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一時沒反應過來,錯愕地抬頭看著他。
李玄霸面無表情地重複了一句,「我說,你以後只能跟著我,做我的丫環!」
這一次,我終於聽明白了,卻是嚇了一跳,幾乎把整個蜜餞核給吞進肚子裡去,我拍拍胸口,拚命為自己順氣。
「李玄霸你當我是什麼——」
我話還未說完,忽然一張柔軟而略顯冰冷的唇已印上我的雙唇。我嚇呆了,一時間竟也忘記要推開他。
唇上,還殘留著藥汁苦澀的味道,還有蜜餞淡淡的清香。
清甜與苦澀交織著,就彷彿我心裡此時的滋味。
良久,李玄霸終於放開了我的唇,卻是輕輕地擁我入懷。他的身子很燙很熱,幾乎灼痛了我的心。「瀟瀟,我不會讓你離開我。」
那輕而低柔的聲音裡帶著淡淡的落寞與悲傷。
我的心跳頓時加速,幾乎跳出了嗓子眼,連手裡的整包蜜餞散落了滿床也不知道。
「其實,我不是要你做我的丫環。」李玄霸抱著我又輕輕地道,「我要你做我的妻子。瀟瀟,你明白嗎?」
……妻子?!
這一回,我終於反應了過來,心慌意亂地一把推開他。
「李玄霸,你是不是喝醉了?」我聞了他身上的酒味,應該喝了不少。
李玄霸深深凝視著我,「是,我是喝酒了,但我很清醒。」
「可是——」
李玄霸再次迅速打斷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如果你真的喜歡二哥,我也不會輸給二哥。我會讓你喜歡上我。」
我從未見過他如此認真的神色,也從未見過他眼底流露出如此濃烈的感情。
「我、我不可能喜歡你。」我強自壓抑著澎湃的心情,鎮定地說著,身子卻不可抑制地劇烈顫抖。
李玄霸神色瞬間蒼白了幾分,他緊緊盯了我半晌,忽然揚唇輕笑了笑,笑容帶著淡淡的悲傷,「我知道我比不上二哥。」
「不是。」我想也不想地就反駁,「我承認很崇拜你二哥,但還談不上喜歡。」
那雙原本絕望的眼眸,又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那為什麼——」
「玄霸——」我咬了咬唇,堅定地望進他的眼裡,「我不能喜歡任何人。你不要問我為什麼?」
李玄霸輕閉了閉眼,語氣落寞:「好,我不問。但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李玄霸睜開眼,黑沉沉的眼眸裝滿了壓抑的痛苦,「我只要你暫時留在我身邊,直到你找到你喜歡的人。」
只覺得有什麼東西狠狠地堵在了我的胸口,我怔然看了他很久很久,終於輕輕點了點頭。
他的樣子真的讓我整顆心都擰了起來,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叫囂著,接受他吧!
可是我害怕。
害怕有一天,當我又莫名其妙地回去的時候,感情會被留在這裡,讓他,讓我,都永世不得超生。
我承認,我是一個很失敗的愛情逃兵。
那一場突如其來的告白,緩解了我和李玄霸之間的冷戰,卻也讓我們之間多了一分莫名的尷尬和無措。
我不知道自己該怎樣面對他?可是那一夜他眼底那份壓抑的痛苦一直在我的腦海中浮現著。
我很心疼。
我終於確認,自己對他有著不一樣的感情。也許最初的憐惜和牽掛也慢慢變質了,變質成了什麼?我也不敢再往下想。
我只是這個歷史洪流中一個莫名的闖入者。我一直相信自己有一天,也會在這些人面前莫名其妙地消失。
如果我接受了任何人的感情,而且當那份感情越來越深,到最後只會將彼此都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這幾日李世民都沒來,聽顏清說前幾天突厥兵臨城下,雖然被李淵父子擊退,但外面還是一片兵荒馬亂。
王威和高君雅已經被斬首了,據說就是他們引突厥入境。後來我才想起來,以前曾經在書上看過這段歷史,王威和高君雅其實是楊廣派在李淵身邊監視的棋子,他們為了阻止李淵起兵,試圖殺了李淵,卻被李淵捷足先登了。
歷史還是歷史,無論過程怎樣,它的結果都是一樣的啊!
我深深歎了口氣,那李玄霸呢,他又會是怎樣一個結局?歷史上,他已經是個死人……我的心,又微寒了起來。
忽然,我聽到了敲門聲。
「顏清——」我錯愕地抬起頭看向含笑站立在門外的顏清。
顏清走了進來,「你在發什麼呆?我叫了你好幾次都沒聽到。」
「哦,沒什麼啦!」我聳聳肩,「幹什麼?無聊找我談天嗎?」
顏清笑了笑,忽然彎下腰檢查了下我肩上的傷口,滿意地點頭,「看來好得差不多了,再過幾天就會痊癒了。」
我打趣道:「大神醫,這次全是你的功勞,行了吧?」
「現在走得動嗎?」
「當然可以。」我雙眼都亮了起來,在床上躺了半個月了,可是顏清和李玄霸都不讓我下床,我的骨頭都要散架了。
顏清笑著,刮了下我的鼻子,「你以為是讓你去玩嗎?」
我頓時感到失望,「那要去哪裡?」
「世民來了,正在客廳跟玄霸談事。」
我捕捉到了顏清眼中閃過的凝重之色,「發生什麼事了?」
「世民找到了當年製造噬心散的兇手,也查出了當年的一些秘密。」
如果不是坐床上,我肯定驚跳起來,「在哪裡?」
「動作不要太大。」顏清皺眉按住我的身子,「玄霸說,你也有權利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所以讓我來接你過去。」
顏清扶著我走到大廳時,我看見李世民和李玄霸正坐在廳裡。
他們兄弟雖然長得並不是十分相像,但各有各的風采,總是能輕易地吸引人的目光。
我看到李玄霸朝我這邊看了一眼,眼睛在掃過我的臉龐之後,又默默收了回去。
我低低歎了口氣,其實我很想跟他恢復以前那種相處的方式,可是有些事一旦挑明,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瀟瀟——」李世民看到我來,竟微笑著站了起來,親自扶著我進廳裡,在軟椅上坐下。
「身上的傷還痛嗎?」
我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二少爺,我沒事啦。謝謝。」
李世民溫和笑了笑,那目光溫柔得能輕易將人的靈魂給吞噬進去,「以後別再叫我二少爺了,跟著玄霸叫我二哥吧?」
我受寵若驚,一時間呆在了那裡。
叫未來的唐太宗二哥?我想我真要暈了。
李世民滿目興味地看著我吃驚的表情,「瀟瀟,你不願意嗎?」
「啊,哪裡哪裡,我高興都來不及啊!」我興奮得雙眼發亮,「那我就不客氣啦。二哥。」
李玄霸淡淡看了我一眼,竟輕哼了一聲。
我悄悄瞪了眼他,但心裡卻暗自開心,這傢伙好像有些恢復正常了。
顏清見自己被人冷落,不禁摸了摸鼻子,「小丫頭,當初我說我們結拜的時候,你可連一聲哥都沒叫過,真是厚此薄彼啊!」
我吐吐舌頭,連忙亡羊補牢地叫了一聲:「大哥,現在這樣行了吧?」
李世民大笑了起來,「顏清,那這樣看來,我的輩分豈不是比你矮了一截?」
顏清唇角一揚,「世民,我原本就癡長你幾歲,就算你叫我一聲大哥也不為過!」
我們三人大笑了起來。
李玄霸忽然冷冷地插了一句:「二哥,該進入正題了。」
正開心不已的我不由翻翻白眼,這傢伙總是這麼不給人面子啊!
不過,他與顏清的心結,總有一天,我要幫他們解決了。
李世民收起了玩笑之色,伸手擊了兩掌,幾名侍衛已押著個衣著華麗的和尚走了出來。
「二公子。」
那些侍衛將和尚放下,便都退得一乾二淨。
我奇怪地看著那和尚,看起來四十上下的年紀,眉目粗獷,卻是渾身酒味。看起來是個酒肉和尚吧?
和尚雖被五花大綁,臉上卻還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目露凶光。
「李世民,你以為這樣就可以制得住老子嗎?快放了老子。」
李世民還沒說話,李玄霸忽然站了起來,走到那和尚面前,左右兩個開弓,狠狠扇了他兩個耳光。我倒是嚇了一跳,還沒見過出手如此狠利的李玄霸。
「這是我為青風道長討回來的。」李玄霸冷冷地丟下話,便又坐回了椅子上。
青風道長?
頓時我有些明白,前幾天顏清曾跟我提過。當年李玄霸被下毒好像跟青風道長的師弟有關。
原來這和尚就是青風道長的師弟酒和尚嗎?
酒和尚緊緊盯著李玄霸,目中露出驚疑之色,「你是什麼人?」
李玄霸冷笑,「我就是當年你一心想要害死的人。」
「李玄霸?」酒和尚面色微微一變,隨即冷笑,「你還真命大,吃了我那麼多年噬心散都不會死。」
李世民看了酒和尚一眼,淡淡地問道:「我只想你說出當年的真相,為什麼要下毒害我三弟?」
酒和尚哈哈大笑起來,「我說就是。我也從來沒想過要隱瞞,更何況,這一個兄弟相殘的故事說起來也很有趣很動聽!」
我看到他那副樣子,一股怒火頓時往上冒,正欲拍案而起,卻被顏清給阻止了。
我不禁看了眼李玄霸,卻見他只是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神色淡漠,就彷彿我們剛才在討論的是別人的事。
酒和尚似乎真沒想過要隱瞞,他看了我們一眼,漫不經心地講起當年的故事。
原來,當年酒和尚和青風道長雖是師兄弟,卻因道不同而不相為謀,兩人視如仇敵。青風道長路過李家,無意中看到了重病中的李玄霸,覺得他資質過人,不忍心他就此夭折。於是,憑藉著高超的醫術救回了李玄霸一命。
後來,見李玄霸聰慧,他更是暗中傳授內功心法甚至武功。就這樣一轉眼,便過了三年。李玄霸身體漸漸好轉,李家上下欣喜非常。
酒和尚得知青風道長在李家,於是藉著李家長子李建成外出的機會,故意裝扮成神算,為李建成算了一卦,說他這一生都會被其弟壓在腳底下,不得翻身,甚至預言,將來會因他三弟而喪命。
李建成當時並不相信,但心胸狹窄的他心中已存了疙瘩。
回到家裡,碰巧聽見青風道長在李淵面前稱讚李玄霸聰慧,將來的成就必是非同凡響。李淵聽了大為高興,也連連稱讚三子。
李建成聽了極不舒服,於是再次去找酒和尚。酒和尚設計讓李建成信了自己,並且為了取信於李建成,胡言將來李玄霸的貼身丫環,也會是李建成的大患。
那時李建成還年少,哪裡敵得過酒和尚這個老江湖?於是他信假成真,更是聽從了酒和尚的詭計,在李玄霸的藥裡下毒,讓李玄霸大病了一場。又趁李淵夫妻外出,將青風道長趕了出去。
青風道長以為是李氏夫婦的意思,心灰意冷之下離開了李家,不再出現。
聽完這個故事,我已經呆了,沒想到李建成竟如此喪心病狂,只因為一個江湖騙子的話,就這樣害自己的親弟弟。
我也有些明白了,當日梅姐和蕊兒的死,看來也是因為李建成了。而李建成莫名其妙要殺我,也是因為我是李玄霸的貼身丫環?
不過,我不得不承認,這酒和尚的胡言竟也有幾分應驗了。李建成確實是會因其弟而亡。
不知這算不算一個極度巧合的冷笑話?我沉重地歎了口氣。
酒和尚被侍衛帶了下去,李世民一直沉默地看著李玄霸,但李玄霸卻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玄霸——」我有些擔心。
李玄霸忽然站了起來,就要離開,忽然身子一晃,竟捂胸吐出了一口鮮血,閉目倒了下去。
「玄霸——」
「三弟——」
我們全都慌了,連忙扶起李玄霸。
顏清神色凝重地把著李玄霸的脈搏,輕歎了口氣,「沒事,只是氣急攻心。他這幾日原本就受了風寒,一直沒好。只要安心調養一段時間就行了。」
「他病了?」我吃了一驚。
顏清無奈地苦笑,「你在我們這裡昏睡了七天,玄霸也在大雨中找了你七天。那天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就已經燒得很厲害了。」
難怪他那夜的身子那麼滾燙,原來竟得了風寒。看來我真是粗心大意。輕撫上他蒼白瘦削的臉,我的心就像被一隻手狠狠地揪住,痛徹心肺……
一切終於真相大白了。但我們單憑酒和尚的片面之詞並不可以舉證李建成,而且李玄霸也已心灰意冷,不想再掀起陳年往事。
我們也只能順了他的意思。
其實,我們多多少少都明白他心中所想,也許李建成不把他當兄弟,但在他的心裡,李建成畢竟是他的兄長吧,而且,他還顧念著李淵,若是李淵知道了這些事,必是痛心疾首!
李玄霸外表冷漠,內心卻是善良而柔情的,他一直掛念著李家的人和事,也不顧自己是否曾經受到過傷害……
自從上次昏倒之後,他又極少說話,每日只是坐在床頭,凝神看著窗外。
下了幾日的雨終於停了,好不容易天際放晴,月光明媚。我端了一碗參湯推門進去的時候,又看見李玄霸坐在床頭發呆。
「喂,我說李三少爺,你能不能說句話?」我將參湯遞到了他的面前,「先把湯喝了。」
李玄霸沉默地接過參湯,忽然問:「瀟瀟,你怨我嗎?」
我一怔,「我沒事怨你幹什麼?」
「梅姐、蕊兒都是因為我而死的。」李玄霸垂下了眼簾,「你也是因為我才會落至如今這般境地。」「你發什麼瘋!」我扣住他的雙肩,「這些事根本就與你無關啊!」
「瀟瀟——」李玄霸忽然又抬起了頭,深深望進我的眼裡,「你說你總有一天會離開,是嗎?」
「我——」看著那雙滿是落寞傷痛的黑眸,我心頭一堵,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沉沉歎了口氣。
「師父也曾經說過一樣的話。他說,他總有一天也會離開——」李玄霸唇角一牽,揚起了一抹寂寞的笑,「至今我還記得當年師父離開時的表情——」
師父走的時候,曾來看過他一眼,只是輕輕歎了口氣,然後留下了一本武功秘笈,什麼也沒說便走了。
他永遠記得當時師父的眼神,憐惜之中帶著不捨與落寞……他知道師父有很多話要跟他說,而他也有很多話要跟師父說,可是,那時的他已經虛弱到無法言語。
「娘也說過,她老了,終有一天也會離開——」李玄霸眼中竟隱隱出現出了一絲淡淡的淚光。到最終,他身邊所有的人都會離開……然後,只剩下他一個人……
看著他疲倦落寞的神情,我心裡頭微微一顫。
我很想跟他說出一切真相,很想問他,如果有機會,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回我的那個世界,可是終究,我沒有說出口。
「別想這麼多了,先把身體養好。」我扶著他躺下,拚命地揚起微笑,然後,緊緊握住了他冰冷的手,「我蕭瀟在這裡發誓,我答應你,不到萬不得已,我絕不會輕易離開。」
「真的?」他問得小心翼翼,眼眸中那迷離寂寞的神色揪痛了我的心。
「當然真的啦!」我強壓著眼底的淚水,像哄孩子般地哄著他,「快睡吧!我會在這裡一直陪著你。」李玄霸終於安心地合起了雙眸。
窗外的月光輕柔地傾灑而進,照出了一室暖意,也照出了我們彼此隱藏在心底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