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人的墓園裡,顧妧妧最是思親情切,常常站著,想著父親生前種種,不消片刻淚即如泉湧。
「事情就是這樣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爸,您說呢?」
她真的希望父親能給些指示,然而除了風吹樹葉發出的沙沙聲,周圍仍舊杳然闃靜。
恭敬獻上一束香水百合,她默禱低喃:「您一定很生氣吧?杜叔和凌姨聯手搞垮咱們顧捷,女兒一點兒都沒發覺,竟是靠著您的死對頭雲家的雲亦翔才救回來!我真太沒用了!爸……您懲罰我吧!」
她跪倒墓前,悲慼飲垃。「爸,那個雲亦翔,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們之間究竟有什麼過節?自他接手公司後,很多天都沒消息了,我擔心——」
「你錯了!我和顧大哥沒有天大的過節,我也不是他的死對頭——只是和你爸理念不同,經營上合不來而已。」
一道低沉男聲突然自她耳邊響起。
「是你?」顧妧妧抹乾淚,沒好臉色瞟他,諷刺道:「哼!我還不知道你有逛墓園的嗜好。」
「這種莊嚴的地方,不宜開這種玩笑吧?」他友善問候:「幾天不見,你好嗎?」
「不好!」她毫不客氣回道:「我覺得你很莫名其妙耶,堂堂舉世聞名大企業的總裁,為什麼老愛鬼鬼祟祟,你不知道這樣很沒禮貌嗎?」
她雙手交抱,蹙眉嘟嘴地氣紅臉蛋,在濛濛眼中遊蕩理不清的情愫……他愣愣望著,竟有些醺醺然的醉,多可愛、多真實的一張臉!比起他認識的其他以男人為天地至尊的女子,她,無疑是獨一無二、絕無僅有!
「我說錯了嗎?你一直瞪著我是什麼意思?」
雲亦翔仍不置一詞,微牽嘴角瀟灑一笑,然後向墓碑拘謹地行了禮——「我以為,所有女人都巴不得我會在她們身邊鬼祟出沒,如果有幸碰上,她們會高興得感謝神仙庇佑,哪像你?」
「哼!臉皮超厚的自大狂!」
「看在我辛苦挽救你們顧捷的份上,你是不是應該對我客氣一點?」
「彼此彼此,你也不要太囂張。」
她挑了挑秀眉,想起上回他臨走前撂下的狠話,高度戒備道:「顧捷……沒問題吧?」
「聽你的口氣,似乎很擔心……」他雙手放在口袋,面露詭笑。「也是啦!如果我想對顧捷搞什麼鬼,你也無從知道。」
她一甩頭,灑脫坦白道:「你不要裝腔作勢了,一般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尤其是我——」
「噓,別動怒。不如找個地方,我們好好談一談?」
「有什麼好談?」
深情看了她一眼,雲亦翔柔聲道:「確定沒有?」
「沒有!」他眼波含情,她不認為自己夠定力抵禦,急於閃開他的凝眸,轉身想走。
「我先走一步。」
「等等!」他拉住她,緊扣柔細皓腕。「好吧,我明說……那天,我大聲凶你,真的對不起。我鄭重向你道歉。」
「不必!我當遇見瘋狗。」她不屑撇開頭。
他焦躁扳過她的身。「聽我說兩句,給我一個機會!我真的想和你談一談。」
「我說過,沒什麼好談,你要的,我能給的,全都給得乾淨了!你還想怎樣?」
「好!就算我們之間沒的談,但是顧捷可有很多的新政策,需要你這個接班人提供意見。」
「你在找借口?」懷疑地看他,奮力掙脫桎桔,恨道:「放開!在我爸面前,請放尊重點!」
「對!我就是尊重他,所以特地來告訴他老人家,他的寶貝女兒,我雲亦翔要了!」
「你……」她瞠目噤語,他在吼什麼?
要了是什麼意思?做他的專用床伴?還是與她共結連理?
「我來向他老人家請示,希望他能成全我們。」
他虔敬地看著顧常風墳上遺照。「倘若我們結婚,我成為顧家的女婿,在經營上會更得心應手,人員管理調度也容易些……畢竟,在員工眼裡,我這代理總裁是外人。」
「原來你想做顧家女婿然後明正言順入主顧家產業?你這土匪!強盜!不要臉的流氓!
你根本就是乘人之危!」
她嘟嚷著不停漫罵,枉費自己以為他會好心幫到底,為顧捷竭盡心力,沒料兜一大圈,他的什麼真心情意,只是用來霸佔顧捷,當顧捷真正的老闆罷了!
「你完全誤會了!」
她的推論讓他啼笑皆非,誰會笨到去侵佔一家虧損嚴重的公司?
「哼!雲亦翔,你不要再顛倒是非,真夠卑鄙!算我看錯你了!死心吧!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顧捷你想都別想。」
「是!我是強盜、是流氓,專門只搶你的心、你的愛情——除了我,任何人都別想得到!」
他直接切入重點。「我要完整的你,顧小姐,若非看在你的面子上,像顧捷那種已經從裡爛到外的公司,倒貼我都還嫌累贅——」
「不准你污蔑我家!」
「我說的是事實,你最好弄清楚狀況再來大言不慚。」
「放開!不要拉著我!」
顧妧妧甩開他,拚命往前跑,腦袋亂成一團什麼頭緒也理不出!雲亦翔明目張膽在父親面前求愛,又把顧捷扯進來,確是令人失去理智,驚慌失措。
不管他真正要的是什麼,他的開口求婚,夠讓她的心撲撲亂跳,腳步也如騰雲般飄浮顛簸,自己還不滿十八歲,高中都沒畢業呢,怎麼做人妻?
她想一個人冷靜,找個沒人的地方想想,他卻採取緊迫盯人,尾隨在後猛追,除了跑得更快,能如何?
「啊!」突地腳踝一拐,她整個人撲跌在滿是碎石的地上,強烈刺痛瞬間襲遍神經,傳至身上每一處。
「好痛……」她掙扎著要撐起身子,一用力卻引來更大的劇痛。「唔!我的腳——」
「怎麼了?摔到哪兒啦?我看看!」他疾奔過去抱住她。
「腳——又扭傷了。」她無力低語:「老是跟我作對。」
「我看看。」他試探撫摸她紅腫的腳踝,細細察看。「你和我一樣——習慣性的脫臼,讓我試試扳正它——」
「不要!不要!」她嚇得猛抽回腿,痛得汪出滿盈的淚水。「算了……拜託,不要拿我的腳做實驗——」
「我沒跟你開玩笑,以前我打籃球受過傷,現在左臂也常這樣。都是自己弄的——」
「自己弄?你太神了吧!你想開國術館做副業,專治跌打損傷嗎?」
她咬緊牙關,撐起身子。
「學生時代,我也算是運動健將,身上大傷小傷不斷,基本的運動傷害差不多自己可以搞定了……喂!不要亂動!讓我幫你。」他小心扶著她的纖腰。
「沒事,反正我習慣了,應該……還可以自己走——」
「你別開玩笑!」他板起臉,輕手輕腳將她抱起。「別動!乖乖讓我抱你上車,既然你不放心就帶你看醫生,不然,我就只有把你扔下,自己想辦法。」
自己想辦法?
荒郊野外,除了爬下山,還能有什麼辦法?
她識時務地噤聲,穩穩讓他抱著,這四下確實沒有人可以幫她,不得已的她也只能乖乖環抱他古銅色的頸項,與他胸貼胸捱靠,讓砰砰的心跳聲和協地奏出美麗的愛情詩篇……「說真的,如果你不要動不動就張牙舞爪、凶巴巴,其實你真的是個很漂亮、很迷人的女孩。」他和緩溫柔道。
「是你讓人看了討厭,忍不住就張牙舞爪!」
調開目光,她不敢直視他的眼神,那麼的明亮炯神,閃閃照射懾人的光采。
「怎麼了?為什麼在發抖?」他溫柔問道。
「哪有?」她小嘴一抿,嬌嚶嗔道。
「你怕我?」如蜻蜓點水般,他在她的唇上淺淺一沾。
「唔!不是!我、我……」這淺吻使她腦袋又急速斷電,語無倫次!
這就是傳說中的愛情嗎?
甜蜜又痛苦,動不動陷入混亂失常的愛情嗎?自己費盡心力阻止,絕不可愛上的人,依然是逃不掉。
逃不掉的我該這樣墮落嗎?她不禁自問。
一小段距離,彷彿走了一世紀,而她仍沒有答案……好不容易將她舒服地安置座椅上,他斬釘截鐵警告她:「不行!你需要人好好照顧,明天我幫你安排一個司機兼保鑣。」
「不用!必要時,我會請阿福幫我,雖然他已經被資遣了,但是私底下他很幫我的。」
「那怎麼行?」他濃眉一皺。「下次,萬一又受了傷你怎麼辦?」
「我自己想辦法。」她很有骨氣的說!
「想辦法?又去找你那只胖熊表哥?」他嚴厲看著她。「絕、對、不、准!聽清楚沒?」
「啊!你很霸道耶!」她氣得握拳,打向他鐵一樣壯的胸懷。
纖纖粉拳被溫厚的大掌收納,他沉嗄嗓音說:「你說對了!我就是霸道,特別是對我的女人更霸道。」
「你?」她睜大眼,微煽捲翹的睫毛。「真是討厭。」
他迅雷不及掩耳覆上她的唇,低啞溫柔愛語:「愛我都來不及了……怎會討厭?你說謊!」
「不、要!不要隨隨便便吻我!」推開他的頭,她回道:「我討厭輕浮的男人。」
「那好,請問什麼樣的吻才不叫隨便?」他寵愛著拂順她飄飄長髮。
「呃……這——」她低下頭認真思索。「總之,就是你……討厭,我說不上來——」
「不如,示範給我看看?」他邪佞淺笑,食指點著自己的唇。「給我一個吻。」
倏忽揚起眉睫,澄澈眼中閃爍驚奇,熱烘頰邊渲染粉色霞彩,她吞吐道:「你在說什麼夢話?我……我瘋了才會吻你!神經病!別做夢了!」
「一個吻就好。」他定定望住她粉雕玉琢的容顏。「算是……算是獎勵我,把你救出火坑。」
「你哪裡值得獎勵?按理殺人是要償命的,所有你該做的都只能當贖罪!哼,想討賞,門都沒有!」
「喔!我不配討賞?」他靠近,黑鑽炯瞳發散出不尋常的訊息。
「當然不配!」她轉開視線,閃過他的凝睇。
同處狹小車廂內,挨緊的身體不約而同升溫燥熱,她覺得有強大壓迫感。
「是嗎?」他斜揚嘴角,露出怪怪的笑,一面出其不意按下身旁按鍵,兩個座椅同時往後平倒,快速翻身將她壓制——「別再逼我以顧捷之名威脅你,我討厭用這種下流的手段。真的!」
他深情脈脈看進她無瑕晶眸。「……現在我說的每句話都是真心的,在這裡,當著眾多神魂魄,及你的父親面前!我發誓,鄭重發誓,我對你是真的!」
「你真是……啊!」
她瑟縮在椅子內,腳踝的痛楚再度襲擊。
這回她感覺更痛了……因為,除了腳痛,還多了心痛!
他氤氳瞳中的淚霧,他攢鎖的眉心,他的沉沉歎息都讓她隱隱心痛。
長到十七歲,沒有人教過她如何辨別男人?到底他眼底的款款愛戀,他用心用情一字一頓的深刻告白,是真的嗎?
對著天地間冥冥之中,有著神奇力量的神秘魂魄發誓。他敢說假話嗎?
天曉得!天才知道真相!她能怎麼做?挖出他的心來看嗎?
她掩面,低低泣訴:「為什麼?你為什麼不肯放棄?我好矛盾,好煎熬,好掙扎!」
他沉默半晌,緩緩分開她覆蓋臉龐的雙手,低語:「想如何試煉都隨你!要我經營顧捷,要我毀滅害你的那對姦夫淫婦,甚至要我下油鍋、上刀山,要我放棄全世界,我全都願意……真的,我願意!」
「不!」她伸出手覆上他的唇。「我不要你這樣。」
他欣喜捉住她柔軟小手,愛戀的吻了又吻。「捨不得我,對不對?」
「我……」她無語,回以盡在不言中的深意眼光——「承認吧!,你是愛我的……承認吧!」
是啊!是啊!她的心早就承認了……若非擋在面前的世俗紛擾,不能解的父仇心結,她早不顧一切奔向他懷抱!???
天堂鳥酒吧藍調搖滾音樂,在週末滿座的酒客間,時輕時重地流轉,敲擊各自懷抱悲喜的心……「沒想到你會主動約我。」夏冀酸意道。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這一次,他是玩真的,可悲啊,像我這樣單戀的女人——」
闕雪靈痛苦地將杯內酸苦的酒汁一飲而盡,哀絕語氣道:「對他死心塌地十幾年,畢竟不敵二八佳人的青春美麗,我該怨誰?怨他薄情寡義還是怨自己太笨?」
「唉……」
夏冀實是萬般不願聽她訴說單戀雲亦翔的哀怨!那是他心裡的最痛。
面對不能愛的人,強抑情緒的他只好有苦難言地拍拍她的肩。「說真的,你的困惑,剛好也是我的困惑,我自己都解不開的結……當然也就幫不了你,殘忍一點,告訴你實話吧!這次,我看你是白回來了。」
「告訴我為什麼?」
闕雪靈蒼白著臉。「顧妧妧,她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小孩子,以前,不管什麼條件再優秀的女人,他都不會定下來,他——」
「不要講道理,也不要白費力氣去推論。」夏冀打斷她的義憤填膺。「愛情如果能講理,就不叫做愛情了。看開點吧!」
「不!為什麼要看開?我不甘心!等了那麼久……」
「小姐,理智一點吧,不甘心是沒有用的。」
夏冀憐惜望著這個自己曾經深深喜歡過的女孩沉痛道:「我也有過經驗,得到愛情與否,跟等多久通常沒有關係。」
「你不要再說了!」
闕雪靈痛苦地撫面搖頭。「我知道你又要勸我,什麼感情不能勉強啦,愛情不能強求……我活到這把年紀,所有勸人想開的話,我懂得比你還多。可是,說歸說,我就是做不到啊!我就是愛他!就是愛他嘛!你說怎麼辦?嗚……」她激動地拍打桌面,琥珀色酒汁溢出,擴散分流,迤邐出不規則的圖形,如同闕雪靈滴血的心情——愛,放了不能收的絕望啊……當雲亦翔入主顧捷,之後又與顧妧妧陷入愛河,數度相偕出席重大宴會場合,儼然如同夫妻的消息傳到她耳裡,初期,她樂觀以為雲亦翔不過再度犯了風流性子,時日久了必如過往前例,不了了之。
然而,種種繪聲繪影的傳聞,一則又一則真實無比且無遠弗屆地傳到台灣,她當真急慌了……顧不了什麼女性矜持,什麼自尊,反正在他面前,她裡子都可以不要,更何況面子?
匆匆買了機票,心裡做好最壞的打算,這份堆積十年以上的感情,恐是血本無歸——如今,答案已然揭曉,但心痛依舊!
每一刻她都希望有人可以發揮慈悲,一棒打昏自己。那麼,失去愛情的痛苦便不再蝕人心肺,痛徹骨髓!
「接受事實吧!雪靈,他們之間是認真的——」
同是男人,又是多年知己,夏冀瞭解自己的兄弟,更清楚雲亦翔對顧妧妧絕非遊戲,而闕雪靈的呼天搶地,他固然心疼,終歸是多餘啊!
「不要嫌我煩,最後再勸你一句,放棄吧。」
夏冀淡淡地將酒飲盡,留下酒錢,對無緣的心上人道:「對我慈悲一點好不好?看著自己喜歡的女人為另一個男人痛不欲生,這無疑是最殘忍的酷刑耶!」
「我……」闕雪靈哀痛欲絕,紅著眼眶無助望著同病相憐的男人。「對不起,夏冀,對不起……我沒辦法控制自己。」
「哎!算了,我先走啦!你自己小心……」
「夏冀——」
她怔怔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才想起,原來自己又重重傷了他一次。
歎息復歎息,世間情愛啊,真是捉摸不定。
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永遠不會那麼巧就是同一個。
「喂!再給我一杯——」她醉意朦朧向酒保舉杯。「快點!」
「這位失意的小姐……」
「你是誰啊?我不……想和人說話……對不起。」
「慢著,我說你聽,這個你一定有興趣。」
「走開!嗦!」
她搖頭搖手,整個人伏在桌面,像只美麗的醉貓。
「我有辦法讓你贏回心愛的男人,怎麼樣,有沒有興趣聽一聽?」
她恍惚看著對座的一張胖憨憨的年輕臉龐,半信半疑問道:「你說什麼?你知道……我心愛的男人是誰嗎?」
「當然!」他信心十足。「因為,他愛上的那個,剛妤是我愛的。」
「哈!真巧啊!」
她苦苦笑著,笑著擠出酸澀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