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回來了。」李垣向母親打了聲招呼。
「今天不是畢業典禮嗎?」文郁問:「這麼早回來?」
「下午還得去應徵工作。」
「飯煮好了,快去吃吧!」文郁提醒她,自己倒是繼續專注地看著股票新聞。
「全漲了還是跌?媽,你手中的股票還有多少?」洗了洗手,她自己吃起飯來。
「沒剩多少了!」文郁歎氣,關掉電視。
「省吃儉用了大半輩子,買了幾張股票,心想存一些老本,卻套牢了。」
「媽,放心吧,我們學校的老師說,股票就快漲了。」李垣笑著說。
「真的?」文郁似乎不信。
「我也不知道,反正他們這麼說,哥也這麼說。」李姮信心十足。
「哥學商的,還不清楚?」她又強調一次。
「你打算找什麼工作?」
「隨便?」她答,態度輕鬆。
「隨便?」
「是啊!」李姮很認真地說。
「反正剛出社會嘛!什麼都可以做。」文郁放上碗筷皺著眉問:「那你下午去應徵什麼工作?」
「記者。」
李垣唯一的一件套裝,略微化了點妝,坐上計程車,直接到達「獨家」雜誌社。看看腕表:一點五十分。看來,還早來了十分鐘。
天氣實在熱,她覺得十分口渴,挨著幾位應徵者坐著,大家面無表情地等候,看起來都像剛剛踏出校門的。
輪到她了,李垣有點慌張地點起來。這時,兩三個人,有男有女,打她身旁走過,竊竊私語:「萊鳥?」
「看那呆樣就知道!」
其中有個男的,不說話,只是看著她,似笑非笑,她挑釁地回視,記住了那人的樣子。
李姮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敲門進去。
「政大的?」主試者前腦勺禿了大半,想是用腦過多,雙眼炯炯有神,咄咄逼人,又接著說:「今天才畢業典禮嘛!:你手腳還真俐落。」
李姮只是微笑,等他後話
「看過我們的雜誌?」
「嗯,」她趕緊點頭。
「你的看法——」
「很不錯。有些報導很有趣,我媽媽常看。」她老實說。
他等著她繼續說,表情是:就是樣?
見她半晌不答腔,只好偃旗收兵:「好吧,改天再通知你來上班。」
李姬怔怔地走出來,好生詫異:就這樣簡單?
當晚,李廷問她情況。
「我想,沒指望吧?!我總共說不到三句話。」
「沒關係,慢慢找吧?」李廷笑著說。
這時,電話鈴響,李姬就近接聽,是個女孩子,找李廷。於是她把電話轉給李廷。
文郁一旁謹慎地注意。只見李廷嗯嗯地應著,笑說:「好,我明天會記住的。謝謝你!再見。」說完掛上電話。
「是誰?」文郁趕緊問。
「公司的助理。」李廷輕鬆地回答。
「不是女朋友啊?!」垣有點失望。
「叫什麼名字?」文郁又問。
「媽,拜託!人家只是打電話來提醒一下公事。幹嘛知道名字?」
李廷說完,站起來身,打了聲呵欠:「我累了,先去睡,晚安。」
文郁望著他,有點愁煩。李廷廿八歲了,算來也該是論及婚嫁的時候。以他出色的外表,自動追上門的女孩子不少,而鮮有人敲開他的心扉。而多年來,也不見他對誰特別用心過,進了「旭揚」之後,工作更忙了,感情之事更挪到一邊,似乎把全部的精力放在「旭揚」了。
李廷之進入「旭揚」集團,完全符合文郁的期望——或許可以說是在她的精心策劃之下。文郁仔細地搜集了關於「旭揚集團」的種種資料,然後在一個絕好的機會來臨時,鼓勵李廷辭去原有的工作考進「旭揚」。就這樣,李廷憑著紮實的學經歷在「旭揚集團」打下了一片江山。只是,他完全不知道母親的別具用心。當然,時機未到,她絕對不可能掀底牌的。
然而,很多事情的發生,即在她的意料之外,包括褚欣穎,「旭揚」總裁褚世宏的么女,她的出現及帶來的麻煩。
李廷和欣穎,是在「旭揚」一年一度的尾牙宴上首度碰面。
「哦?李廷,我常聽人談起你。」褚欣穎端著酒杯,微笑地謝過旁邊的朋友。一群人立刻簇擁著她離開。
「請多指教。」李廷不改其嚴肅莊重的個性,言畢,她早巳遠離了。
「嗨!李廷,坐下吧。不用看了,過不久你就會常看到她。
因為傳說她即將調來企劃部門了。到時候,你想躲避都還來不及。」同事郭建信調侃著說:「吃東西吧!」
李廷深思似地望著她,覺得似曾相識。
不出幾天,褚欣穎果然走馬上任,擔任企劃部經理。那個原本應該屬於李廷的職位。
「在企劃部,我是新人,還望各位多多指教。」在早晨會報上,褚欣穎落落大方、侃侃陳述。
「目前『旭揚』的投資計劃,企劃部的責任非常重大。我希望今後停駐在李廷臉上。李廷回視她,帶點挑釁意味。欣穎微笑,說:「那麼,散會了。李副理,麻煩你留下來一下。」
眾人快速離開會議室,只剩李廷和她面對面了。
「我想,大家一定很不以為然吧!我來企劃部。」她坦然地「沒這回事,這裡是『旭揚』,大家都清楚。」李廷淡淡地說。
欣穎直視他,眉毛揚了起來,半晌,聳肩笑道:「沒錯,就這麼一回事。這裡屬於『旭揚』,我是董事長的女兒,所以才來。沒錯!」
她頓了一下,略一沉吟,說:「李副理,我希望你摒除成見,為了公司的發展,我們好好合作。a11right?」
李廷回答:「那當然。如果沒事的話,我先告退。」
欣穎目送他出去之後,立刻癱在椅子上,自言自語說:「我終於過了第一關。」
李廷的心裡並沒有原來想像的難受。他發現,事實上這個褚欣穎的確有些東西的,不單單靠董事長女兒的名銜而已。還好,他真怕跟一個被寵壞了的、沒有頭腦的、只會撒嬌的女人共事。顯然褚欣穎不是,李廷吁了一口氣,心情輕鬆得很。
儘管幾個下屬再三挑撥,李廷也不以為意地笑笑,不予置評。聽煩了,才拋下一句:「等著瞧吧!也許她能搞出一些成績來也不一定。」
慢慢地,他發現褚欣穎除了工作的表現出色外,平常的言行舉止更是令人訝異。除非原料來就知道她的身份,否則旁人根本無從感覺她是董事長的女兒。她和同仁一起吃便當,一起笑鬧,完全不端架子,也不給人臉色。
不知不覺之中,李廷被她吸引了,只要她一出現,他幾乎很難挪移視線。
欣穎也察覺了,總在有意無意之間拋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兩個人的心意逐漸相通。
一天,雨下得好大,李廷忘了帶傘,在公司樓下徘徊。欣穎走來,笑著說:「走吧,我送你到停車場。」
一把傘撐起了兩個人的世界,踩著水前進,不意之間相視而笑……李廷覺得,似乎他們已經認識很久了,曾經一起走過了漫長的路,這一刻的相遇,只是延續,不是開始,也非結束。
李廷望著她離去的身影,竟自癡了。
第一次,他第一次想與另一個人分享生命中所有的一切。
李姮如願地進入了那一家不算很入流的「獨家」雜誌社。
不過,誠如巧雯所言:「有什麼關係?反正歷練歷練嘛!」
李姮掛名編采,理所當然既要採訪又要編輯。訪來去都是些電視電視明星的風流韻事,或是什麼政商名流的小道消息。
總編老要教她添油加醋,發揮天馬行空的想像力和顛三倒四的組織力,然後拼湊成一篇冠有聳人聽聞標題的「獨家內幕消息。」
「小李,幫個忙,這篇草稿幫我完成,作成一篇報導吧!這幾天我簡直累壞了。」老總丟給她一疊東西湊的紙張之後,摔上門,到他的辦公室內休息去了。
李姮低頭一看,唉!又是張大牌的花邊。一路看下去,順手抄寫整理。
「咦?」李姮停住,眼睛落在其中的一段文章:傳言張佳心過去和「旭揚」的三少東褚煜也有一手云云……
「旭揚?」李姬想,「不是哥的公司嗎?」下筆時,略微遲疑,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豁出去了,反正又不掛名。
下班後,李垣騎著腳踏車晃了幾個地方,順便買了幾樣小東西,正要掏錢付帳。瞥見身旁一個婦人,正生眼熟。啊!是
「阿姨?」李垣衝口喊出。
碧玉詫異地盯著她看,認出她來,又驚又喜,忙說:「你、你是——李姮?」
李姬忙點頭,問:「弟弟好嗎?」
碧玉點頭,仍帶點感傷和歉意。
「念國中了,很皮,不愛唸書。」
「阿姨,你住哪裡?」李姬小心翼翼的問,深怕造次。
「先生在幫人家開車,我也在人家家裡煮飯。」
李姬點頭,默然。「阿姨,你的地址可不可以給我?改天我想去看看小弟。」
碧玉遲疑了一會兒,拿出記事本,李姬遞給她筆,沙沙地寫了下來。
「替我向你媽問好,謝謝她。」碧玉揮手告別李姮。李姮回頭望她,只見她瘦弱的身影在餘暉之中孤立,顯得那麼單薄。
不知不覺,風吹落李姬臉上的淚水。她使勁地騎往回家的路,不讓往事佔據心頭。
遇到碧玉的事,她暫時沒跟文郁提。也不知為什麼,她更不想提碧玉結婚的事。
這一段期間,巧雯和她經常見面,彼此分享工作的心得,也一起體驗了初初踏入社會的種種酸甜苦辣。
巧雯是個個性溫馴柔和的女孩子,做事情仔仔細細、妥妥貼貼,鮮少出錯。當起女秘書後,一句話——她辦事,老闆放心。
剛進到這一家規模不大的世聯貿易公司時,巧雯有點兒失望,但是她那隨遇而安,凡事不強求的個性還是使她待了下來。
世聯的老闆趙志朋年紀不大,不超過四十歲,雖然學歷不高,人卻聰明有幹勁。和他太太白手起家開了這家貿易公司,幾年下來,頗有成就。因此,趙志朋的太太也就專心在家帶三個孩子,不管公司的事了。
巧雯到世聯第一天,恰巧碰到了公司進櫃,一片人仰馬翻,她沒能幫上忙,只有在一旁發愣。
「張小姐,來幫忙啊!」老闆看她一旁閒著無聊,揮汗叫她幫他抬東西,一番忙碌之後,他對她說:「我們這兒,大家都不分彼此,什麼事都一起做。你不介意吧?!」
「不會的。」她誠懇地說,轉身又幫另一個同事搬運一箱資料。
趙志朋望著她,充滿讚賞。
巧雯回頭,不小心接觸到他的眼光,心輕輕撞了一下,臉紅了起來。
趙志朋也顯得有些尷尬。
在他眼中,太久沒有這種清新的感覺了。
巧雯穿著白色的套裝,顯露出初踏入社會的羞澀與不安,像一株百合花一般,吐露著淡淡的幽香。趙志朋經常著著她,不知不覺陷入沉思。
「小心喔!」李姬聽巧雯喋喋不休地說著她老闆怎樣又怎樣,盯著她,有意調侃:「巧雯,你老闆是不是長得很帥?」
「都四十歲了,還帥?」巧雯啐她。
「是成熟穩重。」
「你小心一點喔!人家可是結了婚的男人。」李姮提醒她。
「唉!算了吧。他正經八百地,上起班來,一副老K臉,理都不理人。」巧雯回她,幽幽地說。
的確,趙志朋在刻意迴避她。
他的家,他的孩子,他的老婆,他不會拿這來冒險的。何況,眼前這麼一個乖巧出色的女孩,他怎能傷她?
不過,實在是他們接觸的機會太多了,不斷地添增了彼此的好感,彷彿遊走在然險邊緣一般地戰戰兢兢。
世聯另一個同事沈大州非常喜歡巧雯,兩人年紀相仿,又是同校畢業,外表也匹配,追起巧雯來,緊迫盯人。
趙志朋呢,倒是瞧他不順眼,認為這個年輕人不切實際,喜歡打混,和她不配。所以,專愛挑他的毛病,找他的碴。
巧雯也不是真的想理他,只是大家年紀相仿,有個聊天的伴而已。
「我說嘛!你老闆有問題哦。幹嘛沒事找沈大州麻煩?」李姮斜著頭,故作姿態。
「哎呀!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巧雯自己也有點失去信心,說話的口吻很沒有把握。
明意識裡,她希望不是;潛意識中,即是帶著那麼一絲渴望與夢想,矛盾不已。
「不管你了,我得回去上班了。巧雯,我還是告訴你小心一點!」李姮說完,拍拍她,起身自走了。
巧雯為了想要知道答案,終於答應了沈大州的約會。這事,即起了莫大的效應。
趙志朋撞見他們下班後相偕走出辦公室,臉上怔怔的,不太自然,勉為其難地說了聲再見,就走了。
巧雯心裡頭梗著某種莫名的感覺,望著他遠離。回過神來,沈大州望著她,有點兒狐疑。
她為了掩飾,把聲音提高:「走吧!不是要看電影嗎?我們先去吃飯。」
翌日,僅僅為一椿很小的疏失,趙志朋發了沈大州好大的脾氣,搞得沈大州灰頭土臉,莫名所以。
「董事長,尚翔的董事長來電話,說這一批貨有問題。」巧雯見他臉色不對,啜嚅地說。
「噢!」他應了聲,看她一眼,「我知道了。」
「這樣的低潮持續了好幾天,也波及了巧雯。她因為心神恍惚,打錯了信函。原本只是一件小事,沒想到趙志朋竟發了好大脾氣,對她大吼大叫的。
巧雯何曾受過這種委屈?一個傷心,便哭了起來。她一哭一起來,直把趙志朋嚇得愣住了。望著她那麼傷心,他簡直不知怎麼辦才好……
他的辦公室裡,安安靜靜的,只聽到她斷斷續續的啜泣聲。良久,他實在忍不住了,走過去,安慰她:「好啦!別哭了。」
他不說還好,一說,她愈是哭得傷心。
趙志朋的心又是憐惜又是不忍,低聲下氣地說:「是我錯了,對不起,不要哭了,好不好?」
他一個猶豫之後,情感戰勝了理智,歎了口氣。
「你知道,我不喜歡沈大州。什麼人不好找,你偏挑他。」
「我……沒有哇。」她仰頭,一臉的淒楚和無辜。
就這樣,他一把攬她入懷,一切倫理規範都遁去了,他低頭,吻住她。
然後,忽然小妹一頭撞進來,嘴巴驚「啊」地變成大圓圈。
他們迅速分開,一臉倉皇。
可憐的巧雯,不,幸運的巧雯,一段淒苦的戀愛自此宣佈結束。
她被老闆娘連罵帶吼地轟出來,趙志朋一旁無奈地搓手。
沈大州對此則嗤之以鼻,她當時只覺得想找個地方躲起來,離開所有的一切。
「巧雯,沒關係啦!學個教訓嘛!」來,笑一個。算起來,應該恭喜你。好在,小妹這一頭撞進來,解救了你。否則,你還不知要迷糊到什麼時候呢?搞不好被騙了都不知道。」見她哭得傷心,李姮不忍,岔開話題:「別難過了。趕快再找工作,包你一忙起來,什麼都忘了。」
巧雯點點頭。
沒多久,她在一家規模頗大的兒童英語補習班找到了秘書工作,一忙碌之下,漸漸把那些事給忘了,終於恢復了笑容。
李姬調侃地說:「這是成長的代價!」
李姮這廂呢?是人仰馬翻,雞飛,狗跳!
在雜誌社裡,她是新人,一些老人老愛欺負她。有事沒事丟給她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叫她編成一篇報導。還好有個人看不過去,替她抱不平,為她出頭。他嚷著:「你們這些老兵殘將,收斂一點,不要欺負人家。」
這人就是她應試當天,老是盯著她的那個。
「周捷!我們給你製造機會啊!別裝蒜了,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還罵我們?還不趕快去英雄救美?」
這個周捷果真五步並作三步趕過去:「來,我來幫你眷。」
李姮真是感激不已,統統把東西推給他,樂得下班逍遙去。
而周捷即叫苦連天。
不過,李姬最後還是待不住。
她連續寫了七篇某大明星、大演員、大製作、大導演的蓋世絕代花邊風流韻事艷史後,她宣佈棄筆投降。草草寫了篇恭敬友善虛偽的馬屁辭呈後,拍拍屁股走路,毫不留戀,連薪水都忘了問。
她打電話找巧雯出來,大歎:「我又是無業遊民了。巧雯,看樣子,我應該學你穿高跟鞋打扮一下,看有沒有老闆的女秘密好當。」
「呸!你以為我就是只有扭來扭去啊?!我要忙的事可多著呢。接衛生棉……唉!李姮,你以為女秘密好當呀?」
「那你想我幹什麼好呢?我又不像你可以服侍人。」李姮幽幽說道。
「隨便啦!反正你李大小姐有什麼做不了的?」巧雯調侃她,突然間,她想起什麼似的,說:「去中國時報吧!最近他們在招考記者,何不去試看看?」
李姮搖搖頭:「人家那麼大的報社,會採用我這種非科班出身的社會新鮮人?算了吧!」
「你不試怎麼知道考不上?去嘛!去試看看,搞不好會被你考上。」巧雯積極地慫恿她。
李姮想想:試試也無妨。結果果然沒被錄取。天下哪有這等便宜事?人家可踐得很呢!
一時無事可忙,想起碧玉。於是,牽了腳踏車便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