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我們的研判,昨夜約莫九點多的時候,遠揚集團與德國星保集團簽下會同,因此星保集團終止了與凌鷹集團亞太地區的合作關係;同一時間,凌鷹集團亞太地區旗下所有的金融機構活動基金大量外流,去向不明。所幸總裁適時地運用『危機處理方案』,將凌鷹其他地區的活用資金轉入填補,否則今天早上世界各地即會發覺凌鷹亞太的經濟危機,也可能發生……」
「併吞。」凌睿唐臉色沉重地接下集團安全部主任的報告,他始料未及在大姐自殺之前,公司居然出現這麼大的事,大姐為什麼不和家裡人通報一聲?「星保的事情先擺一邊,查出資金外流的原因了嗎?」
安全部主任愧疚地低下頭,「應該是電腦駭客所為,凌鷹集團的主電腦程式並沒有被侵入的情形,這也是人們想不透的地方,駭客似乎從某個地方切入主管級動態密碼,避開檔案開啟防衛系統起動。況且這名駭客狡猾多端,猜想是由內部編改虛構金額給其他銀行之虛設客戶,我們追蹤資金流向到最後,發覺資金最後到了聖彼得堡。」
「那就去清查聖彼得堡所有的通話紀錄啊!」站在凌睿唐旁邊的凌騰炎氣憤地大吼。
兩人和其他幾位安全部的人員在一間醫院特別為他們準備的房間討論,由於事關凌鷹集團的機密,於是除之前幾個大男人,凌家的人尚未知道這件事情。安全部主任口氣開始變得十分囁嚅,「但聖彼得堡的電話系統是舊型的類形系統,除非在通話的同時找到線路,否則找不到電話紀錄,這名駭客……似乎非常瞭解這一點。」
「換句話說,就是你們找不到!」凌騰炎瞪著垂頭喪氣的安全部主任,「金額到底有多少不知去向?」
「五……」安全部主任的頭垂得更低了,看來儼然錢不是被駭客偷走的,而是被他從偷的。「五百億……美金……」
「五百億美金?」這一驚非同小可,簡直就是天文數字,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公司合併案也不過三百多億美金而已,凌鷹的亞太部門竟然被一名駭客偷走了五百億?幾乎整個亞太部門只剩下一個空殼而已,「該死的!你們到底幹什麼吃的!」凌騰炎的頭快昏了,就是因為這五百億美金的缺失,所以他最得意的女兒因此走上絕路?但她並沒做錯啊!甚至在最危急的時刻,她也做了最好的應變處理。
「對不起、對不起……」安全部主任頻頻地鞠躬道歉,冷汗不斷地從他額間浮現,「但我們已經派人到聖彼德堡去找出這筆金額的動向了,還需要一點時間……不過,我們安全部的人也找出一個可能的內應,若非由內部啟動電腦,否則駭客無法這麼輕易地把資金流出公司。」
「誰有那麼大的狗膽?「凌騰炎不住地爆吼。他自認對待下面的員工不差,能將主電腦啟動的也僅有數名高級主管,到底是誰想毀了凌鷹集團?
「老爸,先別那麼生氣,把所有的始末弄清楚了再說,」凌睿唐拍了拍父親的肩膀,臉上慣有的笑意也失去了蹤影,卸下笑臉的他,在此刻嚴肅的儼然如一個冷靜掌握大權的君王。
安全部主任向身後的黑衣警衛使了使眼色,兩位毫無表情的男人立即離開房間,過了沒多久的時間,房門再度打開,兩人間多了一名身材纖小的身影。她低著頭,一頭及胸如瀑的黑髮披散了下來,在窗欞日光的反射下隱約可見她白皙得幾近透明的臉頰,此刻的她更似不存在於世間的妖精,彷彿在陽光的照射下,下一刻即會從眾人的面前蒸發。
所有的面孔在此時都已模糊,陶晚晶無法相信在她平靜的生活裡會有這般的待遇,她的眼中充滿淚珠,卻更加地盈滿恐懼。從他們闖進她家帶走她的那一刻起,她再也無心思去認清每一張陌生而面無表情的臉孔,他們儼如突然到來的死神,不聽她解釋地強押了她,除了驚恐,她實在不明白她究竟做了什麼事,為何他們會帶她到這種地方,聲色嚴厲地指責她犯了罪?
她做錯了什麼?她犯了什麼罪?陶晚晶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她覺得這處地方好冷,除了腕上沉重的手銬,她的心也跟著凍結,那個向她承諾會保護她的男人,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卻不見蹤影……
「晚晶……」凌騰炎簡直不敢相信他的眼睛,眼前柔弱的好似水般的女人,他安排在荷荷身邊的機要秘書,對每個人總是溫柔謙遜的脫俗仙子……他從來沒有懷疑過晚晶,即使凌鷹所有的幹部都有嫌疑,他也絕不會去懷疑這麼一個凡事百依百順、與世無爭的女子。
凌騰炎眼中凝滿錯愕與不信,但眼前的事實擺在他的面前,他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握住她纖細的肩膀猛搖,「晚晶!你明不明白這麼做會害死了荷荷?」
「我……「陶晚晶慌亂地抬起她清澈如水般的眼瞳,清楚明白地說明了她的無辜與委屈,盈眶的淚水如珍珠般地滑下她的臉頰,「我沒有……相信我……」她的粉嫩朱唇顯得蒼白,細腕上冰冷的手銬彷彿在下一刻就會把她給壓垮。
「不是她。」不捨得她如此楚楚可憐的神態,凌睿唐短短地歎了口氣,向前把狂搖她的老爸扯開,「不可能是她。」
那低沉的嗓音在她的耳裡聽來分外的熟悉,隔著薄薄的淚霧,她的腦子在瞬間停下了運轉,陶晚晶呆愣了下,緩緩地注視著她生命中的不速之客,「你……」他怎麼會在這?為什麼他會在這個恐怖的地方?
「老二,我明白你想袒護她,但事情……」凌騰炎難過地抹了抹臉,「荷荷目前仍在加護病房裡意識不明、生命垂危,造成荷荷自殺的原因就在於她,教我怎麼冷靜下來?那麼堅強的荷荷,居然會絕望到選擇自我了斷……」
「艾荷……自殺?」陶晚晶彷彿遭受到晴天霹靂般的打擊,雙腳支撐不住自個兒身子地軟軟跪坐了下來,「為什麼?」驚愕的詢問得不到正面的回應,她喃喃地搖了搖頭,「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們騙我對不對?」
凌睿唐蹲下身,正視著她茫然而空洞的眼眸,神情嚴肅而沉重,「是真的,大姐昨天晚上跳樓了。」
「跳……大姐?你是艾荷的……」
「弟弟,凌家最不事生產的老二。」凌睿唐緩緩地撫過她些許紛亂的髮絲,頹然地歎了口氣,「我真懷疑你的迷糊怎能讓你活得那麼久,你知道我的名字,和我相處了那麼久的時間,卻始終沒有想到過我和大姐的關係。」
望著凌睿唐近距離熟悉的面容,陶晚晶懷疑自己是否在一場永無休止的惡夢中。一個莫名其妙自稱「飯票」闖進她生活的男人,她總弄不清他的底細,就這麼地任他干擾了她的生活,但他……
她嚇壞了。凌睿唐將虛軟無力的陶晚晶攪進懷裡,回頭冷然地望著父親,眼裡多了一份在他個性裡不曾存在的認真,那抹認真將他的神情轉變為一個成熟穩重的大男人,「老爸,事情不可能是晚晶做的,昨天晚上之前她和我人在北海道。」
「但這足以證明她有潛逃國外的動機。」安全部主任不安地挪了挪腳;「若非令公子將她押回台灣,否則此刻她已經潛逃無蹤。」看著凌睿唐如此為最有嫌疑的罪犯護盤,那種打自心底的確認,不禁令他的立場開始動搖。
「是這樣嗎?」凌睿唐聞言冷笑,「我懷疑你們只是隨便找個替死鬼交差,資金外流這件事的背後,應該有另一個龐大的國際犯罪集團操控,以晚晶學糊的個性,她不可能會成為集團的一份子。」
「但……」冷汗在安全部主任的額間集成一條水流,他緊張地擦了擦,「在所有的調查中,她是惟一有可能犯罪的人啊!況且她的戶頭裡有著近千萬元的存款,這些錢又是從哪裡來的?」
「那是她苛待自己省下來的。」一思及此凌睿唐又禁不住心中疼惜地攬緊了她,「你們的消息來源太膚淺了,正巧中了犯罪組織的伎倆,她是代罪羔羊。」
凌騰炎古怪地擰起眉頭,對於兒子如此深入的見解百思不解,「你怎麼會明白這麼多?你沒插手過公司的事情,怎麼會知道有犯罪集團企圖弄垮亞太地區的所有公司?」
「我已經循線追查這個國際犯罪集團好一段時間了。」凌睿唐沉穩地笑了笑,眸裡又多了一份篤定的銳利,「然而這次他們惹上了我,而我不會再放過他們。」
***
凌艾荷習慣性地咬著食指的側邊,這是她深思的習慣,而閻月靜靜地瞅著她的側面,揣測在她聽到這些說法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過了好半晌,凌艾荷才緩緩地鬆開牙根,平淡無波地望進他冰綠色的眼眸,「為什麼帶我回醫院?」
閻月笑了笑,「我還以為你會問的是其他的問題,諸如那個犯罪組織是什麼樣的型態、如何侵入你的公司,或是公司裡的內應是誰之類的問題。」
凌艾荷擰了擰眉,「你知道答案?」為何他總是一副他知道天下所有事的樣子?難道連這種事他也一清二楚?
「我不知道,所以你問了也是白問。」閻月隨意地聳了聳肩,心裡半有戲弄她的快感。
凌艾荷白了他一眼,「別引誘我問不到答案的問題。」她覺得他愈來愈可惡了,似乎總是想讓她做出一些她自己未曾做過的愚蠢行為,尤其是那張無賴般的笑臉,她真想把他臉上掛著的笑容狠狠撕碎。
她臉上泛起的不滿令閻月有點想大笑出聲,但他還沒那個膽量惹這頭母暴龍生氣,天曉得他肩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他直覺她開始有點轉變,不再是剛跳樓裡萬念俱灰的絕望者,起碼她的烏黑明亮的秋瞳裡多了一份該有的生氣,尤其是她因怒意而微微抿起的紅唇,在他的眼裡看來不僅不嚴厲,反增添了幾分俏皮的味道。
他咧開嘴,直視著她熠熠發亮的眼眸,不自覺地伸手觸碰她的臉頰,卻冷不防地望見她眼裡猛然升起的戒備,然後她迅速地輕啟朱唇,露出她的編貝玉齒,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指。
她又咬人了!閻月忍痛地飛速抽回他的手指,「你能不能……管好你的牙齒?」她的反射動作簡直活像只野生的攻擊性動物!
「只要你能先管好你自己的手。」凌艾荷冷冷地回答道,恍然大覺自己的牙齒有多可怕。當她發覺咬人可以抒發自己的情緒之後,他若再敢碰她就別怪自己有可能把他啃成碎片。
「真是只暴龍。」閻月苦笑地瞅著指上的齒痕,由明顯的痕跡可看出她咬得一點也不留情面,完全把他的手指當成最堅硬的食物對待。
「什麼?」凌艾荷得意地瞇細眼再咧開嘴,又露出她森冷恐怖的牙齒。
「沒事。」閻月的眸裡閃過一絲異光,興味地瞅著她挑釁的面容。總有一天她會明白什麼叫「以牙還牙」的道理,而他會親自示範,「有時候裝傻也是一種幸福,太過精明的人會活得太累。」
凌艾荷緩慢地斂回高揚的嘴角,「這是拐個彎罵我太傻?因為不懂得裝傻,於是活得很痛苦?」
閻月不置可否,在和她先前的相處經驗中,他早已得到教訓,她的個性中隱含著害怕被人傷害的因子,於是最輕微的一句話都會讓她馬上建築起自己的防備而攻擊對方,不管對方出善意或是惡意。他的心裡隱約地泛起一抹憐惜,她的個性……唉,他不知道該怎麼說啊!過去她太過強迫自己成熟,卻忽略了成長過程中應有的快樂,他看到的總是一個內心深處不快樂的孩子。
久等不到閻月的回答,凌艾荷下意識地別開他熱烈注視的眼光,「你都是這樣嗎?想盡辦法去窺探別人的內心,當遇上詢問時,總給我完全毫無相關的答案,或是沉默不語。」他不明白當他有這種反應的時候,她總會有種錯覺,像是在兒時做錯事時,承受父親無言而責備的眼光,卻又告訴她該怎麼做,要她自己在錯誤中去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法。
也許在外人看來是開明正確的教育方式,在自己的身上得到的卻是與眾不同的感受。旁人羨慕她獨立自主的個性,但他們卻不明白在她學習的階段中,有多麼惶恐自己會做錯事,她害怕周圍人對她失望的眼光。然而長大了,她學不會依賴,也學不會如何將自己的成就與痛苦和別人分享,她一直相信自己是個成熟而獨立的個體。這就是她的精英教育啊!養成了一個冷血的怪物。
凌艾荷抿了抿嘴,將自艾自憐丟到心靈的最角落,對閻月如同父親的反應心裡有些淡然的失落,「也許我不該等待你的回答。」
「你有沒有想過,可能是你問了連我也不知如何回答的問題?」她臉上的生氣又消失無蹤了,他真該明白自己絕對不能提起嚴肅的話題,否則以她的死腦筋就會開始往牛角尖鑽,或許他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樣的遭遇才會養成她這樣的個性,但她的確對自己太過嚴厲,「因為每個人的思考層面不同,所以我無法針對每個人做出公正的評斷,倘若以我的論點對你的問題做出批評,豈不是對你很不公平?」
「沒有人可以做到完全公正。」凌艾荷精準地抓到他話中的重點,喃喃地重複過一次,她嘲弄地笑了笑,「這是承認你自己的缺點嗎?」
「承認自己的缺點,甚至欣賞它,有什麼不好?」
凌艾荷難以置信地瞅著他。為什麼……為什麼他會有那樣的自信?即使是自己的缺點,他都毫不猶豫的接受、包容它,甚至引以為傲?那不是普通人說辦得到就辦得到的事啊!當她發覺自己的缺點時,她只會想盡辦法掩飾、漠視它的存在,努力將缺點修正過來;然而為什麼他能接受完整的她,即使是個性中不完美的地方?這樣的人好恐怖!
「別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閻月緩緩地咧開笑容,冰綠色的眼眸一閃一閃的,未了又補了一句,「我會害羞。」
凌艾荷「嗤」的一聲,差點為他突來的幽默感爆笑出聲。害羞?這是一個死神會說出口的話?拚命地抑下梗在喉頭不住顫動的笑意,但她發覺自己的自制力變差了,居然還是讓泉湧不斷的笑聲低低地湧了出來。
閻月滿意地微笑,「我喜歡你的笑聲。」在笑容間,她總是精銳的眼眸也跟著笑意而溫和了許多,他總拒絕不了內心想看到她笑的樣子。而最重要的,他想勾起她對笑容的記憶。
「你……」該說他是怪人嗎?似乎在客觀的論點相較之下,她才是怪人,凌艾荷實在不明白他腦袋裡到底在想什麼,但她的確欣賞能適時發揮幽默感的人,比起一些整天道貌岸然的老學究好多了。她緩緩地停下了笑聲,瞅著他的面容,「你……」她飛快地在腦中搜索著字句,最終找到一個詞彙來形容他,或許不夠貼切,但那是第一個躍上她腦海的觀點,「好可怕。」
「可怕?」閻月揚了揚眉,著實想不到她會用「可怕」來形容他。他的笑意未減,在一瞬間漾過一絲可以稱之為「寵溺」的謎般溫和眼神,「也是你說對了,我是個可怕的人,而這個『可怕的人』打算帶你去做些可怕的事。」
***
跟著閻月進到醫院的另一間病房,凌艾荷頓時明白他所謂「可怕的事」究竟是什麼,她的臉剎那間轉為蒼白,泛冷的寒意直直地襲上她的脊樑。先前溫暖的感覺不見了,她望了望閻月的背影,他身上的黑袍下擺莫名地翻騰著,有如黑天使的羽翼,張牙舞爪地向她宣稱他的身份。
是啊,她怎麼忘了?忘了他是一名死神,忘了他正是終結生命的執行者。凌艾荷將視線移至病榻上的人影,隨即被緊緊地抓住了視線,無法移開。巨大的白色綿被幾乎淹沒了蜷在床中央的瘦小軀體,那是一個約莫六歲病入膏肓的小男孩,消瘦得幾能見兩頰凹陷下的顴骨,由他蒼白的臉色和身旁的儀器看來,誰都能明白這個小男孩所剩的時間不多了。
小男孩並不是孤單的,床邊有個女人坐在一旁,面容憔悴而絕望,看來是小男孩的母親。她正翻閱著報章雜誌,但看得出她的心思仍掛念在小男孩的身上,不時地轉頭望著熟睡中的男孩,她的眼裡承滿擔心。整個病房只聽得見機器運轉所發出的心跳測試聲,還有在病房裡揮之不去的陰沉。
凌艾荷猛然地後退,想逃出這間病房,但閻月卻像背後長了眼睛般地阻止了她,僅是單手精確地拉住她的手腕,令她想跑也跑不了。她拚命地甩著他的手,甚至考慮咬他,但他只是回過身來,直直瞅視著她不發語。
「這就是你說的『可怕的事』?勾這個可憐小孩的魂魄?這就是你帶我回醫院的原因?」凌艾荷的聲音帶著顫抖,她望進他冰綠色眼眸的深處,不再存有她看過的友善,翻攪的僅有初次相見時他那逼人的危險氣息,冰綠色的寒冰眼眸有著她死前凝視過的冷酷和淡然。
「為何你可以冷淡的面對自己的死亡,卻不能面對他人生命的結束?」她的反應之劇烈頗出他的意料之外,不知她究竟為了什麼而如此驚慌?
「放開我!」凌艾荷狠狠地啃住了他的手臂,意圖使閻月放手,但他不僅沒有作聲,反而將她拉進他的懷裡。她渾身發著顫抖,緊閉雙眼不去試想待會兒有個年輕的靈魂將步入冥界的旅途。
「你究竟在害怕些什麼?勾魂會引起你重溫死亡的過程?」閻月費力地壓下她的掙扎,結果肩上才被她咬過的傷口再度受到攻擊,他暗咒地忍了下來,支起她的下顎強迫她正視著他,「看著我,告訴我你為何恐慌。」
「不要!」凌艾荷睜開眼,為她無效的掙扎氣憤難當,「我不要看,我的死亡是我的決定,然而他和我不同,誰都可以感覺得出床上的小男孩用盡全力想活下去的人卻必須無助地任人擺佈他的命運!」
閻月擰起眉,「不是擺佈,這是讓他惟一從痛苦中解脫的辦法。」她的反應令他想起另一個人,那個永遠在地獄最底部痛哭的勾魂使者……
「解脫?呵,什麼叫『解脫』?我不懂!」凌艾荷死命地搖著頭,「讓他不再為他的生命痛苦叫解脫?讓他的家人接受他的死亡叫解脫?這些都不是!他若想死就不會帶著這些機器和病魔掙扎奮鬥,對他來說,死亡不是解脫,那是一中種進入恐懼的起點,他的年紀甚至小到無法理解死亡!」
閻月瞅著她,她的歇斯底里似乎將藏在內心深處的某部分當成在病榻上的男孩,她仍然無法真正的面對死亡。他緩緩地舒口氣,「人各有命,也許你不認同,但在天地間都有它固定的時間,有人長壽、有人短壽,這並不是公平的事,也非所有的神祇都能掌控。因為有死亡,人們才能知道生存的可貴,珍惜回憶和股起勇氣迎接新的誕生,若無法接受死亡,既是無法接受生命。」
「我不要聽你說這些大道理!我只看到一件事實,就是他想活著!」凌艾荷難以理解地望著他,頻頻搖首,「為什麼你不能瞭解呢?在他想存活的同時,你用什麼樣的心情去結束他的生命?認定他只是生死簿上的一個名字,時間到了,他也必須毅然舍下所有他熱愛的事物,奔向另一個新旅程?這太天真了!」
驀然地病房裡的機器發出警訊,床上的小男孩身體開始不自然地抽搐著,他的母親驚慌地按下呼叫鈴,緊緊地抱住小男孩輕搖著,緊接著所有的醫生、護士衝進了病房,緊急而有效率地做著急救的工作。
「時間到了。」閻月冰綠色的眼眸轉為幽暗,他緩緩地鬆開了她,而凌艾荷反倒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臂,身軀的顫抖加劇,陷進無端的恐懼中。閻月又長長地歎了口氣,不再逼她,「你走吧!我明白你即使已經面對了死亡,仍無法面對死亡真正存在的事實。」
凌艾荷聽話地離開病房,她的最後一眼是目睹醫生拿起電擊器,而測試小男孩心跳的機器鳴起了長而不間斷的聲音……
她蜷在病房外走廊的一角,緊抱著雙臂抑止自己渾身的冰冷和顫抖,試著忘掉那個與她素昧平生的堅強男孩。她哽咽了下,低低地啜泣起來,不能阻止她突然發覺自己無法和命運搏鬥的無助感,只能任自己撲簌簌的淚水在她的雙頰邊漫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