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圖內,身穿龍袍的皇帝興致高昂的走在前頭。左邊是皇后,右邊則是皇貴妃,身後則是較為受到重視的妃嬪、貴人,以及幾位寵信的大臣,在眾多太監、宮女的伺候之下,浩浩蕩蕩地走在奢華富麗的皇家圖林之中。
「……今兒天氣真好。」皇帝呵呵的笑說。
皇后和皇貴妃自然開口附和。
接著,皇帝索性伸出兩手,各牽著皇后和皇貴妃。「江南這時候一定也是如詩如畫,那是朕夢寐以求的美景,可不能錯過。」
這話一出,走在後面的英顥儘管面無表情,但是內心不禁也要搖頭歎息,因為皇帝每一次南巡,就是一次勞民傷財。
英顥想到三年前自己也曾勸諫過,好不容易才讓皇帝暫時打消念頭,不過這一回木已成舟,已經沒人攔得了了。
「唉!」一聲若有似無的歎息把英顥的心思拉回來。
他眼角一瞥,瞅見左前方那道穿著紫色旗裝的高挑纖細身影,這回他只需一眼就認出對方是誰,不想多去留意,偏偏還是多看了兩眼。
明明跟姐姐一點都不像,也沒有姐姐來的聰慧,這樣的女人根本不可能引起他的興趣,英顥也不懂自己在想些什麼。
「腳好酸……」阿圖在嘴裡嘀咕著,還故意倒著走,好落在後頭,最好別讓人發現,才能趁機偷懶一下。
今天真不是個好日子,早知道就別進宮了。
阿圖心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皇帝身上,沒人會看見她在做些什麼,便彎下身子,脫下花盆底,揉著腳趾頭,有時還真佩服宮裡的女人,可以一整天穿著這種玩意兒,還真行。
「咳!」一聲不大不小的假咳,像在警告她別做出這種不合宜的舉動。
她慌忙直起身子,下意識的往右手邊看去,正好瞥見一張清冷無波的俊臉,正用著不太贊同的眼神瞪著自己,不用問也知道剛剛的聲音是誰發出來的。
「怎麼又碰到你?今天還真的是不宜出門……」阿圖嘴裡忍不住咕噥,老是遇到不想見到的人,讓她覺得很無力。
英顥輕輕蹙著眉頭。「這是在宮裡,注意自己的儀態。」
這女人到底有沒有腦子?就算仗著皇帝喜愛她,可以沒有規矩,但是看在其他人眼裡,就容易落人口實。
「我……」多說多錯,阿圖可不想又被罵。
「還不快點跟上!」英顥用著不大的音量低斥。
她又不是自己的什麼人,犯不著關心,不過見她總是大而化之的愚蠢舉動,以及說話不經腦袋的行為,實在很容易招來殺身之禍,尤其是在這座紫禁城內,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他雖然想當做沒看見,卻又覺得有些良心不安。
阿圖斜睞一眼,心裡不禁困惑。「你可以不用管我,儘管走你的。」
要是這個男人真像阿瑪說得那麼壞,大可以袖手旁觀,反正也不關他的事,可他還是提醒自己了,雖然口氣很差,但也算是好意……阿圖不知道該相信誰,難道佟家的人就真的都很壞?
「走快一點!」他又低斥。
「我知道,你不要催……」她的腳趾頭很痛。
不知何時,走在前頭的一行人全回過頭來。
皇帝眼露精光,捻著鬍子,在不遠的另一頭朗聲笑問:「你們在聊些什麼?似乎聊得還挺愉快的,說來給朕聽聽看。」
眼看兩人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英顥神情不變,不過心裡可是波濤洶湧,想著該怎麼跟皇帝解釋,阿圖則捂著嘴巴,委實慌了手腳。
「臣惶恐。」英顥上前下跪請罪。
「回皇上……」阿圖也咚的一聲,跟著在英顥身旁跪下,因為動作來得突然,頭上的扁方還用力的晃了幾下。「咱們沒再聊什麼,只是……對了!是阿圖的手絹方才不小心掉了,佟爵爺瞧見還好心告知,如此而已。」
說著,她不忘舉高攥在手心的白色絹帕,證明所言不假,就是不想因為自己的錯,拖人下水。
「英顥,真是這樣嗎?」皇帝笑睇著跪地俯首的一等公。
「臣惶恐。」英顥有些意外阿圖會幫他解圍。
「呵呵,不用惶恐,朕也沒有生氣。」皇帝看著跪在面前的這對年輕男女,面露深思狀。「這些日子朕一直在考慮這次南巡要帶誰一塊兒走,說多一點人才熱鬧,現在終於決定了……」
英顥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希望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樣。
「就你們兩個吧!」皇帝互擊了下掌心,哈哈一笑。「英顥、阿圖,朕這次南巡,你們兩個也一塊兒隨行,這可是聖旨。」
「嘎?」阿圖仰起螓首,滿臉錯愕。
「……謝皇上恩典。」英顥俯低俊首地謝恩,只有他自己知道臉上的表情有多無奈,以及內心盛滿熊熊的怒火。
聽到英顥開口謝恩了,阿圖才回過神來。「謝皇上恩典。」
皇帝滿意的頷首。「好了,咱們繼續往前走。」
當一行人隨著皇帝漸行漸遠,英顥和阿圖還跪在原地。
「我……」阿圖保持跪姿。吶吶的開口了。
英顥從原地緩緩的爬起,低垂俊首,折著馬蹄袖。
「不過也是你先跟我說話的……」阿圖也跟著拍拍袍擺上的灰塵起來,抬起螓首,覬間英顥雙眼怒瞠、臉色鐵青、額際青筋突起,活像要撲過來咬人,聲音陡的變小了。
方才真的不該多管閒事,也根本不需要理她,英顥抽緊下顎,拚命按耐住滿腔怒火,卻只能悔不當初,懊惱自己一時的心慈手軟。
「你、你要罵就罵好了……」阿圖見到總是面無表情的男人,死板板的一張臉孔變得猙獰,還真有點可怕。
「以後離我遠一點!」英顥幾乎可以用咬牙切齒來形容。
「我又沒錯!」阿圖也被激怒了。
「有沒有你自己清楚!」如果這女人沒有出現在自己面前,就什麼事也不會發生,他更氣自己無法視而不見。
聞言,阿圖差點氣哭。「我不是也找理由在皇上面前解釋了?」
「以後最好離我遠一點,免得自己的愚蠢也害了別人。」英顥毫不留情地撂下警告。
說完,他便快步跟上皇帝一行人。
我又沒錯!阿圖在原地揮動拳頭,又氣又惱,還有這委屈。
原來在那男人眼裡,自己真的那麼惹人厭。
清明時節,早上下了雨,直到午後才漸漸停歇。
傍晚過後,英顥從健銳營回來,才踏進家門,就聽說姐姐來了。
英顥連身上的蟒袍都等不及換下,便來到姐姐出嫁之前居住的院落,這裡還保留著原來的樣子,更吩咐奴才每天打掃內外。
「姐姐!」他低沉的喚道。
「你回來了。」坐在寢房裡喝茶的珣夢綻開笑靨,不僅上下打量跨進門坎,已經長大成人,生的俊逸傲然的弟弟。
「只有姐姐一個人?」沒有看到總是黏在他身邊的跟屁蟲,英顥倒有些驚訝那個男人這回沒有跟來。
珣夢吃著平日最愛的蜜果。「我讓你姐夫待在家裡陪孩子唸書,別跟著來,這樣才能好好的跟你說話,不然每次才坐一會兒就催著我回去。」
「他沒有跟來是最好。」他低哼一聲,揚起俊目審視著依舊美麗如昔的姐姐,只有臉上多了豐腴,以及幸福的神情,他平日冷清無波的眸光只有在面對唯一的至親時,才會變得柔和、富有感情。
「咱們別談他,談談你吧。」她言笑晏晏地看著弟弟。
「我?」英顥伸手接過姐姐倒的茶。
「最近外頭都在謠傳我唯一的弟弟不愛女人,我這個做姐姐的當然要關心一下了。」話是這麼說,不過珣夢眼中可看不出半點憂鬱。「難道是真的?」
英顥俊臉往下一拉。「當然不是。」
「我想也是,似乎是因為前陣子你拒絕了那些王公大臣的女兒,而且一點情面也不給,才會有這種傳言出來。」她啜了口溢滿香氣的茶湯,將笑意藏在碗緣後頭。「只不過這始作俑者還是吏部尚書恆博大人的女兒阿圖格格,你到底是怎麼惹上人家的?」
「我可什麼也沒做。」他不悅地說。
珣夢挑了下眉。「什麼也沒做,人家一個女孩兒何必跟你過不去?」
「別提了,那個女人完全不會看場合說話,一點腦子也沒有,說好聽點是心無城府,說難聽一點是愚蠢至極,每次遇上她都沒好事。」只有在姐姐面前,英顥才可以不用顧忌,暢所欲言。
她長長地「喔」了一聲,還是頭一回聽到弟弟這樣評論女人,這種情況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要不是那個女人害的,皇上這回南巡,根本輪不到我一塊兒隨行,哼!還真是要感謝她……」他滿腔的怒火無處發,總算找到人可以宣洩。
「她是怎麼害你的?」珣夢不動聲色地問。
要知道她這個弟弟從小到現在,對女人向來漠不關心,更可以說視若無睹,能夠引起他這麼強烈情緒的,倒是稀罕。
這麼想著,珣夢決定好好打聽一下這位阿圖格格。
英顥冷嗤一聲。「我不想再提起那個女人,免得有一肚子的火,不過最糟的是這回陪同皇上南巡,那個女人也會跟去,光是想到就頭疼。」
珣夢聽弟弟數落了這麼多,換個方式問到:「這麼說起來,那位阿圖格格只有缺點,沒有半分優點了?」
「她……」才說了個字,英顥便閉上嘴巴,不吭聲了。
「怎麼樣?」珣夢好奇的睜大眼睛。
「也不是完全沒有。」他不太情願的承認。
雖然那個女人又蠢又笨,不過至少那份為了保護家人的決心,是讓他對她刮目相看的地方。
一聽,珣夢更想見見這位阿圖格格了。「能夠讓你這麼說,表示這位阿圖格格是個不錯的女孩兒家。」
最重要的是讓這個眼高於頂、對自己和別人的要求都很高的弟弟頭疼,就更難得了,珣夢更想去會會對方。
他發出一聲冷嗤。「我可沒這麼說。」
「她生的什麼模樣?」珣夢黠笑的問道。
英顥瞅他一眼,心想又不是第一天當姐弟怎麼可能不瞭解她在想些什麼?
他加重語氣地說:「丑,很醜,丑極了。」
說著,他腦子卻自動浮現阿圖的臉蛋,比起那些只會使嗲獻媚、說起話來嬌聲嬌氣的讓他覺得噁心想吐的女人;或是風一吹就會到,讓自己看了直皺眉頭的,她倒是帶了幾分不拘小節的英氣,性子直來直往,說話也毫不扭捏,要是在正常的情況下,他倒是覺得順眼。
只不過她那兩道英眉下是雙帥真的黑瞳,直勾勾看著人的目光不懂的遮掩,把心思都表現在臉上,讓人一下子就看穿;而且不按牌理出牌。完全不顧後果的愚蠢行徑,光是這些,就讓他有種很深的無力感,真不知道可以稱得上老奸巨猾的恆博是怎麼教出這個女兒,就不怕哪天闖下大禍,腦袋不保。
已經很久沒聽到弟弟這般孩子氣的回答,讓珣夢頓時笑不可抑。
「這表示她生的不錯,至少你心裡是這麼認為的。」知道她這個弟弟有時候很彆扭,就是愛說反話。
「哼!」英顥不承認也不否認。
珣夢也不再逼問下去。「其實跟著皇上南巡,有那麼多人陪行,你也不用擔心會出什麼事。」
英顥掀起碗蓋,啜了一口,潤了潤喉。「我不是在擔心這個,只是大概七年前曾跟著阿媽陪皇上南巡過,看到沿路前來接駕或辦差的官員個個逢迎拍馬、諂媚吹捧,那副嘴臉看了就不舒服,加上皇上南巡一次比一次還講究排場,簡直可以說勞民傷財,卻又勸阻不了,還不如乾脆的眼不見為淨。」
「這是也由不得咱們。」她不是不明白為人臣子的難處,只能安撫。
他擱下茶碗。「既然皇上這麼說了,我也只能遵旨,那個女人最好不要再來惹我,不然下次別想我會救她。」
「我倒覺得這趟南巡會有意外的收穫。」女人的直覺是這麼告訴珣夢。
「收穫?」英顥有些不解。
珣夢笑不離唇,不過也沒有說明。「我想之所以會有那些不好的傳聞出來,也是因為你到現在還沒有福晉,甚至連個侍妾都沒有,難怪人家會懷疑。」
「姐姐想說什麼?」他斂起表情問道。
「阿瑪和額娘都不在了,我這個姐姐自然有權利問你,是因為還沒遇到喜歡的女子,還是有別的原因。」珣夢可不想見兄弟到老了還是孤家寡人,也希望他得到幸福。
「只是還沒有這個打算。」英顥淡淡的啟唇。
從小到大,他的眼裡、心裡只有姐姐,即便到現在也是一樣,要他和不喜歡的女人同床共枕數十年,說什麼都不願意。
珣夢瞅著弟弟半晌。「英顥……」
「既是婚姻大事,當然要慎重了,姐姐就不用煩惱這些小事。」他擺明了不想多談,讓珣夢只能暫時作罷。
姐弟倆一塊兒用過晚膳,珣夢放不下家裡三個孩子,便打道回府了。
目送轎子離去,英顥在大門外站了好一會兒,只要見到姐姐幸福洋溢的神情,那麼自己就沒什麼好牽掛的。
只要姐姐過得好,他就好。
而在同時,吏部尚書府這一頭,也為南巡之事在煩惱。
「……乖女兒,你要記住阿瑪的話,這趟跟著皇上南巡,千萬要離那個姓佟的遠一點,別靠得太近,免得遭了人家的暗算……」恆博從昨天到現在,這句話不曉得說了幾遍了,就是放心不下。
「阿瑪,我會的。」阿圖為了讓他安心,用力的頷首。
「姓佟的沒一個好東西,你可別跟那些無知的女人一樣,被他那張俊美的皮相給騙了,傻乎乎的上了人家的當,被賣了還幫人家數銀子……」恆博抓著女兒的手,淚眼汪汪。「阿瑪實在是放不下心……」
她也緊緊地回握,乖巧的順著恆博的話回道:「我才沒有那麼傻,就算他生得再好看,根本就是目中無人,只有他自己最聰明、別人都很愚蠢,那種自大傲慢的男人我才不會喜歡……」
「沒錯!佟家的人都是那副德行,看了就有氣,而且他們心裡打什麼注意,別人都看不出來,想讓一個人從這世上消失,更是輕而易舉的事。」恆博一臉憤慨。「你還那麼小,要去那麼遠的地方,一去就是四五個月,要是被人欺負了,阿瑪也救不了你……」
「我會保護好自己,不會有事的……」直到阿瑪依舊念念不忘當年十阿哥遇害的事,恨極了佟家人,阿圖突然很想替英顥辯解,說他其實沒那麼壞,但也明白阿瑪一定聽不進去,更會大發雷霆。
恆博不捨的抱住女兒。「乖女兒……」
「阿瑪……」阿圖也捨不得的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