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築 >> 古代,大陸 >> 劫後重逢 >> 盜亦有道之九龍杯(下)作者:小謝 | 收藏本站
盜亦有道之九龍杯(下) 桃花劫一 信箋 作者:小謝
    鐵星霜親手在桃樹底下挖好坑,親手將十八隻酒罈放進去擺好,蓋上土封好。站遠一點兒看看自己幹的活兒,他滿意地歎了口氣,拍去手上的土。

    瓏兒奇道:「我也聽說過釀酒的法子,倒沒見過這樣的。公子你這酒是什麼名堂,怎麼就要窖藏六十四年?」

    鐵星霜微微一笑,「這叫百年酒。要是到時候兩個人能喝到,就算是百年同心,能結下一世的緣法,要是喝不到……」他頓了頓,垂下睫毛,半晌輕輕一笑,「若是喝不到,那就是緣份不夠了。」

    瓏兒調皮地笑起來,「公子和少爺這樣深的情份,一定是有緣的。」

    鐵星霜心裡微動,什麼也沒說,笑了笑,攀著井繩爬出去。

    看看太陽,該是吃午飯的時辰了,鐵星霜一面往他和納蘭小七住的院子走,一面吩咐:「去把他叫回來吃飯。」

    瓏兒笑道:「公子忘了?少爺今兒出門了。」

    鐵星霜怔了怔,淡淡道:「看我這記性。咱們自己吃吧。」

    這半年來納蘭小七哪裡也沒有去過,只是陪著鐵星霜,他家底殷實,倒也不怕銀子不夠花,每日裡變著花樣的弄好東西給鐵星霜,加上他每日陪著心思的寵愛,鐵星霜武功雖廢了,人卻一天比一天精神起來,越發的清爽利落、英姿煥發了。

    鐵星霜挾了幾口菜,想起早晨送來的那箋,忽然出起神來。那是貴族女子用的桃花箋,格調高雅、香氛清遠。本來說好了今天一起將「百年酒」下窖的,納蘭小七接了信箋話也來不及多說就走了。送信箋的人會是誰呢?怎麼就這麼急?

    鐵星霜抬起筷子,敲了敲細白瓷的飯碗,眼光投向窗外。

    「公子,嘗嘗這魚,是從西湖運過來的。難得的是這麼新鮮。」瓏兒知道他在想什麼,夾了塊魚在他碗裡,想引開他的心思。

    鐵星霜抿了口魚肉,果然鮮嫩。

    可是,納蘭小七此刻在哪裡呢?也在吃飯嗎?

    嘀嗒聲落進耳中,卻是下了雨。雨絲細若牛毛,織出一張霧氣濛濛的煙雨圖來。

    鐵星霜擱下筷子,吩咐:「給他送副雨具去。別淋壞了。」

    ***

    翠煙閣。

    風捲著雨絲撲進窗來,打濕了納蘭小七的衣襟。

    溫潤如玉的茶盞在手裡盈盈一握。納蘭小七神色淡然,修剪得乾淨整潔的手指在盞壁上細細研磨。

    「公子若不答應,我只好死在這裡。」一個容貌秀麗的女孩子跪在他面前,神色決絕,正將一把短刀頂在自己頸上。

    納蘭小七看也不看她,良久,歎了口氣。

    女孩子一狠心,將短刀頂進頸子裡去,血水冒出來的一剎那納蘭小七伸手捏住了刀身,苦笑:「有你這麼個忠心的丫頭,她真是好運。」

    女孩子慘然一笑,「小姐對我有再生之恩,我為她就是死了也不過這樣。」

    納蘭小七手按額角:「燕家的勢力太大,再加上你們盧家那幾位公子爺,哪一個都不好纏。要我說麼,燕大公子英名遠播,人物也是極俊雅的,你們小姐配了他也算郎才女貌,那也很好的。」

    「這種事講得是兩情相悅,匹配不匹配由不得別人說。」

    納蘭小七笑了笑,肚子裡卻打起主意來。盧家八小姐盧玉兒是什麼人物他最清楚不過。那女子機敏狡黠,連他亦在她手裡吃過虧。她曾談笑間降服採花淫盜,她曾單騎闖十二連環塢,她曾與他盜出皇宮藏酒痛飲於御花園中,那麼個不羈的女子,是盧家族長困的住的嗎?她若不願嫁,誰勉強得了她?這一次盧玉兒新婚在即,突然派侍女紅紅來請他助她脫困,這裡面會不會有什麼玄機?

    紅紅仰面看納蘭小七,忽的冷笑,「納蘭公子武功過人,智絕天下,難道也怕盧家和燕家的勢力?」

    納蘭小七大笑,搖頭:「激將法可沒用。」

    紅紅道:「這是實話。」

    納蘭小七敲了敲手背,微笑不語。

    「我家小姐的脾氣納蘭公子是知道的。她寧折不彎,被逼得狠了,也不過是條死路。」紅紅忽的淒然一笑,「老實說,這次來求你,我是背著小姐來的。她那麼驕傲的人,怎麼肯容我來求你。」

    納蘭小七心裡的疑團得了解答,鬆了口氣。盧八小姐有多驕傲他自然最清楚不過,怎麼會來求他?經歷過的女子中,能與他抗衡、鬥智的也不過一個盧玉兒,他不是沒有心動過,然而盧玉兒冷若冰霜,利如尖刀,縱然那一抹華艷嫵媚令他念念不忘,總不敢也不忍輕易下手,後來有了鐵星霜,將一切風流心思收攏,便把這盧玉兒撤底撂開了手。

    納蘭小七慢條斯理喝了口茶,道:「盧小姐聰明絕頂,誰能困得住她。我看你多半是白操心了。」

    紅紅忽的起身,咬牙道:「你……你……」長歎一聲,將短刀一折為二,慘笑,「納蘭公子不用推拖,你真的不肯管?」

    納蘭小七心裡鬥爭得厲害。他與鐵星霜才過了半年安穩日子,正是蜜裡調油的甜美滋潤,哪裡捨得分開?但這盧玉兒,盧玉兒……當日縱馬倚畫橋,攜酒步蘇堤,那些個美好的日子怎麼能忘記?他怎能棄她不管?

    紅紅幽怨地看了納蘭小七一眼,掩著嘴轉身下樓,身影即將消失在樓梯口的剎那突然有壓抑不住的抽泣聲傳來。

    納蘭小七心底一聲長歎,道:「回來。」

    腳步聲立刻停住。

    「這個忙我幫了。」納蘭小七將茶盞放回桌子上,淡淡道:「你就住在這兒,今天也不早了,我要回去交待些事情。明日一早我來此見你,咱們一起出發救你家小姐。」

    納蘭小七拂了拂衣服上的塵土緩步下樓。

    經過紅紅身畔時,見她臉上淚痕猶未干,納蘭小七遞了手帕過來,「擦了吧,別人看到了還以為我怎麼欺負你了呢。」

    不等紅紅說什麼,他已走下樓去。

    雨下得越發大了,門口一個纖細的身影,撐著傘,微有些憂慮地望著他,帶著淡淡的憤恨神色。

    「瓏兒啊。」納蘭小七淡淡道。

    「給!」瓏兒將手裡的另一把傘遞過來,小嘴噘著。

    「誰惹我們的瓏兒大小姐了?」納蘭小七笑問。

    「少爺,你……你是不是要跟她走?」

    「你聽見了?」

    瓏兒的嘴噘得更高,嘟囔道:「別人也就算了,那個盧玉兒都要成精了,你招惹她幹什麼。你和鐵公子那麼好,我以為你要收心了,你這又……」

    「瓏兒,」納蘭小七喝了她一聲,聲音不高,卻透著威嚴,看了瓏兒片刻,忽的一笑,「你是我的人,什麼時候向著他說起話來。」

    瓏兒大急:「我……我是看不過眼!」

    納蘭小七歎息一聲,「怪不得他不肯信我,原來你也不肯信我。」

    瓏兒哼道:「這怪得別人麼?還不是你毛病大……」

    納蘭小七含笑接了雨具往家裡走,心裡思量不定。盧玉兒的忙他不能不幫,鐵星霜這裡怎麼交待也要想妥當。鐵星霜不信他,他知道,這件事完完整整說給鐵星霜聽,只能更增鐵星霜的疑心,若要瞞過他,鐵星霜敏感非常,但凡洩出一點風聲,只怕禍患更大。他左思右想都沒有兩全之法,為難之極。

    「少爺想要騙鐵公子,那可別想。」瓏兒在他身後說。

    「哦?」

    「鐵公子見了那樣的信紙,嘴裡不說,心裡肯定有了想法。你再瞞著他,他更起疑心,他起了疑心也不會問你,只會自己在心裡來回想,只能越弄越糟。」

    鐵星霜的毛病納蘭小七哪有不知的,他心裡忽然生出一個想法,回頭瞧著瓏兒道:「這事你別管,我正好逗他玩一玩。」

    瓏兒大急,叫道:「少爺!」

    納蘭小七卻彷彿想到了什麼好玩的事,笑吟吟地快步往家裡走,瓏兒一路小跑跟著,好不容易進了家門,納蘭小七撂了雨傘就往鐵星霜房裡走。

    飯後乏困,鐵星霜正靠在躺椅上休息,忽覺有什麼東西湊過來,一張眼便見納蘭小七漂亮的臉偎在他臉側。鐵星霜略挪了挪身子,讓出地方給納蘭小七在旁邊坐下,他心裡有疑問,卻不問一個字,重將眼閉上休息。

    納蘭小七伸出手指描摩鐵星霜美麗的唇型,鐵星霜拉住他的手按下去,懶洋洋地說:「老實點兒。」

    納蘭小七索性將嘴唇湊過去吻住他。

    鐵星霜牙齒一合咬住納蘭小七的嘴唇。他用的力氣不大,也不甚疼,但卻抽不出唇來,納蘭小七在鐵星霜腋下撓了一下,鐵星霜禁不住癢,哈的一笑。納蘭小七趁機搶出自己的嘴唇來,擰住鐵星霜的鼻子說:「好呀,敢咬我!」

    鐵星霜呼吸被困,也不急,張開眼睛,一雙明亮的黑眸凝在納蘭小七臉上,奇道:「不咬你,那去咬誰?給我想想,昨日來的那張公子想必喜歡……」

    納蘭小七嚇了一跳,連忙鬆手,委委曲曲地將自己的嘴唇送過去,無限酸澀地說:「給你咬給你咬,不許再提張公子李公子的!」

    鐵星霜笑了笑,卻不咬納蘭小七,只是將手伸到納蘭小七後頸上輕輕摩挲。

    納蘭小七見他垂了眼眸,面容沉靜,眼中卻有著一抹淡淡的揮之不去的郁色,不由勾了他的下巴。

    鐵星霜被迫抬頭,黑眸中光華流轉,似有什麼要問,卻終究沒有問。

    納蘭小七道:「怎麼沒一點兒精神?」

    鐵星霜道:「天有些悶的緣故吧。」

    納蘭小七將他攬在懷裡,柔聲道:「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都跟我說,我說過要你開心的,就一定算話。」

    鐵星霜沉默半晌,慢慢道:「我總覺得這些日子像在做夢。」

    納蘭小七心裡一顫。

    不待納蘭小七說什麼,鐵星霜忽然一笑,攜了納蘭小七的手站起來,「走,去看看芭蕉,剛種下,這一場雨別淋壞了才好。」

    經了雨,芭蕉益發綠得肥潤。

    雨還在下,細若游絲,纏綿不絕。

    鐵星霜低頭在小徑上走了片刻,轉回頭來望向納蘭小七,眼睛黑得發亮,如兩粒珍珠。納蘭小七最愛他幽深的眼神,不由湊過去,從後面環住他的腰。

    鐵星霜的腰細而柔韌,少年特有的清新體味在懷中微微蕩漾,和著風雨,格外撩人,納蘭小七將鼻子湊到他頸中,輕聲道:「霜霜。」

    鐵星霜與他每日廝磨,對彼此的身子再熟悉不過,笑了笑,忽然將手往他身下一掐,納蘭小七沒有防備,痛叫了一聲一跳三尺高。

    鐵星霜得意地大笑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跑出去,鑽過廊下欄杆,一溜煙地跑進了房去。

    納蘭小七低罵了一聲,翻過欄杆追進房去,看到房中景致不由一怔。

    鐵星霜衣裳委地,背對他直直挺立。鐵星霜皮膚本就白皙,休養半年,更覺晶瑩玉潤。天色陰沉,他的皮膚卻似在閃光,納蘭小七隻覺眼前一陣眩暈,一步步朝他走去,能聽到自己的足音在震動。

    他的手撫上鐵星霜的肩,少年的肩很瘦,但也很結實。

    他察覺鐵星霜的僵硬,心裡在猶豫,鐵星霜卻忽的轉身吻住他。

    需索的吻,彷彿要抓住什麼,帶著惶惑的不安。

    納蘭小七說:「霜……」

    鐵星霜咬住他的唇,不容他說,不聽他說。他要的是擁抱,是吻,是實實在在的東西,而不是那些話——那些甜言蜜語,那些虛枉的握不住的東西。

    納蘭小七歎息一聲,反抱住鐵星霜。他知道鐵星霜在和自己心裡的魔鬥爭。他為鐵星霜做到那一步,拼出身子給人砍,鐵星霜不能不信他,然而鐵星霜雖然想要信他,與生俱來的多疑卻又令他永遠不能真正信任他。

    納蘭小七心想:什麼時候你才能拋開一切疑慮,真的信我?或者,真的需要一次次的證明。不用言語,而是,用行動。

    納蘭小七緊緊抱住鐵星霜,進入他,充實他,安慰他。

    每次都是這樣,當鐵星霜不安穩的時候就會這樣需索他。

    最後一次汗淋淋的伏在鐵星霜身上時,納蘭小七柔聲說:「我要離開一段時間,要去多久說不好,但我會盡快回來。」

    鐵星霜閉著眼睛,納蘭小七無從猜測他的心思。

    納蘭小七親吻鐵星霜的臉龐,「她是盧家的八小姐,長得很漂亮,也很聰明,我曾經喜歡過她,她也曾經喜歡過我。現在她要嫁一個她不願意嫁的人,她的丫頭來求我救她。她的夫家是燕家,盧燕兩家勢力不小,這件事很棘手,但我一定會全身而退回來見你。我會盡量不讓你等得太久的。」

    他的描述簡潔準確坦白。

    鐵星霜將眼睜開一隙,看了納蘭小七良久,伸出手指撥弄他喉結,半晌才道:「路上要小心。」

    納蘭小七道:「很危險,我不能帶你去。」

    鐵星霜點頭:「我明白。」

    納蘭小七道:「秦二姑娘來了信,說有辦法恢復你的武功,但要等一個人。」

    鐵星霜淡淡道:「知道了。」

    納蘭小七靜了許久歎息道:「你心裡的話不能對我說嗎?」

    鐵星霜眼光閃爍,良久方道:「分開一下也不錯吧。總這麼湊在一起,時間長了會膩的吧。」

    納蘭小七道:「我沒有膩,難道你膩了?」

    「等膩了再分開就晚了。」鐵星霜看看納蘭小七,道,「要是我膩了你,一定告訴你,讓你自己滾蛋。」

    納蘭小七道:「我不滾。」

    鐵星霜笑道:「踹飛了你。」

    「好狠的心。」納蘭小七賴到鐵星霜身上,「不管,我賴定了你。再說,我這麼漂亮的人物,你上哪兒找去。」

    鐵星霜笑道:「漂亮的人多的是,不信我就找不到。」

    兩人說著,又笑鬧成一團。

    ***

    第二天醒來時納蘭小七不在身邊。鐵星霜只道他已經走了,正出神忽見他從外面走進來,鐵星霜心裡湧出說不出的感情,然而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陪了納蘭小七吃飯,連送也未曾送,鐵星霜留下一句「你回來時別忘了帶幾樣有趣的玩藝兒來」就去了後院看他種的芭蕉。

    芭蕉是移來的,不服水土,一夜之間便枯萎了。

    鐵星霜蹲下身子,將枯了的芭蕉拔出來。

    芭蕉離了熟悉的土地是要死的,人呢?

    習慣了依靠自己,習慣了佩劍和血腥,便不能再習慣依賴和絕對的信任。

    叱吒江湖的神捕鐵星霜離了江湖,離了曾那麼痛恨的衙門,原來也像這離了故土的芭蕉一樣,會因不習慣而枯萎。

    異樣的感覺傳來,鐵星霜猛地抬頭。

    納蘭小七站在園門口。

    鐵星霜看著他說不出話。

    半晌,納蘭小七道:「看好家,不許勾三搭四。」

    鐵星霜笑了笑,「你也一樣。」

    「對,我也一樣。」納蘭小七笑笑,轉身往外走,不停地回頭看鐵星霜,彷彿不好好看一看,鐵星霜就真的會勾三搭四一樣。

    當納蘭小七的身影徹底消失,瓏兒的聲音在鐵星霜身後響起,「公子放心好了,少爺說話最算話了,一定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

    鐵星霜淡淡道:「回屋吧。」

    瓏兒又說:「他只是熱心腸,不能放著有人受苦卻不管。」

    鐵星霜略一笑,心想:這熱心腸可不就是惹禍的事端?但他愛納蘭小七的,豈不也正是這份熱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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