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白衣,卻也是一身的落寞。
「玄——玄霸——」
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壓抑,撲進他的懷裡放聲大哭。
「是我害了二哥,也害了你——是我——都是我的錯——」
我哭得聲嘶力竭,心裡頭彷彿刀割一般地疼痛。
李玄霸輕擁著我,任由我放聲哭泣,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問。
半晌,我終於哭累了,滿臉淚痕地抬起頭,「二哥他——」
「我知道。」李玄霸淡淡地接過話,「在你回來的前一刻,宮裡已派人來這裡找顏清過去了。」
我心裡不由得一涼,「那你——」
李玄霸神色依舊平靜,「那些侍衛認不得我。」
「可是——」我還是擔憂不已,剛才離開時李建成的那句話讓我止不住地心寒,「李建成他已經知道你還活著——我不知道他下一步還會怎樣對付你?」
那雙琉璃似的眼眸微微一黯,卻是別過了眼,放開懷抱。
「先進屋吧,顏清會給我們帶回好消息的。」
他出奇的平靜讓我的不安又加深了一層。
「玄霸——」望著他落寞的背影,我欲言又止。其實我很想告訴他,無論李世民喜不喜歡我,我的心意都不會變的。但現在並不是說這些的時機。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慢慢流逝著,天色漸漸黑了下來。
我們兩人就那樣呆坐在屋裡,幾乎沒怎麼說話。我看得出他的憂心,李世民中了毒生死難料,他又怎會不擔心呢?
我幾次想開口說些安慰的話,但最終又全都嚥回了肚子裡。
這個時候無論說什麼都是多餘的吧?
然而,我卻比他多擔心一樣,那就是李建成。李建成既然知道玄霸在這裡,就不會什麼也不做。
可惜,我所知道的歷史中,並沒有記載這些事,包括李世民的服毒明志。
難道我真的改變了歷史了嗎?
那麼,將來歷史又會朝哪個方向發展?
亂了,一切都徹底地亂了。
將要天明的時候,顏清終於帶回了李世民平安的消息。
我和李玄霸都稍鬆了一口氣。而李世民服毒酒明志的消息,還是被全面封鎖了起來。宮裡宮外的人,都只道李世民忽然染了急病,才臥床不起。
剛剛撿回了一條命的李世民如今正在秦王府休息,而我們斷不可能去秦王府看望他,除了拜託顏清,我們所能做的也就是對天祈禱了,希望李世民能早點康復。
從頭至尾,李玄霸都沒說過一句話。
他安靜地聽顏清說完,就一個人走到桂花樹下,默默地坐著。
淡而朦朧的天光在樹下投射出了一道分外寂寞的影子。
我很清楚,他此時心裡一定痛苦萬分。
他擔心李世民,也擔心李淵,但他同時,又不忍心讓自己的父親知道,他的大哥做出這樣兄弟相殘的事,所以,他寧願自己一個人獨自承受。
他外表看起來冷漠疏離,卻是極重兄弟之情。
我並不知道該要怎樣勸慰他。如果讓他知道,多年以後,李家將會發生一場歷史上注定的倫理悲劇,他又不知會做何感想?
顏清似乎看出了什麼,輕拍了拍我的肩,示意我過去陪他坐一會兒。
我走過去,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彼此沉默了半天,李玄霸反倒是先開口了,但他的眼睛卻沒有望向我,而是看著遙遠的天際。
那裡,一縷曙光正努力地想要衝破雲層而出。
「二哥是真的喜歡。」
我一怔,正想開口,卻又聽他淡淡地道:「你可以為他付出生命,他也可以。」
回想起李世民昏迷前看我的那種眼神,我的心裡也不由得微微一窒。
他為我所做的,確實讓我深深動容。
也許……也許李世民真是有點喜歡我吧?但我對他只有崇拜和敬意。
「玄霸——」
我知道他一定又胡思亂想了,然而才剛剛開口,就見他低下了頭深深凝望著我。
天光下,那雙琉璃似的黑眸分外迷離,也分外寂寥。
「瀟,能不能什麼也不說,就這樣陪我坐一會兒?」
我愕然,失神於那雙漂亮的黑眸之中,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今夜的李玄霸似乎跟平常不太一樣啊!
不,應該是非常的不一樣!
心中一直有什麼在鼓噪地,越來越引發我的不安。
但最終,我還是什麼也沒說,只是沉默地陪他坐在桂花樹下。
空氣裡桂花的香味清甜而沁人心脾。我無聊地拾起幾朵殘花,置於掌心之中呆呆地看著。
其實,人的一生中有很多次機會,就比如說我,我有很多次機會與李玄霸說清楚,但我卻偏偏一次又一次地錯過了。
有些時候,一旦機會錯過了,就不會再輕易回來。
而這一夜,我又錯過了。
也許是因為擔憂李世民,又也許是因為別的一些東西……我說不清楚那是為什麼?
終於,在我們彼此的沉默中,天亮了。
當天際的第一縷曙光透過雲層直射而下的時候,李玄霸忽然緊緊地抱住我,就像要把我揉進骨血裡去一般。
「不要動,就這樣讓我抱一會。」
他的聲音很輕,隱隱帶著一絲落寞與憂傷。
我動容之餘,心也為之狠揪了起來,隱隱作痛,也隱隱不安。
但我不知道,那股不安究竟代表著什麼?
第二天一大早,我終於證實了自己不安的原因。
李玄霸失蹤了。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我和顏清幾乎翻遍了整個長安,都沒有找到他。
原來,凌晨那一個莫名其妙的擁抱,竟是無聲的告別嗎?
該死的李玄霸,你究竟在想些什麼?
我氣,我惱,我更加恨,但也同時很無奈。
忽然間我有些心灰意冷起來,如果當初自己不要碰這些感情的事,如今也不會弄至今天這樣一種局面。
現在這一段亂七八糟的感情,真是理不清又剪不斷。
轉眼過去了一個月,李世民的毒傷終於漸漸好了,在顏清的帶領下,我曾悄悄潛入秦王府幾次看望李世民,卻也不敢多加逗留。
我們不敢把李玄霸失蹤的消息告訴李世民,怕影響他養病。
而李世民自從清醒之後,眼睛裡又恢復了以往那種溫和而波瀾不驚的神色,看我的眼神很正常,幾乎讓我以為上一次自己所看到的,只是錯覺。
但此時此刻,我也沒心思深究了。
李建成也暫時沒有什麼行動,日子倒也過得清靜。
只是,我還是時常掛念著李玄霸。
他是個習慣被人照顧的人,現在一個人在外面,也不知道過得好不好啊?也許李玄霸選擇這個時候離開,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李建成已經注意到瀟湘別館的存在了吧?
其實受害的人是他,他完全可以回到李淵身邊,但為什麼他反而一再躲避?
除了兄弟之情,難道還有其他什麼我所不知道的原因嗎?
正低頭胡思亂想,也沒注意到眼前多出了一個人。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熟悉的笑聲,讓我抬起了頭。
「顏清,是你啊?」我無精打采地打了個招呼。
「看起來你看到我很失望啊!」顏清微微一挑劍眉,故意露出了一抹失落的神色,「瀟瀟,你這樣可是很傷我的心。」
「去!」我好笑地假裝踹他一腳,「沒心情跟你開玩笑啦!對了,二哥怎樣了?身體差不多好了吧?」
顏清看了我一眼,神色有些凝重,「世民還是知道了。」
我一驚,知道顏清所指的知道是指什麼?
「那二哥他——」
顏清輕歎:「世民原本想親自去找玄霸,但現在卻發生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發生什麼事了?」我察覺到了異樣。
「薛舉進兵長安了。」
公元618年6月,薛舉聯合梁師都,揮軍攻打長安。
此時唐朝初立,在他的周圍,還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割據勢力,西北有薛舉直接威脅關中,河西有李軌,北面則有劉武周、梁師都。這些勢力,全都是大唐一統全國的障礙。
其實李淵早就有準備平定西北,卻沒想到薛舉竟然搶先了一步,兵分兩路,一路由鍾俱仇率領,直取關中,另一路由則由自己親自上陣,朝涇洲出擊,直撲長安。而北面的梁師都,也趁幾率軍進犯靈州。
長安,頓時岌岌可危。
這時,李淵也不得放下成見和忌諱,封李世民為行軍元帥,率領大軍正面迎擊薛舉。
原本我擔心李世民毒傷沒有完全痊癒,要跟著去,可惜被李世民婉拒了。
行軍打仗本來就危險,更何況,我對軍事一竅不通,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可能反倒會成為拖累。但我還是不放心,最後只能逼著顏清,讓他跟著去了。
我隱隱記得,歷史上李世民曾吃過一場大敗仗,只是我一時想不起來具體是哪一場戰役了。
這時我真恨我自己沒好好把唐朝的歷史讀透,不然這會兒也能幫上一點小忙了。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又是一個多月過去了。
瀟湘別館如今只剩下了我一個人,我心急又擔憂。
李玄霸不知去了哪裡?李世民又身在前方戰場。雖然我知道李世民最後能登上皇位,但我還是忍不住往壞的方向想。
畢竟,歷史的洪流因為我的闖入而發生了一些扭曲和變化,我無法把握,將來等待我的,又是怎樣一副局面?
擔憂之餘,我也忍不住開始想念爺爺。
轉眼又要到八月了,不知不覺,我竟在這個時代呆了四年。爺爺的七十大壽早就過了吧?不知道古代時間的運轉和現代是否一樣?現在他一定在焦急地四處找我。
人啊,總是在獨自一人的時候就感到寂寞了。
玄霸,現在,你又在哪裡呢?
瀟湘別館的大門忽被推了開來,我一怔,抬起頭,就看見了顏清那一張略帶著蒼白憔悴的臉。
「顏清——」我驚喜地衝了過去,「你們回來啦?二哥呢?」我往顏清身後看了看,卻沒看到李世民,心底雖感到不安,卻逼著自己強笑出來。
「二哥一定是回秦王府擺慶功宴去了吧?」
顏清搖了搖頭,輕輕一歎:「世民正在秦王府養病。」
我大驚失色,「二哥病了?是不是因為那個毒?」
顏清依舊搖頭,臉色出奇的蒼白,「我們戰敗了。」
這一仗,唐軍慘敗。
李世民原本採取堅壁清野的戰術,堅守不戰,與敵軍在高銋麉洁A打算切斷薛舉的運糧,等敵人彈盡糧絕,士氣低落,再與之一決高下。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李世民竟在這個緊要關頭生了一場大病,不得不將軍權交給長史劉文靜和司馬殷開山,並告誡二人定要堅守不出。
可惜劉文靜這次太過輕敵,陳兵於高鉿隢n,疏於防守,以至被薛舉抓住了弱點,大破唐軍。
「二哥現在怎麼樣?」我不禁有些擔心李世民,「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生了場大病呢?是不是因為上次餘毒未清?」
顏清輕歎:「世民這次毒傷未好便領兵出征,我一路上都在觀察他的氣色。雖然時常會感到疲累,但還不至於病倒。」
「那是什麼原因?」
「他被人下了紫蔓籐。」顏清神色凝重。
「紫蔓籐?」我心底一沉。
「紫蔓籐是一種罕見的毒藥,服下之後,會讓人全身忽冷忽熱,表面症狀與瘧疾幾乎一般無二。為了防止軍心動搖,所以我對外宣稱,世民只是被蚊蟲叮咬,染上了瘧疾。」
「毒解了嗎?」
「還沒有。我雖然用藥抑制住了紫蔓籐毒發,但支撐不了多久。」
「是誰下的毒?薛舉?」
顏清點頭,「當日下毒的刺客已被我抓住,他已經招認是薛舉所派。」
「那這麼說來,薛舉那裡有解藥?」
「不錯。」
我站了起來,「我現在就去。」
顏清急忙攔住我,「你要去哪裡?」
「去偷解藥。」
顏清神色一變,急道:「你瘋了嗎?一個人去折銊螂捙纂H」
「你放心啦。」我拍了拍顏清的肩膀,「你不知道,我在我那個世界,可是個神偷。」
「不許去。」顏清冷厲地喝住我。
「你就這麼不相信我的能力啊?」
顏清無奈地搖頭,「瀟瀟,不要輕易涉險,讓我們擔心——」
我翻了翻白眼,決定暫使緩兵之計,「好啦好啦!我不去還不行嗎?」
顏清終於稍稍放下了一顆心,「你好好在瀟湘別館裡呆著,我回去給世民配些藥就回來。」走出了門口,他又不放心地回過頭,「瀟瀟,做人可要守信啊!」
「放心啦!去吧去吧!」我揮揮手,讓顏清離開。
目送著他憂慮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中,我暗暗吐了吐舌。
「顏大哥,對不起啦!」
回屋隨便收拾了幾件衣物,我一溜煙溜出了瀟湘別館。
我決定去折偷解藥。
反正,偷盜本來就是我的本行嘛!
這根本難不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