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西的杏花村啊,往城西門出去,越過蟠龍山就是了,客倌,您要去杏花村買酒嗎?其實我們店裡就有賣,杏花村產的陳年好酒,像是杏花酒、醉紅顏、千里香等等,應有盡有。」店小二涎著笑臉推銷。
「謝謝,不過我們還是想親自走一趟。」
「客官別客氣,我們『有客來客棧』的酒窖裡,藏酒之豐,可是遠近馳名,眾所周知。不是我在吹牛,連皇宮的御用酒師都常來這參觀選購呢,品質有保證,您大可放心……」
「好啦好啦,總而言之,就是你們客棧很有名就對了嘛。」易天鳳受不了店小二囉哩八嗦,一把扯過他的衣領斥道:「跟你說我們不買酒,你聽不懂啊?」
店小二被她兇惡的口氣,嚇得連話都說不完整。「是……是……」
看店小二結巴的模樣有趣,易天鳳更是故意耍著狠,挑起眉,眼神犀利,嘴角也向下拉了幾分。「是?!是真的聽不懂人話?」她揚聲詢問著店小二。
「不是不是。」店小二急忙否認,被易天鳳的口氣嚇得全身抖個不停,臉上冷汗涔涔,差點兩腳一軟,跪下來哭爹喊娘。
「風弟,別這樣,有話好好說,他也是職責所在,別怪他。」李震挺身說了句公道話,只見店小二聽到他的話,拚命點頭稱是。
李震用眼神暗示店小二先離開,店小二如獲大赦的丟下一句話。「那小的先離開了。」便飛也似的逃離。
易天鳳看到店小二這副狼狽樣,忍不住噗喻的笑出聲來,一反剛剛凶神惡煞的模樣。
「風弟,你也真是的。」李震搖搖頭,莫司奈何的說道。
「誰叫他這麼煩人,都不會看人家臉色越來越難看了,還在旁邊嘰嘰喳喳個沒完沒了。」易天鳳嗯著小嘴,一臉不以為然。
「你怎麼了?從咱們遇刺之後,為兄的看你心情似乎相當浮躁。」
「有嗎?我只是餓了。你也知道,我一餓了脾氣就會變得暴躁,只要吃飽就沒事了。你別想大多。」易天鳳聳聳肩,佯裝不在意笑道。
事實上,易天鳳自己心裡很明白,那天早上的曖昧氛圍,似乎讓她心裡的某部分崩了個缺口,泛起連她也不清楚的,一種暖人心底的感覺。
雖然她並不清楚那是什麼,但是她卻下意識的,想排拒這種感覺的蔓延。
難不成她在害怕?但易天鳳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麼?
不單單只是因為李震出色的外表,而是他對她這個「虛凰假鳳」的假兄弟,是真心真意的對待,這些都使她感動。
思及此,她反而有些不忍心繼續欺騙他。
易天鳳希望他的溫柔,他的胸膛,他低沉醇厚的嗓音,都是為她易天鳳所有,而不是那個一開始就不存在的「風天翼」呵!
她的心開始蠢蠢欲動,意志開始動搖,每和李震多相處一時一刻,那奔騰澎湃的情感,就似要演堤而出。
「那你多吃點。」李震寵溺的說著,順手替他添了一筷子的菜。
如果風弟不想說,他也就不去追究原因,反正等他想通了,自然會告訴他。
對於風弟,李震原本以為是「他」派來監視他的,然而一連幾日的相處之下,他發現他的喜怒哀樂,是那麼純粹自然,而且他的一舉一動,在在都吸引著他的視線。
除了天真帶點嬌氣的語調,風弟偶爾顯現的聰靈慧黠,也讓他天天都有不同的驚喜,看來之前真的是誤會他了。
李震心中興起一股念頭,如果能一輩子跟風弟在一起,想必生活不會無聊。
李震拿著筷子的手一頓,一輩子?!」
被這突然萌生出的念頭駭到,想他貴為東裡子,什麼鶯鶯燕燕,環肥燕瘦的美女沒見過,就從沒對哪個女人,起過這種相守一輩子的想法,為何獨獨對同為男兒身的風天翼,產生這種念頭?
該不會是他開竅的比較晚,事實上,他潛藏的性格中真的有……
思及此,他不禁打了個冷顫,猛地搖搖頭,這不可能,想他李震的男性朋友也不少,怎麼從不曾有這種想法出現?
他一定是忍太久,想他從離家到現在,一直都在吃「素」的狀態,的確太苛待自己的身體……
等等,他現在在想什麼啊,唉──
「大哥……你,還好吧?」易天鳳擔憂的問,從剛剛就看到李震一個人,一下子笑,一下子又搖搖頭,一下子哀聲歎氣。
難不成他是在擔心,「九天辟靈珠」找不找得到?還是煩惱那群刺容再來?
「沒什麼,」李震苦笑著,此刻他哪能說,他對風弟有了奇怪的想望?「我只是……」
李震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一聲嬌斥從大街上傳來。
「你的眼睛長在哪兒,找死啊!」
兩人的座位,就在二樓靠近大街的地方,聞聲便轉頭朝樓下聲音來源瞧去。
只見一名長得嬌俏甜美的姑娘,正怒氣沖沖的,指著路旁一個小販謾罵。
那姑娘頭梳雙髻,年紀約十五、六歲,因為生氣的關係,一張俏臉更顯嬌艷。
「如果害我家小姐從馬上跌了下來,你一條小命夠不夠賠啊?」那名小姑娘氣焰高張的不得了。「哼!真會耍威風。」易天鳳冷嗤一聲,看不慣這種愛頤指氣使的人,打算下樓教訓她一頓。
「風弟,先別衝動,再看一陣子。」李震皺著眉頭阻止道。
「夠了,鈴兒。」突然有道冷冷的嗓音插進來。
圍觀的眾人,將注意力轉向出聲之人──一個坐在馬上,面如芙蓉,身材健美姣好的艷麗女子。
從她們說話的語氣中不難聽出,她和剛剛那個氣勢凌人的小姑娘是主從關係,而且就穿著來看,她應該是個富貴人家的千金。
「本姑娘今天心情不好,你還該死的擋在路中央?!讓我連騎個馬也騎的不夠爽快。你既然這麼想死,我倒可以成全你。」馬上的艷麗女子說變臉就變臉,突然手上馬鞭一揮,就要往那擋路的小販臉上甩去。
那小販一驚,連該做何反應都不知,呆呆的站在原地,眼看馬鞭就要觸及。
突地啪的一聲,馬鞭瞬間從艷麗女子手中飛離,她一陣怔愣,隨即恨恨掃了四週一眼,想找出礙了她的事的人,一手撫著已然紅成一片的嫩白柔荑。
「哪個不識相的東西,敢傷了我家小姐?」名喚鈴兒的姑娘高聲喝斥著。
「哼,小小的奴才,氣勢倒比你家主子還強嘛。」一道冷嗤聲從圍觀的人群中傳出,人潮自動分開,讓出聲者的身形顯現出來。
原來出手救人的,是一個俏生生的姑娘,一雙靈活的大眼,骨碌碌的轉著,十足俏皮機伶的模樣,她撇撇嘴,吐吐舌頭說道:
「真不湊巧,不識相的人正是我哪,你要拿我怎麼辦呢?」
「你──」
只見救了人的姑娘伸手掏掏耳朵,狀似自然,完全沒把鈴兒的怒氣看在眼裡。
「唉,我聽說,會叫的狗不會咬人,今天正好讓我見識到了。」
她右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扔著石子,看來剛剛馬上艷麗女子的鞭子會脫手,就是因為她丟石子的結果。
「功夫不錯!」李震看那俏姑娘小露一手,不禁讚歎她的好身手。
「哼!那有什麼了不起的。」易天鳳嘟著嘴咕噥道,心裡不怎麼喜歡聽到李震誇讚其他女人。
不知何時,艷麗女子已經下馬走到那名俏姑娘面前,皮笑肉不笑的說:「一張嘴挺會說話的嘛,」她倏地從腰間抽出佩劍。「那你再吃我一劍試試。」
「住手。」李震見情勢不利那名俏姑娘,連忙飛身下樓救人,一劍格開艷麗女子的劍招,發出清脆的響聲。「得饒人處且饒人,大家有話好說。」
易天鳳雖然不會武功,但自小就被父親訓練盜賣時,必備的基本保命功夫──輕功,這時家傳的輕功,正好派上用場。
當李震擋下那一劍的同時,易天鳳有默契拉開消姑娘,將她護在身後,而後微側著頭低聲問道:「姑娘沒事吧?」
俏姑娘微微一愣,隨即芙頰浮上一朵彤雲,細聲說:「我、我沒事。」
艷麗女子見到有人出面攔阻,心中怒氣更織,定睛瞧清楚來人,只見眼前這名男子,玉樹臨風,氣宇軒昂,隱隱有一股王者的霸氣,一聲喝斥竟令她不敢稍加妄動。瞧他俊秀挺拔,人中之龍的模樣,教她看的癡了。
易天鳳見對方盯著李震開始發花癡,忍不住出聲。「你這女人講不講理啊,人家連走個路、做個生意,都礙著你啦?」
艷麗女子聞言,連忙回神,對剛剛失態的舉止感到尷尬,不禁兩頰生暈,更顯嬌媚動人。
「姑娘,我說句公道話,市集熱鬧人潮洶湧,連馬車都要慢慢行駛,更何況是騎馬,也該要停下,安步當車才是!」
李震露出讓已婚婦人想爬牆,未婚少女想失身的魅惑笑容。
「我想姑娘只是因為心情不好,一時忘了這裡是市集而策馬奔馳,是吧?」
艷麗女子聽到他低沉有力的嗓音,早已心中一蕩,又聽到他給自己台階下,心臟更不能自己的急速跳躍,她放軟了聲音說:「奴家也有不對,承蒙公子一言,猶如當頭棒喝,是奴家失態了。」
「哼!虛偽。」易天鳳小聲替這外表美麗、心如蛇蠍的女人下註解。
艷麗女子為了表示自己真的是一時喪失理智,走到小販身旁柔聲說道:「這位小哥,真不好意思,有沒有嚇著你了?」
「廢話,不然人家吃飽沒事,還演戲給你看?」易天鳳忍不住啐了一句。
她狠狠瞪了易天鳳一眼,一轉頭又是笑意盈盈的望著李震,好似剛剛那凶狠模樣只是錯覺。
被從頭忽略到尾的小販,只求能保住小命,急忙說:「沒、沒事,謝謝姑娘不殺之恩。」說完頭也不回,推著攤子跑了。
「奴家姓陸,閨名培英,家父是隴西駐外使陸士豪,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陸培英從小就被父親驕縱慣了,說風是風,要雨得雨,自從父親被派來這兒任職後,她那蠻橫撒潑的脾性,讓這裡的居民人人聞名色變,見到她都自動閃避,免得惹來無妄之災。
報出自家門號,是想讓對方知道她的身份尊貴,想她陸培英外貌不差,家世又好,是人人踏破門檻想求親的對象,她就不信這個男人,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在下姓李,單名一個震宇,從青州來此遊覽。」
李震?這名字怎麼有點熟呢?陸培英疑惑的想。
「至於這位小姑娘……」
「我叫蒲念兒。」蒲念兒從易天鳳的背後,探出頭來說道:「我跟哥哥一起來這兒找人的。」
「蒲姑娘也是見義勇為,怕陸姑娘一時不注意鑄成大錯,因而出手阻止,陸姑娘心胸寬闊,應該不會在意這種小事?」
「是啊,蒲妹妹,剛剛有所得罪,請你見諒。」陸培英緩緩曲身行禮,以示道歉之意。
「說來都是奴家不對,還請李公子給奴家一個陪罪的機會。」說明白一點,其實陸培英是想製造多一點接觸的機會。
「不用了,我們兄弟倆還有要事待辦,敬謝不敏。」易天鳳不等李震回答,逕自接話。
「公子有什麼要事?竟連一點時間都無法分給奴家?」陸培英微蹙著峨眉,有著楚楚動人之姿。「你問那麼多幹嘛,這不干你的事吧。」易天鳳一臉不耐。
「風弟,別失禮。」李震猜想大概是之前陸培英的作為讓他感冒,所以風弟才會說話處處帶刺。「我們要去杏花村訪故友,由於已經約好時間,延誤不得,所以只能婉拒陸姑娘的好意了。」
「那、那好吧。」哼,她陸培英這輩子,還不知道放棄兩個字怎麼寫呢。
「那我們告辭了。」
陸培英點點頭,目送李震的背影離開。「鈴兒,咱們走。」
「小姐你……」鈴兒不知道小姐怎麼這麼快就放棄了。
「守株待兔!」
鈴兒恍然大悟。「小姐心中有何打算?」
「屆時你就知道了。」陸培英自信滿滿,從沒有過她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
蒲念兒隨著兩人離開,找到機會在他們面前微一曲身,向李震和易天鳳道謝。
「剛剛真謝謝兩位救了我。」蒲念兒甜美可人的笑著。「那個姓陸的真是人前人後的,看到我像隻母老虎,看到李大哥就乖得跟貓兒一樣。」
「是啊,李公子,你可真是艷福不淺哪!」易天鳳口氣很酸的說道。
「唉,風弟你別誤會。」李震連忙轉了話題,看向蒲念兒說:「蒲姑娘之前說和兄長來找人,那你的兄長呢?」
「別說了,他鐵定去脂粉堆裡快活啦,哼!」蒲念兒嘟起嘴,滿臉厭惡的說。
「蒲姑娘,我和我大哥還有事得先走,你一個人不打緊吧?」
「啊,你們要走啦,不要啦,你們走了我會很無聊耶!我哥都不理人家,自己風流快活去,你們、你們陪人家一會兒嘛。」蒲念兒對著易天鳳和李震撒嬌。
「念兒?!你跑哪去了,害我找你找好久。」三人背後傳來一道男聲。
李震和易天鳳轉過頭,一張笑得燦爛的俊容赫然出現在眼前。
「說得倒好聽,找我找到煙花柳巷去啦?」蒲念兒再度不滿道。
「怎麼這麼說呢,大哥是不小心一走進去的,更何況我也擔心你,會破壞人拐去賣了,所以先去那裡找找看。」
「騙人──」蒲念兒朝著男子吐吐舌頭。
「信淵!好久不見。」被晾在一旁的李震,開口對這名男子招呼道。
男子這才發現,妹子身邊站著兩個男人。
「王……」蒲信淵見到李震,驚喜的無以復加,只見他撩起衣炮就要行禮……
「咱們都是多年的好友了,再多禮就顯得生疏了,虧咱們小時候還是穿同一條開襠褲長大的。」李震以眼神示意蒲信淵注意措詞,又努了努嘴角,暗示他易天鳳還站在一旁。
易天鳳看到蒲信淵的舉止言行,感到一絲疑惑,他們之間有什麼關係嗎?
「呃,這位小兄弟該如何稱呼?」蒲信淵打量一下在李震身邊,這名個子嬌小的少年。
「蒲大哥好,小弟姓風名天翼,華州人。」易天鳳也仔細的打量回去,見他濃眉深目,相貌帶著點外族的粗獷。
蒲信淵笑的風流倜儻,手裡拿著一把白玉折扇,狀似悠哉的扇著,接收到李震的暗示,他改口說:
「我和阿震是小時候的玩件,最喜歡玩扮皇帝的遊戲,可惜每次猜拳都輸他,我老當不成皇帝,總是當他的下屬,後來每次見面,就會玩笑的稱他為王,我自稱臣了。」
「原來如此,相信痛大哥和李大哥的情誼,一定很深厚。」易天鳳點點頭,瞭解的說道。
「大哥,剛剛風大哥很厲害呢,還救了人家,你看看你,妹子有難的時候,你還跑去喝花酒,我要回去告訴爹,說你沒有好好照顧我。」蒲念兒兩手叉著腰,氣鼓鼓的數落哥哥的不是。
「妹子此言差矣,不過,在下還是謝過風兄弟的恩情,謝謝你救了舍妹,我這妹子啥都不會,闖禍倒是沒人能比得上。」他話說到未了,還糗了自家妹子一頓。
「哥──」蒲念兒羞紅著俏臉,氣得跺腳,還偷偷瞄了易天鳳一眼,見到他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模樣,更是羞得抬不起頭來,掄起粉拳狠狠地槌向肇事者。
易天鳳聽到蒲信淵的話,覺得似曾聽聞,才想到她爹也常這麼說她,讓她不禁莞爾一笑。
「對了信淵,你怎麼會來這,是你爹良心發現放你大假,讓你來這裡玩玩?」
李震想到這童年玩伴有個頑固的老爹,自他十五歲起,就要他開始學著接家裡的事業,一直忙到現在鄧老大不小了,還是光棍兒一條。
「說來話長,還是先去我落腳的客棧談吧。」
李震見他神秘兮兮的,也不多問,跟他一同前往客棧。
「蒲姑娘你先請。」易天鳳有禮的說著。
蒲念兒覷了她一眼,小瞼兒又莫名的紅了起來。
易天鳳見狀,憑著女性的直覺,發覺蒲念兒的神色有異。
不、不會吧……她可是貨真價實的女嬌娃,難不成蒲念兒迷上了扮男裝的她?!她在心裡不安的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