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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熊家夫 第3章(1) 作者:千尋
    清晨的廚房,一方陽光從落地窗外照射進來,向冉冉一手打著蛋液,一手打開爐火。

    這是棟臨湖別墅,佔地兩百多坪,實蓋的坪數只有七十坪,三層樓建築,一樓有客廳廚房和書房,二樓分隔成三個大房間,三樓則是周傳敘的工作室,工作室隔成兩個部分,一邊是電腦室,他投資股票基金用的,一邊是畫室,裡面零零亂亂地擺滿了各種顏料、未完成的畫作和已完成的作品。

    屋外有一百多坪的院子,種花種樹種草皮,屋前,他為遲遲架了新鞦韆和翹翹板,還有三部腳踏車斜靠在樹幹邊。

    打開籬笆往外走,兩百公尺外有一個人工湖,環湖處蓋了幾十棟像這樣的大房子,昨天她和遲遲下車看到這棟房子時,驚訝得嘴巴闔不攏,這是人人都想要的夢幻小屋啊。

    遲遲衝進房裡,把每一扇窗打開,當風吹進房裡,窗簾翻飛,她小小的身子在翻飛的窗簾裡跳舞。

    她的快樂看進周傳敘眼裡,他笑得眉眼彎彎,也跟著衝進屋,抱起遲遲,兩個人在飛捲的窗簾中間唱歌跳舞,而她,不自覺地鬆開了多年緊繃的眉頭。

    「早安。」周傳敘走到她身邊,從冰箱裡找出幾顆水果。

    「你早餐想吃水果?」她沒想到他有這種好習慣,許多男人對水果興趣缺缺。

    「我發現遲遲不太喜歡吃蔬菜水果。」

    「她有一點偏食。」食量本來就小,再加上偏食,難怪她的個子長不高。

    「那可不行,水果有豐富的維他命,我希望女兒的皮膚和你一樣白。」

    向冉冉攪動蛋液的手停了停。這個男人……是認真的,認真把遲遲當成親生女兒……湧上心頭的悸動,軟化了她堅硬的心。

    發現她停下動作,他抬眉問:「怎麼了,你也不喜歡水果?放心,我把它們打成水果汁,喝起來,味道棒極了。」他誤解她的停頓。

    不行了,他老是讓她有哭的衝動!關掉爐火,急著離開廚房,她說:「我去叫遲遲起床。」

    「她已經起床了,我幫她綁好頭髮,等一下她換好衣服就下來。」

    「遲遲會賴床,說不定你一轉身,她又睡了。」

    「放心,我確定她已經起床,很快就下樓,如果她真的很想聽故事的話。」

    故事?想起來了,昨天晚上他承諾遲遲一個故事,那是一個迷路爸爸的故事,故事的開頭讓她很想撞牆,因為那是她對遲遲胡謅的,每次遲遲問她有關爸爸的事時,她就把臨時編出來的「迷路的爸爸」說給她聽,故事尾巴她還信誓旦旦說,哪一天等爸爸想起來,就會回家找她們。

    不曉得什麼時候,遲遲把故事告訴他,而他把她的胡謅接成一個動人的童話故事。

    天,誰能比他做得更好,有他這種爸爸,誰還需要媽媽?

    向冉冉揚揚眉,逃避的借口沒了,她只能選擇正視他。轉身,她問:「你真的很喜歡遲遲?」

    「對,真的很喜歡。」

    「為什麼?」

    周傳敘停下切水果的動作,也轉身面對她,「你很喜歡問為什麼,上次你也問我,為什麼要娶你當妻子。」

    「知道原因,比較不會讓自己受傷。」

    他懂了,「為什麼」是她的防衛機制,她得追根究底、徹底確定原因,才能教自己放心。

    「我是個畫家,很多事都憑第六感覺決定,我覺得你很美麗,是我想要的妻子典型,就調查你,確定之後、付諸行動;我覺得遲遲很可愛,覺得對她付出愛心,她就會回饅我同樣的真情,所以我喜歡她。」

    他希望這個答案她能夠接受,雖然它不太真實。

    「如果你的第六感是錯的呢?如果哪一天你後悔了呢?」

    「每個人的一生或多或少都會做些蠢事,錯了就錯了,有什麼關係!」

    「你不害怕受傷?」

    「受傷的次數多了,我們會慢慢學著不害怕受傷。」

    不是「防備受傷」而是「不害怕受傷」?

    這個男人太溫和,不只是熊,還是一隻食草熊,碰上她這個暴龍女,注定要被她吃干抹淨。真不曉得母親在害怕什麼,真要怕,也該怕自己的女兒把人家啃得連骨頭都不剩吧?

    懂了,他和她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她是刺蝟,時時舉劍防備別人越雷池,而他是溫暖大湖,不管丟什麼進去,他都不反彈、只會溫暖包容。

    「所以我不必問為什麼,只要自在享受你的付出就行?」

    「對,從付出當中我就能得到快樂。」

    又想哭了,她最近得找時間去看眼科。

    「爸爸早安、媽媽早安。」

    遲遲背著書包從二樓走下來,精神飽滿。

    說到這個,得感激他的堅持,他堅持小孩九點鐘要上床睡覺,即便因此他必須念十幾個故事,念到口乾舌燥才能哄遲遲入睡,他是一個相當有耐心的男人。

    「吃早餐了。」

    他把土司夾蛋和果汁拿到桌邊,遲遲懷疑的看著那杯濃濃的果汁,歪著脖子,不敢輕易嘗試。

    「快喝啊,這是精力湯,喝完會讓你精神飽滿,變成人見人愛的小公主。」

    遲遲很配合地用手抓住被子,但距離把它拿起來放進嘴巴裡面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快喝。」

    向冉冉眼神銳利地掃過。對付女兒不吃,她的唯一方法是罵人,像吼下屬那樣,下令逼迫遲遲就範,在她面前,遲遲沒有偏食的權利,她的偏食都是讓外婆慣出來的。

    周傳敘拍拍妻子的肩,在她耳邊輕道:「別急,交給我。」他抱起遲遲,把她放在大腿上,輕聲哄著。「乖,先喝兩口,如果真的不好喝,爸爸幫你把它喝光。」

    「可以嗎?」遲遲不確定地看了老媽一眼。

    「當然可以,這是爸爸的拿手私房果汁,喝過的人都說好,我真的很想和遲遲分享,要是遲遲不捧場,爸爸會傷心得不得了。」

    「那……好吧……」她拿起杯子,小小的吸了兩口。

    「怎樣,喜歡嗎?」他滿懷希望地問。

    其實,味道並沒有她想得那麼可怕,卻也沒有美味到「喝過的人都說好」的地步,但爸爸期待的眼光讓她勇氣壯士割腕的大無畏精神。

    豁出去了,她擠出笑臉說:「還不錯喝。」然後仰頭,把果汁一口口喝進肚子裡。

    「遲遲太棒了!來,這些梨已經削好皮、切了塊,我裝在保鮮盒裡,下課的時候拿出來吃,知不知道?」

    「那我……可以請同學吃嗎?」她不喜歡吃水果,如果能請同學幫忙,應該比較快解決。

    「可以,爸爸準備很多。」

    說著話的時候,他並不曉得遲遲存著什麼心思,只是直覺回應。他不曉得的是,原本只想把水果銷出去的遲遲,看同學吃的津津有味,也挑了幾塊放進嘴裡,沒想到越吃越好吃,在未來的幾個月裡,徹底改掉偏食毛病。

    她搖搖手上的杯子,驕傲道:「果汁喝完了,爸爸可以說故事了嗎?」

    「當然可以。」他走到書房裡,拿出一本手繪本,走到遲遲面前,噹噹噹噹。

    「你看,這是什麼?」

    看見封面的題目,遲遲大叫,「爸爸迷路了!我要聽、我要聽。」

    向冉冉走近,看見手繪本。故事是昨天臨時編出來的,他在一個晚上之內就完成這本故事書,是整晚沒睡?

    又鼻酸了,這個食草熊啊,就不能讓人稍感動一點?

    他打開手繪本,說:「遲遲一面聽故事,要一面認真吃土司哦。」

    「好。」

    「從前有一個爸爸,他的腦袋生病了,常往東往西,把很多重要的事情忘記,媽媽常常叮嚀他。『爸爸,你又忘記公事包了。』、『爸爸,你今天有沒有忘記洗澡啊?』、『爸爸,出門要向左轉才有公車站,不要忘記哦。』

    「有一天,爸爸要出門買豆漿的時候,親了親媽媽的臉頰,說:『好老婆,等我買熱騰騰的豆漿回來哦。』然後走出家門時,他的毛病又犯了,忘記左轉的公車站,忘記要出門買豆漿,他轉向右邊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很久很久,走到忘記回家的路,忘記家裡還有個可愛的老婆和女兒遲遲。

    媽媽每天望著窗外,心想爸爸怎麼還不回來?遲遲已經學會叫爸爸了。

    爸爸不回家,生活真的過不下去了,媽媽不得不到外面工作,可是,他們沒有放棄等待爸爸哦,春去秋來,她們每天早上醒來第一個念頭就是,不知道爸爸今天會不會記得回家。

    爸爸衣服很破舊了,他看著手上的鍋子,無論如何都想不起自己要做什麼,沒有人提醒她要洗澡,他就忘記洗,全身上下臭得不得了,站在馬路邊,一個小女孩跌倒了,他連忙把她扶起來,小女孩、小女孩,他覺得很熟悉,卻還是想不起遲遲。

    有一天,他碰到好心的神仙,神仙對他說,讓我來把你的健忘症治一治吧,神仙揮動棒子,刷,爸爸的病治好了,可是,他再也想不起美麗的媽媽和可愛的遲遲。

    遲遲長大了、上小學了,她拿著滿分的考卷走在路上,這時候一部紅紅的車子撞倒她……遲遲?遲遲?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爸爸回到家裡,想了好久好久,想到遲遲脖子上面的項鏈,他到底在哪裡見過呢?

    深夜,他躺在床上,還是拚命想著、想著,想到入睡,想到夢裡有一個很漂亮的媽媽抱著小女孩對他說話。

    爸爸猛的從床上跳起來,耶!他終於記起來了,那是媽媽是遲遲啊!他連睡衣都來不及換,就開著車子回到家裡。爸爸回來了,爸爸終於回來了,從此爸爸、媽媽、遲遲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故事說完,滿足的笑容同時出現在這對父女臉上。

    昨晚遲遲入睡後,他告訴冉冉要把故事畫成繪本,每天都對著遲遲念一遍,這樣子,當他念過十遍、二十遍、五十遍之後,遲遲就會慢慢相信,他是那個迷路的父親。

    看著桌上的回本,向冉冉心動。他是個行動派人物,才說著,就著手去做了。

    周傳敘起身,拉起遲遲得小手,說:「走,我送你去上學。」

    父女倆手牽手出家門,看著他們的背影,笑容也躍上向冉冉的臉。

    當紅色保時捷開出庭院時,她用手抹掉眼眶裡的淚水。不行哭啊,她可是暴龍呢,身為暴龍不該有淚腺的。她用力揉揉鼻子,把鼻子揉得通紅。

    「打起精神,他當了一百分爸爸,我自然要做一百分妻子。」

    頭上綁起帕子,穿好圍裙,雙手戴起橡皮手套,她要把家裡打掃的纖塵不染,要讓他覺得娶到向冉冉很划算。

    當周傳敘回到家裡時,就看見妻子踮起腳尖,把落地窗擦得像全新的一般。

    盯著她忙碌的背影,他想起小時候,母親也是這樣愛乾淨,隨時隨地都在打掃家裡,隨時隨地都在準備東西給兒子吃,當他滿頭大汗的衝回家裡時,母親回頭看見,總會不自禁露出一抹幸福的笑容,對他說:「你回來了啊。」

    一股暖意湧上心底,那是幸福的感覺,他在一個還稱不上熟悉的女人背影裡窺見。

    他朝她走近。聽見背後有聲音,向冉冉停下手中抹布,回頭,不自禁地露出笑顏,不自覺地出聲道:「你回來了啊。」

    同樣的一句話,周傳敘再也控制不住滿心激動澎湃,衝上前,緊緊地給了她一個大擁抱。很突然的動作,向冉冉被定了身,她不知道他是怎麼了,溫和沉穩的大熊怎麼會這麼……激動?

    可她沒推開他,任他把自己緊緊抱住,任他的氣息在她耳際製造一波波悸動。

    其實……被熊抱的感覺滿不錯。

    她靠在他肩上,才發覺被好高的男人抱住,安全感滿滿,她聞著他的氣味,才發覺大熊沒有古龍水香味,一樣香得醉人,她發覺他的雙臂越圈越密,發覺他的呼吸催緊,然後,他低啞著聲音對她說:「我想親你。」

    她不確定該任他繼續下去,還是推開他並板起暴龍臉對他講,「對不起,我們目前的關係還是隔壁鄰居。」

    他的吻就湊了上來。

    那是一個很熱烈的親吻,半點都不像是食草動物的行為舉止,他的吻一下子就像燎原大火把她的意識燒的半點不存。

    她無力阻止天災人禍,只能任他繼續放火,由他撬開她的唇,由他汲取她的甜蜜、由他在她唇間輾轉來回,直到……直到她也深陷進去。

    星期六早上,吃過早餐後,遲遲和周傳敘在客廳畫圖,兩父女一下說說笑笑、一下各自專注自己的圖畫,那是幅溫馨的畫面。

    向冉冉拖好地板後到院子除草,把客廳留給他們。

    搬進這裡一個星期了,這些天,她都留在遲遲的房間裡睡,對於這點,周傳敘沒有意見,但昨天遲遲當著兩個人的面丟出難題,說:「別人的媽媽都跟爸爸一起睡,為什麼媽媽沒有?」

    她心想,這個吃裡扒外的丫頭,正準備抓人來罵,周傳敘先一步解決難題。

    他說:「遲遲剛搬新家,爸爸媽媽怕你不習慣,要不是床太小,爸爸會和媽媽一起陪你睡。」

    他的話甜了兩個女人,她對他萬分感激,而遲遲則給他一個大大擁抱,說:「那今天爸爸陪我睡,媽媽回你們房間好了。」

    周傳敘看她,聳聳肩,意思很明顯——你做主,誰來陪?

    為了不讓自己顯出小家子氣,她讓出床位,第一次到主臥房入睡,主臥房很大,將近三十坪,她不是沒進去過,她的衣服早就掛進主臥房的櫥櫃裡,只不過……第一次躺進特製的大床裡,她翻來翻去,睡不平靜。

    半夜,她悄悄打開遲遲的房門,看見女兒靠在他懷裡睡得安穩,一時間,竟不曉得自己在嫉妒誰,是嫉妒女兒被大熊先生收的服服帖帖,還是嫉妒女兒有個大大的懷抱可以依偎?

    是啦,那天之後她老想著他的吻,想他什麼時候會吻自己第二回,想著想著,把自己想成狼女,半夜做春夢,夢見自己對他圈圈叉叉,把他整個人搾乾舔淨……

    搖頭,不能再想下去了,霸王硬上弓不是種良好的想像力。

    她蹲在草地上,狠狠地一叢一叢拔起地上的雜草,像洩恨似的,幸好雜草夠多,多到可以讓她把滿腔的慾火……呃,是怒火給消滅掉。

    平時周傳敘是忙的,送完遲遲後就進工作室去,除了花在遲遲身上的時間之外,他都在賺錢。

    她上網查過,才曉得他是台灣當紅畫家,作品從台灣紅到國外,他有經紀人,每隔幾天就會和他聯絡,確定工作進度,他還有個助理,每星期到這裡協助他整理三樓和作品,她說過自己可以幫這個忙,但他想了想,告訴她,現在工作不好找,還在念大學的小助理需要這份工作養活自己。

    他們家大熊是大善人呢,種福田、得福報,說的肯定是他這種人。

    「在想什麼?」周傳敘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向冉冉回頭對上他溫和的笑容。

    他不笑的時候有幾分嚴肅,但無論什麼時候,他的眼神都是溫柔的,這和他的外表形象不搭,但是再不搭……她都喜歡,她喜歡他的溫柔,喜歡他帶給人的安全感,喜歡他微微一笑,就讓人把由於煩惱自動丟開。

    她喜歡他了,從坐在車上他用「辛苦」戳破她的堅強那刻開始。

    「又恍神了?你好像常常恍神。」周傳敘笑道。

    「我……還在適應環境。」她隨口胡說。

    「恍神是你適應環境的機制?」他很喜歡和她對話,她聰明、反應快,同她說話,有一種無可言喻的快樂感覺。

    「我不反對你的解釋。遲遲呢?」

    「她進房間寫功課。」他蹲下來,把帽子戴在她頭上,對她說:「太陽越來越大了。」他熱愛太陽,但也知道大多數女人都不喜歡太陽。

    「我不怕曬。」

    「你在炫耀自己的皮膚夠白?」

    「不是,我很喜歡太陽,覺得太陽能讓人放鬆,每次很累的時候,就會打開『我的最愛』,裡面有我從網站上抓下來的照片。」

    「什麼照片?」

    「在墾丁,一個叫做『等待夏天』的民俗,小小的,只有三、四個房間,漆成天空藍的瓦片屋頂和雪白的牆壁,站在那裡,像置身希臘,民俗前面有一個很大的海灘,風很暖、海浪層層拍打海岸……」她說得滿臉嚮往。

    「你去過?」

    「沒有,我常常告訴自己,哪一天買了房子、遲遲長大,我不必再為金錢拚死拚活,我就要去那裡租一個房間,每天打開窗戶看海。」

    「不必等遲遲長大,等我巴黎畫展結束,我們就去度假。」

    「巴黎畫展?什麼時候?」

    「再過四個月,這段時間我會忙一點,就約在寒假吧,帶遲遲一起去,」

    「好,約定了。」向冉冉稚氣的伸出小指頭,當她發現自己做了什麼時,又不好意思的把手縮回背後。

    真是的,就算卸下戒備,也不該讓自己過度輕鬆,輕鬆到不自覺流露出小女兒姿態……這很丟臉啊,自己已經二十六歲、已經是一個小學生的娘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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