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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門名花 第七章--渺渺情懷風波惡(二) 作者:雷恩娜(雷恩那)
    蒼山銀嶺滇門總堂

    黃昏時分,夕陽在雲層深處,滿天的嫣紅彩霞。

    蒼山上的落日霞紅,歲歲年年、生生息息,教人百看不膩,流連沉吟。

    一隻小靈雀飛下窗台,圓露兒的眼張望著,歪著頭,那小小身軀躍進窗來,啄食著女子撒在臨窗茶几上的玉米粒。

    她憐惜地瞧著它,指尖輕緩地挨近,誘哄道:「來呀,來我這兒。」小靈雀不怕生,溫順地跳進她柔軟的掌中。

    掬了些清水在手心,那小靈雀低頭啄飲,片刻,女子靠在窗邊,揮手一揚——

    「去吧。」靈雀鳥展翅,小巧的身子伶俐地飛入天雲。

    「但願,我也像你一樣,有一雙飛翔的翅膀。」她喃著,此刻,愛笑的唇掛著淡寞,明眸凝視雲處,心中牽掛一人。

    門外,霍小喬停佇稍刻,微微思吟,終是舉步踏了進來。

    「回到蒼山上來,怎地不開心?」她碰觸著女兒的發,如同沐灩生輕撫小雀鳥一般。「姆媽好陣子沒聽你歌唱了,你不是最喜歡唱歌嗎?你的三絃琴摔壞了,姆媽讓人製作了把同一模樣的,拿過來給你試試音吧。」

    望著娘親,她笑著,一貫的嬌媚中帶著幾難察覺的刻意;只是幾難察覺。

    「姆媽,我沒不開心,我在笑呢。」像蝴蝶似的,她輕靈靈旋了一舞,拉著霍小喬的手,「您愛聽歌,我彈著琴唱給您聽。」說完,她隨即奔入內室取琴。

    才一會兒,霍小喬又見她急急奔了出來,心中瞭然,卻是不動聲色。

    「姆媽,我的三絃琴呢?您可瞧見了?」沐灩生略顯驚慌,彷彿丟了千金難買的東西。那把苗琴讓她收在床頭,這會竟是不翼而飛。

    霍小喬臨窗就坐,靜靜地說:「你帶回的苗琴琴柄已有裂痕,彈奏不出好音色,形同廢物,我幫你丟了它了,待會我再讓人送把好琴過來。」

    「我不要。」她緊聲道,扭著小手,跺了跺腳,「我只要原先的那一把。」

    「原先的那把琴也是好的,跟著你多年想必是有感情的,可你不是說,那把琴對敵時教人劈毀了,碎得四分五裂,又怎麼修得好呢?」她偏著話題,故意逗弄她。

    果不其然,薑是老的辣。

    沐灩生更是焦急,神情難掩。「不是原先的那把,是我帶回來的這把,是他給我的,琴柄雖裂,難以奏出最美好的聲音,可我彈著它,心裡也快活。」真是保不住嗎?連一把有他記憶的苗琴也如此波折。他與她,究竟是有緣無緣?究竟是有情無情?究竟是對是錯?

    「他?!」霍小喬眉目一掀,抓她語病,「他是誰?誰是他?不過是一把破琴,丟了便丟了,又何需心疼?」

    「他……他……」她微微喘息,秀眉淡擰。

    「阿女,你還想騙姆媽嗎?」霍小喬歎著氣,「你向來精靈聰穎、心思百轉,到底也是從姆媽肚子裡爬出來的,你心中想些什麼,姆媽還捉不準嗎?」

    沐灩生怔怔看著娘親,毫無預警地,兩滴淚珠無聲無息的滑下,她抿著唇,依舊改不了愛笑的性子。「姆媽,我做錯了嗎?我只是不想阿爹傷了他。」

    霍小喬為她拭去眼淚,見她如此神情,才頓悟女兒真已動情。

    「他困在後山的鐵牢,你阿爹……對他下毒……是『九重蠱』。」

    「什麼?!九重……」沐灩生不敢置信,身軀一軟,跌坐在椅凳上。

    「九重蠱」九重苦。「重」,音同蟲也。此蠱以九種毒蟲驅使,毒質時而相容、時而相煎,相容時毒性大增,相煎時猛烈難當、生不如死。

    「為什麼……阿爹說過,他不會取他性命的,等換來製圖,便放他離去。阿爹明明這麼說的,又怎能對他用毒?」

    「你阿爹指的是現下不殺他,如今他仍是性命無虞,用來與漕幫做為交換,並未違背承諾。」

    「阿爹想藉此控制他?」冷靜,她要冷靜思索,心急只會壞事。斟酌阿爹的計謀,她微微牽唇,「恐怕沒這麼容易。燦郎他……不是甘受威脅的性子。」

    霍小喬又撫著她的發,輕聲而言,「是不容易呵……這麼多的好男子,你偏偏對他動情,唉……你不該選他的。」頓了頓,她再啟口:「若得自由,他定會報復,擔心放虎歸山林,因此……你阿爹並不打算為他解毒。」

    那解藥提煉之法僅傳歷代的滇門門主,每回煉製「九重蠱」的解藥,煉丹房內必是腥味繚繞,似是鮮血的味道。沒有解藥,即使他目前平安,將來毒發,沒人能耐得住九重蠱毒,受盡折磨仍舊難逃死劫。

    她下意識望向窗外,真盼著有一雙翔冀,飛到那人身邊。

    ☆☆☆

    見他。她必須親眼瞧著他,知道他現在的模樣。

    自崖谷歸來,他便囚在蒼山上的鐵牢,受到嚴密的監視,到今日已過半個多月,她無時無刻不思索如何救他,卻是連連失利,阿爹總有辦法阻絕她。

    這回,他是鐵下心腸,求也求不動了。

    蒼山羊腸雪道上,沐灩生尾隨在爹親身後,兩人披著暖裘,羽片似的雪花縈縈飛落,放眼望去,天地皓白。

    「你應允之事,不可忘記。」沐開遠忽而道,口鼻噴出白霧。

    「孩兒知道。」地上留著一個個腳印,她垂首,跟著爹的步伐移動。「阿爹,您應了我的事,不能忘。」若不如此,做這條件交換,她見不著他的面呵。

    「那是自然。」他微微一歎,「你向來瀟灑,阿爹希望你能做到那日在崖底所說的話,只是拿那個小子打發無聊,他對你沒有情意,若你還執迷,便是作踐自己,你是聰明的孩子,這道理定是懂的。」

    她懂,只是心弦如琴,已撩撥出悸動情曲,止難止、抑也難抑。

    繞出迂迴山徑,巨大的天然雪柱聳立,四名駐守的手下同時迎了出來。

    「門主、小姐。」雪光映著他們背上的彎刀,流光銳利。

    沐開遠略微頷首,一行人步進更深處的雪柱林,沿途皆有留守的門眾,約莫一盞茶,鐵牢入口隱在雪堆當中。一名手下以長鑰匙開啟凍成冰的鐵門,領著沐開遠和沐灩生進人。

    「你先下去。」沐開遠道。

    「是。」那名屬下交上鑰匙又出鐵門。

    鐵牢建造於地底下,四邊以鐵鍍銑,步下二十來階石梯,她終於瞧見了他。

    容燦盤腿端坐,雙手捻式置於膝上,劍眉舒弛,眉心則刻著淡淡的皺痕,兩眼靜靜閉合,正自養神。

    沐灩生碎步奔近,見一條粗身鐵鏈由鐵壁延長過來,從後頭分別鎖緊他的頸項和腰際,然後是手銬腳鐐,她心中又驚又痛,竟不知他讓人這般對待,而這些全是自己的親爹下的命令。

    「燦郎……」她破碎地喚著,身子蹲在他身畔,那剛毅的輪廓是一片靜然,透著不尋常的灰白,她著了魔,手輕輕地撫著他微削的頰。

    「燦郎……」她再喚。

    終於,那男子如她所願睜開雙眼,一張峻容有了森然的轉變,若是目光能殺人,她早已在他的注視下斷送性命。

    她朝他微微地揚唇,這是一個慣有的動作,她的笑媚艷動人,自顧笑得愉悅,不管容燦冷若冰霜的面容。她瞧見了他,該要欣然歡喜,不是嗎?方寸酸疼,她一手抓緊衣襟,突再也無法輕靈,沾染著憂邑。

    「阿爹,讓我同他單獨說些話可好?」

    「不行。」沐開遠斷然回絕。「你跟著我來,就得跟著我走,我已向西南分部下帖,答應楚雄的求親,近日,水陸的迎親隊伍就要抵達,我要你多花點時間準備,咱們此次萬不可敗。」

    便是這個條件。她應允嫁予副門主楚雄,表面是共結秦晉之好,實際為鬆弛楚雄的戒心,讓阿爹有充裕的時間部署局面。楚雄據西南滇域,勢力日漸,這幾年動作頻頻,絕非甘願永居副門主一位,滇門派系遲早要做統整。

    她答應阿爹的要求,為這計謀披上嫁衣,為求見他一面和解藥一顆。

    「既已應允,我定會完成,阿爹也別忘記,您應了我的條件。」

    沐開遠細瞇利眼,面色深沉,如何處置容燦這頭猛虎,他內心自有定論。

    「阿爹,讓我跟他獨處吧。」

    沐開遠不語,神態明顯不悅。

    見狀,她心一橫,蠻氣地道:「那好,誘漕幫大船入葫蘆峽之事,您派別人去吧,我是不去了。您也別想我乖乖嫁給誰。」

    「你不要『九重蠱』的解藥嗎?你不是想救他的命?」他也動怒了,看著女兒竟為一個漢人小子費心思量,違抗父命,他不氣也難。

    沐灩生回眸瞧著容燦,後者依舊面罩寒霜,兩人的眼神一熱一冰,她不怕的,不怕那寒意凍人,賞給對方嫣然微笑,衝口便說:「大不了,我就跟著他,怎麼也快活。」他死,她也死。

    「你——」瞧來,女兒的蠻性是遺傳到他了,和自己一般性情,頑固起來,任誰也制不了。沐開遠總算體會,一甩袖,身影步出了地底鐵牢。

    兩人獨處,牢中陷入片刻沉默,只是相對看著,沐灩生慣然地笑,以笑來應付他滔天的怒氣,也平緩著胸中痛意。

    「燦郎,唉……你總愛生氣,我是知道的……」她軟軟歎息,語氣如對待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她握著他單邊的手背,目光憐惜地掃過鏈在他身上的粗鐵。「阿爹這樣待你,也難怪你要生氣的,我同他向你賠罪,好不好?」

    小手讓大掌猛地扣住,容燦面色鐵青,將她粗魯地拉近,咬牙切齒道:「若我弟兄有何閃失,我必血洗滇門。」

    沐灩生乘勢貼住他,螓首擱在他的頸肩,幽幽低語:「為了你弟兄的安危,你要復仇、血債血還。那我呢?我就要嫁給楚雄,當他的新娘子了,你半點也不計較嗎?燦郎……你真沒將我放在心上嗎?」

    他在她布下的美人關裡大跌一跤,是心中有伊人倩影,才教自己委實難以狠下心腸,若否,他有無數機會取她性命,要真無情,也不會陷於如今的處境。

    他是恨,原來自己亦是凡夫俗子,受不住美色誘惑,蜜語甜言。

    而此生唯一動情的女子亦教他恨極。

    「你愛嫁誰便嫁誰,與我何干?」怒至深沉,神情愈靜。他肩胛用力地頂開她的頭,忽視方寸酸痛,冷冷扯開薄唇,他也笑了,是一抹涼薄。「你想玩樂、想消磨時間,去找另外的倒楣鬼,恕不奉陪。告訴你,沐灩生……若不是我中毒內力盡失,我將十二萬分樂意去扭斷你美麗的脖子。滾!別出現在我眼前!」說完,他閉上雙眼。

    這回動的是天大的怒氣,看來是不易息怒了。

    她怔望著他,聽那些字字淬毒的話語,心一酸,脾氣也卯上了。

    管什麼恨不恨、怒不怒,管他那群什麼王八弟兄,管那個該死的假姻緣,她什麼都不想管了,牙一咬,整個身子撲向他,張臂抱住男性的軀幹,小嘴緊緊、緊緊地含住他的雙唇,舌尖抵著他的齒,硬要與他纏綿。

    「你就這麼不知羞恥?!」容燦憤恨地推開她,兩人的唇都受了傷,是彼此嚙咬的印記。揩掉唇邊的血珠,他怒瞪著,見她用小舌舔去紅唇上的血點,心魂猛震,他隨即寧定,暗暗痛斥自己。

    還是那副無辜神態,軟軟地,她歎道:「唉……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沒辦法的……」

    去他的喜歡!去他的甜言蜜語!去他的沒辦法!他若不能記取教訓,便要跌入阿鼻地獄,永不超生,便是一千個一萬個該死。

    「無恥!」他惡狠狠地吐出一句。

    「是呀,我就是不知恥。」那神情好似不以為意,她微揚起小巧的下巴,不怨不躁。「我又不是你的漢家姑娘,哪裡懂得什麼禮義廉恥,我就是喜歡你,就是想親近你,喜歡吻你、抱你,你又能奈我何?」胸口微喘,她心跳好急,像針紮著一樣,刺疼刺疼的。

    容燦感覺峻臉發燙,有半刻說不出話來,他真是遇到命裡剋星了,對她真是又氣又恨,狠不下心腸又無可奈何。

    一會兒,他堅硬地啟口,眉心淡有倦意。「你們想取火藥及其他火器的製圖,想以我做為交換,這筆恩怨漕幫是記下了,即便我在劫難逃,我的弟兄亦會替我向貴派追討。你我是敵非友,仇人相見但論生死,你的情意,我消受不起。」

    「別對我說道理,我聽不懂。」對他,她任性而執著。「我從沒當你是仇人,你誰也不是,你就只是燦郎,是我心裡頭的那個人。」

    「你氣也好、恨也罷,我才管不了這許多,我就想纏著你,讓你一輩子聽我彈琴唱歌,我心裡就快活。」語氣到得最後有些急了,她察覺到,用一朵笑緩和下來,眼成月彎,秀眉飛揚。

    「你中了滇門奇毒『九重蠱』,那解藥我會設法替你取來。」接著,她立起身子,由腰間取出一隻小袋,「這裡頭有三顆丹藥,你心口鬱結難當時可食一顆。」那是她由煉丹房偷來的續命還魂丹,單一顆已價比千金。「你拿去。」

    她遞來小袋,容燦卻是不收,雙目又是一合,瞧也不願瞧上一眼。

    「唉……你總愛生氣。」她歎息,眸光盈盈,閃過微乎其微的脆弱。

    將小袋放在他腿旁,她俯身飛快地親了親他臉頰,怕他又要罵人,二話不說,她旋身跑上石梯,美好的身影消失在暗處,卻不知身後那雙男性的眼,矛盾著、苦惱著、抑鬱著,亦偷偷目送著她……

    行至此,渺渺情懷未成事,可歎風波惡情生。

    ☆☆☆

    門主之女出閣,是滇門難得的盛事,何況是嫁予同門副門主為妻,真可說是雙喜臨門、喜上加喜。

    婚禮將於五日後舉行,而楚雄亦遣部分迎親船隊先行護航,自己再率領其餘屬下由西南分部緩行,預計在婚禮的前一日可抵達。

    自婚事公佈,這幾日,蒼山銀嶺的總堂熱鬧非凡,人人忙得不可開交,只除了門主、門主夫人,和待嫁新娘。

    他們是各懷心事。沐開遠正自部署,想利用此次機會擒住楚雄,介時雙方人馬立場挑明,不必再維持薄弱假象的和平。他必須先下手為強,若這一戰得勝,再得火藥和火器的製圖,定可保滇門長安。

    至於霍小喬,從頭至尾皆持反對態度,可女兒為見那漢人男子、為求一顆解藥,竟甘願冒奇險,若不是沐開遠將在婚禮當天下手攻擊,她怎可能把女兒許給相差二十來歲的楚雄。

    最平靜的反倒是沐灩生。

    江面平穩,八艘烏篷船揚著四角帆集結而行,每艘約載十名滇門好手,船身的火焰花印記傲然綻放,在烏黑的船色中顯得格外耀眼。

    前頭領船,船板上,清風吹揚著女子的髮絲,她握住自己的長髮俐落地盤在頭上,以一條錦繡頭帕纏繞,結成苗族姑娘常梳的髮型。

    「小姐,轉過此彎,再行半至就是葫蘆峽了。」一名手下來報。

    沐灩生朝他微笑,「阿克達,我知道的,謝謝你。」

    「小、小姐,這是屬下該、該做的。」阿克達黝黑的臉微赭,連忙福身退下,擋不住滇門火焰花的魅力。

    葫蘆峽,苗語稱「苦土魯」,是滇部百千水域中最變幻多端之境,卻鮮少人知,因真正經歷過的人,大都已長眠江底。

    峽如葫蘆,水域一窄一寬相互交錯,船隻行過,以為已入平坦江面,誰料正是進入葫蘆口,河道連續變化,時而縮、時而放,水勢更是不同,到得後面幾重,竟能激起湍急水浪,多少年來,吞噬無數性命。

    幾日前,漕幫大船出現在楓林江畔,她暗自猜測,是為等燦郎前去會合。遵照阿爹指示,她率領烏篷船隊前去,表明要以手上人質籌碼做為交換,當下兩邊人馬轟然而起,爭鬥一觸及發,後來她要求與船上的當家見面,而那日,她、宋玉郎,以及張鬍子三人相談甚久,所論之事也只有他們自已知曉。

    又過兩日,烏篷船隊回報,道漕幫大船已被誘入葫蘆峽,船身在中段峽灣徘徊漂蕩,進退無路。

    凝視江水片刻,沐灩生深深吸了口氣,沁冷的空氣多少安穩了紛亂的思緒。她踱回船中,撩開厚布簾幕,身子探入船艙。

    那個男子依然維持相同的坐姿,背梁挺直、手置於盤腿上,自若地閉目善神。

    他知道是她,因那股擾人心智的香氣,他可以不看,卻無法不去呼吸。

    蠱毒消瘦了雙頰,將他的輪廓刻塑得更顯深沉。沐灩生心一痛,有滿腹憐惜,是他棄如敝屣的自作多情,她微微笑著,想觸摸他的容顏,卻怕打亂現下的平靜,指尖悄俏伸近,與肌膚離著些許距離,隔空撫觸他的臉。

    即是如此,容燦仍感受到她掌心的熱力,神俊黑眸陡地睜開,與她四目相接。

    「唉,你別又生氣了。」她對住他笑,收回小手。

    容燦原打定主意不理會她,冷冷一瞪,雙眼又要合上,眼角卻瞥見她拿出鑰匙,心下微怔,尚不明白她轉什麼心思,她已靠了過來,替他解除手銬腳鐐。

    「待會就到葫蘆峽口了。」她喃著,情難自禁,手指觸著他腕上的刮痕,見到那隻銀環,嘴角又是微笑。

    容燦移開手,冷聲道:「解開束縛,你真不怕我殺了你?」

    她凝著他,瞧他冷峻至極的模樣,明眸眨了眨,柔聲說:「你中了毒。」

    「取人性命不一定非得用武功。」

    她好似無時無刻不在笑,成了最自然的風情。「好呀,你就把我殺了,等我變成了鬼,時時刻刻纏著你。」

    他不說話,清冷的眼底燃起火焰,心緒既冷又熱,真想狠下心來,偏偏對她出不了手。對自己真是恨極、怒極。

    「你想如何?」

    沐灩生沉吟了會兒才答:「還能如何?不就拿你去和你那些弟兄談條件。」

    容燦其實也已猜到,從方才便在思索如何扭轉劣勢。

    「你別妄想,我會下令要他們直接攻來,那些火藥的威力你也見識過,真要打,這幾艘烏篷船是不夠轟的。」

    「我知道。」她又展現出無辜的神情,語調柔柔軟軟,「可是你的弟兄們誤入葫蘆峽,那峽灣易進難出,他們都自身難保了,除了乖乖聽咱們的安排,又能有什麼作為呢?」

    他又拿目光殺人。沐灩生咯咯輕笑,「唉,你總愛生氣,我是知道的……」

    「小姐,葫蘆峽口已到。」外頭,阿克達來報。

    「乖乖的,要想著我呀。」她伸手摸他的臉,卻被他偏頭躲開。「我喜歡你,燦郎……你要記在心裡。」馨香撲來,她又任性地偷了他一吻。

    快步出了船艙,映入眼簾是兩旁高聳峻嶺,河道極縮,為葫蘆峽入口。

    「傳令,各船之間鎖上鐵鏈。」這是安全進出葫蘆峽的方法,入峽的船隻以長鐵鏈相系,必須留多數的船隻在峽口外,如此,才可將已入峽的船拖出,不讓峽灣中強大而難以預計的水流控制。

    幾名好手很快地動作,八艘烏篷船以鐵鏈連環。

    正待航入峽口,兩旁崇嶺間的支流響出急嘯,忽聞清厲之音,滇門教眾無不大驚,領船船艙中,容燦雙目陡睜,炯炯有神,唇角淡淡上彎,知道那長嘯是六弟宋玉郎所發,意為圍擊。

    他掀開船簾步出,果如所料,五艘中型武裝船夾擊烏篷船隊,將他們困在中央,而烏篷船因為連環,造成在此緊張時刻,無法獨自突圍。

    武裝船由四面八方轟出十來顆火藥,卻是一顆也沒擊中滇門的船,總是差了小段距離,火藥沉入水裡爆炸,水面不再平靜,猛浪將烏篷船隊弄得天昏地亂,幾名手下還因此跌入江中,所幸他們個個水性極佳,尚能在亂波中穩住身子。

    「停手!莫傷我門眾!」沐灩生在混亂中揚聲。

    炮聲停止,過了片刻,煙灰散去、江面稍息,才聞對方以內力送出渾厚聲音。

    「沐家女娃兒,咱們這群漢子也不同你為難,你乖乖把咱的頭子還給咱,漕幫就當沒這恩怨,往後還是哥倆好、一對寶,你說如何?」張鬍子呵呵大笑。

    「我說過,你不會得逞的。」容燦立在她身後,心情很是複雜,神情無變,同伴前來救助,他依然是冷冷的、淡淡的,森森地看著這一切,心中閃過疑慮,不懂為何那連續炮擊,竟是彈彈虛發。

    聞聲,她回眸輕睞,唇上是一朵無畏的笑。

    「小姐,他們不是困在葫蘆峽?怎麼這會竟出現在此?」阿克達飛快說著族話,手中彎刀一抽,直直指向容燦,「小姐別怕,我們以他為人質,殺出一條血路吧!」

    容燦單眉一挑,沉靜地瞄了瞄架在頸項上的彎刀,冷冷牽唇。

    「沐家小娃,你睡著啦?想妥了沒?咱弟兄手發癢,又想點炮火過過癮,再不說好,可別怪咱沒提點。」張鬍子又說。

    沐灩生似是讓他逗笑了,歎著口氣輕輕搖頭,那可人的神情教容燦覺得詭異,心中的疑慮慢慢擴大。

    「我聽到了,你若再點炮火,我的弟兄手也發癢,恐怕要將你的頭兒斬成十七、八塊的,到時可真對不住啦。」那軟膩語調讓人心酥。

    「唉唉,你這娃兒真頑皮,怎能將咱的頭兒斬成十七、八塊?那可丑啦。」

    「可不是。」她笑聲清脆,「你的弟兄不胡來,我的弟兄自然也會安分。」

    「可咱們兩邊總不好這麼耗著呀!咱的弟兄光棍多,再耗下去便耽誤他們討老婆了,你倒說說該怎麼辦?」

    「呵呵呵……鬍子伯伯,您說話可有趣了,我喜歡您。」

    身後的容燦猛地雙目陰沉,他可不怎麼歡喜。

    又聽沐灩生輕嚷:「你且等等,我把你的頭兒送回去便是,可先說好啦,你們先得放其他人離開才行。」

    「小姐?!」阿克達一心護主,那過切的神態讓容燦又是沒來由地不悅。

    沐灩生朝他笑,溫言道:「阿克達,別擔心我,我會很安全的。」小臉微抬,定定望著容燦,似是思索什麼,頭一甩,又對阿克達說:「你帶著大家離開,我單獨送他過去便好,一完成,我會跟上你們的。」

    「不行,小姐。」他兩眼發火。「阿克達送人質過去,小姐同大家先走。」

    「阿克達,你不聽金鞭霞袖的號令嗎?」她口氣轉硬,拿出滇門火焰令。「我命令你即刻率眾離去,不得遲疑。」

    阿克達心不甘情不願,瞪著那塊令牌,悶聲領命。

    領船上的滇門門眾轉乘其餘七艘烏篷船,解開連環鐵鏈,將容燦和沐灩生單獨留在船上,阿克達領著大家匆匆退出,不過須臾,已在水域十里之外。

    此時,武裝船一舉航向落單的烏篷船,將它團團圍住。

    「三哥。」宋玉郎輕搖書扇,乘船已觸及烏篷船頭。

    「燦爺!」眾弟兄亦上前招呼。

    而烏篷船上的兩人倒像是老僧入定。

    他瞪著她,她望住他,他眼瞳中兩簇火點,是危險的光芒,她不怕的,對他的怒氣早練就一身銅牆鐵壁。

    「這兩人是怎麼啦?」開始有人竊竊私語。

    「哦——ㄟ——天冷,火氣大,然後就卯上了。」

    「你他媽的,天冷還會火氣大嗎?」

    「你才他奶奶的!」罵了句更毒的。「你問我,我問鬼啊!」

    「問問嘛!做什麼凶巴巴的?」

    「我天冷,火氣大行不?」

    忽地,沐灩生啟口:「怎還不過去,你的弟兄正等著你呢?」她頓了一頓,捉弄地眨眨眼,「莫不是捨不得我?」

    他會捨不下她?!笑話!容燦嗤了聲,朝她逼近,腳步卻見虛浮,他強撐住,出手欲要擒拿,無奈脈絡已空提不出丁點內勁,蠱毒刺心,身軀猛地往前栽。

    「燦郎!」她心下一驚,撲前想扶住他,但宋玉郎行動更是迅捷,搶在她之前提撐住容燦,輕身功夫行雲流水,待眼前定下,他兩人已落在漕幫船上。

    「玉郎,活捉,別教她跑了。」喉頭微甜,容燦咳出一口血,雙目仍睖瞪著。

    「可是、可是……」宋玉郎來回瞧著兩位當事人,覺得事情棘手複雜,非一時半刻解釋得清,更何況三哥現下的狀況不好,他不認為此時是說明一切的好時機。「唉唉,三哥,你就讓她走吧。這事拉拉雜雜的,眼睛看到的並不表示全為實情,等你休息過了,玉郎自會詳加說明。」

    「燦郎……你想留我,我心中可歡喜了。」她嘴上如是說,嫵媚揚唇,卻快速翻轉風帆,長桿一撐,船身往相反方向而去。

    「沐灩生!」容燦大吼,又是虛咳。

    「在我拿到解藥之前,你的弟兄會好好看顧你的。」她隔著江水凝視他。

    「張鬍子,揚帆追上。」他回頭命令。

    張鬍子一口酒剛落肚,搔搔滿腮鬍須,擠著眉,「燦爺是想抓她換解藥嗎?唉,我瞧倒也不必,那女娃兒對你挺鍾情的,為了她的燦郎,定會設法把解毒的藥雙手奉上啦!這多好,咱們輕鬆等著便是。」他「燦郎」兩字還故意加重音。

    此際,容燦壓根沒想到解藥之事,只認為輕易教她走了,因她而起的恩怨情懷該如何排解?心矛盾的沉甸了起來。他將那感覺歸咎於內心怒濤未得平息,滇門欺人如此,他若不報復,怎對得住自已?

    正待說些什麼,十里水域外忽傳炮聲轟隆,灰飛煙塵急衝入天,遠遠望去,灰濛濛的一片,接著又是連續炮擊,眾人無不驚愕,尤其是沐灩生,知阿克達等門眾定在前方遇上危險。

    「你們——」她瞧前方變色的天際,掉頭喊道:「你們不守信約?!」她道是漕幫設下埋伏,殲殺滇門眾人,一時間慌怒攻心,俏臉陡地雪白嚴峻。

    「天地良心啊,姑娘。」宋玉郎溫言回說:「漕幫絕不做這種下三濫的勾當。」

    她無心聽他多說,雙臂運勁急撐長桿,烏篷船以甚急之速行去。

    這會兒不用容燦下令,五艘武裝船默契十足,將帆面改向,亦以驚人的速度追趕烏篷船。

    他們倒要瞧瞧,是誰人在前方撒野?嗯……或許,順便湊湊熱鬧。

    反正是天冷火氣大,瞧瞧熱鬧,心頭也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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