香,是青年男子特有的清爽味道。鐵星霜不動聲色地看著迅速靠近的臉孔,睫毛都不曾抖上一抖。

    納蘭小七頭微微後仰,對上他的眼光,「你不怕?」

    「怕什麼?」

    「這個。」納蘭小七吻住鐵星霜的嘴唇,觀察他的反應。鐵星霜靜靜地望著納蘭小七,既不憤怒,也不震驚。

    「你真的不怕?」納蘭小七有些洩氣。

    鐵星霜的眼光在納蘭小七的臉上停了停,「你長得很好看,我總算不太吃虧。」

    納蘭小七望著他,不由失笑,半晌拍了拍他的臉,歎息,「我喜歡美人,並不計較男色女色。若有一天,你真的愛上了我,我可以考慮要了你。現在這樣,我不喜歡。」抱起他扛在肩上往前走去。

    走到江邊時,天已亮了。映著薄薄曙色,只見江水滔滔,奔流東去。納蘭小七尋了一艘大船,雇了水手,沿長江逆流而上。

    船老大是個四十多歲的漢子,生得孔武有力,問納蘭小七打算去何地。納蘭小七隻淡淡道:「我看這兩岸景致不錯,想放舟江上,瀏覽兩岸風光。」

    納蘭小七封鐵星霜內功和雙腿血脈,使的是獨門秘術,普天之下除了他之外無人能解,唯一麻煩之處就在於每隔一個對時,就要將穴道解開一個時辰,然後再行封上。鐵星霜行動都要由納蘭小七扶持,對外只說是有腿疾。

    鐵星霜頗沉得住氣,既不問納蘭小七要帶他去哪裡,也不問納蘭小七要拿他怎麼樣。給飯就吃,給酒就喝,閒時倚舷而望,欣賞兩岸風景,倒似是個出門遊歷的書生。納蘭小七見識廣博,沿途指點江山,細述風物,鐵星霜偶爾也搭上一句,竟是個賓主歡洽的光景。但這都只是外面的樣子,誰也猜不透對方究竟在想些什麼,唯有一點是錯不了的:納蘭小七不敢放虎歸山,遺禍章府;鐵星霜也決不會甘心束手就擒,跟著納蘭小七這麼江湖浪蕩。鐵星霜在等一個反擊的機會,而納蘭小七,則要嚴密防範,令鐵星霜無機可乘。

    這天晚上,月朗風清,納蘭小七命人在甲板上排開幾樣小菜,開了一罈陳年女兒紅,與鐵星霜相坐對飲。

    「你醉過嗎?」納蘭小七問鐵星霜。

    「沒有。」

    「沒灌過自己?」

    「沒有。」

    「我也沒有醉過。」納蘭小七一笑,露出細白的牙齒,「兩年前,黃鶴樓頭,有人和我打賭。我們在面前各擺了三壇最辣最烈的燒刀子,誰若輸,就脫了褲子從樓頭跳下江去。」

    「他脫了嗎?」

    「你怎麼知道是我贏了?」

    鐵星霜淡笑,「這種事,只有贏的人才會四處跟人說。」

    「自那日之後,我再也沒見過他。有時聽說了他的行蹤,特意去見,他總躲著我。」納蘭小七回憶那日的情景,忍不住微微一笑,向鐵星霜道:「那一次,我和那人比的是誰喝得快。今夜你敢不敢跟我比一比,誰最先醉倒?」

    鐵星霜笑了笑,「我若贏了,有什麼綵頭?」

    納蘭小七微微一笑:「你若贏了,我就脫光衣服跳進江裡去。」

    鐵星霜向江中望去。這一帶江面較窄,水流湍急,月光灑在黑沉的浪濤上,染出點點銀鱗。看了半晌,鐵星霜微笑起來,「我不擅水性。若輸了,只有淹死。」

    納蘭小七說跳江云云本是一時的玩笑話,此時見他垂著眼簾,清麗的側臉上含了微笑,別有種灑脫淡然,心中一動,壓低聲音調笑:「我若能僥倖不輸,願與君春風一度。」

    鐵星霜眼光一閃,緩緩轉頭,盯住納蘭小七。他眼光本就冷定,此時寒光四溢,令人幾乎無法逼視。納蘭小七不動聲色地望著他,微笑不語。隔了良久,鐵星霜忽然微微一笑,吩咐道:「換大碗來。」

    一會兒功夫,一摞酒碗送上來,在兩人面前一字擺開。鐵星霜拿起一隻酒罈,拍開泥封,將兩人面前的酒碗逐一倒滿,右掌一攤,向納蘭小七道:「請。」

    納蘭小七望著他,輕輕一笑,拾起面前的酒碗,仰面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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