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築 >> 古代,樂知縣 >> 勾心鬥角,憨女惡郎 >> 斷指娘子作者:於晴 | 收藏本站
斷指娘子 第一章 作者:於晴
    金碧皇朝·聖康二年·春

    「小兄弟!小兄弟!」

    年輕俊俏的男孩回頭一看,連忙上前扶住老婦人。

    「婆婆,妳來縣府是有事嗎?」他才正要進縣府,就在大門口被叫住了。

    「小兄弟,您是大老爺身邊的親隨吧?」那老婦急切地問。

    「是是,婆婆,有什麼事我可以幫忙的?」大老爺身邊的親隨不少,都是各司其職的跟班,雖然權力不大,但能幫的一定要幫。

    「您幫幫我吧。我兒子遭人打斷腿,狀紙遞給刑部書吏後,再也沒消息了。」

    「婆婆,您是在哪天的放告日遞狀的?」

    「上個月十六,到今天初二了。」

    他聞言微訝。照說,縣府受理狀紙後,至少四日就有個結果,怎會拖到現在?

    「婆婆,我去幫妳問問。」是被人壓下了,還是抽去狀紙?回頭去查查好了。

    正要問婆婆的姓氏跟案件大概,這老婦人竟然從懷裡掏出一弔錢塞給他。

    他呆住。「婆婆,妳這是做什麼?」

    「老身知道您在大老爺身邊做事,要銀子打點,但我實在湊不出幾錢來……」

    「不不,我不要!」連忙將錢推回去。「妳兒子還要看病,婆婆妳留著吧。」

    老婦人一臉迷惑。「小兄弟嫌錢少?這是我們母子僅剩的手頭錢啊!」

    「我沒嫌錢少,真的不是。妳說的案子,我回頭一定查,妳不要給我錢……」

    光天化日,二人推來推去,最後老婦人掙不過他的力氣,一串銅板又回到她的手上。離去之前,她頻頻回頭看著他,眼神充滿疑惑跟彷徨。

    這男孩以充滿信心的微笑,來目送這名老婦人。直到她消失在轉角,他才歎了口氣,低喃:

    「太平盛世啊……」用力深吸口氣,振作精神地走進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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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碧皇朝·聖康二年·盛夏

    金頂華轎,轎身漆紅雕繪,轎旁有相貌端正的青衣護衛,後有十來名武士跟隨,就這麼大搖大擺地進入樂知縣。

    其排場之大,惹人側目。

    「青衣?」京腔自轎內傳出,帶點不經心。

    「是,大人。」

    「我記得,樂知縣最有名的,就是『樂天酒樓』,是不?」

    「是的,大人。小人已打點好了,『勤德國』就在前頭,等大人一到,就可開飯。」他家主子身份尊貴,理應在達官貴人的食園用飯才是。

    轎內男子哼笑一聲:

    「我說過多少次,別再叫我大人了。停轎吧。」

    一名丰神俊美的男子步出華轎。他手持折扇,一身不俗錦衣,身形頗似書生,但顧盼神飛間,總帶點不屬正道的氣質。

    「咱們不去勤德園,就在這間名酒樓用飯吧。」京腔帶抹漫不經意,鳳眸下意識地一一掃過街上百姓的臉孔。

    招攬客人的店小二,早就注意到這排場囂張的貴公子。他連忙上前熱絡道:

    「爺真是有眼光,選中咱們酒樓用飯。樂天酒樓在樂知縣落了第二,就沒人敢霸第一啦。您打京師來吧?咱們京師名菜遠近馳名,一定讓爺兒回味無窮!」

    東方非笑道:

    「好啊,我就看看小小的酒樓裡,京師名菜有多道地。」語畢,定進酒樓。

    酒樓內的裝潢,跟京師簡直不能比,但已經算是這種中縣的極限,一頓飯菜至少三兩銀價起跳。

    他無視一樓客人的打量,也沒細聽賣唱女的曲兒,直接上最頂級的二樓雅房。

    「爺,您的隨身護衛們……」

    「請店家安排他們隨一般人用飯即可。」青衣代主子回答,同時拿出茶罐遞給店小二。「我家主子喝不慣外頭的茶,麻煩小二哥了。」

    「是是,小的馬上去泡。爺兒想吃什麼,一併點了吧。」

    東方非揚眉,笑道:

    「就上你說的京師名菜吧。說起來我離京也兩個月,挺想念京師的菜色呢。」

    店小二喜孜孜地下樓後,東方非倚在護欄旁,不經心地瞧著外頭的街道。

    「爺,阮小姐有可能回京師了吧。」

    「哼,她傻到想回京師,鳳一郎也不會讓她再冒這風險。」他頭也不回地道。

    「也有可能是回燕門關……」

    「除非戰事再起,她才會再回去。不管是邊關或晉江,都不需要她了,她不會回去的。」

    「小人實在不明白,為何阮小姐離開應康城,不留下隻字片語?」他家大人辭官後,欣喜萬分日夜兼程去了應康阮府,才發現阮小姐在家月餘,便不知所蹤。

    難道,她有意要擺脫他家大人?

    東方非回頭,看穿他不敢明言的推測,笑道:

    「她不會想擺脫我。其中必有環節出了錯……」這個錯,到底是什麼呢?鳳一郎絕不會左右她的思想,那麼,是她主動離開應康阮府了?

    哼,她不留行蹤,他也不怕。內閣首輔辭官的消息很快就會傳遍民間,只要她在中土,遲早會找上他,他還煩什麼?

    店小二很快地送上茶水,同時小心翼翼地歸還茶罐。

    「小二哥,你在樂知縣有多久了?」東方非忽然問道。

    「小的土生土長,熟知縣內一切,爺兒有事儘管吩咐。」

    「最近你們縣裡,可有二男一女外地人,以兄妹相稱,女子左手斷指,其中一名男人髮色雪白。」

    店小二仔細想了想,搖頭:「二名男子一個大姑娘,小的沒印象。」

    東方非瞇眼,然後笑道:

    「也對,我問你,是問錯人了。」這三兄妹窮得要命,根本沒錢上這種酒樓。

    任由京師仿菜一盤接著一盤上桌,他卻無心用飯。

    新皇登基,天下局勢大抵穩定,算是她心目中的太平盛世了,她還有什麼事想做?

    京師之外第一大城永昌,曾是她的故居祖宅,她不在那裡;應康是皇朝內第二大城,也是阮家定居之地,她還是不在那裡。那麼,她會在哪裡?

    樂知縣以仿京師聞名,沒有自我特色,又別名「仿縣」。旅商過此地不久留,商機不大,肥水不油,唯一優點在於,樂知縣位居京師、應康城的往返必經之地,旅人來往,多少留給此縣一線生機。

    現在,他在樂知縣了,接下來呢?

    要上哪去找她?

    依她重諾的性子,絕不會無故躲他,到底出了什麼事,讓她無視他的存在?

    「爺,這盤豆腐炒肉絲,雖然不是京菜,但豆腐口感極好,保證爺口齒留香。」店小二慇勤上菜:「豆腐鋪就在前面巷口,您有空,可以親自上門一試。」

    東方非回神,也不惱思緒被打斷,只道:

    「你跟豆腐鋪老闆是親戚還是合夥?在酒樓為他找生意,不怕挨老闆罵嗎?」淺嘗一口,豆腐滑中帶細,比不上宮中的豆腐,但手工特別,算是不錯了。

    青衣見主子總算動筷了,不由得暗吁口氣。

    「不,我跟他毫無關係。他家懷真當上縣太爺的親隨,總是要巴結巴結的。」

    「親隨不過是縣令的小小跟班,也要巴結?」他隨口問。

    「爺兒,您跟咱們地位不同。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得巴結這些大小官員才能過活。不過,懷真人還不錯,雖然油水照撈,但從不刻意刁難咱們。」

    東方非隨口應了幾聲。青衣見主子心不在焉,遂打岔道:

    「你下去吧,我家主人要用飯,不愛人打擾。」

    東方非嘗了幾口菜,便放下筷子,有趣笑道:

    「難怪樂知縣只是一個普通乏味的中縣。這種仿菜也配叫京師名菜嗎?」

    「爺,不如上勤德園吧。」

    「不了,咱們不走了。晚點你去訂房,我要在這住上兩天。」

    青衣微地一怔。「爺,您不是要找阮……」

    「還找她做什麼?」他不悅諷道:「我非得找她不可嗎?既然她不把誓言當作一回事,我又何苦窮追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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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的新月,像有溫度一樣,入了夜,還是帶點輕微的燥熱。

    窗子半掩,他身著墨紫的直裰,長髮如絲綢,黑亮髮滑的披在身後。

    他倚在窗邊的榻前半打著盹。熱風輕拂,黑髮微動,他狀似入眠,內心卻為捕捉不到阮冬故心思而忿怒。

    怎會猜不透她此刻的心緒呢?

    她不就要個太平盛世嗎?如今盛世降臨了,她還要什麼?

    難不成,短短七個月,有個情郎拐了她,鳳一郎才佈局讓他尋不到人?

    根本不可能!

    依她的性子,會在七個月內愛上一個男人,那簡直是海會枯石也爛了!

    他抿起帶邪的嘴角,睡意頓時全無,索性翻身坐起,滿心惱她。

    「……親隨懷真……」斷斷續續的耳語,隨風入耳。

    東方非心神不守,並未細聽,只覺這「親隨懷真」有些耳熟。

    「……該如何是好?懷真仗著縣太爺寵愛,私收紅包,才願替人伸冤。我看,我還是變賣家產,請懷真替我打點好了。」這聲音憂愁無比。

    「哼,懷真只是縣太爺的跟班,也敢搜刮民脂民膏。葉兄,親隨不只有懷真,唯謹也是親隨,他品性端正,公事公辦,你可以透過他,請大老爺秉公處置啊!」

    東方非下榻之地,並非官員外宿的華林美園,而是選擇一般富商寄宿的雅居。

    他抹著冷笑,暫時將阮冬故自心頭狠狠拔去,喚道:

    「青衣。」

    「小人在。」青衣自始至終守在門外。

    「外頭挺吵的,是不?」還愈吵愈清楚呢。

    「小人立即去驅離他們!」

    「不,去把他們叫進來,我有事要問。」

    窗外一鉤新月,明朗落地。他索性起身,展開折扇對著月光,陰暗的扇面起了模糊的亮度。當年,他贈給她一把染墨折扇,暗喻她再高潔的品性,遲早也會同流合污。

    幾年官場生涯,她確實如冬雪染墨,而他的目光也離不開她了。

    他又攤開不離身的畫軸。畫內,是他倆在晉江夜市喁喁私語,無比親熱的模樣,她眉目爽朗又正氣,教人移不開視線。

    從來沒有想過,他也會懂得睹畫恩人了!

    腳步聲逼近,他神色淡然哼了一聲,捲起這留在身邊多年的畫軸。

    冬故,就算我對妳執念頗深,那也不代表我非得是窮追不捨的那一方啊!

    這,全是妳自找的。

    「爺,人帶來了。」青衣輕聲道,同時進房點燈。

    剎那間,月光與室內燭光交纏,照亮東方非喜怒無常的陰沉神色。

    「公子,不知您、您找我們有什麼事?」開口的是打算變賣家產的葉兄,同樣一身長衫,但他穿來就像是個平凡的讀書人,完全不如東方非天生俱來的氣勢。

    「二位兄台為何如此驚慌?是否我家隨從驚嚇了二位?青衣,還不快道歉。」東方非狀似和氣,笑意盈盈。

    那姓葉的讀書人連忙擺手,穩了穩心神,道:

    「公子的隨從十分有禮,只是……不知公子深夜找我倆,有什麼重要事?」

    東方非俊眉輕佻,漫不經心地笑:

    「重要事倒不至於。只是,我不小心聽見二位兄台的耳語……」見他二人面露驚駭,他道:「二位怕什麼呢?我是外地人,明天一早就走,就算不小心聽見了,也不會去跟那個叫懷真的告密啊。」

    「是是,公子是外地人,請千萬別淌進這渾水。」另一名年輕人語氣緊張道:「如果讓懷真知道百姓對他有所不滿,一定會心狠手辣對付我們!」

    「這樣說來,這個懷真跟惡霸沒個兩樣了。他在樂知縣裡作威作福多久了?」

    「四個月了……公子,你還是別多管閒事吧!」葉兄顫抖低語:「他不是您能對付的人物!他有錢才肯做事,我準備變賣家產,求他為我出頭……」

    東方非笑了兩聲,走向他們,問道:

    「二位兄台,要不要變賣家產是你們的事。打你們一入門,我就有個疑問,望請二位為我解答。」

    「公、公子請說。」

    他瞇眼,輕柔地笑道:

    「這裡乃富商夜宿之地,二位衣著普通,何以能擅進此地呢?」

    「這……這……這……」結結巴巴,說不出個原因來。

    「二位一進房,眼神遊移,精神不定,渾身發抖,額面冷汗,如見大官。怎麼?在你們進門前,就知道前任首輔東方非住在這兒?」

    在旁的青衣一愕,殺氣畢露地撫上長劍。

    兩人嚇得再進冷汗,雙腿一軟,不由自主地跪伏在地,脫口喊道: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沒膽的狗奴才!」東方非臉色遽冷,心情被搞得極壞。「要騙我,也得找個懂說謊的貨色,你倆是什麼東西?嚇個兩句就原形畢露,我還有什麼樂趣?說,是哪個狗奴才吃了熊心豹膽指使你們的?」

    懼於京師官威,姓葉的男子不敢抬頭,五體投地喊道:

    「是親隨唯謹!大人,唯謹奉公守法,只是不得縣太爺歡心。他老人家依賴懷真,再這樣下去,樂知縣是沒有未來的,請大人為樂知縣百姓除去懷真!」

    東方非哈哈笑道:

    「這個唯謹,傻了不成?以為京師來的京宮,有義務為他解決不入流的貨色。他沒有聽過東方非的所作所為嗎?」

    「大人曾推動晉江工程,舉薦人才結束邊關戰事,輔助新皇登基,其一舉一動皆為皇朝著想!」

    東方非嗤之以鼻,不耐道:

    「我行事向來從心所欲。這點芝麻小事,也不過是為了一個傻瓜罷了。」一想到她,他就一肚子惱火,反身坐回床緣,厲聲問道:「你們說,這唯謹當真奉公守法?」

    「是!唯謹可謂縣衙裡唯一清流,可惜遭小人打壓,還盼大人為民除害!」

    「懷真貪污,可有百姓反他?」

    「當然有!百姓……百姓當然怨他!他有錢才辦事,雖然一定辦妥,但貪污收賄本是律法難容,還望大人嚴懲懷真!」

    「我已辭官,哪來的大人?」

    「皇上雖允大人辭官,但大人勢力無遠弗屆,何況皇上還特地——」

    東方非打斷他的話,冷聲道:

    「原來我的一舉一動,逃不過有心人的注意啊。」

    「大人曾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今大人身無正官之職,但身份依舊權貴,天下百姓都在注意著大人。」

    「都在注意我嗎……」東方非瞇眼,意味深長道:「懷真貪贓枉法,你們要我除掉他?」

    「是!是!還盼大人成全!」

    「除掉他,樂知縣就有未來了?」

    「是!是!」兩人心頭一喜。這事似乎有希望了。

    「青衣,送客。」

    「大人……」

    「今天我不計較這些小動作,你那個叫什麼謹的,要敢來第二回,就得有本事騙過我。要不,下一次,就沒這麼輕易放過你們。青衣,還不送客?」語畢,不再理會這些跟螻蟻同等級的賤民。

    直到青衣回來,打算熄燈了,東方非面朝窗外弦月,開口:

    「青衣,去租間好一點的宅子,咱們長住下來,不找人了。」

    「爺……您真要放棄阮小姐了嗎?」那一夜的誓言,終究化成灰了嗎?

    「普天之下,敢無視我的存在,怕也只有她了。我不去尋她,在這兒找樂子也不錯,你去安排安排,將近日縣衙受理的公案一一回報。」

    青衣聞言,點頭領命。他家的大人,喜新厭舊,性喜挑戰,現在,他家大人尋到另一個值得挑戰的對手,會放棄阮小姐並不意外。

    「爺,要查唯謹的身家背景嗎?」他細心問道。

    東方非轉身睇向他。「唯謹?」

    「爺不是要對付那個唯謹嗎?」唯謹奉公守法,跟阮家小姐應是同一種人。

    東方非笑了兩聲,心神不專地打開折扇,指腹輕撫過素白的扇面,說道:

    「我找這種人麻煩做什麼?他為我提鞋都不配。我要對付的,是那個貪贓枉法的懷真。」

    「小人不明白。」

    東方非做事一向不跟人解釋,但現在他心情頗佳,笑道:

    「你在想,我在朝中向來最愛挑釁正直官員,為何這一次有心為民除害了?」

    青衣不敢吭聲,當是默認。

    「哈哈,你當他們真是在為民除害嗎?不,那只是想藉我的力量去除掉受寵的懷真。」俊目抹過陰狠的異光。「這唯謹,不過是只仰賴他人才能除掉眼中釘的蟲子,踩死他有何樂趣可言?不如去玩死一個還算有勢力的懷真。何況,我對懷真還真有點興趣,他中飽私囊之餘,還能為人辦妥事,必有幾分小聰明。」

    「大人說得是。小人連夜去查懷真的身家背景。」

    「不必。如果查了他的身家背景,我不就事先多了幾分勝算?這未免太過無趣。」尋思片刻,他冷笑:「這事,非得鬧個天翻地覆不可!」

    死了誰都無所謂,最好鬧到縣太爺丟了烏紗帽,樂知縣公門毀於一旦,驚動州府,他就不信,他會等不到他真正想要的!

    五指狠狠攏縮,他勢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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