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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牌女官 第2章(2) 作者:心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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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的午後,忽然下起一場驟雨,所有的炎熱似乎都被瞬間吹散,剩下水潤的清涼。

    武承羲擱下手中卷冊,忽然,很想到戶外散散心。

    這還是第一次,他在工作忙碌時,產生了倦怠感,奇怪,真是奇怪!

    一整個下午,他都是這樣,心浮氣躁的,總覺得身邊缺了些什麼,渴望看到某個背影……

    難道是她,擾得他心神不寧?

    呵,多麼荒唐!自幼身邊女官無數,還不曾誰離開了他就會心神不寧的,今天他是中了什麼邪?

    但他依舊往窗外張望,期盼這一天早點結束,可以早一點看到她的笑顏。

    今天,是她第一天到武皇跟前當差,沒有他的陪伴,她能應付嗎?

    他不由得歎了口氣,踱步來到屋簷下。

    方才剛歇的雨勢,這會又再次嘩嘩而落。遊廊外垂降一片雨簾,平添一抹晶瑩的美麗。

    「大人?」忽然,他聽到身後似有驚呼,回眸之間,以為是自己產生的幻覺。

    方才想念的人兒,此刻正站在他面前。

    「你怎麼回來了?」他聽見自己的語氣看似責備,實則隱藏驚喜。

    「皇上要午睡,我便回來了。」甄小詩盈盈笑道,「大人,今天刮的是什麼風呀?」

    「風?」他不解其意,瞭望四周,「大概是南風吧?」

    「哈,我是說,今天大人為何如此悠閒,到遊廊上散步來了?」她忍俊不禁地虧他,「平常這個時候,大人可是伏在案頭忙碌,連茶都忘了喝呢。」

    「今天……」他不由得有些臉紅,「下雨了。」

    「下雨又如何?」

    「我喜歡聽雨聲,所以就出來透透氣。」他搪塞道。

    「雨聲有什麼好聽的?」她歪著頭,迷惑地問。

    「雨聲比琴聲還要好聽呢,不信,我讓你瞧瞧!」一時之間,他來了興致,「走,到我房中取些杯子去。」

    「杯子?」她睜大眼睛。

    「對,高的矮的,大的小的,瓷的或者玉的,各取一隻。」

    「幹什麼用?」這麼大陣仗,不是用來飲茶的吧?「擱在這屋簷下,一會兒你就知道了。」他賣著關子,故作神秘,俊顏清淺一笑。

    甄小詩滿腹好奇,跟著他將那抽屜裡珍藏的寶貝捧了出來,琳琅滿目地順著遊廊簷下一字排開,瓷與玉的光潔白而溫潤,在雨光中柔和璀璨著。

    雨勢稍歇,只剩珍珠般的水滴自屋簷上墜落下來,滴入這姿態各異的杯中。

    「借你的簪子一用。」武承羲道。

    甄小詩依舊詫異著,照他的吩咐,發間一抽,烏髮流洩而下,閃亮亮的銀簪便到了他的手中。

    他俯下身子,蹲在階邊,順著那杯子羅列的順序敲打起來。

    叮叮咚咚……宮商角徵羽五音錯序發出,頓時,彷彿真有輕盈旋律在跳躍,比世上任何鐘鼎之聲都悅耳。

    「真好聽!」甄小詩耳目一新地驚歎,「真像音樂。」

    「音樂有千萬,不拘一格。」他莞爾地答。

    的確,她的面前似乎展開了一扇奇妙的世界,這一刻,她忽然領悟,為何世人都遠離武承羲,或許因為他的思維太過獨特……所以才孤行吧?

    沒人能瞭解他,她真的很羨慕那個能夠住進他內心的幸運兒。那人會是他將來的妻子吧?

    「在想什麼?」他發現她陷入沉思,挑眉問。

    「在想……」她依在柱旁,思緒隨著他的樂曲聲而跳躍,「一首童謠,似乎跟此刻的音律很配。」

    「哦?唱來聽聽。」他饒富興趣地說。

    「月兒明,風兒輕,秋蟲正低吟……」她隨口哼來,「小寶寶,快入睡,樹葉兒遮窗欞……」

    「是首搖籃曲吧?」武承羲道。

    「對,小時候,我娘親常唱給我聽。」她笑得可愛地承認,「我自幼頑皮,大半夜了還要蕩鞦韆,不過一聽這首歌,就會不由自主地打瞌睡。」

    「你娘親一定很疼你吧?」他望著她,眼裡蘊滿寵溺的神情。

    「其實,我不太記得她的模樣了!」甄小詩一陣黯然,「她已經去世很多年了……」

    「親人就算故去,只要曾經愛護過你,想起來也會溫暖。」他安慰她道,「怕只怕那些雖然活著,卻離你很遠、很冷漠的人……」

    他在說他自己的遭遇嗎?看到他眉心忽沉,她的心猛然一揪。

    「我的娘親雖然還活著,但我卻好久沒見過她了。」他倏地微歎道,苦澀地笑了笑。

    「大人……」她怔住,不知如何接話。

    「對了,今天你到皇上那兒當差,還習慣嗎?」他話題一轉,彷彿不想讓難過深入。

    她想安慰些什麼,卻發現此刻多說無益,不如順著他的心情越過烏雲,到達陽光綻放的地方。

    「很好。」她回道。

    其實,今天發生了一件事,她本想與他商量,可是現在……她不想讓他再多添煩惱了。

    「習慣就好。」武承羲溫和地囑咐她,「咱們當史官的,其實不必畏懼什麼。記住,只要皇帝是明君,無論記下了什麼,都不會治咱們的罪。」

    武則天,雖是女帝,卻也算明君吧?

    他這番話,如同定心丸,讓甄小詩頓時心緒平靜。方才遭遇的煩惱瞬間煙消雲散了。

    「來,再唱一次剛才的歌謠吧,很好聽。」他提議道。

    手腕輕動,銀簪重新擊打在杯子的邊緣,悠揚的樂音不絕於耳。

    「大人,我送你的杯子呢?」按理,也該排在此列才對。甄小詩想起那兩隻杯子。

    「我沒捨得取它們出來。」武承羲抬眸,鄭重地道,「這麼多杯子裡,那是我唯一收到的禮物,自然要好好珍藏。」

    他……居然如此珍惜?

    甄小詩心頭一熱,又是半晌的失神。

    「唱啊!」他笑著催促。

    啊——好羞!臉兒有點紅了耶!她朝臉扇了扇風,終於開口低吟,「月兒明,風兒輕,秋蟲正低吟。小寶寶,快入睡,樹葉兒遮窗欞……」

    歌兒很能撫平人心,這一刻是如此溫暖寧靜,她頭一次發現,武承羲其實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

    ***

    每次看到他眉心深鎖,她便猜測,到底他是真的不開心,抑或只是習慣使然?

    最近一段日子,武皇宣佈讓他與上官綾妍定親後,他似乎越發陰沉了——難道他不情願?抑或,這只是她的幻覺?

    無論如何,她總算看到了他的笑顏。

    那天,見他從林蔭那方走來,孤獨而傷感的身影,讓她決定趁著送禮之機逗他一下。她不確定是否會激起他的怒火,但結果出乎意料的,他居然笑了。

    能為他排憂抒懷,她忽然覺得十分自豪,天底下應該沒什麼人像她這樣大膽,敢逗弄這個魔頭吧?

    其實,他也不過是個普通男子,各種情緒他都有啊……事後,她如此想。

    「韋妃娘娘駕到——」正在沉思之間,屋外有太監傳喚。

    韋妃?弄錯了吧?堂堂廬陵王妃怎麼到她這個小小執事的房中來?

    正當甄小詩疑惑之時,那個高傲的韋妃已款款步入屋內,她連忙倉促迎駕。

    「甄執事,免禮。」韋妃笑盈盈地說,滿臉和氣,與平日的跋扈判若兩人。

    「不知娘娘駕到,有何吩咐?」甄小詩低頭小心翼翼地問著。

    「昨日有地方官員進貢,特意送本宮一匹綢緞,可惜花色太過俏麗了,不太適合本宮。」韋妃道,「不如贈與甄執事做兩件家常便服,才不至於浪費。」

    說著,長袖一揮,立刻有宮女捧著沉重的綢緞展示在甄小詩面前。

    她定睛一看,發現竟是極罕見的水湖絲。這、這連武皇都不太捨得穿的!

    「娘娘……」她心裡霎時七上八下,「屬下不敢接受。」

    「怎麼,嫌棄?」韋妃眉一挑。

    「不……是太貴重了。」

    「一塊布而已,哪算得了什麼?」她找足了借口,「我身邊實在無人可送,擱在庫房裡沾灰豈不可惜?」

    「娘娘可以送給上官學士啊,她比屬下更匹配。」

    「送她幹什麼?」韋妃輕哼,「本宮從來就不喜歡她。」似乎憶起廬陵王與上官婉兒的舊情,頗為懊惱。

    「娘娘如此看重小詩,不知何故?」她明白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呵,甄執事真是聰穎過人。」韋妃點頭笑道,「本宮也不說暗話,昨天本宮前去給皇上請安時,似乎是甄執事在一旁伺候的,對吧?」

    「對。」如今除了早朝議政,武皇日常的行動言語,皆由她記錄。

    「都怪本宮太過心急,廬陵王回京都這麼久了,皇上卻遲遲不立太子,本宮一時忍耐不住,在皇上面前多了幾句嘴,不想卻惹得皇上大怒。」

    的確,她記得,昨天韋妃與武皇之間有過一番面紅耳赤的爭執。

    「本宮與皇上的交談,你可全都記下來了?」韋妃試探地問。

    「當然。」甄小詩依舊恭敬垂首,不動聲色。

    「那……」她忽然抿唇,小聲道,「本宮的自言自語,你也記下了?」

    「哪句?」

    韋妃有些難以啟齒,「就是……那一句。」

    呵,她懂了,那一句。

    昨天韋妃大概真是氣急敗壞,與武皇爭執之後,兀自嘀咕罵道:「妖婆!」幸好武皇離得遠,年紀大了又有些耳背,沒能聽見,否則那場爭吵不可能就這樣平靜收場。

    「那是屬下的職責所在,當然全都記下了。」她實話實說。

    「這些記錄……皇上會看嗎?」韋妃提到關鍵問題。

    「偶爾翻翻。」

    「這麼說……是有可能看到了?」

    「對。」甄小詩一五一十,答得坦白。

    「甄執事,你也知道,廬陵王好不容易才得以回宮,脫離了房州那苦寒之地,若是因為本宮而再受牽連,你讓本宮有何顏面再苟活於世?」韋妃倏地換了楚楚可憐的嘴臉,哀求道,「你……能幫幫本宮嗎?」

    「娘娘不必如此言重,有話直管吩咐。」此時此刻,甄小詩已經猜到了她的意圖。

    「你冰雪聰明,還用我言明嗎?」

    「娘娘是希望我私下刪掉那句話吧?」有些話不得不言明。

    韋妃淺笑,「知道就好。」

    「娘娘送我禮物,也是為了這個?」

    「無事不登三寶殿。」

    「若是屬下拒絕呢?」

    「什麼?」韋妃神色一凝,「拒絕那匹絲綢,還是拒絕本宮剛才的請求?」

    「兩者皆是。」甄小詩篤定地答。

    「你……」韋妃愕然,「好大的膽子,你可知道本宮是從不求人的!」

    「多謝娘娘給我面子,可惜屬下不敢擅改書記,這可是殺頭的罪。」從她穿上官服那一刻起,就發誓要盡忠職守。古往今來,她最崇拜的就是那些連皇帝犯下的過錯都敢一一記錄的史官了。

    「好好好……」韋妃被她氣得火冒三丈,「當時除了你,還有誰聽見本宮的話語?」

    「似乎沒有。」

    「那本宮也可以說是你栽贓陷害!」

    「屬下與娘娘無怨無仇,為何要陷害栽贓?」甄小詩反問。

    「你忘了?」韋妃臉上忽綻詭異笑容,「當年廬陵王被廢,只因想提拔我父親為侍中,武皇不滿,認為裙帶之風不可長,因此將廬陵王貶到房州。而當時本宮為保其安危,曾指出提拔一事皆因你父親在內的一票官員唆使。武皇聞言後更加震怒,連貶你父親三級——難道你們甄家會不恨我?」

    「原來說的是這件事。」她鎮定道,「那時我還年幼,不太記得了。」

    「你說,有了這樣的芥蒂,你的紀錄,皇上會全信嗎?」韋妃得意揚揚,以為勝券在握。

    「皇上之所以能為明君,自然有明察秋毫的能力。」甄小詩倔強地答。

    「你!」韋妃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吐出一句,「好,有志氣!那就瞧瞧皇上到底會不會明察秋毫!」

    說完,她拂袖離去,留下滿腔怒火在這空間裡殘留沸騰。

    甄小詩摸了摸自己急速跳動的心,自知惹了大禍。然而,她情願光明磊落地接受命運的裁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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