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妒婦 第八章 作者:納蘭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她跪在地上,扯住丈夫的衣角,滿面淚痕,一聲聲地哀求著。

    可是丈夫的臉卻全無表情,眼神裡只有厭煩和仇恨,抬起一腳,對著她惡狠狠地踢去。

    「不……」顧青瑤在睡夢中發出尖叫,掙扎著雙手拚命地推拒。

    房門被猛地撞開,蘇吟歌直衝進來,撲到床上,毫不猶豫地伸手去擁抱她,「沒事了,沒事了。青瑤,只是夢,只是一個夢而已。」

    昏沉中的顧青瑤,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感到這溫暖的懷抱,也立刻安靜了下來。

    自從宋嫂死後,顧青瑤沒有哪一夜睡安寧過,整夜裡噩夢不斷,哀叫不絕。

    以前她剛剛被蘇吟歌救出來的時候,也常會做噩夢想及往事,都是宋嫂與她同床而睡,在夜裡安撫她。

    現在宋嫂已死,蘇吟歌是男子,總不能住在她房裡,但又怕她受噩夢驚擾之苦,於是夜夜撐燈擁被,不懼秋寒,守在她的房外。只要顧青瑤夜半哀叫,他就不顧一切地衝進去,勸慰安撫。就算被混亂中的顧青瑤打得傷上加傷,也毫不在意。

    顧青瑤勸他停止這樣的守護,他只是不理會。看到他日漸憔悴,臉上的血色一日少似一日,身上的傷勢遲遲不好,縱然是在睡夢中,她也以極大的毅力對抗著可怕的夢境,不願哀號呼叫。縱然是在極度混亂半夢半醒之間,只要聽到他的聲音,感受到他的氣息,也會記得不要再出手拍打,惟恐傷及了他。

    只是這次,顧青瑤的情況比前幾夜更是糟糕,全身都被汗水濕透,雙手拚命地抓著被子,臉色蒼白得如同一個死人。

    「青瑤,別怕,別怕,那只是一個夢。」蘇吟歌驚惶地坐在床邊,把顧青瑤半抱在胸前,不斷地安撫她。

    顧青瑤睜著驚恐的眼睛望著他,身子仍在微微顫抖。

    真的,只是一個夢嗎?

    夢中那哀叫求恕,一聲聲認錯的女子,為什麼竟變成了她自己?不是宋嫂在向宋三求恕,而是自己跪在地上向宋劍秋求饒。

    為了這一身傲骨,為了這一腔不平之氣,她違抗丈夫,忤逆爹娘,對抗禮法,不理人言。到頭來,難道竟只能如宋嫂一般,哀哀切切地叫著「我錯了」,只求男人回頭一顧嗎?

    她的身體無助地顫抖著,情不自禁緊緊地靠著蘇吟歌的胸膛,張皇地想尋求一切溫暖與依靠。

    她真的終有一日要撐不住,挺不下嗎?

    偏要逆天而行的她,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蘇吟歌看著她這驚惶無助的樣子,心中無限憐惜,柔聲輕問:「到底怎麼了?你夢到了什麼?」

    顧青瑤抬頭望著她,眸子裡有著深深的絕望,「你不會明白的,你是男子,你永遠不會明白。」

    蘇吟歌微微一笑,用還能自由行動的左手悄悄地為她拂開額前的亂髮,輕撫她單薄而輕顫的身體,「我出身原本也是官宦人家,母親賢良端淑,與我父舉案齊眉,情意極厚。我父也是誠厚君子,從不在外眠花宿柳,對母親敬重關愛。來往仕紳名流,哪一家不是三妻四妾,可父親從不曾薄待過母親。在我七歲那年,母親為父親擇妾,再三相勸,才讓父親和小妾圓房。」

    顧青瑤低低地啊了一聲,沒有說話。

    「母親賢惠,公婆親友,大多稱頌。她與小妾相處,也極和睦。旁人家三妻四妾,爭寵斗勢,吵鬧不絕,傾軋不斷。可我家,妻妾交好,夫妻情厚,人人都稱我家是妻賢夫榮,一門和氣。」蘇吟歌一邊說,一邊淡淡地微笑,笑容遙遠而孤寂。

    顧青瑤凝眸望著他臉上的笑容,心頭卻悄悄地為這樣的笑而疼了起來。

    「可是,我母親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病,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病得遲遲不好。她病中還笑著寬慰父親,還要小妾好生照料父親,她總是溫柔賢良地微笑。可只有我知道,在背人處,從來不見她的笑臉。我就是從那時開始努力讀醫書的,我想要救我的母親。可是,在我還沒有學成的時候,她就已經死了。她死的那天夜裡,還把我爹趕到小妾的房裡去,卻拉著我的手,一夜也不放。天明的時候,她一口又一口地吐血,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多的血,可她卻像看不見一樣,只是拉著我說:『將來,你若娶妻,一定要對她一心一意,絕不可以用任何理由,再娶二房。』我那時還小,完全不懂這話裡的深意,只會點頭,母親這才放開手。我還記得,她最後的那句話說的是『若有來生,絕不願為女子』!」蘇吟歌的聲音一直保持著平靜,直到最後一句,才略略有了些顫音。

    顧青瑤低低地驚呼一聲,情不自禁地伸臂圍抱著他,擁抱這男子悄悄顫抖的身體,而不能思考這是否妥當。

    「我母親是個可以讓所有女子嚮往學習的典範,溫柔美麗,大方從容。為官家夫人,得丈夫疼愛,小妾恭順,遠親近友,無不讚揚。家中從無爭執打鬧,可即使如此,她卻還是一日日憔悴消瘦,直至死亡。丈夫不言風流,公婆不說納妾,但那樣的人家,那樣的來往親友,家中斷不可能只有一個妻子。沒有人主動逼她,可是天地理法,所有的大道理都已在逼她。逼她賢良,逼她大方,逼她做書上稱頌的賢夫人。然後,她一邊笑著為丈夫納妾,一邊把刀子插進心口,一點一點地死去。」蘇吟歌深深地望向顧青瑤哀憐的眸子,「我親眼看著我的母親,怎樣被一點點折磨至死。到死,也不知該怨何人,該罵何人。到死,都不知仇人往哪裡去尋?青瑤,你怎能說我不明白你此刻的痛。」

    顧青瑤靜靜地凝視著他半晌,卻一聲不出,徐徐將頭靠在他肩上。

    「母親死後,我離家行醫天下。走過許多地方,看過許多人,才發現,原來不管什麼女子,其實都決不甘心與人共享丈夫。可是我從來不見一個真正敢於拋開一切,抗爭到底,堅持到底的女子。直到我遇上你,我才知道,原來女子也可以這樣堅強;原來女子可以這樣勇敢。青瑤,你……」蘇吟歌語聲忽地一頓,伸手把顧青瑤的左手自身後拉回來,輕輕掰開她的手掌,看向她掌心裡那深深的扎痕,「我從不曾問過,這傷,是怎麼來的。只是,現在還疼嗎?」

    顧青瑤默然無語,掌心裡的刺痕觸目,還疼嗎?卻是再也答不上來。

    蘇吟歌的手輕輕向上,撫在顧青瑤消瘦的臉頰上,「這裡,還疼嗎?」

    顧青瑤眼神一動,他掌心溫熱透膚而入。他仍然記得,他仍然介意。抬眸望向他,她一字字地說:「還疼。我會一直記得這裡的疼,一直記得,你當日一掌打醒了我。」一邊說一邊任由眼中的晶瑩化為點點珠光,無聲無息地流淌出來,落在他的衣上、胸上和心上。

    蘇吟歌身子微震,她竟然落淚?

    從來不曾見她哭,從來不曾看到她的淚。

    孤山待死,病重無依,她沒有哭;世人恥笑,千手所指,她沒有哭;辛苦學醫,勞累疲憊,她沒有哭;就連宋嫂身死,她悲憤欲絕,卻還是沒有哭。

    為什麼現在這眼淚竟會這樣無聲無息,卻又震徹他整個心靈地掉落下來。

    她的淚,是為何而來?為的是他的悲苦無奈,還是天下女子的苦楚命運?

    她哭的人,是他,還是她自己?

    張開日想要安慰她,卻覺得自己的喉頭也有些哽咽,悄悄地收緊右臂,把她纖弱的身體緊緊地環抱,一聲聲輕喚著:「青瑤!」

    顧青瑤閉上眼睛,把整個身體的重量都交給他,緊緊地回抱著他的腰,放聲痛哭。

    這一場痛哭,忍了太久太久。這一次重傷,至今仍在撕裂心房,但終究找到了這一個胸膛,終究找到了這一個肩頭,可以緊緊倚靠,全無顧忌,放聲哭出所有的痛和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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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已至,顧青瑤一塊一塊地把醫館的門板架上,準備關門。

    因為蘇吟歌的手臂還沒完全好,顧青瑤不許他做重活,早把他趕回裡頭歇著去了。自己一個人關門,倒也輕鬆。

    在上最後一塊門板時,呼喚從身後傳來:「顧姑娘。」

    顧青瑤回頭,見林艷如身姿婀娜,立在暮色蒼茫中。

    「林姑娘,可是來找先生看病的?」

    「我聽了先生的囑咐,病已漸漸好起來了。今天只是偶然路過,看到顧姑娘,所以想順便道謝一聲。如果不是你肯幫忙,纖兒的棒瘡潰爛,在暗無天日的牢房裡就完了。」

    顧青瑤一笑,「大家都是女子,彼此相助也是應當的,纖兒現在還好嗎?」

    「還算好,我多方打點,總算只判了三年。熬過了這三年,重見了天日,再做一回人,也就是了。」

    顧青瑤心中安慰,難得發自真心地笑了笑,「能這樣想,就是大幸了。」

    林艷如也微微一笑。

    在蒼涼暮色中,兩個女子相視微笑,顧青瑤忽然恍惚起來。

    顧家女兒宋家婦,今時今日,卻粗衣布服,捧著笨重的門板和一個青樓女子談論另一個女賊,竟然還會生出這般親切寬懷的感覺。

    人生際遇,變幻詭異,想來也莫過於此了。

    林艷如的聲音被風兒吹到耳邊,「蘇先生還好嗎?我聽說最近你們這裡也出了事?」

    顧青瑤笑容一但,不由自主地歎息一聲。

    林艷如上前一步,靠近來問:「宋嫂已去,你和蘇先生無名無分,住在一處,也不是個事,你可有打算?」

    顧青瑤心中猛地一驚,明明知道這個問題一直存在,但第一次聽人挑明了問起,猶覺驚心。

    林艷如拉起她的手,柔聲地說:「顧姑娘,要說得好聽,蘇先生是天下間難得的好男子,你既遇上了,絕不可錯過。要說得難聽,你與蘇先生共處一屋時日已久,便是沒事,外頭人也只當有事了。為你為他,倒不如把這事兒早早訂下為妙。」

    顧青瑤心慌意亂,神思不守,強笑著說:「你怎麼竟和我說起這樣的話來,我還記得你斷言天下男子沒有一個好的,怎麼現在卻又急著推我進火坑了。」

    「我感激你,才和你說這樣的真心話。你要羞怒起來,我也沒法子。天下旁的男子縱然找不出半個好的,但蘇先生卻不是其他人。我出身青樓,從十二歲至今,閱人多矣。他這樣的君子,卻從不曾見過。」林艷如輕輕歎息一聲,「有時我也恨,不能早幾年遇著他。那時,我的人和這身子,還不曾破敗不堪到這個地步。現在,我配他不起,只盼著,他能安安樂樂,快快活活地和他喜歡的女子在一起,便為他高興了。」

    「他喜歡的女子,也未必是我。」

    林艷如望著顧青瑤微笑,「你又何必欺我,他看你的眼神,就是瞎子也明白裡頭有什麼,何況是我?」

    顧青瑤心頭紛亂,無力對抗林艷如滿含深意的眼神,低罵一聲道:「你這樣胡說八道,我可是再也不聽了。」急急地進了店堂,回手把門重重地關上,一顆心猶自撲撲跳個不停。

    門外傳來兩記敲打聲和一聲有著淡淡悵然的笑語,「罷罷罷,我也不來管你的事。你自己這般聰明,自然知道把握。」接著便是腳步聲漸漸遠去。

    顧青瑤將背靠在門上,半晌也不曾動彈。

    裡頭傳來蘇吟歌的叫聲:「青瑤,你怎麼了,還不快來,飯快涼了。」

    顧青瑤這才驚醒,往後頭走去,走了數步,腳步就不知不覺慢了下來。

    一直都在躲避著不願想,但是,事實上,她卻日日與蘇吟歌住在一起。縱然未及於亂,但外頭的人,流言只怕早已傳遍了。

    早就該走了,現在的她至少已學了蘇吟歌五成的醫術,足以自立生存了。可是,數次要開口,卻一直沒有說。但在心中,她也清楚地知道,縱然說了,蘇吟歌也是斷然不肯,絕然不許的。

    走進小廚房,桌上的兩碗飯,三個菜,都熱氣騰騰的。或許是這小小的廚房有火有灶有熱菜,太暖了一些,所以,眼睛也有些潮了。

    顧青瑤靜靜地坐下,端起蘇吟歌為自己盛好的飯,第一筷卻先夾了菜,放在正用左手拿筷,笨手笨腳的蘇吟歌的碗裡。

    蘇吟歌微微一笑,眸光裡有溫柔的水,在無聲地流淌。

    顧青瑤低下頭,開始擔心眼中的溫潤不知是不是會化為水珠,將他驚嚇。

    是的,真的已經發生了。

    在無數個日夜裡,在秋風中,在明月下,在交談時,在爭執時,有些事真的已經發生了。

    無法抗拒,也從來沒有意識到應該抗拒,就任憑這奇特的情緒長驅直入,佔據身心。

    她得病,他守候;她學醫,他教導;他笑她激她,她恨他罵他;他把著她的手,教她扎針時的力度和方寸;他抱住她的身,給她呵護和溫暖。她的狼狽,她的悲苦,她的傷痛,她的激憤,全都讓他看盡了。她任自己在他面前崩潰,她任自己在他懷中哭泣。他為她所做的事,她知道;她心中的痛,他明瞭。

    多少個夜晚,從驚痛中醒來,他總會守在身旁,用被夜風凍僵的手,努力來呵暖她的心。

    點點滴滴皆已在心頭,縱十世三生,也不能抹去。

    還記得當年嫁予宋劍秋時,媒人上門,父母開懷,隔簾見那男子神情飛躍,聽聞他俠行英豪,便傾心點頭。夫妻情愛雖篤,相處卻遠不及與蘇吟歌的親近交心。

    但是……

    「青瑤,在想什麼?」

    心思還在亂紛紛,蘇吟歌的聲音又將她震醒,忙笑一笑,掩飾過去,卻並不知自己笑容中的疲倦。

    縱然心中有了他又如何?

    經歷了這麼多,面對了這麼多,這顆心已然太累,累得再沒有力量去接受新的一切。

    被休的女子,棄婦的身份。

    縱然他全不會在意,但已心力憔悴的她,卻還有多少勇氣再活一次。

    吟歌,我與你……

    「青瑤!」蘇吟歌已察覺出她的不對勁,站立起來,走到她身旁。其聲音溫柔得可以感染一切,眸子廣闊地可以包容一切。

    顧青瑤怔怔地瞧了他半晌,幾次欲言又止,終於開口道:「吟歌!」

    蘇吟歌劇震,這是顧青瑤第一次直喚他的名。

    「我與你……」

    「開門,快開門!」忽然響起的敲門聲雷鳴似的震耳欲聾。

    「開門,裡頭的郎中是死人嗎?」

    蘇吟歌急道:「可能是有急病人。」

    兩個人急忙走出廚房,轟然聲起,大門竟被生生劈開。

    兩個人飛快地竄了進來,轉眼已到面前。

    顧青瑤不由自主地搶上一步,攔在蘇吟歌之前。

    蘇吟歌伸手一推,推不開顧青瑤,便側走兩步,從她身後探出身來,一眼看見來的兩個漢子,一人執刀,一人佩劍,都是高大強壯,眉目英悍的人。

    執刀的漢子扶著佩劍的男子,佩劍者面目扭曲,身上的鮮血染紅了整件衣裳。

    蘇吟歌想也不想,就上前一步,要把那佩劍者扶過來。

    執刀漢子哼了一聲,提起刀對著蘇吟歌就砍。

    顧青瑤在側,一探手,便將那佩劍男子的劍奪在手中。

    執刀漢子刀往下砍落,卻驚覺眼前寒光閃閃,一把劍隨便擱在那裡。自己一刀下去,就似生生把自個的陽溪穴往劍上撞一般。

    他咦了一聲,不知不覺放開了扶著同伴的手,刀勢一轉,人隨刀走,對著那持劍的女子攻了過去。

    顧青瑤抽出劍來,信手一拂。

    這一拂只是隨意的一個動作,可看在執刀漢子的眼中,自己合刀撲去,倒像是硬把自己的肩貞穴住劍鋒上送似的,忙大喝一聲吸氣撤招。因為出刀太猛,一時把不住樁子,連退了三四步,血氣翻騰上湧,心中更是萬分震驚。這小小的醫館,哪來這樣絕世的高手,閒閒的一個動作,都似看透了自己。驚駭之下,竟不敢再有動作。

    這兩招他便嚇個半死,卻不知顧青瑤也是暗中出了一身的冷汗。

    顧青瑤在武功上有超凡的天分,但本人旁騖太多,並不曾專心練武。雖然顧家藏書無數,各派武功,她都看得滾瓜爛熟,對於其中的優劣全都一清二楚,但自己的功力卻不夠。剛才一看刀式,已知對方弱點在哪裡,立刻擺出克制的姿式來,不過大多是花花架子。這大漢著藉著身強力猛,內力深厚衝殺過來,自己怕是接不住二十招的。

    現在見他收手,立刻開口道:「久聞漕幫雙雄葛千軍、駱英風是難得的英雄好漢,今日怎麼竟對不會武功的大夫動手?」

    「我不是想殺他,只是要嚇嚇他,叫他好好醫治我駱兄弟。」葛千軍粗聲粗氣地說,「你是什麼人,怎麼認得我?」

    顧青瑤淡淡地一笑道:「葛家千軍刀法,力有萬鈞,足可橫掃千軍。除了葛英雄,誰能使得出這樣的刀招來?」

    葛千軍被這美麗的女子一捧,大為受用,心中舒暢,敵意立時消了一大半。

    二人從交鋒到談話,不過是很短的時間。蘇吟歌完全沒有理會身外的呼嘯刀光,只專心看那佩劍男子的傷。他一隻手不能長時間扶穩傷患,扭頭就對葛千軍說:「幫我把他扶進房去。」

    他心憂病人,語氣全無商量的餘地,幾乎是在呼喝。

    葛千軍愣了一愣,才上前幫忙。

    蘇吟歌又對顧青瑤說:「準備……」

    「熱水,乾淨布條,金創藥,銀刀和金針,對嗎?」顧青瑤笑盈盈地接口。

    蘇吟歌一笑,也不再叮嚀,回身便進到房裡。

    葛千軍已扶著駱英風躺在床上,蘇吟歌上前便要細看傷口。

    葛千軍在一旁忍不住又拿著刀揚起道道寒光,「郎中,救了我兄弟,我自有重謝。要是救不了他,小心你的……」

    蘇吟歌正在細看駱英風從胸前直至小腹的長長的劍傷,聽他在耳邊吼得震天響,一陣不耐,頭也不抬地說:「閉嘴,別打擾我看病。」

    葛千軍這輩子都沒被人這麼不客氣地呼喝過,更別說呵斥他的是個不會武功的郎中,一時張口結舌,瞪著個大銅鈴眼,瞅著蘇吟歌,說不出話來。明明是他要找個大夫逼他治病,怎麼變得好像是這個大夫嫌他打擾治病了。

    顧青瑤已端著一應用具走了進來,看著葛千軍的傻樣,心中好笑,「葛壯士,你放心,蘇先生一定會替你把人救活過來的。他素來好性子,只是最不能容忍旁人影響他治病。你要再這樣說話分他的心,你結拜兄弟的性命,可就是你害的了。」

    葛千軍嚇得即刻閉緊了嘴巴,大氣也不敢出地縮到一角,只死死地盯著床上的駱英風。

    「他傷得很重,必須立刻處理傷口。」蘇吟歌很快地做出了判斷。

    顧青瑤走上前,「你的手沒全好,我來做吧,你只要在旁提點就是。」

    「可是——」蘇吟歌望望剛被自己解開上身衣襟的駱英風,略一遲疑。

    「心不正,意方邪。禮教俗規,救命從權。這都是你教我的。」顧青瑤眸光流轉,給他一個無比美麗的笑容。

    蘇吟歌也不由得失笑,這女子當日初學醫道,笨手笨腳,忙忙亂亂,空有滿腹詩書,全不知人間生存法則。到今日,卻能在滿眼鮮血,觸目傷患前談笑自如,用他的話來頂他的嘴了。

    心間不由得湧起了驕傲與歡喜的感覺,「好,開始吧!」

    顧青瑤鄭重地點點頭,在蘇吟歌的指導下,開始處理傷口。

    房間裡一片靜寂,只有濯洗聲,針刀聲,伴著蘇吟歌沉定安詳的聲音響在一處。

    蘇吟歌平時自己處理傷口時不覺得如何,可今日指揮顧青瑤,卻緊張得全身出汗。等到把這恐怖的傷口完全清理乾淨,上藥包紮完畢,已過了半個多時辰。顧青瑤並不曾出半點兒差錯,他忍不住又欣然一笑,坐在桌前寫下一個藥方,吩咐顧青瑤到前頭拿了藥去煎。這才回頭沖葛千軍點點頭,語氣又已恢復了平和,「只要好好調養,應該沒有什麼危險了。」

    葛千軍走過來,對著蘇吟歌一揖到地,「多謝先生相救,方才是我冒犯了。」

    「冒犯?」蘇吟歌剛才光顧著看病人去了,根本沒注意葛千軍一刀向他劈去時的凶狠樣子,這時更談不上生氣,「閣下也是關心情切,不必介懷。」

    葛千軍越發羞慚,說了成千上萬的感激涕零之語。他本來也不是什麼能言善道之輩,急著要道謝,來來回回就幾句,有時急得滿臉通紅,才說得出一句有新意的話。

    蘇吟歌被他謝得頭痛,只好隨便找個借口,避了出來,自然而然地走到廚房。

    廚房裡,顧青瑤一邊煎藥一邊忙著把已冷了的飯菜放到火上去熱。

    淡淡的燈光裡,她忙忙碌碌的身影,讓蘇吟歌心中生起一種絕大的喜悅。他站在廚房外,怔怔地看著她,竟然不敢發聲,惟恐驚破這濃濃的溫暖。

    顧青瑤正忙碌之時,忽然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急急回身。一眼瞧見靜靜地站在門外的蘇吟歌,也看到他清澈如藍天的眸子裡流轉著的極為柔和愉悅的光彩。溫柔與甜美的感覺就在突然之間,措不及防地在心間氾濫開來。

    兩個人,一個門內,一個門外,一時都只管癡癡地瞧著對方,全忘了所有的動作。

    直到一股焦味忽然撲鼻而來,顧青瑤才「啊」的一聲叫了起來:「糟了,白菜湯啊!」

    蘇吟歌也已衝了進來要幫忙,但是卻已經遲了。打開鍋蓋,裡頭的白菜早已燒成黑菜了。

    兩個人愕然相望,然後一齊縱聲大笑了起來。

    在這樣暢快地大笑時,顧青瑤的眸子仍一直深深地凝望著蘇吟歌,心中所有的塊壘,皆已因這一笑而散。

    重新再活一次,如果連那受苦至深的纖兒都可以做到,為什麼她不可以。」

    這般好男子,若再相負,才真正是不知福不惜福,枉負了林艷如一番開導。

    縱天下男子皆負心,但他卻絕不會是其中之一。

    倒是要謝葛千軍和駱英風,讓她沒有說出傻話,讓她有機會豁然開朗。

    這般心緒起伏之間,就連她的氣息,都變得歡快而輕鬆了。

    蘇吟歌已然發覺她的變化,忍不住問:「你在想什麼?」

    顧青瑤怎肯把自己心間翻天覆地的變化相告,只笑著扯開話題:「想你啊,為了治病,連有刀當頭砍過來都面不改色,真是膽大包天。」

    「這也沒什麼,我以前行醫四方,各種嚇人的事都經歷過,好歹把膽子也練大了。」

    顧青瑤明眸流轉,笑看著他,「莫非你以前走到哪兒,都有人拿刀架著你治病?」

    「邊關大戰時,我曾在軍前效力,在千刀萬箭中救人,也是常有的事。在瘟疫漫延的地方治病,到處都是死人,也沒空去害怕。在大牢裡給犯人治病,其中也有那強橫凶蠻的,動不動就要打人砸人。不過,只要他清楚我是真心要給他們治病,也就不會做太過分的事。我在各處深山大澤找尋草藥,有時也會遇上武林人士對決比武,看到有人受傷,我總不能當成沒瞧見。好在他們大多只顧打架,沒人理我……」

    顧青瑤初時還含笑聽著,聽到後來,便臉露驚駭之色,「你也真是太不知死活了,這樣還能一直活到現在,真是蒼天無眼。」

    蘇吟歌笑著說:「我以前只是不知怕,以後,卻是不必怕了。我身邊現在有一位武林高手保護我,還有什麼可怕的。」

    顧青瑤料不到他說出這樣的話來,臉上騰地一紅,怎肯接話,扭了臉不去理他。瞧瞧藥的火候也到了,便倒在碗中,不客氣地往蘇吟歌手裡一塞,「送去。」

    蘇吟歌也不好再逗她,只笑一笑,端了碗就出去。

    顧青瑤坐在廚房裡,又覺清冷無趣,站起來,又不好跟去叫蘇吟歌得意。眼神一轉,正好看到一把劍擱在桌上。

    剛才她抽了駱英風的劍,來不及還就到廚房倒熱水,順手便把劍擱在一邊了。這時正中下懷,還劍本就是個好借口,伸手取了劍,便也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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