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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者 第4章(1) 作者:秋水
    雙手洗淨、消毒後,穿上隔離衣,她看見了那兩個小小的身體。兩個真的都很小很小,呈暗紫色的皮膚滿是皺折,雙眼被戴上小小的眼罩,瘦弱的四肢和明顯可見的胸骨讓她見了心口酸酸的。

    「是雙胞胎,那個情況稍好一點,這個情況比較糟,呼吸器堵卜推到最強了,還是沒辦法維持心跳。T綜合那邊的急救顯然沒做好,不然不應該這麼棘手,兩個送進來的對候,都只有一件薄毯包著身體。」張醫師一見到他們,詳說了情形後,程允玠帶著黎礎盈接手工作。

    「我先來,你一旁看著,別分心,就和你在學校學到的一樣,你只管放膽去做,但要小心。」他站在保溫箱一側,食指和中指交叉重迭在的胸部中央,開始向下做適度壓陷,並繼續提醒著她步驟。「像這樣,每分鐘大約……00至…………0次。」

    黎礎盈專注的看他的動作,不敢分神。當然在學校時,她不是沒學過這些,都已經有執照的人了,又怎麼會不懂他說的那些步驟。但像這種緊急狀況她是第一次遇上,又是新手難免緊張,總是有些畏怯,畢競是一條生命,只是既已走入這途,她總要克服這些心理障礙的。

    有我在,你怕什麼?她倏然想起方才電梯裡,他的這句話。

    她看了他一眼,那冷肅神情中帶著認真,透著無論如何都要救活這個BABY,篤定,而他那份篤定像會傳染似的,她登對信心大增。

    他是程允玠,一個冷口冷面,但問診細心的兒童內科醫師,有他在,她怕啥?

    黎礎盈眨了下眼捷,征征然的。好豐晌,她抬眼看了看牆面上的對鐘,指針就落在五點的位置,在這個密閉的,滿是儀器聲響的空間裡,她見不到外而的世界,但等等走出去,她相信依然能見到陽光,只是……

    她大腦一片空白,只聽見心電圖機在一旁狂叫,像在為早逝的生命哀號著——

    在他們接手四個小對後,這個新生兒仍不敵死神的召喚。即使已用上了所有能用的急救方式,仍是救不回這個來不及見到這世界一眼的孩子。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新生兒加護病房的,也不知道怎麼回到護理站交班的,她似手一直處於憂神的狀態,好像做了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做過,直到程允玠突然擎住她手臂,低低問了聲:「你去哪裡?」

    頓了下腳,她悠悠抬眼,看見自已就站在男廁門口。「……咦?」

    「你是不是要回家了?」程允玠看著面前這從新生兒加護病房走出後,就處於憂神狀況的女孩。他目光沉沉,似手能洞悉她現在的心情。

    黎礎盈想了下。「噢對,要回家了……我剛剛交完班了?」

    他看她一眼,握住她手臂的掌心往下一得,握住她手晚,帶著她往屯梯方向走去。「你下班了,等等去吃個早餐,然後回家洗澡睡一覺。」

    「……喔。」她下意識跟著他走入電梯。

    密閉的空間,僅有他和她,靜謐得只有空調運轉的聲音。明明剛才還很吵鬧的,有Baby。的哭聲,有儀器的聲音,有護理人員走動的腳步聲……她想起什麼,緩緩抬眼,看向身側那一大片的鏡面。

    「那個BABY……連自己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沒聞過陽光的味道……」她看著鏡面中的自己,喃喃說著。「出生才多久,又被死神召了回去,那為什麼上天要讓他來這世界?這樣有什麼意義?」

    程無珍眸光閃了閃,沒說話,只是按了個鍵,讓原本只亮著一的燈號,多了另一個B一的燈號。

    電梯門一開,他拉著她走出屯梯,鬆了她手碗,他盯著她泛著薄薄盈光的大眼,淡淡報唇:「你現在想做什麼?」

    她微微昂首,確定眼淚不會落下來,才偏頭想了想,片刻,她語調很輕地問:「程醫師,如果換成學姊,那BABY是不是就有機會活下來?我只是個新手,經驗不夠,所以才幫不了你,也幫不了那個BABY。」

    聞言,他憶起她為那孩子急救的模樣,從初時微微的懼色,到後來的篤定,她並未有任何做不到或是做不對的地方……他看了她好半晌,才淡淡救唇道:「換誰來都一樣,我知道你盡力了。」

    「可是盡力沒用啊,他還是走掉了,在我手中走掉……」她忽然一手搗住嘴,一手揪住他白長袍的前襟。「程醫師,我好難過,好難過喔,你當一次好人,不要凶我,讓我哭一下就好,我忍很久了,你就讓我哭一下下……」說完,那凝結在眼球表面的薄薄水氣瞬間教成熱淚,一顆顆湧出……那小小的。身體,彷彿還在自己面前,她實在不願相信一條生命就這樣流失在自己手中。

    她用力捂著嘴,悶悶的聲音還是從她指縫間流出,那遺憾與心疼的淚水不住從她垂落的眼市滴落,她長睫濕濕的,鼻頭紅紅的,哭得秀肩一聳一聳。

    他半垂的黑眸凝注著她,好半晌,他低低一歎,探出手掌碰了碰她頭頂,帶著她可以放肆發洩的意味在。「忘了是哪個學長跟我提過的,他說,這種情況就像出水痘一樣,只會出一次就好,往後,你就會更堅強一些。」

    她眨眨長捷,才發現自己把人家直挺的白袍前捏擔得好皺,她收回手,鼻音濃重地問:「程醫師,你是在安慰我嗎?」

    「如果這麼想能讓你好受一點,我無所謂。」他雙手滑入白袍,碰到了什麼,手一拿出來,是組卡通貼紙,一共有四小張。他看了看上面的圖案,還記得她很愛這個黃色小方塊,他不多想,拉來她的手,將貼紙放在手心上。「選你。」

    黎礎盈微怔,看著手心上的貼紙圖案,好半晌,才似乎明白他用意,她瞅了他一眼,破涕為笑。「我又不是小朋友……」

    他聞言,黑眸微微一瞇,盯著她那張猶有淚痕的圓圓笑臉。她被他看得預後發寒,才聽見他淡哼了聲:「小朋友才會又哭又笑。」又瞇了她一眼,轉身走人。

    她瞧著那道挺拔的白色背影,嘴角不由自主地蘊著笑,不特別為什麼,就是一種淡淡的溫暖和……趣意,讓她想這麼笑。他在安慰她,嘴上不說,動作行為卻相當明顯……突然覺得他那種看似淡漠冷然,實則體貼柔軟的性子,也是相當可愛。

    「你發什麼呆?」沒聽見。身後有腳步聲,程允玠止步,側過身軀看她。

    「我沒發呆呵。」她像在發呆嗎?她是在欣賞他「表裡不一」的可愛個性耶。

    「那不快跟上來,我等等還有meeting要開。」他濃眉微蹙的樣子,總給人一種傲然冷肅又難相處的感覺。

    「跟……去哪?」她一臉困惑。

    「不是說了吃完早餐,你回家睡一覺?」他低嗓難得略揚。

    她愣了下。「我們……有約好要一起去吃早餐?」

    「……沒有約,就不用吃了?」他用一種「難道沒有約就不能一起去吃早餐」的眼神看著她。

    「呃……要呵,早餐是一定要吃的嘛。」她甜甜笑著,眼尾尚殘餘淚。說是又哭又笑,卻又別有另番風韻。

    「還不快走?」他淡瞥一眼,腳步又提。

    黎礎盈目測兩人間的距離,想了想,乾笑兩聲:「程醫師先走,我慢個幾步,萬一程醫師突然停下步伐,我怕我又撞上你,你又要凶我了。」

    他聞言,冷冷瞪了她一眼,長腿一邁,行進的步伐變大了。她難以克制地笑了聲,跟上前去。

    B一是兒童急診,出了電梯,一側往急診處,一側是車輛通行的出口,她見他往出口方向走,略有疑惑。若是要出醫院,方才讓電梯停留在一樓就可以,他為何又讓電梯下來急診處?

    她一面困惑著,一面又跟著他走,靜寂的氣氛讓她陡然明白了,他讓電梯走到B……,是為了讓她發洩情緒吧?!因為一樓進出的人甚多,所以他才讓電梯停在較靜的B……,也所以他才會在拉著她走出電梯後,問她「你現在想做什麼」,暗示她可以發洩情緒吧?!

    思及此,好像有什麼暖潮在心口鼓脹,她快步跟上,隨著他的。身影沿著出口的坡道上去,當她見著了清晨的陽光對,倏然停步了。

    抬起臉蛋,柔軟的瀏海被晨風輕拂過,亮了她秀額,她眼眸微瞇,透過長捷看向那抹澄亮卻還不炙熱的輝芒。

    原來能看見太陽真是件幸福的事,沒有消毒藥水味、沒有令人不安的匆忙腳步聲、沒有讓人惶惶的儀器運作聲、沒有聽了就緊張的哭聲……那個Baby現在已經在天上了嗎?是不是不再痛苦了?是不是不用再那麼努力為了爭一口氣而掙扎不已?

    她還能呼吸,卻有人連陽光都還沒能見到就離開這個世界,雖然這個世界不算美麗,但活著就是有希笙希望啊。至少她還可以去幻想她未來的對象,去想像自己親生父母的模樣,可是那個Baby連自已是何模樣都再也無法知道了。

    程允玠站在街邊,想回身問問身後那女孩想吃什麼,才發覺她並未跟上,還站在坡道上來的轉角處。她正仰著臉,嬌小的身軀就浸沐在微弱的晨陽下。

    他回身,往她方向走去,在她面前站定。她仰著的臉蛋上,交錯幾縷朝陽和建築物的陰影,輕闔的眼簾濕潤著,尾處有瑩光爍動,他沉沉看著她,直到那瑩光滑落,在淌過她太陽穴對,他抬指抹了。

    她被驚動,猛然睜眼,他只是看她一眼,淡淡說:「走了,別站在這車子進出的地方,很危險。」

    他走在前頭,她跟在他。身後,一臉若有所思,也若有所失的模樣。他偏過臉龐,看她一眼,她在電梯裡的那番話讓他甚是意外她的感性,他以為她只是愛哭,只是還沒法習慣面對這種工作就是會遇上的生離死別,沒想到她的眼淚還帶了惋惜和一種無能為力的哀傷。

    她方才站在那仰著面容流淚,可是又想起了那救不回來的新生兒?他在心底低歎,握住了她手臂,快步過街。

    「你想吃什麼?」他鬆了她手臂,看著她問。

    抬眼看了看幾家店家招牌,她沒什麼特別反應。「都好,我吃東西不大挑的。程醫師想吃什麼呢?」

    他倒是被她問住了。以往和意馨一起吃飯對,總是她說了算,次數多了他竟也習慣由著女生的意思,想不到這個女孩卻又不一樣的反應。

    「就前面那家豆漿店好嗎?」他問。

    她想也沒多想,應得乾脆。「好啊。」

    點了餐,她微垂面容,吃著自己的蛋拼,卻一直看見另一雙筷子不停伸到她眼前,她盤內的蛋餅吃了一半了,但還是滿滿一盤——隔壁那男人點了不少,一直往她盤裡塞來,蘿蔔糕、雞塊、煎餃、煎裡肌。

    見他吃得愉悅,並不像吃不完而把東西往她這裡塞,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在他又拿起叉子叉了兩小塊蘿蔔糕放進她好不容易又吃掉一點的盤上時,她終於出聲:「程醫師,你要當在餵豬也沒關係,可是我怎麼看也只是一隻迷你豬,吃不下那麼多,而且我正在減肥,這幾天下了大夜後都是洗了澡就睡覺,沒吃早餐,因為吃完東西就睡覺會胖的,所以你別再塞給我吃了,你自己倒是多吃一些才是真的。」

    程允玠放下叉子的手一頓,他緩緩側眸,將她從頭到腳看了一回。「減肥?」她看來沒幾兩肉,減什麼肥?!

    她被他灼灼目光看得不知道怎麼辦時,他突然出聲,倒緩了些她的尷尬。「是啊,減肥,不過你別誤會,我只是想瘦臉,我這張臉圓得和哆啦A夢沒兩樣耶。」

    「嗯。」他爽快應了聲,她大受打擊,以為他認同了她的哆啦氣夢臉,但下一瞬間,低頭喝了口無糖豆槳的他突然又道:「在我看來,是比較像河豚,但總比像海綿寶寶那樣還來得好吧。」

    「……」她無言了,腦袋裡是無窮無盡的點點點。他這是在安慰還是在落井下石?沒敢再開口,她認命吃著,好半晌後,想起了什麼,開口問:「程醫師,你已經很習慣面對醫院裡隨對會發生的生離死別了嗎?」

    「不面對就能挽回什麼嗎?」他反問,明白她還在意著那個早產兒。

    她停下筷子,沉默了幾秒才說:「程醫師說得是,面不面對,他就是走了,就是救不回來了」

    「與其在這裡難過,為他不忍,倒不如記起經驗,警惕自己下一回面對時要更謹慎小心。」

    他看著她輕垂長捷的側顏。「生命就是如此,怎麼掙也掙不過天,我們的職責是盡力搶救,其餘的只能聽天命,你聽來或者覺得很宿命,但現實面就是如此,人生就是這樣,再絢爛也有回歸平靜時。在醫院工作會有很多遺憾,但偶爾,也會有驚喜,也許哪日讓你遇見驚喜時,你會覺得今日的遺憾也是一種成長。」

    她翹睫輕扇,手中筷子戳著盤中剩下的兩小塊蘿蔔糕。他說的這些她何嘗不懂?她也明白生死有命,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坦然面對又是一回事,終究是一條性命啊……陡然地,她手中筷子被抽走。

    「吃不下就別硬撐了。」程允玠見她心思又走遠,拿下她手中筷子,起身到台結脹。

    走出店家,他垂眼看了看腕上的薄表,思慮著什麼,片刻,他才偏過頭問她:「你住哪裡?」

    「新境大樓,在過去兩條街那邊而已。」她踮足,比著她租處的方向。新境那棟樓他倒是知道,因為許多外地來的醫護人員,會租在那裡,甚至在那裡買樓。他要買下現在住的那樓公窩前,也曾考慮過新境。

    「你走路來醫院的?」他又問。

    她愣了下,才不好意思地笑說:「我騎車。」不是她懶得走路,是因為上班前二十分鐘她才醒來,不騎車肯定要遲到。

    「那你自已小心,別又走神。」他原擔心精神和心情皆不甚好的她能否平安回家,現知道她就住附近,應當是能安心的。

    她點點頭,見他轉身,她想起什麼,喚了他:「程醫師,你趕著回醫院嗎?」

    不是說了我有meeting要開?」他側過面龐,陽光在他五官上折射出明明暗暗的光影,灑落在他寬闊的肩線上,穿著白袍的他,。身形顧長俊挺,偏冷味的爾難氣質,引人側目。

    「你一整夜沒休息耶。」meeting後就是門診,他這樣身體負符得了?

    聞言,他微微一怔。從升了主治醫師開始,他哪個時候不是這麼忙的?但誰曾這麼留意過他有沒有休息的問題?他看著她,那雙有著深深折痕的黑眸抹過什麼。

    「呃……我說錯話了?」她眨眨荔枝核般的圓眼。

    那眼兒很澄透,又黑又亮,透著一抹純真,她那句話應是肺腑之言。他斂下黑眸,視線在她胸前的繡名上略作停留後,才淡應了聲:「個醫生不是這樣在過日子?」說完就轉身。

    「唉,程醫師,你等等……」見他停步,她再喚了聲,然後見他偏著面龐沒看她,但她知道他在等她開口。

    「很……謝謝你,帶我出來吃早餐,還讓你破費。」結脹時,她從錢包拿了錢,結果被他瞪了好幾眼。「還有,我想要提醒你,你別忘了去安慰一下女朋友,她看起來好像很傷心也很生氣,女孩子總是需要哄一哄的,你說幾句好話,她會明白你的辛苦和你的為難的。」

    程允玠頓了下沒說話,看了看來車後,他穿過街道,往兒童醫院大樓走去。

    她怎麼知道他沒哄過意馨?她又怎麼知道意馨會不會為了他的幾句好聽話而願意體諒他?

    感情問題若真能這樣容易解決,情侶間就會少了多少紛擾。

    最近,他常想著,他和意馨這段看似平穩的感情,能再經得起幾次她說分就分,說和好就和好的折磨?他甚至想過,只有他一個人,或許會過得更愜意……

    他抹了把臉,長腿一跨,再度進入那棟總是扮碌不停的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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