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她以蝸牛般的速度拿來各色緞帶,腳步還踉蹌了下,只因她秉持不看路的惡習,被門前的台階給絆了一下。幸好她走得夠慢,否則這一下於不跌得頭破血流才怪,而她那較常人略微蒼白的嬌顏就會更「色彩繽紛」了。因為她的額頭上正貼著一塊顯明的0K繃,正是昨日她走路不看路,不小心撞上路旁電線桿的悲慘結果。
行至花店門口,她習慣性地倚著花店的玻璃門閉上眼,小憩了起來。直到十分鐘後,她才又拿著緞帶,緩緩前行。踏進店門,丁水柔睏倦地打了個呵欠,隔了好半晌,才掀起眼皮,懶懶地掃視室內、找尋放置緞帶的地方。迷濛的眸光定在花店角落幾張相連的高腳椅上後,丁水柔卻遲遲沒有動作。
沒多久,卻見她眨了眨眼,一副迷惘的模樣。
不消說,她方才定是參禪入定去了,這會兒,怕是連自己要做什麼都給忘光了。
果然,丁水柔略顯呆滯地僵在原地,一副完全不記得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動作的模樣。
停頓了好半晌,她方憶起自個兒的工作,便捧著那一大堆緞帶,一步一腳印地努力朝角落前進。
好不容易將緞帶放置妥當後,卻見丁水柔困惑地一頓、彷彿還有什麼事是要做而沒做似的。偏著頭,想了想,她的臉上還是一片茫然。未及片刻,懶得再想,她很快地決定放棄。
緩步走向櫃檯,摸出櫃檯下心愛的鵝黃色抱枕,她隨即將臉埋入鬆軟的抱枕中,滿足地發出一聲歎息。長睫慵懶地掀了掀,丁水柔磨蹭著抱枕,一臉的幸福舒適。
然而,盡責的小綠卻不知何時自半掩的寵物籃裡爬了出來,順著植種邊緣,無聲無息地爬至丁水柔身前,然後纏上她的皓腕
左腕傳采的冰涼觸感教丁水柔渾身一震,水眸半張,出現了少見的幾許清明。「唔……小綠?」丁水柔咕噥著,一偏頭,臉頰剛好貼上小綠冰涼的碧綠身軀,神智更是恢復了七、八分。
「對,我還有工作要做。」自言自語著,丁水柔難得地正常起身,沒有拖拖拉拉的。
「謝謝你喔!小綠。」丁水柔感激地親吻了下小綠,唇瓣還刻意停留在小綠身上幾秒,感受小緣冰涼的觸感,以期加強自己的清醒指數。
先將先前捧來的緞帶分門別類地一一收進藏物櫃的抽屜內,丁水柔又抱來了一堆色彩鮮艷的包裝紙,待收拾妥當後,只見她拿出了花卉的清單,認真地搭配了起來。然後!憑著先前的印象,將緞帶、包裝紙,一一加入花束的設計稿中,不一會兒,大半的設計稿己完成。
接著,丁水柔不知打哪兒拿出一個木匣子,一打開,裡面是十來枝紫毫、狼毫、羊毫等多種不同筆毛的大楷、中揩和小楷毛筆,至於硯台、墨汁、墨條、墊布等亦一應俱全。旁邊則另置有一四方小盒,裡頭放著一張張裁切成長方形的小幅絹紙。
於硯台中倒了墨汁,丁水柔開始專注地磨著墨。
磨著磨著,上下眼險慢慢地合起……
想來,磨墨對她而言是太費力了。
小綠所帶來的清醒效力,果然還是有限的啊!
然而,丁水柔難得不放縱自己,雖然是一臉渴睡的模樣,她卻勉強地維持著半清醒。
「不、不……可、可以…」如果現在睡著,那她的墨不都白磨了?
等會兒一醒,墨一定全幹掉了,到時候她又得從頭再來。
而且根據以往的慘痛經驗,還不是重磨一次就可以了事的。沒錯!她往往磨著磨著就會睡著,然後醒了又磨、磨了又睡、睡了又醒、醒了又磨、磨了又睡……就這麼形成惡性循環,在半夢半醒間,重複著機械性的磨墨土作。難怪她的墨總是能夠磨得很黑……
唉!這不是重點啦!
之後,該做的工作沒做還不打緊,最慘的是——她的手會酸得要命!
接著幾天內,她就只能夠與心愛的植物淚眼相對,無法為它們澆水、除葉、施肥……她的生活頓失重心,鎮日只能發呆度過……呃,其實也沒差啦!反正她平常也總是渾渾噩噩地把日子給睡掉。
照理說,她應該樂得清閒,反正家裡的植物自有楚琳幫她打點,要不、葛紅艷興致一來,也會幫個忙,但前提是壹剩的紅花得給她,以充當工作的薪資。至於店裡的植物,則有阿土在;而花房的,更毋需她擔心,因為有自動定時灑水系統會按時灑水。
唉,那她為何又要親自去澆水呢?
其實她根本不必澆水,只要定時去除葉、施肥,檢視有無病蟲害和開苞狀態即可,但她卻偏偏要親自澆水,就像是沒事找事做似的。她一星期固定會到溫室三天,其中有兩天她總要關閉自動定時灑水系統,自己親自澆水。說穿了,不過就是喜歡罷了。
是的,她喜歡享受親自照顧植物的感覺,那會讓她身心都愉悅極了。
也就是說,一天無法澆水,或是從事任何其他照料植物的工作,都會讓她精神委靡。
平日睡歸睡,她也不至於兩眼效神,頂多是呈現迷濛狀態罷了。可是無法照料植物,卻會議她雙眼空洞,變成一尊呆滯的娃娃。
所以!為了不再重蹈覆轍,她現在可是卯足下勁,努力地在和瞌睡蟲對抗呢!然而,發現自己似乎過於渺小,無法與偉大的瞳睡蟲大人對抗後,丁水柔決定再一次請出小綠,以賜給她「神奇的力量」——
暫時擱下磨墨的手,拿出最後一絲神智,丁水柔舉起顫巍巍的右手,誘導蜷臥在自己左腕上的小綠攀至右上臂。
當它整個身子逐漸伸展開來之際,冰涼亦一寸寸地透入她的肌膚,霎時讓她覺得神情氣爽,精神提振了不少。
拿起小綠將它盤在腰間後,丁水柔取出了墊布,抖了下,將它擺平鋪在桌上,再隨意放上店裡一張過期的報紙。敢情她這會是把小綠當腰帶在使用了。
陽光透過玻璃窗,不知情的人打外頭一瞧,說不準還當真會以為那是一條設計新穎、閃著綠光的腰帶呢!
尤其丁水柔身上的鵝黃色裝束,竟和陽光折射下所反映出的金黃帶綠色澤協調極了。她從匣子裡取出一枝羊毫小揩,沾上墨,於報紙上試寫了幾筆發現墨色不甚均勻後,她再次和人些許水分與墨汁,磨了又磨。之後,約莫是覺得可以了,她停手再試,這回墨色總算是均勻了。
於是,她拿開報紙,放上一張絹紙,想了下,用心地書寫起來。
一行行娟秀的字就這麼自羊毫小楷的筆端流瀉而出,淌落在潔白的絹紙上。過了一會兒,桌面上已是滿桌寫滿娟秀墨字的紙箋。打開藏物櫃的一個抽屜,丁水柔取出剪刀、雙面膠和成束的紅色絲繩,以及一盒盒色彩繽紛的彩色迴紋針。
然後!她開始剪起一條條長短不一的紅色絲繩,挑選出已干的紙箋,並一一夾上迴紋針,垂吊於絲繩之下。
接著,從工具室裡搬來梯子,丁水柔用雙面膠將一條條帶著紙箋的紅色絲繩逐一粘貼於天花板下。手上的貼完了,她步下梯子,取來新的紙箋,夾上迴紋針!垂吊於絲繩之下……就這麼如法炮製,一處貼完換完一處。
不一會兒,紙箋高高低低地參差錯落於紅色絲繩之中,形成,了紅白交雜的流蘇佈景。
這是丁水柔所想出來的情人節應景設計,每年的兩個情人節,她總要這麼佈置一番,向來廣受好評。
至於那些紙箋上所書寫的則是一些古典詩詞,供買花人任擇一張送給情人,不再多收費用。當然,顧客亦可要求她書寫指定字句,不過,這可就要額外付費了。
至於收多少呢?
這自然是商業機密,不能透露。
不過,至今尚未有顧客抱怨過,想來,她的收費應該尚稱合理才對。
雖然丁水柔已經發揮平常工作效率的數涪以上,但是這會兒她貼著貼著,一手拿著己撕好的雙面膠,一手拿著數條絲繩站在梯子上——睡著了。
幸好,她是在下梯之際睡著的,因此離地面只有約莫一階的高度,否則就很危險了。
此刻,玻璃門忽然被輕輕推開,吹進了一陣風,紅白的流蘇佈景因而擺盪不已,形成了旖旎而迷離的景象。
尚未處理完畢的材料紛紛墜地,於地上圈畫出一個個同心圓。大的、小的、交疊著的……同心圓。
就連站在梯上人眠了的丁水柔也忽然半睜開水眸,映人眼簾的恰好是一地的凌紅殘白。
一個個的同心圓,勾勒出夢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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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圖,剪一個同心圓……。
紙樣,是一個女同學要她幫忙剪的,剪出大大小小、雙圈的圓,有紅白兩色。做什麼用途,她已經忘了,好像……是做教室佈置吧!
為什麼拜託她呢?
她也不明白,只知道自己剪著紙樣,雖然很想睡,卻仍是一刀一刀地剪著紙樣。一刀又一刀,就連圓形的邊緣都修得極為圓滑。
或許,女同學是看了她那向來無人能出其右的「慢工出細常聽到」吧!
倘若如此解釋,她倒是有所領悟了。
不過,大圓被她剪成了小圓,小圓則剪成了小小圓,這樣沒關係嗎?
可能是夢境過於真實了吧!
當時,她心裡浮現了這樣的疑問。因為邊做邊打瞌睡的結果就是,一不小心就將圓給剪偏了,然後,為了圓這個圓,她只好將圓剪得更小些,就這樣,所有的紙樣,都從原本的尺寸縮水了不少。果然是她的作風。
人說夢境是現實人生的反映!而她的夢卻是中學時代的剪影,收集了她遺失的記憶片段。
其實,她並沒有刻意遺忘在日本生活的點滴,然而離開口本之後,就自然而然地遺忘,漸漸地斷了與日本的聯繫,包括親戚、朋友、師長……就連母親也絕口不提那段日子,也許是伯觸動了心中的傷口吧!
母親的不快樂,她知道。
畢竟,她陪母親在那大宅裡頭待了十來個年頭。
因此,母親不提,她也就不談,也沒有想過要再找回日本時期相識的人們。除卻時空因素外,就是她實在是太懶。
至於父親,對她而言已經是一個遙遠的名詞了。
聽說,多年前父親已再婚,有了另一個家庭!還生了一對兒女。她無怨也無憾,畢竟,她曾經擁有過父親的溫柔,那就足夠了。她只希望溫柔的父親能常回家……
台上,數學老師正說得口沫橫飛;台下,她卻因為飢餓而開始旁若無人地嚼起麵包,因為她是不帶便當的,她的便當盒都用來裝培養土了。雖然是在夢中,她卻很清楚那是下午的第一堂課。她已經很習慣在夢中尋找線索。
一般人的午餐時間向來是她的午休,這種習慣大抵從學生時代以來就沒有改變過。而她總是要睡飽覺,才有精力吃飯,所以!她最佳的用餐時間是在下午第一堂課。
卡嚓、卡嚓,每剪兩刀,夢中的她使會放下剪刀,小口地咬起一塊麵包,慢條斯理地咀嚼著。然後,再剪兩刀,再嚼一小塊麵包,再剪兩刀,再……
「將這個公式代入這個式子,便會得到以下的結果,然後…
卡嚓、卡嚓,嚼嚼嚼。
「分別乘以二,兩邊開根號……」
卡嚓、卡嚓,嚼嚼嚼。
「將式子稱作整理,得出X值……」
卡嚓、卡嚓,繼續嚼嚼嚼。
卡嚓……
嚼……
嗯,好靜……
不知何時,數學老師講課的聲音停了下來。
下課了嗎?
夢中的她才這麼想著,肩膀卻遭人輕拍了下。
「佐野萌子……」數學者師陰沉地叫著她的名字,聲音中明顯地帶著隱忍的怒意。
唔,什麼?有人在說話嗎?
夢中,含著一小口嚼到一半的麵包,她仍處於迷迷糊糊、神智不清的狀態。「給我出去!」
啪!桌面遭到重擊,數學老師憤怒地拿起卷握在手中的課本,大步回到講台上。
「同學們,我們繼續看下題範例。這題需要用到……」
停了數秒思考了一會兒,夢中,她收拾了下桌面!帶著未剪完的紙樣走過老師身旁,出了教室。
嗯,她可以到白楊樹下繼續……
臨走前,是數學者師頭痛的一瞥。
她開始在教學大樓中遊蕩。
長廊,長長的走廊,轉彎、下樓;階梯,一格、兩格,下降:又是長廊,行進,一步、兩步……鐘聲響起,下課。
前進、右轉、向下,走了一層又一層,一層又一層……
突然,一隻長腳橫跨在樓梯間。
她纖足一頓,險些跌倒,胸中的紙樣灑落了一地。大的、小的、紅的、白的,雙圈的同心圓灑了一地,一地滿滿的、無從拾起的圓。
「你……」光線太過微弱,就算她瞇起了眼仍看不清擋路者的相貌。
陰暗的角落、頌長的身影、看不清的臉孔……
是他!
夢的場景,最初就像一部漫長的電影,卻忽然加快了播放的速度——長廊、紙片、雨……一幕幕飛快地閃過她眼前。
夢,似乎又串連了其他的夢。
他彎腰拈起一紙同心圓,於黑暗中紉細端詳,修長的眉睫垂斂著,遮擋了晶亮的眸子。沒來由地,她知道他眉睫下的眸子定是晶亮無比的,而她也因此而隱隱感到不安…
碎步輕栓,她有了逃跑的衝動……
薄唇輕抿了下那紙同心紅圓,他忽地往她的胸口貼去。
「我的心先擱在你那兒!以後連同我的吻一併討回。」他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道。
陽光斜斜地射入角落,照亮他半邊臉龐,照亮他額上火焰形的蓮花標記——一朵燃燒中的蓮。
那是一張看過即難以忘懷的面容。
然而,更教她難忘的卻是那一雙熾人的瞠眸。
那是一雙獵人的瞳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