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喚來嬌喜,她自行穿了衣裳後,便走到櫃前,將幾天前封奕還給她的那支玉簫翻了出來。
大師兄戎馬一生,除了行軍佈陣外,唯一的愛好就是吹簫。
兩人雖然同為天機老人們下的弟子,可大師兄抱負遠大,目標明確。
他要征天下,得天下,想要將天下盡收自己的掌心之中。而她秦素玨卻和師父一樣,不喜過問凡塵俗事,只想過一輩子簡單快樂的日子。
也正因如此,當年師父才將畢生所學悉數傳授給她,因為早在很久以前,師父就看出大師兄的野心,也算出他的野心定會為他招來殺身之禍。
師父曾私下勸過大師兄,要他順應天命,莫要強求,如果當年大師兄肯聽師父一言,拒絕永炎帝的條件,或許現在的他,正享受著截然不同的人生。
過往的一切,並未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抹滅。
她並不愛大師兄,但卻忘不了當年和大師兄共同學藝時一起經歷的點滴……
手指在玉簫上來回撫摸,還記得當年,她為了得到這支玉簫,曾費盡心力,萬萬沒想到,這份禮物最終卻成了大師兄命喪黃泉的凶器。
大概聽到房裡有動靜,嬌喜小心的推門而入,輕聲道:「娘娘,您起床了,怎麼沒招喚奴婢?」
瞧著她已穿戴整齊,小丫頭自責的上前請罪,「皇上吩咐過奴婢,一定要把娘娘伺候得服服帖帖,若被皇上知道奴婢怠慢了娘娘,奴婢可不好向皇上交代。」
秦素玨順手將玉簫藏在袖裡,回頭笑道:「皇上是個聖明的君王,不會只因為你沒伺候我穿衣漱洗就治你罪的。還有,我之前不是說過了,這宮裡的規矩不適合我,所以你對我不用如此小心翼翼,你這樣,我反而不自在。」
嬌喜忙不送的點頭,「娘娘的教誨奴婢記住了。」
其實在她的心裡,一直很慶幸能跟著這麼一個善良明理的好主子。
秦素玨交代她,「你不用時刻在我身邊伺候,有什麼需要我會與你說,如果皇上那邊責怪,我自然也會告訴他那是我的意思。」
嬌喜點點頭,「好的娘娘,奴婢就在門外候著,您有事就招呼我一聲。」說完,她仔細將門掩上。
思忖良久,秦素玨總覺得十分不安。
朝廷近來面臨諸多難題,她知道這是因北方再前對北嶽的進犯之舉益發頻繁。
而始作俑者,正是海王封奕。
想到此,她緊緊抓著手中的玉簫,尋思一陣,她躍出窗子,飛簷走壁直奔宮外而去。
還記得上次封奕闖進朝明宮,將玉簫送給她時曾說,只要她吹出他經常吹的那首曲子,就可以讓他現身。如此說來,他藏匿之處離皇宮肯定不遠。
秦素玨迂迴甩開東方曜安排在她身邊的暗衛,來到皇宮深處一個不常有人出沒的地方。
見四下無人,她提起玉簫,緩緩吹起。
這首離魂曲她並不陌生,師父曾經教過她,只是她不喜歡這首曲子的旋律,覺得太過淒涼憂傷,所以學會之後,始終不曾吹過。
「早就聽我弟弟說,天機老人最得意的關門弟子不但足智多謀,武藝超群,沒想到,就連音律也通曉精湛……」不遠處,傳來封奕的嗓音。
秦素玨止住簫聲,循聲望過去,就見他神態自若的坐在一棵參天古木上,俊美的臉上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
他居高臨下的瞧著她,笑道:「怎麼停了,繼續啊,我喜歡這首曲子,只可惜我認識的人中,鮮少有人能完整的吹完一曲。」
她優雅的收起玉簫,仰頭看他,「這首離魂曲,曲調淒楚、憂傷綿長,若是聽久了,自會勾起傷心往事,你又何必與自己過不去,非要找這個不痛快呢?」
封奕聞言,哈哈大笑,縱身一躍,從樹上跳了下來。
「人生在世,苦樂相伴,能在開心之餘,偶爾憶起過往所遭遇的磨難,才更能學會珍惜眼前,善待旁人。」
「既然你懂得這個道理,又為何會做出那樣的決定?」
「那樣的決定?」封奕挑眉,迅雷不及掩耳的湊到她面前,「你所指的事,該不會和玄疆有關吧?」
秦素玨也不閃躲,傲然的和他相視,「明人眼前不說暗話,我相信你很清楚我所指的究竟是何事。你想幫助玄疆,來攻打我北嶽嗎?」
他負手而立,冷笑一聲,「這個問題是為你自己而間,還是為東方曜而問?」
「有什麼區別?」
「區別就在於,如果你是為自己而問,那我會回答你,但如果你是為東方曜而問,我拒絕回答。」
她看了他一眼,不驚不怒,淡然道:「如果你真不想回答,可以為自己找無數個理由。」
「你為何會覺得我不想回答?」
「好,那你告訴我,為什麼要幫玄疆?是因為大師兄嗎?」
「你之所以質問我,是因為東方曜嗎?」
她用力點頭,坦承不諱,「是!」
她如此乾脆的語氣,令封奕一怔。
片刻後,他才露出幾分不屑的冷笑,「想當年東方曜為了得到皇位,掃除絆腳石,不惜利用你,這樣的男人究竟有哪裡好,讓你對他死心塌地,傾其所有?」
「因為他值!」
「他值?」封奕冷哼一聲,「我不相信你真的不在意,如果不在意,當年東方曜登基之時,你為何會不辭而別,讓他成為這天底下第一個被女人拋棄,並成為笑柄的帝王?」
「或許在私人感情上,他的確是不擇手段的利用了我,可在天下人眼中,你無法否認他是個好皇帝。」
「依你之見,我弟弟楚子默不如東方曜適合當一個霸主?」
「封奕,有些事既然已經發生了,你又何必執意追求那不可能有答案的問題?或許大師兄執政,能讓北嶽國比今日更加繁榮,但前提是,他必須在當年的那場對決中活下來。
「你肯定覺得我這個幫兇有何資格這麼說,事實上在兩年前,我也很糾結於大師兄被曜設計害死的這件事。師兄對我一片真心,最後卻死在對我的信任之下,獨自在外流浪兩年,就是想贖罪……」
「你一句贖罪,就想洗清罪孽?」
她搖頭,「我並沒有這麼天真,如果可以讓大師兄活過來,我願意接受上天的責罰,但這一切與天下百姓無關,與江山社稷無關。如果你想為大師兄報仇,可以衝著我來,沒必要將那些無辜百姓也牽連進來。」
「好!說得好!」封奕嘲弄的拍手讚好,「果然大仁大義、敢做敢當,比起尋常女子胸襟不知開闊多少。不過我好奇的是,如果當年死掉的是東方曜,你會不會也像現在這般神色自若,口沫橫飛的講這番大道理給東方曜的兩個弟弟聽?」
聞言,秦素玨微怔,腦海中浮現東方曜死於劇毒的情景。
是啊,如果當年死掉的那個人是曜,她還能不能如此鎮定,她能不能為了國家大義而不去為愛人報仇?
思來想去,答案是否定的。
她愛曜,就像曜愛她一樣,很深很深。
所以當年大師兄死時,她雖然心痛,可為了曜的大業,她卻保持了沉默。
如此說來,她也是自私的,會為了自己真正在意的那個人,不計一切後果,就算與天下人為敵也在所不情。
見她沉默,封奕愴然一笑,「這就是人性,不管多麼理智聰明,當面對感情的時候,也會變得自私自利。東方曜的確是個有福氣的男人,可惜了我弟弟……」話音微頓,彷彿被勾動什麼往事。「你知道嗎?子默和我雖然是異父兄弟,可從小到大,對我最好的就是他。
「還記得那年我才兩歲,父親病逝,母親帶著我改嫁。像我母親這種嫁過人的女子,想再找一個好婆家是不可能的,楚老將軍當年之所以娶她進門,不過是因為我母親的生辰八字剛好旺他。
「可惜,楚老將軍能接受我母親,卻接受不了我這個拖油瓶,在楚府,我的地位甚至不如一個奴才,我母親膽小,不敢反抗,只能眼睜睜看著我在府裡過下人的生活。
「就這麼懵懵懂懂的過了五、六年,突然有一天,一個小男孩走到我面前,向府裡的奴才問我是誰?那奴才不知道如何介紹我,支支吾吾的,倒是府裡的一個丫頭膽子大些,直接告訴他,我是他同母兄弟……」
說到這裡,封奕頓住,目光直直看向秦素玨,「從那一天起,我的生活,因為那個小男孩,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開始被當個人看待,子默要上學堂時,甚至主動向他父親央求讓我也一起去學習,楚老將軍對他幾乎是有求必應,或者是想若能培養起來當兒子將來的親信也是不錯吧,總之他同意了。
「子默是楚老將軍的獨子,將來勢必要成為大人物的,在家學的熏陶下,他小小年紀就立定志向。某天子默問我,長大有什麼願望?那個時候我說我不知道,子默卻說,男子漢大丈夫,要行俠仗義、志在四方。
「為了這句話,我十二歲便出府闖蕩,就是想做出一番成就,只可惜……」他苦笑一聲,「我擁有今天的一切,還來不及和弟弟分享,他就已經被人害死。」
聽到這裡,秦素玨感慨萬分。她怎麼也沒想到,大師兄和封奕之間,還有這樣一段過去。
「我弟弟就這麼死了,做為他的哥哥,難道我不應該為他報仇雪恨,手刃仇人嗎?」
封奕突如其來的吼聲嚇了她一跳,秦素玨本能抬眼,看到他眼底一閃即逝的恨意。
她心底一酸,只能柔聲勸道:「既然大師兄希望你行俠仗義、志在四方,你如今作為豈不是背離他的期待?封奕,我知道你其實是個好人,否則當初在永寧鎮,你不會出手救我,還有那次在皇家獵場,你也不會專程送解藥給我。」
他冷哼一聲,「這世上的人,是不能只用好與壞來區分的,這麼簡單的道理,別告訴我你不懂。」
「好,就算你心裡有恨,你直接找我算帳便是,何必將無辜百姓也扯進來?」
「只有生活在水深火熱中,人們才會對朝廷心生不滿,對統治者產生恨意。」封奕邪笑道:「如果發動戰爭,可以讓東方曜成為世人心中的罪人,有這麼好的機會,我為什麼不加以利用?」
秦素玨大怒,「就因為你的私怨,便不顧及別人的死活?」
「有仇不報非君子,我相信子默在天之靈也是這麼希望的。」
江山被奪、女人被搶,子默他一定死不瞋目。
「所以這場戰爭,你是誓在必行了?」
封奕冷笑,不點頭也不搖頭。
她放軟語氣,無比真切的看著他,「如果我求你呢?」
他微微動容,側頭看了她一眼。
沒等他回答,兩人同時聽到不遠處有騷動傳來。
是東方曜。
秦素玨在朝明宮中不見,暗衛跟丟了人,這種情況下有兩種可能,一個是她再次離宮出走,二則是有什麼事,讓她必須親自去處理。
以東方曜對她的瞭解,能讓她刻意甩開暗衛獨自行動的人,只有海王封奕。
沒等他過來,封奕撂下話道:「五天後,一個人來北海水寨見我。或許你用自己的性命來求我,我會改變心意,如你所願呢。」說完,他快速躍上樹枝,腳下輕點起落之間,人已經遠去。
當東方曜趕到時,正好看到封奕的背影在眼前消失。他喚來暗衛,讓他們去追人,卻被秦素玨阻止。
「沒用的,封奕武功上乘,甚至在你我二人之上,這些暗衛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東方曜瞇了瞇眼,望著封奕消失的方向沉思良久,才轉過頭問:「他又私闖禁宮來惹你?」
「不,這回是我主動找他的。」
秦素玨將剛剛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他,當她說到封奕讓她五天後去水寨用命求他時,東方曜冷笑一聲,「他在作夢!」
吼完,就見她靜靜的站在那裡,彷彿在沉思什麼事。
他心底一慌,急忙抓住她的肩膀,「素玨,我不准你去,甚至連那個想法都不准有,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就算必須面對千難萬難,我也不會讓你去涉險犯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