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深仇只是微笑,撫著傷處淡淡地說:「冉某對姑娘有愧,自當承受姑娘一擊,況且……況且若能命喪在姑娘手裡,冉某……冉某很是歡喜……」
兩天了。電腦螢幕停留在這一頁已經整整兩天。為了接下來的故事發展,樊童瑤不停地猛酗咖啡,枉死了無數腦細胞,就是擠不出半點劇情來。
電腦桌旁堆滿各式各樣的工具書。為了寫這部關於唐朝的武俠小說,童瑤不知啃了多少相關的歷史書籍,連易經、脈經、唐朝名醫孫思邈著的《千金藥方》都一一拜讀,就為了使小說內容更具有真實性與深度,雖然不見得讀得懂,但她願意盡力,只為完成夢想。
「寫不出來就別寫了,乾脆嫁給我,讓我養不是很好嗎?」電話那頭,冉樂冬不知提過多少次關於結婚的話題,每一次都被她以太快為由拒絕,但是冉樂冬並不在意,畢竟他們已經交往了十幾年,他相信她遲早有一天會嫁他。
「我才沒那麼沒志氣。冉樂冬,雖然我現在不算有名,但我一定要成功給你看!」她笑了,冉樂冬在科技公司上班,前景看好;而樊童瑤在大學時代便開始在「席捲小說網」發表各式各樣的小說作品,其中以奇幻小說最受網友歡迎,幾年下來竟也累積了不少名氣,於是受邀成為小說網的駐站作家:同年,該網站並與出版社合作,為旗下作者集結出書;大學畢業那年,童瑤很順利的開始她專職作家之路。
冉樂冬為了她,也選擇在台北工作。
雖然靠奇幻小說闖出名堂,但她最鍾愛的還是武俠,所以又與專出武俠小說的「康橋藝文雜誌」合作,成為雜誌的連載作家,每期固定交出作品,而明天就是她以「童歌」為筆名發表的「唐潮」的截稿日了,所以此時怎不教她心慌?
「童瑤,我明天要去杭州出差,你會來送我吧?」
「當然啊,男朋友要出國,哪有不送的道理。」她笑著說,又替自己泡了一杯美祿。
「算你有良心。對了,我要先整理一下行李,明天去接你。」
「好,別忘了該帶的藥品,在大陸看病是沒有健保的。」
「原來你不是捨不得我生病,而是怕我多花醫療費,真是傷心。」
「呵,你少耍嘴皮,快快收拾東西,別遺漏了什麼才好。」
掛上電話,她離開電腦桌,轉轉酸疼僵硬的脖子,李頤珊正好打電話進來。「喂!大作家,我的冉大俠後來怎麼樣了?」
「什麼怎麼樣?我都快被煩死了,要是讓本姑娘火起來,乾脆統統砍、砍、砍!」童瑤咬牙切齒地說。
「那怎麼行!我還沒看到冉大俠跟杜雲傷有情人終成眷屬呢。」
「拜託,這位大嬸,我是在寫武俠小說,不是言情小說,還有情人終成眷屬咧。」
「都一樣啦!總之他們一定要在一起啦。」
「可是,我剛剛才讓杜雲傷打了冉大俠一掌哩。」
「啊?那他有沒有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他的生殺大權可是在我手上呢。欸……聽你的口氣,好像這世上真有冉大俠這個人,要不要我叫救護車送他去醫院啊?」
「少貧嘴,快快寫啦!我要當第一個讀者。」
「可是我的編輯說她比較喜歡方彤,希望我能把重心移到她身上,多增加她的劇情,害我真的好為難喔。」
「那怎麼行!方彤個性那麼強勢,將來他們結婚,冉大俠一定會被她欺負的啦。」
「最好是。你入戲太深了。」她盯著液晶螢幕,嘴角露出淺笑。
「是你寫得好,把冉深仇的性格描寫得太細膩,難怪連我都要迷他呢。」
「唉呦!我現在才真正瞭解金庸大師的神,寫武俠小說真是要人命,我明明沒有天份,為什麼偏要往那個坑跳。」現在收不了尾了,連載到一半,又不能不硬著頭皮擠出來,只好成天唉唉叫。
「對了,我媽明天『又』要我去相親,聽說對方是小兒科醫生,長得很不錯,你替我去吧。」李頤珊直接切入重點。
李頤珊目前是大賣場的客服人員,半年前邂逅一個小她三歲、在同賣場倉管部工作的男孩,兩人開始談起姊弟戀,但這段戀情卻不受雙方父母承認,害得李母三番兩次逼她去相親,於是頤珊只好向好朋友求救。
「不行。要是樂冬知道,鐵定會殺了我。」她才不敢去碰他的禁忌呢。
「他不是要去大陸嗎?放心,他不會知道的。」
「是沒錯啦……」
「那就好啦!拜託啦,就只是喝一杯咖啡而已,聊聊幾句就可以各自閃了,很輕鬆的。我男友雖然比我小三歲,其實比較像哥哥,要是讓他逮到我去相親,一定會吃醋的。」
「款……」童瑤額頭冒黑線,說得好像冉樂冬就對她「很寬鬆」似的。「就我所知,冉樂冬先生好像也不怎麼樂意讓我去跟別人喝咖啡喔。」
「難得冉樂冬那黏皮糖要去出差,你幹嘛不趁這機會輕鬆一下?」李頤珊太瞭解他們的相處模式。冉樂冬長不大,而童瑤卻太成熟,怎麼看都是姊姊在帶弟弟,所以造成冉樂冬過分依賴童瑤。「冉樂冬佔有慾太強,虧你受得了。」
「他不是佔有慾強,只是沒有安全感。他從小身體不好,難免對人生抱持比較灰暗的想法。」
「所以就可以對你不信任?」根本是神經過敏。
「現在不是講這個的時候啦。」
「那你是答應要幫我去相親嘍?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李頤珊賊賊地說:「你就當作是去透透氣,認識認識新朋友也不錯啊。這樣吧,為了先答謝你,你今天可以來大賣場採購,我有員工證可以打折,都算我的。」
「拜託,為了省那點錢,我還要從公館到芝山去,太不划算了吧。」真沒誠意。
不過,還真就為了那麼一點點蠅頭小利,樊童瑤很沒原則地從公館坐捷運到芝山站家樂福,在入口處和頤珊打過招呼後,便開始往日常用品區逛去。
推著購物車,她閒散地挑選需要的東西,逛完生活用品後便轉往二樓食品區。她的咖啡已經快喝光了,必須快點補充新的。當她正猶豫該買哪一個牌子的即溶咖啡時,眼角餘光卻瞥見站在收銀機附近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不會認錯,是去美國將近四年的冉向陽,是他!就算距離那麼遠,她還是一下子就感覺到他的存在。
為什麼?不是已經把他忘了嗎?為何還是那麼輕易就發現他?
他還是一樣又高又瘦,依然是寬闊的胸膛與細長的腿,只是髮型有點變了,變得更有型;他穿著深褐色、略有腰身的雙扣長袖西裝外套,內搭白色襯衫、淺藍色牛仔褲,腳下是一雙咖啡色的馬丁鞋,時尚又帥氣,令賣場裡許多女性紛紛對他行注目禮。
他回台灣了?童瑤思忖。自從與他鬧翻後,她跟樂冬總是很有默契地避開有關冉向陽的話題,只因她不想談,而冉樂冬也就樂於裝傻。
她隱約有感覺,樂冬是知道她曾經對向陽有感情的,因此,對他們的接觸很提防。
所以她對他這些年來的陌生可想而知。或許是因為心冷了,潛意識裡,她封閉起所有對他的感覺,不去看、不去聽、不去想,這樣才能不心痛。冷漠,是她唯一能做的消極報復。
童瑤還來不及思考,便看見一個大約三歲的小女孩從糖果區竄出,直接奔向他的懷抱。他笑著抱起女孩,接著,楊佳佳也出現在她視線中,看起來就像是幸福的一家人。
他果然跟楊佳佳結婚了,還有了一個那麼可愛的女兒。看楊佳佳臉上溫柔的表情,女孩開懷的笑靨,他應該是個很好很好的丈夫、很好很好的父親吧。
是沒聽過冉家人提起他已經結婚的消息,但並不表示他沒在美國秘密結婚。沾了洋墨水,思想變得開放,先有後婚也不無可能。既然連孩子都生了,他應該會對人家負責吧,她又想。
世界真是小啊!這些年來,她拚命避開他的所有消息,卻仍然在這裡遇見,不是巧合是什麼?
倏地,他朝她的方向望過來,她一緊張,手中的三合一咖啡包掉在地上,她立刻轉身蹲下去撿,直到發現他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她時,才緩緩起身,再次看向他們,正好看到冉向陽體貼地替楊佳佳把所有已經結完帳的物品往購物車擺,然後他抱著小女孩,楊佳佳推著車子,三個人消失在往手扶梯的轉角處。
知道他幸福,她彷彿鬆了一口氣,心口在放下的剎那,再次呼吸卻冒出一股酸意。
不,不應該再去想了。真的,她已經不在意了。
桃園機場。
冉樂冬緊緊牽著童瑤的手,就怕一個閃失,她便會像鳥兒一樣從他手中飛走。
「你會想我吧?」
「你是去兩個月,又不是去兩年,很快就回來了。」童瑤笑他傻氣。
「可是我是去美、女、如、雲的杭州,難道你不應該緊張一下嗎?」冉樂冬強調著說。其實,放不下心的是他,正如李頤珊所說,他是離不開她的。
「冉樂冬,我對你有信心,你不會胡來的。」
「可是,聽說很多男人一到大陸,即使是柳下惠也要淪陷了,你真的不怕?」
「好,我怕、我怕,行了吧?」童瑤笑著搖頭。
「樊童瑤,有時候我真的很懷疑,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女朋友?」他皺眉,對她的毫不緊張感到很不滿意。
「你又來了。別這麼神經兮兮的,可以嗎?」她企圖安撫他。
「那是因為我愛你比你愛我多。」
「是是是,我知道你待我好。」
「童瑤,你是真的愛我嗎?」
「聽,這不應該是女人問男人的話嗎?怎麼顛倒了?」
「你回答我。」
「別孩子氣,你再這麼鑽牛角尖,我可要生氣嘍。」童瑤裝出生氣的表情。
冉樂冬軟化了,笑著說:「那你答應我,這兩個月不准跟別的男人見面,不隨便答應其他男人的邀約,連工作上的接觸都不可以,像是出版社老闆、編輯、記者……」
「我知道、我知道,我統統都知道。你大可放心,全世界都知道我是你的女朋友,沒有人會對我有興趣的。」連火星人都不會看上她。她很想翻白眼。
冉樂冬的多心,是她心上的負擔,她口裡不說,心底卻很明白。
廣播傳來催促旅客出關上機的聲音,但冉樂冬卻還捨不得放手,童瑤只好推著他往海關走,而他還不停叮囑:「記得每天都要打電話給我,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會接。出門前也要打電話向我報備,我要隨時知道你人在哪裡,別讓我擔心……」
我是人,不是你養的寵物,我也有我的自由啊。
童瑤心裡有個聲音悄悄地反抗著。她好渴望自由啊,可是樂冬知道了,一定會擔心;她不想他擔心,只好努力配合著,當個聽話的情人。他喜歡她安靜地守在他身邊,哪裡都不要去,她就像個被主人寵愛的洋娃娃,靜靜地存在,卻沒有自我意志。
這是她要的嗎?她不知道。她以為如果不能用同等的愛情回報,就這樣留在他身邊吧!就算不是全然幸福,也不算苦。
週六,童瑤準時出現在羅斯福路三段一間叫「box創意盒子」的義式餐廳赴約。據說餐廳是對方選的,米白與深咖啡的色調,讓氣氛溫暖又優雅,昏黃的燈光與舒服的氣氛,果然很適合第一次見面的男女,催情啊!
她有些欣賞對方的品味了。
可惜,她無情可催。拿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上面抄有頤珊相親對象的基本資料。
羅建群,三十一歲,台大醫學院畢業,現職為台大醫院小兒科住院醫師……
不知怎地,這位男士的學歷背景,在在讓童瑤想起一個人。他也三十一歲了,同樣是台大醫科畢業。
她選擇坐在餐廳最隱密的角落,靜靜等待那個叫羅建群的男人。
門再度被打開,一個穿著黑色英式劍領西裝的男人從容地進入餐廳,抬眼掃過每個角落,像在搜尋著誰,直到那雙魅力足以迷惑所有女人的眼睛停留在她身上。
不,不可能,不可能會這麼巧,怎麼可以這麼巧!
童瑤拿著水杯的手輕輕顫抖,不敢置信會在這裡遇見他。
那端,冉向陽也愣住了。他臨時答應替同事來「敷衍」相親對象的,卻沒想到對方會是童瑤。這是怎麼一回事?
突如其來的相逢,令他們不知所措。
他走向她,她故意低下頭不看他,有點懊惱。都怪李頤珊,害她這麼沒有修飾地重新出現在他眼前,她八百年前燙的離子燙已經毛躁不堪,出門前隨便抓了件黑色套頭毛衣配上最安全的格子裙,臉上雖然撲了蜜粉,但經過一天的折騰,早已掉光,現在想補妝也已經來不及了……
我的樣子還好吧?還可以嗎?會不會很醜或是很邋遢?她下意識地抓抓發尾,整整皺了的裙擺,模樣很是彆扭,卻盡收冉向陽眼底。在他心裡,她還是那麼可愛。
不應該在她外表這麼糟的情況下重逢的,她幾次想過,一定要用最美麗的模樣讓他後悔,孰料,後悔的人竟是她。
「我是替頤珊來的,本來想說幾句話就走,沒想到……」她先開口,卻發現認不出自己的聲音。
「喔,怪不得當羅建群向我請托的時候,我還覺得李頤珊這名字好熟啊,原來是你的國中同學。你別介意,我也是頂替別人來相親的。」他優雅地拉開座椅,與她面對面坐著;他從來沒有忘記過,他想好好看著她的臉。
「我想也是。你都已經結婚生女了,哪有可能還來相親。」看你幸福的勒。童瑤說道。
「我什麼時候結婚生女了?我怎麼不知道?」冉向陽被說得糊塗了。
「難道不是嗎?我那天在家樂福看見你跟楊佳佳,還有一個小女孩……」她忽然掩住嘴,這麼說不就等於承認她曾見過他?
「家樂福?你是說我跟佳佳還有糖糖?呵,你誤會了,糖糖是佳佳跟傅亞東生的女兒,不是我的。那天我只是代替亞東開車載她們母女去購物,買完東西就送她們回家了。既然那天你看見了我們,為什麼不過來跟我們打招呼?」
「因為我還在生你的氣。冉向陽,你知不知道你讓我好難過?」雖然不想,她還是無意間流露出哀怨。
「對不起。」他沉默半晌,千言萬語,卻只能簡單地吐出這三個字。
「就是這三個字,就是你留的那封信讓我好難受。」
「對不起。因為除了道歉,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但為什麼?她有好多疑問,卻不知該從何問起。
然後,沉默了,就在他以為她還會追根究柢地問下去的時候,她卻忽然說道:「你騙人的吧?」
「什麼?」他表情疑惑。她還是老樣子,總是說些讓他弄不清頭緒的話。
「你說你是代替人家來相親的,如果真的是這樣,幹嘛穿這麼帥?」是打算用來欺騙其他女人的嗎?她有那麼一點不高興。他不知道自己長得很迷人嗎?身材那麼好,隨便穿都可媲美男模。
「我可以當作這是你對我的恭維嗎?」他笑了,眼睛瞇起來,好迷人。
「油嘴滑舌。」
「你好嗎?」
「很好。」她回答。
「要不要玩一個遊戲?」他打開菜單說道。
「老遊戲?」不愧是青梅竹馬,她立刻意會到他的想法,也打開菜單,這是他們從前很愛玩的「猜心」遊戲,凡是可以猜對方心意的事物,他們都玩得不亦樂乎,現在他們要猜的是彼此可能會點的食物。
童瑤迅速瞄過菜單一眼,胸有成竹地說:「你是不是要點脆皮德國豬腳和美式咖啡?」
「真聰明,你答對了!」冉向陽一臉訝異地說,然後換他猜道:「蕃茄羅勒雞肉義大利面和冰奶茶。我猜對了嗎?」
「錯!我現在想吃的是田園時蔬素飯。你錯了,要請客!」她眼色驟亮。
「好,這一餐我請客。」他的世界也明亮。
他說「這一餐」他請客,是不是表示他們還有下一餐?童瑤被這乍臨的相遇弄得頭昏腦脹,沒法思考他話中是否別有意涵。
等餐送上桌,童瑤看他拿起刀叉,熟練地切著豬腳,卻把外面那層厚厚的豬皮推到餐盤角落,只吃瘦肉的部分。記憶中他是不愛吃這種油膩膩的食物的,說猜心其實都是她胡說的,她根本就是故意要猜他最討厭的食物,可是他卻笑著接受,還裝出一副「你真會猜」的表情,真是太假了、太假了……
她有感而發地歎了口氣,說道:「其實你是故意讓我的吧,明明就不喜歡吃豬腳,幹嘛要裝作被猜中的樣子?」
「那麼你為什麼也要騙我?我剛剛猜中了吧?你根本不想吃素飯,我說的對嗎?」冉向陽眼中有著瞭解。他其實太懂她,就算他們相隔了許多年,也依然有默契。
「因為我討厭你總是那麼有自信,我討厭──」
「童瑤,你真是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這麼可愛!冉向陽笑著,把她才吃了幾口的田園時蔬素飯取過來,另外再替她點了一份蕃茄羅勒雞肉義大利面。「我好餓,這飯讓給我吧。」
他拿起她用過的湯匙,就這樣吃了起來。這舉動太曖昧了,竟使她臉頰紅得跟蕃茄沒兩樣。
為什麼?他為什麼對她又像從前那般好了?宛如他們之間從來不曾發生過冷戰、不曾分離。她真的好迷惘又好疑惑,現在是怎樣?他到底明不明白她對他當初的行為有多麼介意?
走出了餐廳,發現天空飄起細雨,他們站在屋簷下,氣氛卻悶得慌。
雨愈下愈大,柏油路很快就被染成深灰色,車流不停地從他們眼前駛過,車輪在輾過小水潼時還會濺起白色水花。
童瑤以為這次告別將會是他們最後一次單獨在一起,因為不會再有那麼巧的事情發生了,只是她卻不免有點失落,不希望就此讓緣分斷去,當然,也不奢望能繼續。
還愛著他嗎?不是的,她早就已經學會用遺忘來遺忘,用無情去無情:不愛了,才不會傷痛。但真不愛他了嗎?平靜的心湖卻又如此輕易被他掀起漣漪,波紋縱使很淡很淡,卻還是有了痕跡。
冉向陽是無意再去招惹她的,這次的相遇完全是個意外,他沒想過會這麼快遇見她。然而他卻在同時發現自己這些年來患的心病從來沒有痊癒過,他不能再愛其他女人是因為他已經有了一個心愛的女孩,她佔據著他內心屬於愛情的那個位置,從此生根,不肯離去。
雨滴滴答答下著,這樣枯等下去不是辦法,他冒雨跑到對街便利商店買了兩把透明的小傘;兩個人、兩把傘,象徵他們的距離,一把傘只能容納一個人,他們不可能再靠近了。
除非有一個人願意先放下自己的傘,躲進對方傘下。但她有沒有勇氣放下矜持,與他靠近?
童瑤想著想著,恍惚了……
「這裡離我家很近,我用走的回家,你去搭捷運吧。」童瑤握著傘柄,從傘下望著他。他又比以前更高了,兩人站在一起,她竟然只看得見他的下巴,第一次,她發現他下巴鬍髭處有一顆小小的痣。
「好,那就……再見。」他站在原地,她背對馬路,兩人相視微笑。
「再見。」她慢慢退後,視線卻和他的緊黏在一起。
「小心後面!」冉向陽大叫一聲,大步向前,拽住她的手臂,一輛小客車與她擦身而過,她感覺到裙擺似乎被車子的側保桿劃過那麼一下。
只差那麼一點點就……他幾乎在決定性的一秒即時拉住她,同一時間,她失去平衡踉蹌往前,撞進他胸懷。
「好險哪!」他接住她,牢牢將她箍在懷裡。方纔,兩人同時放開手中的傘,任傘被往來的車輛輾過,孤伶伶地躺在雨中。
這下,他們彼此都扔下傘了……童瑤怔怔望著支離破碎的雨傘,放下被傘框住的小空間,世界突然變得好寬闊,她禁錮的心好像也在瞬間被解放了。被他抱著的感覺是如此美好,撐傘固然能夠遮雨,卻不如在他懷裡被淋濕的美妙。
而冉向陽好心悸,一直被刻意漠視的愛情再不受控制,只想緊緊將她揉進身體裡,再也不願放棄!
原來,這擁抱,才是他們最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