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和堇在他的印象裡,是個活潑可愛,什麼麻煩在她眼裡都會變得不再重要的女生。她不是開導了他許多嗎?不是讓他覺得,和她訂婚也是件快樂的事嗎?
怎麼偏偏到了訂婚當日,她嘴角的笑容卻不似他所熟悉的那種開朗呢?有說不出來的鬱悶感。聶銘仁喜歡她那種看起來非常陽光非常利落的笑容,不喜歡這個遮遮掩掩的笑容。
「今天的你很漂亮。」晚宴開始的時候,他似乎想要逗她開心,忽然這樣來了一句。
「是嗎?」柳和堇對著他笑了笑,「謝謝。」接著就轉過了頭去,對著自己面前的盤子發呆。
怎麼回事?聶銘仁的心裡隱約有些不高興,她明顯是在敷衍他。以他對她的瞭解,她不是應該哈哈大笑,就是會不斷地跟他說話嗎?可是他現在發現,他的這種瞭解可能也需要修正,或許這就是她在人前的樣子?
果然是十足的千金小姐,在人前的樣子會和平時完全不一樣。但是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她呢?本來以為柳和堇無比純真的聶銘仁,心裡忽然掠過一絲疑問。
這疑問在他心裡紮了根,也發了芽,所以他也就不再和她多說什麼,也沉默著開始低頭吃飯。
柳和堇一點胃口也沒有,這件禮服很小,她又穿著勒得很緊的胸衣,所以現在,就連吸氣她都覺得有些吃力,更不要說再把東西塞進那已經被擠壓的胃裡了。不能吃東西,她卻不覺得遺憾。反正現在,她吃什麼都會覺得沒有味道,還是不要浪費了這樣美味的西餐。
她沒有在來賓裡看到徐涵君以及銘仁的其他朋友,她很想問他,為什麼不邀請他的好朋友們一起來參加呢?難道因為她不是他喜歡的人,所以他的朋友們也不想來參加?
可是,她覺得自己最好不要問。他未必會對她說真話,反而讓他覺得尷尬。所以,她也就一句話也不跟他說地低著頭。「聶銘仁,你一定要好好地對待我的妹妹。」主席桌上,柳和堇的大哥柳和謙低沉地開口,他有著一雙明亮裡透著讓人琢磨不透眼光的狹長眼眸,開口的時候,總給人有些陰沉的感覺。
「和謙,上個星期我們一起去踢球的時候,你不就已經說過一樣的話了嗎?」聶銘仁對著他露出笑容。
「我只是再提醒你一下。」似乎不喜歡他那嬉皮笑臉的樣子,柳和謙立即就轉過臉去。
「你們一起去踢球,為什麼我不知道?」和堇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一定要讓你知道嗎?」拿著刀叉的手停在半空中,聶銘仁對著她很燦爛地笑了,「我和你哥哥挺投緣的,應該會成為好朋友。」他那笑容太燦爛了,反而讓和堇覺得不真實。
她也就不再問些什麼,繼續低著頭。
這就是她的訂婚典禮了,沒有任何心跳的感覺,交換戒指的時候她也沒有那種別人形容的輕飄飄的幸福感覺。
她只是麻木地做著那一切,任人擺佈般地做著。
聶銘仁也是和她一樣的感受嗎?明明不喜歡的人,卻必須成為自己的妻子。這也太可笑了吧?
從來在她眼裡,覺得自己的未來由父母選定是天經地義的事,但這天經地義的事也會有讓人覺得不公平的時候。
柳和堇就在自己的訂婚儀式上有了這種奇特的想法。不就是因為聽到了聶銘仁說的一句話嗎?她之前給自己做好的心理建設,以為自己已經完全看破自己命運的心態,都在瞬間被打破了。
人的內心,原來就是這樣奇特。
許多約定成俗的東西,許多曾經接受的東西,也會在某個時刻,變得讓人無法忍受起來。
而對於她來說,現在和聶銘仁的婚約,就已經變得無法忍受了。
「和堇,今天我們兩家公司合作一起投資的大型百貨商場開業,我們要一起去參加開業典禮和晚上的開業酒會。」走進她房裡的是黑川舞,是前幾天剛剛從日本回來的黑川舞。
「我知道啊。」她不僅知道,還約好了聶銘仁一起去參加。
「這一次的投資可以成功,完全是因為你和銘仁的關係。利益上的合作,通常都建立在婚約關係上。」一年多沒見,柳和堇覺得自己表姐的臉上多了一些她不太明白的世故。
「表姐,一定要這樣嗎?我聽說你也被安排了訂婚的對象,是個日本人吧。我們的婚姻真的不能由自己做主?」和堇看著窗外難得的漫天大雪,口氣悠然。
「和堇,你也應該長大了。」黑川舞坐在她的床頭,「小紫就比你現實很多,可能因為她是私生女的關係。」她的眼裡閃過幾抹譏刺般的笑容,「你以為我們是什麼呢?真的是父母手心裡的明珠嗎?別人看我們平時要什麼有什麼,以為是神仙般的日子,其實也只是讓人擺佈的玩偶,甚至是他們鞏固富貴榮華,積累財富的工具罷了。」
「表姐,你怎麼這麼說?我們從小到大也過得很富庶,也沒有受過任何苦,要什麼有什麼是真的……所以,雖然要做出一些犧牲,可也是必須付出的代價。」和堇溫柔地看著她的表姐,一年多不見,表姐比以前偏激了許多。
「犧牲?犧牲掉我們最大的幸福……或許是吧,你的話也有道理。只是我們的犧牲,可能太大了。」黑川舞灑脫地笑了起來,「但是和堇,你不要以為這個世界很美好,凡事多長一個心眼,對你終歸是好的。」
「我也知道,表姐你也覺得我太天真了嗎?我也這麼覺得……」她忽然站了起來,歎了口氣,「我也想自己的婚姻可以自己做主,可是我又有什麼辦法呢?我可以和自己的父母抗爭嗎?他們替我選擇的人也不是不好,可能比我自己找的要好上千百倍……而且……而且……」她的臉色忽然變得蒼白起來,而且就算她喜歡上了那個替她選定的人,對方也不會喜歡她。
這樣的話,她不想說了。這一年多以來,她覺得自己一直活在不開心裡。說不出來的感覺,和聶銘仁訂婚以後,除了必需的見面場合,他們就很少見面。
訂婚以前,他還會約她出去吃飯,可是訂婚以後,他就不再出現。除非是像今天這樣的場合,他們必須以恩愛未婚夫妻的模樣出現在別人面前,然後才會見面。
「抗爭?」黑川舞的眼裡閃過一絲陰霾,「你還是不適合去做什麼抗爭。舅父不是你可以抗爭的,更何況現在兩個集團已經有了利益上的合作,你想抽身也變得不再可能了。」
柳和堇再次看了眼窗外,「真的不太想去……」就算去了,見到了聶銘仁,他們之間也是沒有話可以說的樣子。
為什麼在沒有訂婚前,他們可以有說有笑,無話不談?他可以告訴她一些他過去的事,她也可以把自己的真實想法告訴他。
但是現在……一切就都變了,從那一天的訂婚典禮開始。
「你快換衣服吧,聶銘仁應該來這裡接你吧?」黑川舞也不再多說什麼,她拍了和堇的肩膀一下,然後走出了房間。
和堇換了衣服——如果說這一年多裡,她有什麼變化的話,就是腰變細了,身材變修長了。沒想到,她居然在這樣的情況下變瘦了。
但是,這卻不是她的期望,她不想自己變得和以前不一樣,因為心情總是鬱悶而吃不下東西。她喜歡以前那個沒有憂慮的柳和堇,可以把任何不開心的煩惱都輕易化解的柳和堇。
她飛快地換完衣服,化了簡單的妝——她也覺得自己現在越來越會替自己化妝了,姐姐荼紫和母親都在誇獎她越來越漂亮,她卻覺得自己越來越沒有自己的特點。
以前那個喜歡吃東西逛街,整天樂天開心的柳和堇去了哪裡呢?
「和堇,我來了。」門外傳來了他的敲門聲,於是和堇把她的房門給打開。
她嘗試著對他露出開朗的笑容,卻總是覺得自己的嘴角有一絲抽搐。
一年多的時間,聶銘仁和以前相比,多了許多的貴族氣質,走到哪裡,都會吸引無數美眉的目光。他在N8集團裡的工作也越來越得心應手,從他那渾身散發出的自信裡就能感受得到。
「我還有一會就好了,你要不要在樓下多等一會?」她看著他。
「那好,我先下樓等你,你盡量動作快一點,我們不能遲到。你父母已經出發了。」聶銘仁跟她說話的口氣聽起來非常公事化。
和堇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然後點了點頭,「我盡快,很快。」
銘仁隨意地點了點頭,然後下了樓。
和堇的眼裡閃過一抹失望,既然其他人已經出發了,他就不能在她的房間裡等她嗎?偏偏還是要下樓去,他是她的未婚夫,偶爾進她的房間會有什麼問題呢?
只是他不願意罷了,他剛才跟她說話的口氣,就好像是跟一個沒什麼關係的人說話的口氣。
她歎了口氣,不想再讓自己胡思亂想,趕緊化完妝,又找了適當的珠寶搭配身上的衣服,這才打開房門,走出房間。
她下樓的時候,聽到他在打電話。
「涵君,我今天真的沒有時間……那麼明天吧,明天我一定去……我保證!」聶銘仁急促的聲音中帶著一種溫柔,連他嘴角上的線條都似乎變得柔和起來。
柳和堇只是站在那裡,久久沒有移動。
在不知道時間究竟流逝了多久之後,她才邁著穩定的步伐走了下去,用很鎮定的聲音和表情說:「銘仁,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