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山後就近在鎮上唯一一間簡陋的旅館投宿,沒想到半夜被跳蚤咬得渾身發癢,她爬起來清洗浴缸,彎著身體,在浴缸裡睡睡醒醒,全身酸痛。
最後,她決定回台北家裡,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
從住處到南投山區來回就要花去她近五個小時的時間,看來,想繼續說服婁南軒必須另外想辦法了。
午後,雷家安在家享用一頓豐盛的午餐後,從置物間挖出一些很久沒用的裝備,全塞進休旅車,往婁南軒住處出發。
山間岔路,看見自己昨晚做的路標,她綻開笑容。至少,婁南軒沒小人到在回程時將路標搗毀。
到達目的地,她爬上長長的階梯,走到木屋前門,門緊閉著。
敲敲門,門居然就給推開了,探頭進去,沒看見婁南軒的身影,她決定在門外等待他出現。
木屋右側相連著鐵皮屋,左側,有道寬寬加高的迴廊,迴廊上擺著兩張手工雕刻木椅、一張木桌,正面對著一塊小小的花圃,種著一些西式料理常用的香料植物。
風徐徐吹來,入秋後,平地仍是燥熱的,但山區卻已感到些微涼意。
她從車上搬來筆記型電腦,往桌上一擺,很快就進入工作中,著手規劃明年度承接的藝文活動。
下午四點,婁南軒睡醒。
煮杯咖啡,站在門口,眺望遠山山景,忽然聽見一陣具韻律感的輕敲聲響,往左側走去,看見了正埋頭專心工作的雷家安。
浪漫的長鬈發下披掛一條尼泊爾手工刺繡花紋的披肩,南洋風味十足的搭配,層層疊疊,飄逸又神秘。
此時,瀰漫在她身旁的,是一種寧靜協調的氣氛,散發一股柔和的美感。
他打趣地想,她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其實還挺有氣質的。
雷家安的注意力,被那濃郁的咖啡香氣打斷,抬頭,看見一手端著咖啡杯,一手撐在迴廊的木柱上,唇邊掛著一抹淺笑的婁南軒。
她朝他咧嘴一笑,俏皮地喊著:「我又來嘍!」
婁南軒唇邊的那抹笑,立刻收了回去,轉身就走。
「喂,怎麼這樣啊,人家跟你打招呼哎!」她追了過去。
他停下腳步,又是一副不耐煩的表情。
「今天不談展覽的事啦!先收兵,改日再戰。」她連忙舉出停戰牌。
「那就是沒事了。」
她連忙揪住他的衣角。「等等……」她在心底歎一口氣,隱隱有這次會敗在他手中的不祥預感。
「你這裡還有沒有空房間?」
「嗯?」這個問題像有陷阱,他沒回答。
「鎮上那唯一一間旅館有跳蚤,根本不能睡,我想住你這裡。」她紅唇微翹,很有撒嬌的味道。
他一手環著腰,一手支著下巴,定定地看著她。
她仰頭等待答案。
他的鼻骨很高很挺,以致眼窩顯得深邃,盯著人看的時候,有種讓人暈眩的專注,她知道這不代表什麼,但是,仍忍不住因他的凝視而悸動。
「幹麼這樣看我。」她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低頭說。
「外表看起來還滿正常的……」他思忖,自言自語。這女人瘋了,她究竟是用哪一國的邏輯,認為他該借房間給她,然後讓她繼續騷擾他?
其實,他並不真的覺得反感,只是積習難改地想將那些經過包裝的表情戳破。
她想了一下,才會意過來,冒火。「什麼意思?」
「應該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他勾起淺笑.
「你是說我腦袋有問題?」
「奇怪……」他再看一眼,調侃地說:「現在就又正常了。」
她雙手環胸,一副挑釁的模樣。「其實我也知道你不可能那麼好心,我只是隨便問問。」
原來,這個男人的斯文只是表相,不說話時還可以騙騙無知少女,把他歸類為憂鬱王子,一開口,簡直令人火冒三丈,罵人不帶髒字。
「看得出來你很閒,不過我沒空陪你。」他說完又要走。
「哎喲……再等一下啦……」她語氣立刻軟了下來。「不然,至少借我浴室。」
「你想睡浴缸?」
「浴缸昨晚我試過了,會腰酸背痛,不好睡。」她搖頭,敬謝不敏。
婁南軒想像她縮在浴缸的樣樣,強忍住笑,以致面部表情有點難看。
「喂……你一直拒絕我,好歹也答應個一次吧!」她一副自尊心受創的樣子,拚命戳他結實的胸膛。
「先告訴我你想做什麼。」
「浴室當然是用來洗澡,難不成在裡頭游泳。」她心虛地避開用意。
他挑起一邊眉毛看她,沒有回答。
她歎口氣,決定老實交代。
「我想在那邊搭帳篷,」她指指門前的空地。「早晚……總得盥洗什麼的,不過,我絕不會影響你的作息。」擔心他又拒絕,她連忙舉手保證。
「搭帳篷?」他想笑她的異想天開,卻又覺得她特別。
雖然用「打不死的蟑螂」形容一個女人有點惡劣,不過,他猜,她會把它當成是「稱讚」。
「只是佔用前庭一坪大的空間,你不會這麼小氣吧!」她軟軟地央求他。
他欲言又止。
應該斷然拒絕的,這樣她就會早早打退堂鼓,不會繼續煩他,可是,他竟開不了口,他一定是睡眠不足,昏了頭了。
「可以嗎?」見他軟化,她暗暗欣喜,又問了一次,眼神中加了點無辜。
「你想用就用,我門又沒鎖。」
她倏地漾出笑容。「這樣就沒問題了,啊!那廚房跟客廳也可以自由使用吧,我會保持乾淨的。」
他閉了閉眼,十分後悔。他幹麼停下來跟她討論浴室的問題?這女人根本就是標準得寸進尺型。不過,話已脫口而出,來不及了。
「謝啦,我就知道你無法對一個柔弱的女人棄之不顧。」她嬉皮笑臉,還一副很熟的樣子,拍拍他的肩膀。
「柔弱?」他將肩膀斜向一側,滑掉她的手,皮笑肉不笑的。「我沒看見有這樣的女人。」
「不要急,等你愈來愈瞭解我的時候,你就會看得見的。」
「……」婁南軒頓時無語。
「你要工作了對嗎?加油喔!期待你的大作。」她將他推往工作室,又在他身後大喊:「加油、加油、加油!」
他捏捏眉心,納悶自己為什麼要忍受她在這裡胡攪蠻纏。難道,住到這山裡,除了可以專心創作還能順便讓人修身養性?
想起她那一副奸計得逞藏不住得意的表情,他不自覺露出笑容,好奇她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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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刻,婁南軒在工作室裡修飾今早完成的草圖。
聽見外頭唏唏梭梭的摩擦聲,一會兒又是水聲,然後是雷家安輕輕哼歌的聲音。
工作告一段落後,他走出門去。
門前的空地上已經搭起一頂藍色的「蒙古包」,旁邊還散落著大包小包,彷彿將整個家當都搬來了。
他好笑地聽著帳篷裡的歌聲,她的音有點飄,不算好聽,但有種童稚的可愛,這大概就是老天爺公平的地方,總不能樣樣完美。
沒多久,雷家安渾圓的俏臀以跪姿從帳篷裡慢慢退出來,似乎是累了,她轉身坐在帳篷邊上,抬手槌槌腿、捏捏肩,這時才發現站在迴廊上的婁南軒。
「哎,休息啦!」她堆起笑容,洋溢著勞動後健康的紅潤。
「搭得不錯。」
「多謝誇獎。」
「晚上你真的打算就睡在帳篷裡?」
「是啊,沒人肯收留我,只好這樣啦!」
「這算是苦肉計的第一招嗎?」
「要有人心疼,苦肉計才算成立,你會嗎?」她眨眨濃密的睫毛,眼波流轉,比較像是美人計。
「我會提醒你,入夜後,可能有蛇蟲活動。」他有如柳下惠,坐懷不亂。
美人計失效,雖然令人傷心,不過她還是打起精神,擠出假笑。「不好意思,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一點也不怕蛇。」
「喔?」他不信。「別為了面子死撐,我可沒有英雄救美的習慣。」
「如果你怕的話就承認,我心地善良,也許會考慮救你。」她反諷。
他大笑,這女人實在很鮮。
雖然兩人看似針鋒相對,卻不含一點火藥味,她的外表裝扮得十分女性化,性格卻經常顯露直率,反應機靈又幽默,多了這層認識,他發現對她的好感漸漸鮮明瞭起來。
雷家安看得有些失神,原來他也會笑?
這男人絕對有令女人生出愛恨交織、充滿矛盾情緒的邪惡魅力。
在你以為他堅決的態度開始軟化時又硬生生地潑你一盆冷水,老是挑起她那根好勝的神經,害得她不知該如何拿捏「合他胃口」的動作表情。
她可以和顏悅色,姿態柔軟,表現出職場女性的知性與從容,這點,她早已得心應手,只是,這些對婁南軒似乎起不了作用。
不過,至少,他說的話比昨天多了好幾倍,這應該也算關係「好轉」吧!她自我安慰地想。
婁南軒看看天色已整個暗下,肚子也餓了。
「你的晚餐呢?」
他問話的語氣讓她有種被同情的感覺,好像她會落得去啃樹皮什麼的淒慘下場。「放心,我不會虧待自己的。」
婁南軒沒再多問,走回屋內準備晚餐,她則繼續佈置她的「新家」。
花了半小時,終於將一切準備妥當,雷家安十分滿意這外表簡單,內裝華麗的新家。
用屋外的水龍頭將手洗淨,她拿出從南非帶回來的木雕折疊小圓桌,打開保溫箱,將裡頭的新鮮果汁倒入美麗的玻璃杯,還有填滿蔬果的口袋麵包。
除非應酬,她的晚餐一向簡單、少量。
屋簷下橘黃色的燈光,加上四周清新的草香,這樣舒爽的環境,為她的晚餐點綴些許情調。
她才剛咬下一口麵包,就聞到從屋內很不客氣地飄出來義式料理那種濃濃的奶油香味。
她好奇,在這個生活機能不怎麼便利的山區,他的晚餐會是什麼樣子。於是她端起杯子,抱著麵包,循著香味走進屋內。
婁南軒背向門口,一手拿著長筷子,在鍋中攪拌。
「好香……」她用力吸一口氣,不自覺發出證歎。
一會兒,他熄火,盛盤,轉過身,手裡托著的是義大利海鮮面。大大的蛤蜊,花枝肥美,鮮蝦和磨菇,白酒與羅勒,混合出濃郁的香氣,讓人頓時感到飢餓。
他倒了杯酒坐下來,見她進門,沒多說什麼。
他討厭麻煩,也怕客套、囉嗦、拖泥帶水那一類的人,只要不在他工作的時候打擾他,或是胡扯些沒營養的話題,他其實並不是那麼冷漠的性格。而她,有些硬脾氣,倒是和他挺相似的。
雷家安的視線仍無法栘開那盤豐盛、令人垂涎欲滴的義大利面。這男人,也太享受了吧!
她看他一眼,正好對上他的視線,他眼中帶笑,她將之解讀為「嘲諷」。
收起視線,她表現出一副沒興趣的表情,硬是坐在餐桌旁,喝一口果汁,再咬一口麵包,認真地盯著正前方,一片空白的牆面。
他捲起麵條,叉子輿瓷盤的輕微碰撞聲,令她無法控制地拉長耳朵,接著的是麵條放入口中,細細咀嚼的彈牙聲。
她又用力咬一口包著蔬菜的麵包,突然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女人。
自從遇上了這個冷漠、沒風度、沒有同情心加性格惡劣的男人,她就從過去的自信滿滿節節敗退,變成自憐自艾的不幸女人。
「我不會這樣就放棄的!」像要給自己力量,她突然冒出一句自我勉勵的話。
一旁的婁南軒忍著笑。
他從她身上獲得一種挖掘寶物的樂趣外加試驗的興味,見她在職場面具與真實性格中拉鋸,一點一點地透出真正令他欣賞的一面,十分具挑戰性。
他很想試試,不知道她的「不放棄」能堅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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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麼多年沒回來,一定不知道其實現在台灣的玻璃藝術已經晉陞到國際級的技術了。」早上,她在餐桌旁找話題想跟他聊聊天。
婁南軒邊吃早餐邊看書。
「我起得早,這些花以後我來幫你澆。」她跟著婁南軒來到花圃,想接過他的灑水器。
他轉身關掉水龍頭,將水管捲好。
「你的創作需要專注,不如晚餐我來做,我廚藝還不錯,不管西餐或中餐……」晚上她站在廚房,捲起袖子想一展手藝。
話還沒說完,婁南軒三兩下就將晚餐備好。
「……」雷家安只能將剩餘的話吞進肚子。
整整一個星期,她根本找不到機會跟婁南軒好好說上一句話。長這麼大,她第
一次體會到被當成「隱形人」的滋味。
像要考驗她的EQ有多高似的,不需要神奇斗篷,也不必唸咒語,明明人站在婁南軒面前,他可以完全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她發現,他是個不需要女人的男人。
他的家事,做得比她還完美;他的廚藝,勝她數倍,當他鑽進工作室後,眼中就只剩作品,她更不敢打擾他。
她完全沒有派上用場的地方,別說苦肉計、美人計,就連想讓他看她一眼這麼簡單的事,到現在都還想不出辦法。
她像一隻沒人疼愛的流浪狗,跟著他到處轉,最後,連根骨頭也沒啃到。
她懷疑,嚴重懷疑,他要不是弱視就是冷血的蛇精變身,不然肯定就是個同性戀。不然,她這樣每天打扮得艷光四射,笑容可掬,聲調輕柔,壓下被漠視的怒火,噓寒問暖,關心他的作品進度,努力維持溫柔模樣,他怎能一點都不感動、不心動?!
現在,她非常生氣。
今天若是再不聽她把話說完,給她一點回應,她決定半夜把他捆綁在床上,以武力脅迫。
她坐在門前的矮階上等待,等他回來。
婁南軒爬上斜坡的階梯,就看見兩手支著膝蓋,托著下顎,一臉陰霾的雷家安。
他低頭笑了笑。其實,她的耐性早已超出他的意料,不過,看來今天應該到極限了吧!
他雖得到了實驗的樂趣,不過,這樣一個存在感強烈的女人,他也得耗盡理智才能忽視她的美麗與魅力。
雷家安一發現目標出現,立刻站起來,倒退兩步,雙手雙腳抵著門框,打定主意不讓他進門。「我需要和你談談,給我時間,不然,我不讓你進門。」
他神情自若,走近她。
她高高仰著下巴,直視他,遊說的話還沒說出口,他一俯身,在距離她鼻尖五公分處停下來,凝視她。
又是這種放電勾人的眼神。雷家安被他這一看,原本想說的話立刻忘了一大半。
她紅唇微啟,兩眼略微失焦,嚥了下口水。
他一隻手覆上她抵在門框上的小手,一隻手攬著她的腰。熱氣,噴灑在她臉上,電流從手心、腰間竄至全身。
她的膝蓋有點發軟,他身上散發出那全然的男性費洛蒙,令她心神蕩漾。如果他想做出什麼逾矩的行為,她一定無法抗拒.
他扯開嘴角,和煦的笑臉,溫柔的注視,如流水緩緩拂過她的肌膚。
天啊!原來美男計的殺傷力,不亞於美人計。
「你……」好不容易,她吐出一個字,他便將臉頰貼上她的,她的心臟驟然跳到喉間,堵住接下來要說的話。她感覺橫在自己腰間的手臂,微微施力,她的雙腳立刻騰空。
不會吧?!他想抱她去哪裡?她既緊張又期待地在心裡發出問號。
接著,他抱起她向後轉,然後又輕輕將她放下來。
此時,兩人位置對調,他在內,她在外。
雷家安雙腳落地,目瞪口呆,愣愣地站在門口,看他輕鬆地進入屋內。
時間過去五秒,她才驚覺自己中計了。
「婁、南、軒——」這是一個惱羞成怒的女人發出的巨吼。
她跟在他後頭,發現他略微抖動的肩膀。他在笑,一定在笑她剛才花癡的表情。
「噢……」雷家安嗚咽一聲,壓下滿腦子想把他大卸八塊的暴力念頭,決定先讓他簽下合約,再慢慢「凌遲」他!
不管他想不想聽,她紅唇一張,就開始說明。
「這次藝博館的開幕首展,以玻璃藝術為主題,我們十分重視的是您在法國大放異彩的琉璃作品,宣傳重心也將放在您中國風系列的作品……」
婁南軒剛去拜訪他學生時代的啟蒙老師,想換上輕鬆的家居服,雷家安努力不懈,跟著踏進他的房間,依然滔滔不絕。
雖然,他沒興趣,也不想知道,但是那清麗溫婉的嗓音,仍然清楚地將每個字送進他耳朵。
他脫下西裝外套,解開襯衫的扣子。一顆、一顆又一顆……
襯衫已經完全敞開,露出清瘦卻絕對緊實的線條,她人還在,盯著他的眼睛,繼續講。
他斂了斂眼,索性將襯衫脫掉,赤裸著上身,走到她前方,拉開五斗櫃抽屜,從裡面拿出棉質T恤和休閒長褲擱在櫃上。
當著她的面,解開腰間的皮帶,解開長褲的鈕扣,然後,停了一下,用眼尾睨她一眼。她完全不為所動,繼續說明如何提升民眾的藝術涵養,他幾乎要忍不住為她的鎮定喝采。
直到他換好衣服,當中,她只停頓兩拍。
她絕對不承認,那兩拍,是被他的好身材吸去注意力,腦中一剎那空白所致。
他的膚色不過分蒼白,也不過分黝黑,蜂蜜般金黃均勻的膚色,扎扎實實的線條,無論是胸部、腹部、臀部,甚至連大腿彎曲時隆起的力道,都完美到一種極致。
要命的是那胸前覆著的一層胸毛,不像西方人那麼濃密,薄薄一層只有更增添男性軀體的美感與性感。
他站到她面前,低頭看著她濃密的睫毛與豐腴的唇型,專注凝神,似乎變得十分有耐性地聆聽。
雷家安開始結巴,她懷疑,他念藝術學院時,曾被抓去當人體模特兒,而那些學生,最後通通交了空白的圖紙,只留下幾滴口水的水痕。
「然後呢?」他好心提醒她繼續說。
「所以,我們、我們希望您能挑選十五件作品作為主展。」她吐口氣,揚揚長且濃密的睫毛,擺出一個公式化的完美笑容做結束。
「說完了?」他噙著笑。
「如果你同意的話。」她狡黠地回答。
這答案很妙,意思是……他若不答應,她會繼續對他疲勞轟炸?他撥開落在額前的頭髮,輕笑。「你遇過無法說服的人嗎?」他走出房間,為她煮一杯咖啡。
「只有一個。」她說,心裡暗呼!有希望了!
「哦?」他挑起眉,十分好奇,那個人是誰。
「對方還來不及答應我,就翹辮子了。」
婁南軒笑著搖頭,然後將咖啡倒出,遞給她。
他相信她絕對有這能耐,但是,他不想破例,他瞭解展覽後接踵而來的事有多麻煩,他討厭曝光,對知名度沒感覺,對任何會影響他工作情緒的商業行為反感。
「如果你覺得哪裡不符合你的期待,我們可以配合修改。」她心情一好,便不再計較他先前對她的捉弄。
他回到籐椅,修長的兩腿交疊,閒散地笑笑。
「我等等就去拿完整的企劃案及合約。」她啜口咖啡,又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我還是沒興趣。」
「噗……」才剛含到嘴裡的咖啡,擋不住噴出兩滴。
搞什麼,玩我啊?雷家安在心裡咒罵一聲。
「你過去一直待在法國,這次展覽絕對可以提升您在台灣的知名度,而且也可以接觸到台灣新生代的琉璃創作者,也許會激盪出不同的火花,你不覺得是一個很棒的機會?」她問。
他聳聳肩。
她還有一堆話要說,不過……
「等一下,我先專心品嚐這杯咖啡。」這香味太迷人,令人分心。
光看他煮咖啡的專業用具、流暢的手法,就可以想見,他不僅是個藝術家,還是個咖啡玩家。她需要一點平靜、一點好心情,才不會對不起這杯精心烹調的咖啡。這杯她已「孝想」好久的咖啡。
婁南軒眼中透出玩味,靜靜等待。
喝完,她輕輕放下杯子,閉上眼,細細回味一次,然後,睜開眼睛。
「可以告訴我您拒絕的理由嗎?我專程跑來,誠心邀請您參展,就算要拒絕,至少也給我一個能讓我死心,或是心服口服的理由。而且,您在台灣出生、長大,對這塊土地一定有別於其他國家的情感,在這裡展出具有特別的意義,您何不靜下心來想想,先別急著拒絕。」
她前一刻優雅嫻靜的氣質沒了,又回到條理清晰、積極明快的模樣,轉變之大,令婁南軒歎為觀止,她所說的話的確具有說服力。
「沒有任何理由,純粹不喜歡,而且,不願意勉強自己,更討厭被人勉強。」他第一次認真地回應她。
這稱不上理由,不過,雷家安可以理解,也相信,這就是他的個性.
若不是這樣,他不會這麼多年來只接受過那麼一次採訪,而且,在那之後,不管外界如何評判他高傲自大,或是批評他的作品,他也從來不回應。
不在意外界評價,不要名、不要利,這種人最難搞定。
「我還以為這杯咖啡是表示我們的關係往前邁進了一步,我的誠意與耐心感動了你。」她想扯出一點微笑卻發現有困難。
她很矛盾,她不該輕易地接受這樣的結果,但是,她卻接受了他的說法。她的失落摻雜著私人情緒,似乎他拒絕參展就等於一併拒絕了她,撇去工作,兩人就什麼關係也沒有了。
婁南軒在察覺到她眼神中的落寞,心微微地動搖了。
他知道一旦明確地拒絕她,她就再也沒有理由留在這裡,也就是說兩人以後就再也沒有任何交集。
「給我一點時間好嗎?讓我再想想還有什麼替代方案……」她從椅子上站起來。「你不會立刻趕我走吧?」她現在太沮喪,心情太複雜,需要冷靜一下。
「如果,你不覺得待在這裡很無聊的話。」一開始他只想著如何讓她放棄,當她真的開始考慮時,他竟又想開口留下她。
婁南軒坐在椅子上目送她走出門,想到再不久她就要離開,他才真正察覺……他對她,似乎不只是欣賞那麼單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