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頭好痛——」
我痛苦地呻吟了一聲,撫著額際緩緩睜開了眼。面前,似有一張熟悉的臉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再度清晰……
不知是不是李玄霸那該死的傢伙啊?
看來昨天真是喝得太多了,到現在酒力竟還未褪去。
額際忽然傳來一陣舒適的冰涼感,額上的疼痛稍稍減緩了一些,我舒服地喟歎,意識也終於漸漸甦醒。
那熟悉的感覺——是他。
「玄霸——」我下意識地緊緊抓住那只為我敷毛巾的手,「我不准你再躲——不然,我永遠都不要理你了——你聽見沒有?」
藉著酒力,我索性大膽地賴進他的懷裡,而他竟然也未拒絕。
我忽然很想,時間就這樣停止算了,至少讓這一刻在我的記憶中多停留一會。
「你知道你昨天都說了些什麼嗎?」他終於開口了,聲音卻略帶著冷意。
「我昨天——昨天——」腦海裡混沌一片,我哪裡記得昨天說過什麼,「我說什麼話了嗎?頂多罵了你吧?」從他的懷中探出頭來,我呵呵乾笑,其實,我很清楚,我的心裡還是老大不痛快呀,在我敞開心扉的時候,這個傢伙卻開始躲我了。
不過沒關係,我會把他追回來的。
我可是絕影神偷蕭家的後人,又怎會輸給一個古人呢?
我終於知道了,我來這個古代,是為了來愛這個男人!不管將來如何,先轟轟烈烈愛一場吧!
李玄霸一直沉默地看著我,那琉璃似的眼眸閃爍著一抹我所看不懂的光芒。
「你真的忘記了嗎?」他淡淡地道,「你說你是來自未來的人,你說二哥將來是皇帝,是唐太宗。」
就像有一頭冷水當頭潑下,這下子,我完全清醒了。
我坐了起來,與他對視。
我們就這麼注視著彼此,直到我幾乎被這份沉默逼得幾乎窒息。
「其實——其實——我們第一見面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啦——」我終於忍不住開口打破這個僵局。
「當時是你自己不相信嘛!」我低聲嘀咕著,然後抬眼看著他,仔細觀察著他臉上的神色。
「那你相不相信我所說的?」
我等了很久,都沒等他答案。
正按捺不住想問他,卻見他忽然站了起來,「你先好好休息。」他看了我一眼,冷漠而客氣地丟下話,便朝門外走去。
他這是什麼意思?
我翻身下床攔在了他的面前。
「你不信我所說的?」我望進那雙黑沉如玉的眼眸。
「現在這個局勢,很多話不該多說。」他微垂下眼簾,不再看我,就想繞過我的身邊。
他這句話的意思就是相信我了嗎?
「等等!」我一把拉住他,「你究竟要躲我到什麼時候?」先不管他信不信我是來自未來世界的人了,我現在最想弄清楚的,就是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你是不是已經不喜歡我了?」我終於問出了心底的疑問。
他緩緩抬眼,「那你知道自己真正喜歡的人是誰嗎?」
「啊?」我一愣,繼而明白了,難道他以為我真正喜歡的人是李世民嗎?
這個白癡!
我正欲開罵,卻聽他又補了一句。
「你為了二哥,三番四次都不顧及自己的性命。我看得很清楚,你對二哥不只是崇拜之情——」
「你——」我才剛開口,就被他淡漠地打斷。
「先聽我說完。」他的神色平靜得讓我幾乎捉摸不透,彷彿就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其實,二哥也是喜歡你的。」
這一句話,猶如晴天霹靂,讓我怔在了當場。
李世民……他喜歡我?
腦海中紛亂一片,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等我回過神,眼前早已不見了李玄霸的蹤影。
這個自以為是的混蛋!
我恨恨地跺了跺腳,追了出去。
就算李世民喜歡我,但我喜歡的人卻是他啊!
追出瀟湘別館,我直追了兩條街都沒看到李玄霸的身影。
這個笨蛋!
我氣憤不已。
正想放棄打道回府,轉身卻不小心撞上了一個人。
「啊,對不起。」
我連忙道歉,耳邊卻響起了一道熟悉而令我心驚的聲音。
「蕭瀟?」
——李建成!
我一驚,抬起了頭,然而還未來得及做任何反應,冰冷的刀鋒已架在了脖子上。
「果然是你。」
李建成緊緊盯著我,那雙眼睛就像刀鋒一般,讓人心寒。
厄運躲不過的時候,就只好面對啦!
「啊,大少爺,真是好久不見了。」我強顏歡笑地跟他打哈哈。
可惜,李建成對我的笑容視若無睹。
「確實是好久不見了。」李建成冷冷地看著我,然後冷冷地對手下一揮手,「帶回去。」
我想我完了,竟就這樣被帶入了虎口。
這一回真是九死一生了。
我放棄了徒勞的掙扎,任由那些士兵把我押走,但我心中也同時暗暗慶幸,幸好玄霸沒有遇到李建成啊!
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這是我第二次進地牢了。
上次也是因為李建成,看來我是注定和他八字相沖。身上所有的東西都被搜走了,包括我那個救命吊墜。
我無聊地托著腮幫子,坐在角落裡數著不遠處的地面上正努力搬家的螞蟻。正當我數完最後一隻的時候,忽然,「光啷」一聲,地牢的鐵門被打開了。
我看見一名身著皇袍的老人,正慢慢地朝這裡走來。他的身後跟著李建成,還有幾名侍從。
看那身打扮,我猜都不用猜,就知道他一定是李淵了。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李淵。他身材修長,威嚴而又沉穩,雖然已年歲蒼老,卻仍不掩其年輕時的風華。
我發現,其實他們這幾個兄弟之中,李玄霸與他長得最像,不過李玄霸更為俊美一些罷了。
李淵走到我面前,看了眼神色平靜的我,似乎微感詫異,卻是一閃即逝,恢復了原本的不動聲色。「你就是蕭瀟?」他淡淡地問。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我無奈地輕歎了口氣,繼而點了點頭,拖長了聲音回答:「是。」
這時,那些侍從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張紅木椅,李淵舒舒服服地坐下,一雙利眼卻緊緊盯著我,彷彿要把我看透一般。
我不禁又想起了李玄霸。
第一次見到李玄霸的時候,他就是用這樣的眼神看我。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呀!
「朕問你,當年玄霸的死是否與你有關?」
終於開始進入正題了,四周的氣壓也漸漸低了下來。
李淵畢竟是一代帝王,那份迫人的氣勢並不是常人可以裝得出來的。
我只能繼續歎氣,「如果我說無關,皇上又相信嗎?」
一直站在李淵身後的李建成冷哼了一聲,插嘴道:「父皇,這丫頭嘴巴厲害得很,切莫上了她的當了。」
李淵點了點頭,繼續審問我:「聽說你住在瀟湘別館,是世民為你安置的?」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我看了眼李建成,心底卻不由升起了一絲警惕與不安。李建成竟然已經查到了瀟湘別館,那他是不是也知道了玄霸未死?
李建成眼見我如此頑固,不由怒道:「蕭瀟,你別再想跟我繞圈子。我早已探聽到,你昨夜在瀟湘別館竟稱世民為皇上。」
我冷眼看著他,「俗話說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其實就連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呢,大少爺,昨夜你又不在瀟湘別館,你就那麼肯定,你探聽到的消息是真的?」
「你——」李建成為之氣結。
我看著他發青的臉色,暗地裡早已笑得腸子打結。
最好氣死你!
「建成——」李淵阻止了李建成,繼而淡然看了我一眼,「蕭瀟,只要你說你所知道的,朕自可免你死罪?」
「說出我所知道的?」我挑了挑眉。我知道了,這兩個傢伙一定是以為李世民要造反了,哎,都怪我醉後糊塗呀。
「對,只要你說出真相,我可以替你向父皇求情。」李建成適時插了一嘴。
我看著李建成那一張險惡的嘴臉,冷哼了一聲:「其實我呀——」我見他拉長了耳朵聽,故意頓了頓,「其實我什麼都不知道。」
「好,我看你敬酒不吃,吃罰酒了。」李建成這一回終於變臉了,一揮手,已有人端著一盤酒走了過來。
李淵這次並沒有阻止,只是很平靜地看著我。
不會是毒酒吧?
我看著那名侍從走近,心裡不由拔涼起來。
「你選擇吧?是要喝下這杯毒灑,還是說出真相?」
果然……被我不幸言中。
知道了答案,我心裡反倒平靜下來。
死就死,我並不是很害怕,我怕的卻是李建成既然知道了瀟湘別館,那麼玄霸就一定會有危險。
如今我身陷牢籠,又該怎樣讓玄霸知道?
「想清楚了嗎?」
李建成見我半天沒有言語,以為我懼死示弱,眉宇間不禁現出了一抹得意。
我朝他笑了笑,滿眼嘲弄地望向那杯毒酒,「我忽然間很想試試毒酒是什麼味道?」
李建成見我說得如此雲淡風輕,臉色也不由變了。
而李淵卻是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毒酒已經遞到了我的面前。盛酒的是一隻上等的琉璃杯,我沒去研究那酒杯裡到底裝了毒性劇烈到何種程度的毒酒,而是瞪大了眼睛,去研究那只琉璃杯的價值。
內心是從未有過的平靜,就感覺好像進入了那種參禪的境界。
我改變了歷史,救了李玄霸一命。現在歷史可能就要我付出代價了吧?但我並沒有後悔,用自己的命換李玄霸一命,值得。
真的很值得。
我平靜地伸出手,正想端起那杯酒。
「住手。」
地牢外,忽然響起一道熟悉的喝止聲,我抬起頭,就看見一名俊美的藍袍男子朝這裡疾奔而來。
竟是李世民。
「父皇!」李世民一見到李淵便跪了下來,「兒臣懇請父皇饒蕭瀟一命。」
李淵揮了揮手,讓侍叢放下了毒酒,並命他們退了下去。
牢房裡,頓時只剩下了李淵三父子和我四個人。
「世民,先起來說話。」李淵的神色很平靜,看不出太多的情緒。
而我卻為李世民暗捏了把冷汗。
李世民功高蓋主,李淵對他早有忌憚之心,在這個如此敏感時期,他竟就這樣自己送上門來,豈不是羊入虎口嗎?
李世民站了起來,微微垂首,「父皇,當年三弟的死因確實可疑,但並不是蕭瀟所為。」
「哦?」李淵銳利的目光輕掃了我一眼,「你可有證據能證明她的清白?」
李世民從懷中掏出一書信呈上李淵。
「當年為三弟驗屍的忤作,在驗屍的第二天就辭官返鄉,卻於途中被人暗刺身亡。兒臣覺得可疑,便派人明查暗訪,終於被兒臣發現了一件事。」李世民說完,若無若有地看了眼李建成。
李建成當場面色突變,低垂下眼眉。
李淵不動神聲地看了眼李世民呈上的書信,輕問:「世民,那你都查出了什麼?」
李世民淡淡地道:「這封書信是那名忤作返家之前寫給妻子的書信。信中言明,他收了某一官宦子弟的賄賂,陷害了一名無辜女子,所以覺得良心不安,便請辭回鄉,讓妻子速速收拾行李,等他一歸家,便帶著全家另覓他處安身。」
我在一旁聽了暗暗心驚,沒想到李世民竟然暗藏如此有力的證據。
李淵微一沉吟,「你是說當年那名忤作信中所說的無辜女子就是指蕭瀟?」
李世民垂首道:「兒臣知道光憑這一封書信並不能證明蕭瀟的清白,但這名忤作在驗完三弟的屍身之後,便請辭回鄉,並於半途被人殺害,分明是事有蹊蹺,並不是巧合這麼簡單。」
「那你可查到當年賄賂忤作的那名官宦子弟?」
我見李淵這樣問,不禁看了眼李建成,就見他低垂著頭,臉色蒼白如鬼。
我真的很想李世民就此舉證李建成,但我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如果李世民手中掌握了有力的證據,就不會一直拖到現在?
果然不出我所料,李世民輕搖了搖頭,「兒臣並未查出那名官宦子弟。但兒臣敢以人頭擔保,蕭瀟並不是害死三弟的真兇。」
李建成明顯鬆了口氣。
我恨得直咬牙,卻又無可奈何。
這時,我看見李淵淡淡看了李建成一眼,那一眼,滿含深意。
我不由覺得奇怪。我總覺得,李淵似乎察覺出了什麼。
此時李淵已收回了目光,淡淡地道:「關於玄霸的真正死因,朕自會查明真相,蕭瀟的死罪也可暫緩。但另一件事——」他話語一頓,眼中露出了犀利的神色,「世民,蕭瀟酒後失言,你又如何擔當?」
李世民再次跪了下來,「父皇,瀟瀟是兒臣的丫環,酒後失言,是兒臣之錯。兒臣願意受罰。」
「皇上——」我見李世民竟要把責任全擔下來,不禁慌了神,「這事與秦王無關,都是我一個人的錯,若要殺,便殺我。」
開玩笑,唐太宗李世民可不能因我而出事,那我豈不是要成為歷史的罪人了?
李建成眼見逃過一劫,竟又開始雪上加霜。
「父皇,蕭瀟僅是一個小小的丫環,若是沒有人在背後撐腰,敢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嗎?」
「李建成——」我怒了,「你不要趁機落井下石,當年三少爺的死——」
「瀟瀟,住口。」李世民冷聲喝止住我。
我氣得渾身發抖,卻也只能閉嘴。
我知道言多必失,我不能再害李世民了。
「請父皇明鑒,兒臣從無逾越之心,若父皇不相信兒臣,兒臣寧願以死明志。」話落,他竟端起放在一旁的毒酒,一飲而下。
這一番變故,誰也沒有料到。
我驚呆了,我沒想到李世民竟會決絕到如此地步?
「世民。」李淵吃了一驚,連忙奪過李世民手中的酒杯,卻已是來不及。
「二哥——」我心急如焚地想衝出牢房,卻被鐵門攔著,只能眼睜睜看著李世民倒下,眥目欲裂。
「世民——」李淵焦急地扶住李世民冰冷的身軀,無論他平常如何忌憚李世民,此時也已煙消雲散了,更何況,李世民是他平生最為得意的兒子。
「父皇,可相信兒臣?」李世民的臉色敗灰,卻依舊堅持著。
那樣的堅持讓李淵動容,也讓他心痛。
「朕相信,朕相信!」李淵臉上的神色也不比李世民好到哪裡去,「朕現在馬上為你傳御醫——」
「父皇,瀟——」
李世民虛弱地朝我這邊看過來,那一剎那,我的淚水頓時狂湧而出。
到了這生死懸於一線的時刻,他竟然還記掛著我的安危?
「我馬上放了她。」
有了李淵的許諾,李世民再也支撐不住,昏了過去,在他閉上眼眸的瞬間,我從他眼中看見了一抹暗藏許久的情愫。
那一刻,我驚呆了……
場面一片混亂。我腦海裡更是一片混亂。
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被放了出來,只能呆呆地站在那裡。御醫和侍衛們匆忙將李世民架了出去,而我,在這個時候根本就別想接近李世民一步。
他究竟怎樣了?
「押她出去。」
耳畔忽又響起了李建成的聲音,我有些茫然地抬起頭,迎上了那雙滿是怨毒陰沉的眼睛。然而,還未等我真正回神,已被侍衛架了起來,強押著往地牢房外走去。
經過李建成身邊的時候,我聽到他低低說了一句:「三弟還活著,是嗎?」
那一句話讓我機靈靈打了一個寒顫,完全清醒了,那股寒意直透心底。
被推出了宮外,我看著那扇朱紅鐵門「彭」的一聲無情關上,卻理不清此刻心中的滋味。悔恨與傷痛交織在一起,狠狠地揪著我的心。
是我害了李世民,連帶也害了李玄霸。
李建成已經知道玄霸還活在世上了,那他下一步又會怎樣對付玄霸?而李世民又是否可以渡過這一個劫數?
這些人都是因為我這個莫名闖入歷史洪流的人而改變了他們的命運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