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要她跪坐著聽宮中禮儀,一說就是一個上午,有時要她學習女紅,教她快要扎爛指頭。
更糟的是,她完全沒機會逃出鎮朝侯府,更沒機會進宮向皇上拒婚,沒多久,皇上又下了一道聖旨,將雲良指給從映春城歸來的七殿下為側妃,兩人同天出閣,而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大婚的日子到來,束手無策。
寅時一到,她被人自床上給揪了起來,先是沐浴淨身,而後熏上花香,撲上一層又一層的粉,穿上一件又一件的霞紗,長髮被扯緊到她頭痛,直想大喊住手。
但她的雙手雙腳,甚至就連頭都被控制住,她乾脆放棄。
娘說了,隨遇而安,一切盡其在己……雖說她沒辦法像娘一樣尋得一個深愛的男人,但要她隨遇而安,她還辦得到,就算嫁進東宮……大不了當是換個環境,就像六年前她從映春城被帶到將日城。
沒有什麼不同。
最後由蘇璘為她戴上鳳冠,正要瞧著是否戴歪時,驚見她竟然睡著了。
蘇璘有些錯愕。
她在宮中多年,見過許多后妃被冊封。儘管一個個出身名門,但欲出閣的那一刻,甚至是人己到宮中,任誰都無法冷靜,饒是向來沉靜的晏皇后,在那時候也是緊張得手心冒汗,就連身子都不住地顏著。
而她……蘇璘看著她,突然低低笑著。
武將千金,確實是與眾不同吶。
「太子妃,還請清醒。」她笑柔了眉眼輕喚著。
梁歌雅睡得正香,被人喚醒時,還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弄好了?」她眨了眨眼,睡眼惺忪地問。
「是的,請太子妃上轎。」
「不用叩別父母?」
蘇璘一愣。
「可……」兩位不是都己不在了?
「我父母的牌位,要去哪,總得告知他們一聲才成。」她笑道。
「那是要進祠堂?」
梁歌雅不禁笑瞇眼。
「蘇璘,這兒可是鎮朝侯府,我父母的牌位豈能進崔家的祠堂。」說著,她緩緩起身。這冠好沉,壓得她走起路來歪歪斜斜的。
壓根不管蘇璘急著要她上轎,她走出舅舅臨時撥給她的院落,回到她住了六年的小院落。
隨她進了間僕房,就見護國公夫婦的牌位供在桌上,蘇璘登時紅了眼眶。一個名門遺孤竟是如此被對待的,住在如此破陋的房舍,就連牌位也是擱在房內?!
她還惱著,梁歌雅卻己微撩裙擺,在牌位前跪下。
「蘇璘,幫我把鳳冠取下。」
蘇璘聞言,儘管吉時己到,還是立刻替她取下鳳冠。
梁歌雅朝牌位叩了三記響頭,徐緩起身,將兩個牌位用竹籃裝起。
「走吧。」她回頭笑道。
蘇璘趕忙取未手絹,替她拭去額上的污漬,戴上鳳冠又道:「太子妃,今天是你大喜之日,帶著牌位就怕會……沖煞。」
「這可是我的父母,何來沖煞的說法?」她沒好氣道,隨即又皺鼻說得淘氣。
「快些吧,耽誤了吉時,屆時被罵的可是你呢。」
她父母的牌位不能擺在這裡,一旦她出閣,牌位肯定會被丟……她不能允許這種事發生。雖然娘說過,人入土為安,魂魄亦散,留著牌位也沒有意義,可對她而言,這是她割捨不下的一份情。
她可以任人欺負,卻不容父母牌位被踐踏。
沒轍之下,蘇璘也只好由著她。
冊封太子妃和梁歌雅想像中大不同。雖然蘇璘早就向她解釋過其中的繁文辱節,也依宮規行了大婚之禮,但對她而言,一點成親的感覺都沒有。
娘說,當初她嫁給爹時,是爹牽著她的手拜堂的。
可在金華殿上,太子沒牽她的手,兩人也沒交拜,只有司禮唱誦著又臭又長的慶賀禮讚,聽得她昏昏欲睡,忙了好一會,待她回到東宮時,已是掌燈時分。
她一個人待在寢殿裡,坐在床上,渾身酸硬,苦等不到有人掀她的蓋頭,她只好偷偷掀開一角,瞥見鋪上紅巾的大圓桌上,擺放許多瓜果小菜,她二話不說抽開蓋頭,取下鳳冠,拿起筷子大快朵頤起來。
不能怪她,她實在是餓慌了。
寅時起身打理,一整天沒吃沒喝,要她怎能受得住?
然而,就在她大口飲酒,大口吃菜時,外頭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她忙不迭將菜塞進嘴裡,回頭戴起鳳冠,覆上蓋頭,正襟危坐。
一會門開,蘇璘領著一票宮女走進,瞥了眼桌上被動過的甜瓜喜酒,不禁搖頭。
「太子妃。」
「嗯?」她嚼得極快,將塞得滿嘴的菜用力嚥下去時,她的蓋頭已經被掀開,蘇璘正朝她笑著,只是那笑意令人頭皮發麻,她只好可憐兮兮地垂下臉。
「我餓了嘛……」
東窗事發時,與其抗拒撒謊,她比較喜歡坦白從寬。
「無妨,奴婢已經請人備了些膳食,待會替太子妃卸下喜服,太子妃便可用膳。」
說著就開始動手卸鳳冠,輕解她那十二層的霞紗喜服。
「可你不是說,我得在這兒等到太子進寢殿不可?」她聽出些許不尋常。
「該是如此,但……皇上龍體有恙,太子和慶王爺守在皇上寢殿,估計今晚是不會回來了。」
梁歌雅不由得垂下長睫,像個木偶般,被宮女們一件件地解去喜服。
「皇上的身子真這麼差嗎?」記憶中皇上曉勇善戰,那據傲不羈的眸色,彷彿沒有任何人事物能擋在他面前。
沒想到才過了六年,他便遭病魔纏身。不過說到那眼神……她想到那位有過一面之緣,好心幫她的公子,那眼神透著慵邪,有著王孫貴族待有的傲慢氣質,同樣的桀驁不馴,同樣的無情。
「宿疾罷了。」
「那就好。」等自己被扒得只剩中衣,她正鬆口氣,竟見蘇璘等人又替她換上一襲軟緞繡鳳紋的儒衫曳裙,才剛解開的發也重新挽上,並插滿了金步搖。
「等等,我待會要外出嗎?」
蘇璘眉頭微鎖。
「冊封之夜,太子妃豈能外出。」
「那你幹嘛還替我穿上這衣裳?」
「太子妃要用膳啊。」
「不過是塞點東西填飽肚子,穿中衣就可以了吧。」反正房裡又沒有其他人。
「那成何體統?在這宮裡,不管是何時何地,哪怕只是在寢殿內用膳,都得金裝玉束。」
梁歌雅聽著,粉妝未卸的精緻臉蛋皺得快成一顆包子。
有沒有搞錯,不過是一頓飯!「那我吃飽之後呢?」
「奴婢會伺候太子妃寬衣就寢。」
蘇璘說得振振有詞,她卻聽得好想哭。
瞧,根本就是多此一舉,何必呢?
「奴婢先退下。」蘇璘說著,指向身旁兩個穿著嫩挑色儒衫的宮女。
「太子妃,這位是招玉,這位是琳琅,她們兩個留下伺候,有什麼事都可以差遣她們傳話。」
「見過太子妃。」兩人欠著身。
梁歌雅抬眼望去。叫招玉的神色沉靜,叫琳琅的那位倒是笑得極為討喜。
「不用了,我不習慣有人在旁伺候。」她擺了擺手。
她沒興趣讓人盯著自己吃飯,也不喜歡有人伺候自己。
「那麼奴婢先退下了。」
點點頭,瞧她們全都退出寢殿外,她突然覺得胃口盡失。
看來她是想得太簡單,待在鎮朝侯府的生活,比這兒要好上太多。沒有人會叨擾她,她一個人反倒自在,如今有人跟前跟後,她想到外頭走動,就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歎了口氣,她將竹籃裡的父母牌位取出,回頭看著這奢華至極的寢殿,靠牆陳列的黑檀花架,甚至是另一頭的百寶格,全都己擺上各種奇珍古玩。
端詳好半晌,她在花架上娜了點位置,將牌位擱在一片玉雕牌旁,雙手合十地拜了下,漾起笑才又走到圓桌邊用膳。
算了,別多想,既來之則安之,老天讓她來必有其用意,能停留多久不知道,姑且就當是到此一遊吧。
雖然用過膳後,明明累極倦極,但也不知怎的就是睡不著,梁歌雅素性爬起身,找了件樣式比較簡單的衣裳穿上,將長髮隨意束在腦後,像隻貓般地走出寢殿外,沒驚動任何人。
抬眼看天色,一片無盡的黑,東宮裡到處燈光燦燦,亮得教她看不見天上的星了,耳邊突然聽到細微腳步聲,她隨即藏身在樹叢後,便見一列侍衛巡邏而過。
她不禁垂著小臉。真是糟糕,竟然還有侍衛巡邏……搖著頭,她獨自一人在聞靜的東宮裡走動。
東宮猶如是皇宮的小小縮影,有三大主殿,還有其他院落,其問飛簷斗拱,曲廊穿靈架銜,鬼斧神工般的樓台亭閣,以曲橋高低相銜,像是臥龍盤踞,而底下還有蜿蜒溪流,上頭架設九曲玉廊,穿柳渡杏,底下蓮葉田田,延伸到一方蓮池裡。
走到蓮池邊,天空轉為靛藍,她停下腳步歇著。
唉,走了一圈,繞過牆邊,那牆高有數十丈,她雖然長年習武,想飛過那面高牆,就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呀。
該怎麼辦?連溜到宮外走動的機會都沒有,要她天天悶在這裡,刀不能舞棍不能耍,還得面對繁文辱節,豈不是要把她給悶死?
「誰在那裡?」
不知是想得太出神,還是來者的腳步聲太輕教她沒發現,當那嗓音隨風吹進她耳裡時,她嚇得站起身,抬眼,望見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唉,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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