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狂潮望著車窗外的景致發愣,心中掠過一種既熟悉又說不上來的感覺,彷彿她經常出入這個地區,而且她還記得這兒入夜以後的景致。
入了夜的下東區不適合單身女子閒逛,爸和大哥是不會讓她自己到這兒來的,況且,她又沒有認識的朋友住在這一區,她怎麼會記得這兒的夜景?她百思不得其解。
照著現在的路線走,再過幾分鐘就會經過神出鬼沒徵信社了。
司機不自覺地踩下油門,將速度加快,希望待會就這麼呼嘯而過,最好快得讓小姐沒有瞧見那一棟鬼屋。
「別急,慢慢開。」凌狂潮輕輕地揉著左大腿隱隱作痛的地方。
「呃,是。」看著遠方的建築物越來越近,司機的心也逐漸地往下沉,他有種很不祥的預感。
那一棟廢棄的建築物越來越近,終於過去的剎那間,都沒有聽見小姐開口,他偷偷地鬆了一口氣。
凌狂潮回頭一望,隨風搖擺的壓克力看板上有七個字映入她的眼簾——神出鬼沒徵信社霎時,她的心臟像挨了一拳,痛得讓她無法呼吸。
就在司機要放下心的時候,惡耗傳來——「等一等。」
「小姐,怎麼了?」他屏息以待,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車子仍舊維持一貫的速度前進。
「倒車……回去……」心臟痛得讓她頻頻吸氣。
他察覺到凌狂潮聲音裡的異樣,把車子靠路邊停下,「小姐,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我馬上送你到醫院去。」
「不用……」神出鬼沒徵信社,還有那棟熟悉的建築物,為什麼會讓她感到如此悲傷?
「可是……」小姐看起來好像很痛苦,真的沒事嗎?
她捂著胸口,「我要去……那家神出……鬼沒征……信社。」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原因,她覺得自己非去不可。
司機哭喪著一張臉,「小姐,那個地方已經廢棄很久了,陰風慘慘,搞不好還有流浪漢群聚,還是別去了吧。」
凌狂潮二話不說地打開車門下車,逕自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小姐、小姐,等等我!」司機趕緊也下車追了上去。
看來一切在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啊!
凌狂潮站在徵信社的大門處凝望了好一會兒,胸口有股不知名的情感在騷動著,呼之欲出。
司機知道小姐一向膽小,最怕晦暗陰森的地方。「這裡感覺很陰森,怪恐怖的,搞不好還有什麼鬼魂會出現,小姐,我們還是別進去了吧。」
她頭也不回地,「你在這兒等,我自己進去就行了。」凌狂潮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推開佈滿灰塵的大門。
「小姐……」
迎面而來的灰塵讓她咳個不停,腦海中隱隱約約閃過一個畫面,卻來不及抓祝「咳咳咳……」司機認命地跟了上去。「小姐,你還好吧?」
他有些擔憂。
她好不容易順過氣來,「我沒事。」環顧一下四周的景象,雖然滿了厚厚她也說不出來。凌狂潮又繼續爬上樓梯。
司機眼看也只好跟著她往上走。
「第八階別踩下去。」她直覺地脫口而出。
「嗄?」別踩下去?他一愕。「為什麼?」
凌狂潮的聲音自二樓的辦公室傳下來。「那是陷阱。」
陷……陷阱?司機雖然感到納悶不已,還是從善如流地跳過第八階,然後才好奇地抬腳微微使力地試了一下,應聲碎裂開來的第八階讓他駭了一大跳,直呼好險!
凌狂潮呆怔地站辦公室門口,眼前彷彿出現三個忙碌的身影,穿著可笑的圍裙在打掃辦公室,但她卻怎麼也看不清楚他們的長相。
在她眼前翻飛無數次的身影依然模糊難辨。
而眼淚就這麼毫無預警地溢出眼眶,轉眼間已爬滿她的臉。
「小姐,你怎麼了?」司機緊張兮兮地問,生怕凌狂潮會承受不祝凌狂潮沒有聽見似地直往三樓而去。
在她的記憶深處似乎有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她卻遺忘了他。
不應該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她必須想起來那個人是誰。
站在三樓的客廳,看清擺設的凌狂潮心跳驀地加劇,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氣,耳畔彷彿響起一個清亮好聽的聲音——這一輩子你只能屬於我。
她對著空氣大喊,「你是誰?」眼淚像氾濫成災的河水,恣意地在她的臉上肆虐。
「協…」司機傻眼了,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空氣中瀰漫著發霉的味道,隨處可見蜘蛛布下狩獵的網。
凌狂潮著了魔似地走向一幅真人大小的畫前面,緩緩地伸出手按了一下畫中人的左眼——畫像旋即像是一扇門似地,無聲無息地往旁邊移開。
在門開啟的一剎那,在她腦海裡翻飛無數次的模糊身影、記憶片段,盤踞在心頭的哀戚、莫名浮現在眼前的一片血紅、左大腿上的胎記……都在一瞬間明朗化,一幕幕像狂暴凶殘的海浪迅猛地朝她湧來,霎時將她淹沒。
「藹—」凌狂潮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而後再度暈厥在司機的懷裡。
當她再度在醫院一里醒來,第一眼所見同樣是爸爸和大哥充滿擔憂的臉,還有司機。
「小潮,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我……沒事。」她腦海裡一片混亂。
她曾經遺忘的記憶全都回來了,鮮明得刺痛她的眼、她的心,耳畔彷彿又響起連綿不斷的槍聲,眼前儘是漫天的煙霧、鬼沒身上被血染紅的白襯衫,然後是爆炸的轟然巨響,染紅天空一角的熊熊火焰不僅吞噬了咖啡廳,還有她所有的希望……她急促地喘著氣。
「小潮?你怎麼了?」
凌雲揚緊張地道:「快去叫醫生來。」
她抬手阻止了他們,「不……用了,我……沒事。」
「可是,你的樣子好像很不舒服,我看還是找醫生來看一看好了。」凌雲揚還是不放心。
凌狂浪已經發現到她不一樣的眼神,「你全都想起來了?」
「狂浪!」凌雲揚想制止。
「鬼沒他……」她絕望的聲音裡還殘存一絲卑微的希望。
明知道在那種情況下,鬼沒生還的機會微乎其微,她仍舊祈禱奇跡可以出現。
凌雲揚及凌狂浪皆默然無聲。
他們不希望小潮傷心難過,但是也不能說謊騙她。
鬼沒他……死了。她眼中最後的一絲光芒遠揚,剩下深沉的絕望。
是她的愚蠢害死他的,要不是她蠢到相信史東納的話,鬼沒現在一定還活得好好的……「我不要他死——」她心痛地嘶喊。
她什麼都不要,只要鬼沒能回來。
「小潮,想哭就大聲地哭吧!」凌狂浪心疼地將她摟進懷中。
她搖了搖頭,又乾又澀的眼睛擠不出一滴眼淚,只是不停地低喃,「是我害死他的、是我害死他……」「別這樣,那並不是你的錯。」小潮的反應讓他很擔心,「如果鬼沒知道,他也一定不希望你這樣責怪自己。」
「我……」她陡地掙脫凌狂浪的懷抱,掀起身上的薄被就要下床。
凌雲揚連忙制止她,「小潮,你要做什麼?」
「我必須去一個地方……」她喃喃地道。
「等你的身體好一些再去也一樣埃」凌雲揚急急拉住女兒。現在還有什麼事會比她的身體健康重要?
「爸,我非去不可!」她不停地想往門外沖。
凌狂潮的反應讓凌用雲揚和凌狂浪憂心不已,她不會是想不開要尋短見吧?「你要去哪裡?」
「去咖啡廳替鬼沒收屍。」她的心在淌血。
雖然他們心知肚明那咖啡廳此刻只是一處廢墟,別說是鬼沒的屍體,就連要找一片完好的磚塊都比登天還難,更遑論是人類脆弱的身體了,況且,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個多月,若真有屍體留下,怕不早已腐化成泥。
「好吧,我們陪你去。」小潮必須在他們伸手所及的地方,才能確保她安全無虞。
她沒有反對,只是頻頻催促,「快一點、快一點……」她已經遲到了,一想到她讓鬼沒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那裡三個多月,她的心就揪得緊,痛得她無法呼吸,她竟然會遺忘他三個多月!
凌狂潮不自覺地摸著胸前的項鏈墜子……對了,鬼魅、魍魎、鬼斧他們呢?這段時間裡,他們為什麼不來找她?他們一定是恨她的愚蠢害死鬼沒,所以不想再見到她,一定是這樣的。
如果她用這組通訊器聯絡他們,另一端會不會有響應?他們會不會告訴她……鬼沒沒有死?原本心中已死絕的希望又再度燃起一小簇光芒,凌狂潮不假思索地對胸前墜子形狀的麥克風說話,「鬼魅,你聽得到我說話嗎?」而後是魍魎和鬼斧,卻都沒有任何響應。
希望再度落空,她的心彷彿也被打進無底的深淵中。
很快地,他們抵達目的地。
凌狂潮迅速的下了車,站在原本該是一間高級咖啡廳的地方,現在舉目所見儘是一堆廢棄焦黑的瓦礫,不難想像當時的爆炸和火勢有多麼猛烈,她看傻了眼,這麼一棟堅固的建築物都被炸成一堆瓦礫,鬼沒如何能倖免於難?
她好後悔相信史東納的話,為什麼?為什麼?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鬼沒回到她的身邊?不論要付出多少代價她都願意,只要能換回鬼沒的命。
「小潮……」凌雲揚跟了過來。
凌狂潮彷彿沒有聽見父親的話,蒼白著臉俯身撿拾地上焦黑的小石頭,一顆、兩顆、三顆……眼淚就這麼開始冒出來,一發不可收拾。
他是真的死了,不會再回來了!
凌狂浪不解,「小潮,你撿石頭做什麼?」
撿了二十五顆,淚水也已爬滿她的臉,「鬼沒……今年二……十五歲。」
他死的時候什麼也沒留下,甚至連屍體也沒有,她要幫他做個墳墓,好讓他能夠安息,這是她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
從此,她再無幸福可言。
一年了。
今天是他的忌日。
凌狂潮蹲下身體將帶來的花束放置在鬼沒的墓碑前。
鬼沒已經死了一年,所有的事情卻像是昨天才剛發生般,鮮明得刺痛了她的眼,眼淚又不聽使喚地淌下,止也止不祝「我……」她吸了吸鼻子,「我不想讓……你看見我哭的,我哭的樣子好醜,對不對?」
但是,她就是忍不祝「聽說……史東納……莫名其妙就死了,在……他陞官的第一天……我知道是神出大哥替你報了仇……」史東納是該死,但是,鬼沒卻再也回不來了。
「我……好恨他,但是……更恨相信他的自己,對不起,是我害死你的!」她終於忍不住哭倒在鬼沒的墳前,哀戚的哭聲讓人不禁為之鼻酸。「我好……想你,你不是說……我這一輩子只能屬於你嗎?怎麼可以……就這樣丟下我一個人走了?我要你回來……」一個清亮好聽的聲音徒地響起——「我回來晚了。」
這個聲音好熟悉!
那是這一年來不時繚繞在她耳際的聲音,也是她怎麼也不會錯認的聲音,是鬼沒!
但……他不是死了嗎?
凌狂潮的哭聲戛然而止,全身劇烈地顫抖起來。
她鼓不起勇氣回頭看,生怕一切只是她太過傷心而出現的幻覺。
聲音又再度響起,「為什麼不轉身?你不想見到我嗎?」一如她記憶中的清亮好聽、動人心弦。
真是他嗎?凌狂潮戰戰兢兢地轉過身,一個她朝思暮想的身形映入眼簾,「鬼……鬼沒?」真的是他?
眼前的鬼沒一如她記憶中的模樣,只是瘦削了點,膚色也蒼白了些,有種大病初癒的感覺。
他就站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她的手卻像有千斤重似地抬不起來,她怕一伸出手去觸碰,眼前的鬼沒就會像幻影般消失,她沒有勇氣去證實。
就算是幻影也好,她想要多看他幾眼、多聽聽他的聲音,好陪伴她度過漫長的未來。
「我說過你這一輩子只能屬於我。」鬼沒帶笑的桃花眼裡瀰漫著淡淡的愁緒,還有更多的心疼。
凌狂潮聞言,淚掉得更凶了,甚至讓她看不清楚眼前的身影。「你……」她不自覺地搖搖頭,她的心已經傷痕纍纍,再也禁不起希望落空的打擊。
看出她患得患失的模樣,鬼沒徐緩地走上前去,緊緊地將她擁入懷中,「很抱歉,我回來晚了。」
這個溫暖的懷抱、熟悉的體溫、懷念的氣息……真的是鬼沒沒錯!她立刻緊緊地摟住他的腰,生怕他再次消失不見似地。「你……沒死?」
她抽抽噎噎地語不成句。
「所以我回來實現諾言了。」索取她一輩子的時間。這一輩子他都不會再放她走了。
「當時我看見你中了槍,渾身是血的倒下,然後咖啡廳突然爆炸,」為此,她自責不已。「我一直以為你死了。」
「我是中了好幾槍,不過,爆炸是魍魎的傑作,當時鬼魅和鬼斧已經帶著我離開現場,爆炸是要讓敵人以為我經死了,什麼也沒留下。這麼一來美國政府就不會再窮追不捨,我才可以專心地療傷。」他雲淡風輕地解釋,沒說明他昏迷了好幾個月,幾次在鬼門關前徘徊,差點就回不來了。
「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她又哭了。
「我不怪你,你的出發點是善意,只是史東納太過奸詐狡猾,你當然不是他的對手。」他輕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淚痕,「別再哭了,這一年來,你哭得夠多了。」
她的聲音裡夾雜著濃濃的鼻音,「我曾經用這組通訊器聯絡鬼魅他們,為什麼他們不回答我?他們氣我害你受傷,所以不想跟我說話……」此時,鬼沒的身後出現三抹頎長的身影。
「小潮兒,你不會怪我們瞞著你冥王沒死的消息吧?」鬼魅先下手為強,「當時美國政府和聯邦調查局的人都在注意你的一舉一動,一不小心就會讓他們起疑心的,為了冥王的安全著想,我們逼不得已只好瞞著你,等冥王的傷勢痊癒了,再由他親自來見你。」
她環視了他們三人一眼,「你們不怪我?」
魍魎難得跟她說話,「這件事不完全是你的錯。」
鬼斧聳聳肩,「受傷皮痛的人都不介意了,我們當然沒話說。不過,別再輕易相信陌生人的話哦。」
他們地獄鬼眾向來不畏懼和任何國家政體為敵,更毋需妥協。
她點點頭。
鬼魅不改本性,又朝凌狂潮擠眉弄眼,「小潮兒,你是冥王的最愛呢,我們哪敢責怪你啊!」
凌狂潮的臉上還掛著淚痕,卻忍不住為鬼魅的表情破涕為笑。
鬼沒翻了翻白眼,他們這是在安慰她還是在揶揄他啊?「你們說夠了吧!」
「哎哎哎——」鬼魅感歎不已,「冥王這是在嫌咱們礙眼嘍!我們最好識相點,別杵在這兒當個讓人怨的電燈泡才好。」
鬼斧附議,「那我們還待在這兒幹麼?惹人厭啊!」
凌狂潮微微紅了臉。
「知道就好,」鬼沒的手充滿佔有慾地鎖住凌狂潮的腰,一抬眼便發現他們還杵在原地,「還不走?要我找人用轎子抬不成?」
鬼魅喳呼地道:「走嘍、走嘍!重色輕友的冥王趕人了!」
三個人將時間留給久別重逢的情人,漸行漸遠。
鬼魅忽地神秘兮兮地開口,「鬼斧,小潮兒腿上的傷是你縫合的,你有沒有……」
他們都清楚鬼斧喜歡在別人身上留下印記的怪癖,其它無關緊要的路人甲、乙隨他去玩,不關他們的事,不過,這一回的對象可是冥王的準新娘呢!
這下子可有趣了。
鬼斧點頭,「當初誰知道狂潮小姐會是冥王未來的老婆,這也不能怪我埃」哪個男人會允許自己的女人身上留有屬於另一個男人的印記?
魍魎聞言瞪大了眼睛,隨即撇清關係,「別拖我下水。」
鬼魅的聲音裡笑意亂竄,「咱們來打個賭,冥王什麼時候才會發現鬼斧留在小潮兒身上的印記。」
幾個月後鬼沒的洞房花燭夜裡突然傳出一聲怒吼——「鬼斧——」算帳的時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