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沒去上學?」她問。
「昨天下午語文老師打我一巴掌,我不去念了。」易家明悶悶不樂地說。
「她為什麼打你?」
「我前面的女生說我是沒爸沒媽的野種,我打她,老師叫我道歉,我不肯,她就打我。」
蘇子心看著他孤單的表情,心裡有說不出的憐惜。
「你說我有做錯嗎?」
「不,你沒錯。」她伸手摟過他的肩膀,「打得好。」
「老師為什麼叫我道歉?」
「她有毛病。」
易家明沉默,好半晌,他才抬起臉來,「我可以叫你姐姐嗎?」
「當然可以。」她微笑,「已經好久沒人這樣叫我了。」
他好奇的問:「以前有嗎?」
「曾經。」她想起自己此刻不知在何處的妹妹。「她叫蘇子文,與我的名字只差一字。」
「現在呢?」
「我找不到妹妹,我也沒有父親和母親。」蘇子心低下頭看他,「家明,我和你一樣。」
「我有父親,只是他不理我。」他重申。
「我當年也有母親,只是她也不理我。」
易家明終於明白為什麼她對他總會有惺惺相惜的感覺,原來他和她有相似的過去。
「你們為什麼會分開?」易家明問她。
「我媽媽帶著我跟人跑了,所以我們離開我爸爸和我妹妹。」
「那麼她愛你嗎?」
蘇子心搖頭,「她只愛她自己。」
「我媽媽也只愛她自己。」他的小臉上有著落寞的表情,「她和我住在一起,可是成天只知道逛街、打牌,學校的家長會她從來不參加。」
「你爸爸呢?」
他難過的說:「他從一年多以前就不回家。」
「為什麼?」
「他討厭媽媽,所以在外面有很多女人。」
蘇子心歎了一口氣,她不知道為什麼世界上會有這一類的人,造成另一些人的痛苦。
「他不疼你?」
「不,三年前他還很疼我,不過後來就改變了。」
「為什麼?」
他搖搖頭,「我不知道。」
「走,我帶你去找爸爸。」蘇子心站起來,拉過他的手想帶他去找他父親。
「你知道我爸爸在哪裡?」易家明邊走邊抬頭問她。
「不知道。」聽到他的話,蘇子心才停下來,低頭看著他的臉,「不過你告訴我他的名字,我會想辦法幫你找到。」
「他叫易任風。」
「易任風?」蘇子心的手顫抖了一下,看向他,「你爸爸叫易任風?」
易家明點頭道:「姐姐認識他?」
「我認識。」
「那現在可以找他嗎?」
「不可以。」她搖搖頭,「我現在找不到他。」
「那什麼時候可以找到?」
「我不知道。」
也許今晚也許明晚,總之,總有一個夜晚易任風會來公寓找她。
他總喜歡在三更半夜無預警的來訪,在寫作時打斷她的靈感、在入睡時吵醒她,黑暗中兩個人沉默地接吻、沉默地做愛,發不出聲音。
在某些時候,她總錯以為這是彼此的心靈在相互慰藉,但那僅是黑暗中的幻覺,唯美而孤獨,就像罌粟。
看著他略帶失望的眼睛,蘇子心蹲下身去,「把要送給你爸爸的『地下鐵』給姐姐好嗎?姐姐幫你帶給他。」
「你真的認識我爸爸?」
「我不會騙你。」
他點頭,打開書包從裡面取出那本繪本遞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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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十八層的易氏大樓裡,易任風正在聽舒平這一個禮拜的報告。
「華沖那邊已與我們簽定合約,只要保護好華董事長的千金到達澳門,他們立即就會付款,林氏集團禮拜五在議會處簽約,何氏……」
易任風揮揮手示意他不用繼續說下去,「她怎麼樣?」
「今天下午出過門,和一個小男孩在一起。」
「查出他是誰了嗎?」
舒平有些為難地看了一眼易任風,然後答道:「是少爺。」
「家明?她可知道他的身份?」
「看樣子還不知道。」
易任風煩躁地捻熄手上的煙問道:「他們怎麼會認識的?」
舒平必恭必敬的答道:「據下面的人調查,是在路上相遇。」
「就這樣?」這個女人的個性還真不是普通特別。「去替我備車。」
他突然很想念她,決定過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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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子心正站在落地窗前看遠處的景致,穿著白色T恤和牛仔褲,頭髮略嫌凌亂,易任風輕輕地走過去由背後摟住她,低頭輕吻她的背脊。
「今天下午出去了?」
蘇子心點頭,轉過身面對他,「有件東西想交給你。」
「是什麼?」
她無言,站著靜看他好一會兒,才步到沙發前打開背包,拿出下午從易家明那裡帶來的書。
「一個漂亮的男孩想把東西送給他爸爸,不過一直沒有機會,所以讓我代勞。」她平靜地說,將繪本遞至他面前。
易任風接過繪本,銳利的雙眼並未從她臉上移開,「你可知自己正在扮演什麼角色?」
「於目前的你,我是一個被囚禁的女人,而在家明面前,我是一個姐姐。」
「你何時成了他姐姐?」他的話裡有著諷刺。
「他是一個很孤單的孩子。」不理會他話裡的諷刺,蘇子心自顧自地說:「他說他爸爸已經有好久沒有回家。」
「道聽塗說不是你的分內事。」
「我有權利轉述別人的話。」蘇子心抬起臉看著他,「況且他是你兒子。」
「那是我的家務事。蘇子心,你管太多了。」
「我只是想建議你……」
「夠了。」易任風冷聲打斷她的話。他的耐性幾乎用光了,而這個女人竟還敢在此喋喋不休。「你不覺得自己今晚的廢話太多了嗎?」
蘇子心停下來,自嘲地一笑,之後不再說話。
半晌,易任風恢復了理智,走過來將她整個人抱起,坐到沙發上對著她說:「告訴我你有多喜歡他。」
她知道他說的是易家明。「非常。」
「為什麼?」
她低下頭,之後無言地搖了搖頭。
「凡事總有原因。」
「他的孤獨一直吸引著我。」那是身為同類人的感慨,亦或者也是另一種形式的自我憐惜。
易任風伸手將她的臉抬起,「所以你也一直很孤獨?」
她以無言表示默認。在內在的心靈中,每個人都是孤單的,這樣的空虛狀態,又有誰可以消除?她有時真的懷疑他也有這樣的情感,只是長年奔波於殘酷的社會當中,他的孤單只是被很好地隱藏住而已。
「你早已把這種孤獨演繹成了不羈。」
「也因此引起了你的注意。」她淡淡的說。
「是否該慶幸?」
蘇子心笑著說:「你永遠都是這樣狂妄,把自己對女人的興趣說成臨幸。」
「不是嗎?不知有多少女人在渴望著這種臨幸,唯有你始終不懂珍惜。」
「你可以把它理解為欲迎還拒。」她套用他的話。
「我的狂妄還不至於天真。」易任風也輕笑,似乎想忘卻方才因討論易家明給彼此帶來的不悅。
他已開始在乎她!倪雲的話,還是可相信的。
「我不會在意別人所以為的易任風有多狂妄,到目前為止,我想要的女人只有一個,那就是你蘇子心。」
她微笑著任由他的大手撫摸她的頭髮,眼裡有轉眼即逝的無奈。
究竟該如何,才可以將那一種不安全感消除?與他在一起越久,心中的不安也越來越重,她到底在怕些什麼?
「你不信?」他瞇起眼看著蘇子心的表情,誤認為那是不敢恭維。
「怎麼會?你從不打誑語。」她語帶雙關道。
「大作家,注意你的措辭,別再讓我聽到諷刺。」易任風提醒,高深莫測的臉上讓人猜測不出任何情緒。
蘇子心只是微笑,「怎敢?」
「你會不敢?」
「你的目的不就是讓我處處不敢?」
「不!」驀地,易任風低頭吻上她的唇,「這個『不敢』只能對我,其他的人一律沒有資格。」
兩人的對話戛然而止,接下來是一場口舌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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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死丫頭,終於把你給盼來了。」正在電腦前趕稿的柯黎欣聽到門鈴聲跑過去開門,見到蘇子心出現在大門口,高興得幾乎跳起來。
「搞什麼鬼?這麼久才過來看我。」她一邊拉著蘇子心進屋一邊抱怨著,走過去儲存好文件,然後將電腦關掉。
「在趕稿?」
柯黎欣點點頭道:「老編急著要。」
「那你先去寫吧,別理我了,反正我對你家比對我家還熟。」
「那怎麼可以?」她笑著到冰箱裡拿出啤酒丟給她,「剛好沒飲料了,就將就著啤酒喝吧。」
「窮成這個樣子?」蘇子心打趣。
「是呀!」柯黎欣走過來用力點了點她的頭,「現在經濟不景氣,敢情蘇大小姐天天窩電腦窩得一點兒也不知道?」
「我的確不知。」她漫不經心地啜了一口啤酒。
柯黎欣想了一會兒,然後決定問她。
「子心,他最近待你如何?」這陣子很少再有報導說易任風看中哪一個名模或明星,柯黎欣心裡抱著希望想這會是因為蘇子心的關係,不過可能性似乎不大。
「還可以。」
「他有沒有說什麼時候會讓你走?」
蘇子心一愣,繼而搖頭。為了防止他生氣,她一直不敢再提起這一個話題。
「子心,你不想離開他是不是?」當局者迷,身為她多年的好友,柯黎欣比她更看得清她的心理,她開始對他的態度有所轉變了,那麼後果則一發不可收拾。
「怎麼會?終有一天,我還是會離開他的。」紅顏彈指老,剎那芳華,即使此刻他倍加寵愛,可是當這瞬間的熱情結束,她還是要從他身邊離開的。在這樣平淡無奇的日子裡,她已獨具慧眼地看到了未來。
「在感情面前,沒有人可以全身而退。」柯黎欣握起她的手,頗有感觸地道。
蘇子心無言。他說他要的,即是她的身及心,她如何退?
「有家室的男人會在外面包養各色女子,那種男人始終是不可信任的。」柯黎欣清楚她的過去,知道這是蘇子心的心結。
「母親在夢裡罵我,她說我真沒用,居然會笨到讓那個男人全權控制。」
「子心……」想到好友有今日全拜自己所賜,柯黎欣就一臉歉意。
看出柯黎欣的愧疚之意,蘇子心笑道:「沒有你,他照樣可以做到這一切。易任風那個人,只要是他想要的,無一可逃過的。」
柯黎欣擔心的說:「那麼……」
「看著吧,這一切終究會結束的。」
突然,蘇子心感到一陣反胃,連忙奔到浴室,柯黎欣也跟著跑進來,她焦急地看著她俯在洗手台上乾嘔,伸手拍著她的背,之後拿來熱毛巾。
「子心,你這樣子多久了?」
經她一提醒,蘇子心立即反應過來,想起自己這個月的月事並沒有來,她的臉色霎時蒼白如紙。
不用等她回答,柯黎欣已在她臉上找到了答案。
「你決定……」
「黎欣,這件事不要向任何人說起,包括阿邦。」
「你不準備要這個孩子?」
蘇子心點頭道:「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一出生便注定是痛苦。」她想到自己,也想到易家明,他們皆曾在某一段時間裡享有過父愛,然後失去。
而此刻她肚子裡的生命,卻在一出生便注定沒有父親。她清楚那一種痛。
「易任風會同意你這樣做嗎?」柯黎欣不禁懷疑的問。以她對易任風的瞭解,若非有心想要這個孩子,否則謹慎如他,絕不可能會讓蘇子心懷孕的。
「我不會讓他知道。」
「紙是包不住火的,子心。」
「無論如何,我也要試一試。」或許在這一次的大膽冒險中,她會讓他完全動怒,那麼也好,兩人的關係即可結束,不會再拖延。
「可是……」她仍舊不放心。
「我不會有事的,相信我,黎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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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蘇子心得知易任風一早便要飛往加拿大辦事,趁此機會,蘇子心早早地來到醫院準備拿掉孩子。
「孩子已經一個多月了,太太,你確定要打掉它?」在將蘇子心推進手術室時,主任醫師再一次詢問。
她突然有些猶豫,細想過後,卻仍舊點頭。
醫師無奈地輕歎口氣,把她推進手術室,卻沒有替她打麻藥,也沒有動刀。
蘇子心感到很奇怪,想叫他們迅速結束手術,醫生連同一旁的護士卻全都退了出去,一種不祥的預感頓時湧上心頭。
她感覺不對,於是從手術台上坐起,轉身便看到坐在不遠處正一臉怒意地盯著自己看的易任風。
「很好,很有膽量。」易任風忿忿地站起身來,朝她走近,伸手用力握住她的下顎,「你居然敢來打掉我的孩子?」
蘇子心吃痛地承受著他施於自己身上的力道,咬住下唇不作聲。
「說,你在搞什麼?」
「墮胎。」
「我允許了嗎?」
「你無權這樣控制我。」她艱難地開口,聲音很弱。
「我無權?」易任風突然放輕了力道,「你錯了,一個是我的女人,一個是我的孩子,你說我有沒有權利?」
「你無權要求我買一送一。」
「你竟敢這樣說?」他再次動怒,不由分說地將蘇子心由手術台上拉下來,「沒有我,你會有這個孩子?不要告訴我你可以和別人生,否則我會好好賞你一巴掌。」
蘇子心知道自己做到了讓他完全動怒,然而,這樣卻沒有讓他選擇拋棄她,以達成她要的結果。
「我警告你蘇子心,從今天開始,不准給我走出你的公寓!」易任風氣憤地拖著她走出手術室,聲音迴盪在整座醫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