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幻?是真?她早已分不清。
日本午後宜人的熏風彷彿還吹拂過身邊;窗外則是她喜愛的白楊樹正搖曳著嫩綠的枝葉。
其實,說正確些,她愛的是秋天的白楊樹。
秋天的白楊樹會撒落一地的金黃供她撿拾,做成書籤;會落滿她的髮梢,任她拂了一身還滿,仰頭凝望。
但,她是屬於夏季的。
夏日的陽光夠強,符合她向陽的特質。
楚琳總笑她是一株活生生、會走動的植物,才會如此趨光、愛曬太陽。
她也不否認,畢竟這是事實。
愛曬太陽也沒什麼不好。
她就愛那暖洋洋的感覺,總讓她發自內心感覺舒適、愉悅。
至於白楊樹,就留給秋季,就當作上天賜給她的禮物!好證她回憶夏日的暖陽。
白楊樹為她收藏了夏日的美好,教她怎能不愛?
而且,「楊」與「陽」是同音
巧極了,不是嗎?
鈴木老師分貝極高的咆哮聲還迥蕩在耳邊,她竟又恍神了。若鈴木老師有知,不知道又要氣成什麼樣子了?
不過,她大概也無從得知吧!
每一次,都是同學事後心驚膽戰地向她轉述,她方知一二。
是的,只有一二。
因為同學們說話時,她總是又會被周公給拉去下棋,總是只聽到開頭的一、兩句……
說來,她對不起的人還真不少!鈴木老師是其一,其他林林總總,各科目的老師更是不消說,就連向地問路的路人也常常被糊里糊塗地指到別的地方去。
當然,受害最深的就屬幾個和她較好的同班同學。
每次她們都要耳提面命、再三交代今天哪科老師又出了什麼作業,明天又安排了什麼考試。就連她挨罰受罵,她們都還會在事後諄諄告誡,要她多少收斂些,免得日子難過。
天知道,是她日子難過,還是她們受她之累而日子難過。
最慘的是,她們說了許多,卻完全不知道她聽進了多少。說有五分可能還太多,怕是連一分也沒有。
只要她的功課沒做,就會帶到課堂上邊睡邊寫;書沒念,考試照考,成績照樣高分。三年下來,鈴木老師總是盯她盯得緊,卻是自己徒增白髮,同學唉唉歎息。
總歸一句,虧她們還有耐心同她說話,也真是難為她們了。
現在想起那段日子,她竟然有些想念鈴木老師久達的斥罵聲。
這樣好像有那麼一點不道德……
是嗎?
偷偷吐了吐舌,學著楚琳俏皮的小動作,丁水柔的臉頰依然膠著在抱枕上,不想起來。
枕上猶有餘溫,在在提醒她夢境的真切。
還是,不想起來……
奇怪的是,她不是早就淡忘了嗎?
為什麼在夢中竟是原地清晰?清晰得就像昨天才發生似的。
丁水柔抱著抱枕,嗅著上面自製芳香精油的味道,神智迷惘地想著。
於是,她放任自己再一次趺入迷離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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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舊在長廊遇見了他。
不知為何,她就是知道他是上回的那個男孩。
他,仍是背著光,面孔依舊模糊。
背景是雨,淅瀝淅瀝地打在屋簷上,讓校園有種迷濛的淒美。
而傍晚的長廊一片清冷,拖曳出兩道長長的陰影。一道是她的;另一道則是他的。
頤長、挺拔,他身姿卓立,屹立在長廊一角。整個身形有三分之二以上隱沒在陰暗中,唯一清晰可見的是他斜背在身後的劍袋。袋裡是竹劍?他是劍道社的?
瞧他背著劍袋的模樣,應是社團剛結束吧!她瞇起眸子,懶懶地打量著他。
好困…
她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奇怪?她不是在夢中嗎?怎麼還這麼愛…愛困?
忍不住地,她又打了個呵欠。
懶得再深思,思緒一轉,看了看四周。
她怎麼還在這兒,沒有回家呢?
是啊!
同學都走光了,瞧這光景,早已過了放學時刻。
她為什麼還在這兒?若沒記錯,以前她放學後雖然會留下來照顧教師辦公室前那一排排觀賞植物,或是到園藝社去澆花…
不過,今天下雨了呢!
雨天,植物是不需要澆水的,那她為什麼還在這兒不回家呢?
難道,她又睡過了頭?混過了一天?
呃,也不是不可能……唉,她的腦袋裡又是混沌一片。
算了、算了,她放棄了,不想了。
太累了……對!太累了。
好想睡……呵……
雨,還是淅瀝淅瀝的下,始終沒有停過,長廊上就只有他們兩人,相對無言。時間靜靜地流動著,長廊下,泥土地上,教雨水沖出了一個個的小水窪。雨滴在其中躍動著,激起一固固的經漪。
他們就這麼對看,大有站到地老天荒的態勢。
是相看兩不厭嗎?
可是,她連他的模樣都看不清楚呢!
算了,就這麼著,無妨的。
反正無言儘管無言,她亦不覺得尷尬,因為她向來不多話的。
對她而言,把說話的時間折抵來睡覺還比較合算。人人皆知她極重眠,四季不分。說話多累,還得花力氣,不是嗎?她向來極懶,再說,賠本生意她是不做的。
呵!差點忘了,現在她是在夢中,中學時代的夢中,還沒踏上職場呢!算盤不必打得那麼精。邊打著呵欠,她移動步伐,緩步越過了池,自顧自地把手伸出長廊外攤開,任冰涼的雨水滴落手心。
為何會有這樣的舉動?問她,她也不明白。
其實,她不喜歡雨的,她喜歡的是暖陽。
暖陽與雨天應是相對的,然而雖然她不喜歡下雨,卻也不排斥。
畢竟,植物們要陽光,也需要雨水,而且下雨也省了她澆水的辛勞。
說到底,她完全是以植物為出發點來考量,這與一般人慣有的思維不同,她就是這麼奇待,總教人驚訝。
只是,在她心中,卻寧願自己日日澆水,也不願烏雲遮蔽了她的艷陽。
是的,她的艷陽。
她很狂妄地私自這麼認為。
因為她是真的喜歡暖陽,喜歡極了。
她喜歡被暖陽照拂,喜歡身心同枝葉般舒展開來的感覺,那會讓她感覺自己的生命如同植物,與植物呼吸著相同的空氣。
所以何妨,就這麼狂一次吧!
就讓她狂妄地把艷陽納為已有!
其實,她並沒有忘記,植物在艷陽下是會幹枯而死的,她還沒有粗心到這種地步。
只是,她寧願自己勤勞些,為心愛的植物架起遮陽棚,或是一盆盆移進室內。至於校園裡的樹木,她並非不關心,只是它們本來就不怕日曬兩淋,用不著她擔想著、想著……
倦意又襲了上來,眼皮漸漸沉重,一點一點地往下合,惡意催促她人眠。
伸出長廊外的手,她就這麼忘了收回,逐漸冰冷。
忽地,被攔腰一扯,一隻溫熱的大掌不請自來地覆上她冰冷的手,身後則傳來劍袋掉落的沉重聲響。
嗄?
她難得驚訝,然而,這次卻是結結實實地嚇著了。
他只是個陌生人哪!他們根本就談不上認識。
他……真是逾矩了。
她從來沒跟男性如此靠近過,但向來溫吞的她卻——時反應不及,只能兀自發愣。
而她的手也就這麼任人握住,忘了抽回。
霎時,一股強烈的男性氣息猛然竄人鼻間,令她措手不及。一股熱氣在她頸項間徘徊,教她閃躲無處。
不、不要……
不是害怕,只是想逃,下意識地,她知道這男孩不會傷害她,她就是這麼深信著。大概是因為他的舉動很溫柔吧!
可是她還是想逃,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會想逃的吧!
畢竟,她被一個陌生人唐突了……
不!其實,她知道這不是答案,她想逃是出自於一種特殊的直覺,總覺得自己似乎被盯上了……
對!就是這個詞彙子—盯上!
她一直通尋不著的詞彙。
先前還不覺得,現下,她心裡的感受卻是深刻極了。
看不見身後,丁水柔卻敏感地察覺他的目光銳利,帶著灼人的熱度。
熱到幾乎要燒穿了她的背!
突地,她渾身一顫。
似乎誤以為她的顫抖來自於寒冷,身後的大掌更加緊握,掌心的熱度彷彿呼應著他灼熱的目光,源源不絕地向她傳采,漸漸溫熱了她的手。
好暖…她才這麼想著,握住她手的大掌卻忽然略略抽開,讓兩人的手心間灌人了些許冷空氣。
「還不是時候。」他低沉的嗓音帶著磁性,帶著些許霸氣,巧妙地勾動她的心弦。
這是對她說的呢?還是對他自己說的?
完了!她更想逃了。
因為她覺得自己像是接到了最後通牒。
她就像是一隻笨拙地一腳踩人陷阱的小動物,正豎起毛,保持高度的警戒。
難道她現在只能任人宰割?
嗚,好想逃……她好想逃……
不行,她沒力了,又想睡了。
也好,就讓她睡死吧!這樣就不用再煩再想了。
也許,這也是一種解脫。
此時此刻,她決定宣誓加入鴕鳥一族。不過,誰能告訴她入會手續在哪裡辦啊?
「喝!」不由自主地,她猛然倒抽了一口冷氣。
好冷!
男孩的大掌正式撤離,她一時不能適應,手無意識地抓握了下,卻只捉到一團比自己被溫熱過的手更冷的空氣。
不知何時!男孩背起劍袋!從與她相反的方向步人雨中。
轉過身時,她只見男孩的黑髮在兩珠的浸濡下狂傲不馴地
隨風亂舞。
好像……一團火,一團燃燒中的火熱太陽。
他明明是黑髮,她怎會有這種錯覺?
對了,傘!
環視四周,她現在才發現自己身邊沒有傘。
她想逃離他,卻又矛盾地替他尋傘,真是可笑極了。
「等……」揚起手,欲伸出長廊之際,她卻又突然放下。
差點忘了,她不能隨意淋雨,即便只有手亦然。
淋雨總是會讓她感冒,屢試不爽。
剛才她怎會傻到將手放人雨中呢?真是傻透了!
「蘋果的香味。」男孩忽然頓住腳步,修長的身形在雨中顯得有些處幻。
「什、什……麼?」距離有些遠了,她聽不清。
「你的身上有蘋果的……香味。」頓了半響,他的唇揚起一抹霧氣的笑。
然而,她還是沒聽清楚。
天空的雨無止境地下著,密密地織成了一張網,一張雨的網,一張空間的網,一張時間的網……一張回憶的網。
一張有心人設下的……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