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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亦有道之九龍杯(上) 第二章 作者:小謝
    三碗酒下肚,納蘭小七的眼睛被酒氣一激,益發的黑亮,鐵星霜的眼睛裡卻籠了一層水氣,透出種飄緲的味道。

    這一場酒直喝到月上中天,二人眼中都染上了七八分的醉意。

    納蘭小七眼珠亮得逼人,彷彿鑲在夜空裡的寒星;鐵星霜眼波纏綿,卻彷彿浸在水裡的黑珍珠。

    納蘭小七眼望鐵星霜,飲下一碗酒,朝他照了照碗底。鐵星霜人物生得清麗,喝酒卻不含糊,仰脖灌盡,也亮了亮碗底——裡面涓滴不剩。

    納蘭小七手撫酒罈,「這是第四壇了。」說到「第」字時,微微停頓了一下。

    「你醒了,話都說不好了。」鐵星霜醉眼迷離,伸手去拿酒罈,卻將手搭在了納蘭小七手背上。

    「你摸我的手,醉得更厲害。」納蘭小七眨了眨眼睛。

    「這是調戲。」鐵星霜索性抓緊納蘭小七的手,學著紈褲子弟的模樣,作出一臉的邪氣。

    一股灼人的熱度從他掌心裡透出來,直燒進納蘭小七皮膚下的血管裡,一股奇異的麻意倏地滑過脊背,納蘭小七眼睛一閃,望向鐵星霜的眼光起了變化。鐵星霜渾然未覺,醉熏熏地倚在案子上,眼中波光流轉,一向沉著的面孔上浮上一層不自覺的邪媚。

    納蘭小七呼吸為之一頓,好一會兒,深吸了口氣,抽回自己的手淡淡道:「你醉了。」

    鐵星霜微微一笑,「誰說我醉了,我沒醉。來,再喝一碗。」一面說,頭已栽倒在桌案上。納蘭小七推了推他的肩膀,他的頭一歪,從枕著的手臂上滑下來,露出半張側臉,一絡頭髮垂在臉頰上,江風一吹,飄來又蕩去。

    醉裡看花格外美,何況鐵星霜本來就生得美,納蘭小七看著,不禁有些癡了。

    就在這時,一聲極低的抽泣聲傳進納蘭小七的耳朵裡。嬌柔婉轉,是女子的聲音。然而船上並沒有女子。納蘭小七傾耳細聽,那哭聲已沒有了。納蘭小七又給自己倒了碗酒,酒罈已空,這是最後一碗酒了。望著碗裡的酒,納蘭小七不知想到什麼,忽然無聲地笑了。這個笑容將褪未褪之際,又傳來一聲低微的抽泣聲。

    納蘭小七仍在笑,手掌卻在案子上一拍,陡然發怒:「誰在那裡哭!攪老子的酒興!」

    幾名水手戰戰戰戰兢兢地走出來,其中一個魚泡兒眼的男人賠笑道:「是陳老大在九江的女人。老大出門辦事,不肯帶她,她竟偷跑上船來。今兒老大才發現她……公子別惱,我們這就去喝住她,不許她再哭了。」話沒說完,底下的哭聲突然大起來,淒厲哀絕,隨即被生生掐斷。

    納蘭小七皺了皺眉,道:「原來是個癡情女子。」

    「很伶俐的一個人,卻有些傻。」水手們都跟著笑起來,那魚泡眼笑道,「我們老大在哪個碼頭沒個把女人?買了房子田地給她,也算情長的了,還要怎樣?她一個婊子出身的,還想扶了正房作大?」見納蘭小七低頭沉思,又道,「老大會教訓她的,一定不給公子添煩……公子還要酒嗎?」

    正說著,底下又是一聲悶叫,彷彿不勝痛楚,卻又勉強壓抑。

    納蘭小七微微變色,吩咐道:「去叫你們船老大上來見我,把那女子也給帶上來。」

    水手們相視一眼,都退下艙底去。納蘭小七望著他們的背影,醉意熏然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含意不明的淺笑,笑著笑著,歎息一聲,擰過鐵星霜的臉,在他唇上輕輕吻了吻,苦笑,「做大盜真是不容易。要做一名好的大盜,可就更不容易啦。」

    鐵星霜眼睛緊閉,彷彿真的睡著了,嘴角上卻有一抹極淡的淺笑浮起來,帶著微微的嘲諷之意。

    納蘭小七知道那女子一定很美,但沒想到她會這樣美。她的眉很淡,眼很細,垂首時,那一種婉約的風情幾乎要將人的心神奪去。更要命的是,她臉頰上紅紅的,似是挨了巴掌,頭髮散了,衣裳也撕裂了,眼中淚光盈盈,欲落不落。那一種美,叫世上的男人見了,恨不得撲上去抱在懷裡,捧在掌心,呵在嘴裡。

    納蘭小七責怪地瞪了眼船老大,斥道:「堂堂七尺男兒,何苦為難一個小女子。」眼光再落到女子身上時,頓時溫柔得能滴出水來。他輕輕歎了口氣。這一聲歎息隨著江風飄散,在甲板上微微迴旋,彷彿在感慨生命的不公,彷彿替那女子委屈。

    隨著他這一聲歎息,女子的淚不禁就掉了下來。

    納蘭小七忍不住欠起身子,拿手帕替她拭頰邊的淚。女子泫然欲泣。納蘭小七眼中露出不忍之意,伸手攬住了她的肩。女子淒苦的俏面上掠過一絲感激,就著納蘭小七的肩偎了過去。納蘭小七的眼光益發的溫柔,望著她淚盈於睫的臉,幾乎挪不開眼。然而就在女子的青絲枕在納蘭小七肩膀的剎那,她袖中突然翻出一柄短刀。

    一寸短,一寸險。這般驟起發難,誰能躲過?

    雪亮的刀光映入納蘭小七眼中,掠起一片寒意,納蘭小七卻只是笑。一面笑,頭微微一側,在女子面頰上輕輕一吻,「這麼漂亮的手,握什麼刀呢?」

    女子只覺一股熱氣噴在頸間,肌膚都要被吹化了似的。急擊的刀勢被一股堅定沉著的力量阻住了。

    「該去繡蝴蝶和花的手啊。」納蘭小七歎息,駢指在女子纖細的腕上一彈,女子只覺半邊身子都麻了,刀脫手而落,然而沒有聽到預料中的一聲「叮——」。

    刀落進了納蘭小七手裡。

    納蘭小七指骨修長,刀在他手中,分外顯得精緻好看。手指翻轉,短刀潑出一片清泠泠的光,映著朗朗月色,耀眼生花。

    女子出刀,納蘭小七捉刀、奪刀都不過在片刻之間發生。納蘭小七望著她的眼睛溫柔依舊,嘴裡說笑著,渾若無事。女子軟倒在納蘭小七懷裡,美麗的臉上卻風情盡失,只餘一片灰白。遠遠近近站著的的水手都有些怔怔的,一股異常奇異僵硬的氣氛無聲地盪開。

    納蘭小七抬頭,望著他們淡淡一笑,「美人黃金世所稀,也要有命享受才成。怎麼總有人分不清其中的輕重。」

    黑暗中傳來一聲輕哼。納蘭小七眼睛一抬,循聲望去。那人在黑影兒裡淡淡道:「美人黃金也不是憑空來的,要拿命來拼才成。男兒一世,若無美人黃金,生來何益?」

    納蘭小七沉思片刻,笑道:「你說的也有理。請。」

    「請?」

    「請以君命,搏我項上人頭,換取黃金萬兩——美人嘛,似你這樣,料來也不懂得美人的好處,就免了罷。」納蘭小七推開女子,撣了撣衣角。

    「你不問雇我殺你的是誰?」

    「何必問。不是仇人就是情人。」納蘭小七歎息,「若是仇人,我的仇人太多了,誰要殺我也無所謂。若是情人……我問了豈不是要傷心?」一面說,一面輕輕搖頭。

    「納蘭公子果然有趣。」那人咯咯笑起來,「難怪有人說,納蘭公子除了名動江湖的七絕之外,嘴巴實在也堪稱一絕。」

    納蘭小七哈哈一笑,取過案上的酒,往嘴裡送去。一碗酒未盡,數縷劍光已破空而至。

    「何苦?何必?何謂?」納蘭小七微微歎息,左掌在案上一拍,身子陡然躍起,劃過一個奇異的弧線掠上半空。右掌在腰間一按,水銀般的「靈蛇劍」已落入掌中,

    長劍翻舞,納蘭小七踏歌而行,曼聲唱道:「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干忙——」歌舞隙中,已有三人應劍倒下。

    「事皆前定,誰弱又誰強——」歌聲豪邁,劍意酣暢,劍身上炸開一片耀眼銀光,如瓊花開了滿天,照得一船空明透亮。

    「且趁閒身未老,盡放我、些子疏狂。百年裡,渾教是醉,三萬六千場——」長劍越舞越急,納蘭小七週身都掩映在奪目的銀光中。然而急的是劍光,納蘭小七隙中獨步,衣帶當風,飄飄然卻如欲凌空飛去一般。

    「思量。能幾許,憂愁風雨,一半相妨,又何須,抵死說短論長——」

    「幸對清風皓月,苔茵展、雲幕高張——」

    「江南好,千盅美酒,一曲滿庭芳——」

    一曲未終,一船的殺手都棄了劍,抓著受傷的手腕茫然而立,呆呆地望著這狂歌狂舞的白衣男子。納蘭小七英姿勃發的面孔上帶了微微的酒意,步履飄忽,進止難期。唱到最後一句「滿庭芳」三字,納蘭小七忽然一振衣袖,揚手撒劍,側身跌坐回適才與鐵星霜飲酒的位置上,拾起未飲盡的酒碗,飲下最後一滴酒。長劍挾一溜銀光穿入空中,好一會兒化作一道電光,急嘯著落下,插入他身側的甲板,直沒至柄。餘勢不竭,露在甲板外的劍柄嗡嗡地震動,許久才歸於平靜。

    由極動,忽然就入了極靜,只聞江風宛轉,水流滔滔。

    醉極而眠的鐵星霜不知何時抬起了頭,似乎仍是醉著的,然而一雙眼睛異樣地黑而冷,如冰水浸出的黑寶石一般,定定地望著納蘭小七。分明是冷極的眼眸,卻又帶著微微灼人的熱,彷彿兩簇點著的鬼火。

    納蘭小七面上的醉意益發的重了,腦袋微側,望著鐵星霜微微一笑,「你的眼神會讓我以為——」頓了頓,低聲道,「你愛上了我。」

    鐵星霜不動聲色地看著納蘭小七,好一會兒,微微一笑,「你的頭髮亂了。」極淡的笑意,卻似點睛的一筆,鐵星霜清麗到極致的面孔上,突然就憑空生出一種撩人的艷色。

    納蘭小七的呼吸停頓了一下。不知為什麼,他忽然覺得鐵星霜要伸手理一理他鬢邊飄散開的頭髮,他甚至已做好了迎接鐵星霜的手的準備,但鐵星霜只是靜靜坐著,隔了好一會兒,眼中灼人的熱不動聲色地消褪,垂下了眼睛。

    納蘭小七有些失望,但也沒有說什麼。他想要再倒一碗酒,發現酒沒了。抬頭看看扮成水手,如今已呆若木雞的殺手,歎息道:「你們……能不能再給我拿來一罈酒?」

    他們一時反應不過來,都拿眼睛往魚泡眼的男人身上瞟。

    男人呆了呆,突然沖納蘭小七破口大罵:「王八蛋!你玩的什麼鬼把戲!老子是來殺你的,你為什麼不殺老子!為什麼還要老子伺候你?」

    納蘭小七問:「你們要殺我,我就一定要殺你們嗎?」

    「你……不殺我們?」魚泡兒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說話都結巴起來。

    納蘭小七點了點頭。

    「為什麼?」魚泡兒眼仍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納蘭小七笑而不答。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你今日不殺我們,來日我們還是要找上你的!」魚泡兒眼咬了咬牙,大聲道,「不要以為今天放過我們,我們就會感激你。」

    納蘭小七點頭道:「我知道,我也不用你們感激我。」

    魚泡兒眼忍不住問:「你還是要放過我們?」

    納蘭小七有些無奈,歎息道:「不錯。」

    魚泡兒眼望著他,似是仍然不信,好一會兒,退後兩步,歎道:「我的主雇說納蘭小七是個怪人,果然不錯。江湖路遠,後會有期。」說罷,縱身跳入江去。納蘭小七微微一驚,往下面望去,黝暗的江水翻騰咆哮,剎那間已將灰白的人影吞沒,一點聲息都無。

    那魚泡兒眼一跳,其餘的水手也縱身躍入江中。納蘭小七不由得心慌,叫道:「喂喂,我不殺你們,你們不用逃。」然而沒人聽他的,轉眼的功夫,甲板上空蕩蕩的,除了他和鐵星霜,只剩那眉淡眼細的女子倚在舷上往江裡望。

    納蘭小七剛要往她身邊走,她忽然抬眼望了過來,微微一笑,勾魂攝魄。

    納蘭小七笑了笑,「我真的不會傷你……」

    「你真好。我怎麼今日才遇上你?」女子望著納蘭小七柔聲道,眼波流轉,明麗不可方物。忽然間,彷彿忍俊不禁,她嘻嘻一笑,撅起紅唇遙遙送了一個吻給納蘭小七,縱身躍入江中,嬌美的聲音從下面悠悠傳來,「納蘭小七,我喜歡你!你今晚若能不死,我就嫁給你——」

    她說的是「你今晚若不死」……納蘭小七忽然想起一事,心中不由微微一沉。身後傳來奇異的感覺,驀地回頭。鐵星霜正望著他,目光一碰,鐵星霜忽然笑了,帶著些興災樂禍的味道。納蘭小七恨得牙癢,猛地撲過去,抱著他滾倒在甲板上。鐵星霜腿不能動,手臂卻是自由的,然而並不掙扎,順著納蘭小七的衝勢仰面躺倒在甲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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