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才剛離開,在臥房裡的棠夫人就焦躁地在房裡走來走去,腦子裡思索著該怎麼解決那個西域女人才好。
「彩雲,你說我是去罵那西域女人一頓,讓她自己識相點離開棠家,還是索性攆走她算了?」彩雲一聽,這可不得了,要鬧出大事了!她平日是棠夫人的心腹,當然也得替她收收衝動的脾氣。
「夫人,少爺的個性您不是不明白,這件事還是等少爺在的時候再說吧!」
「開口少爺,閉口少爺!」棠夫人罵了一句,心想彩雲沒幫她也就算了,反而還火上加油。
「難道他胡來,我就管他不得?我偏要趁他不在的時候把這件事解決掉!走,跟我去月波清齋!」
「夫人……」彩雲驚喊著,然而棠夫人已拂袖出門,彩雲根本攔不住,只得快快跟上。
然而月波清齋裡的舞鳶,根本沒意識到狂風驟雨將至,只是在棠靖翾剛離去後,立刻懂得了什麼叫作思念。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小姐,我陪您去庭院裡走走吧?別老悶在這兒。」翠瀲貼心地勸著。
平生不懂相思,才解相思,便患相思。
「再不,我陪您下下棋吧……」門外似乎來了人,翠瀲一驚,想起少爺的吩咐,撇下懨懨的舞鳶出門看個究竟。
「夫……人,怎麼會是您?」她機伶地將門在身後緊緊帶上。
「怎麼?」棠夫人斜瞟她一眼,「我不能來嗎?」
「這個……當然不是。」翠瀲囁嚅哆嗦著,「只是少爺說過,沒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准接近月波清齋。」
「死丫頭!」棠夫人話都懶得多說,一巴掌打得翠瀲頭昏眼花。
「把我當成什麼了?你眼裡還有沒有我」不由分說地,她一把推開撫著臉頰叫冤喊疼的翠瀲,踏進門去。
舞鳶因為棠靖翾出遠門,懨懨的打不起精神,沒想到棠夫人突然帶著幾個丫鬟氣勢洶洶地闖進門來,自是嚇了一跳。
「棠夫人。」她立刻站起身來,恭敬地喚了一聲,她實在不知道棠夫人找她做什麼。
棠夫人倒先不說話,慢條斯理的坐下,眼角掃見舞鳶釵橫鬢亂,妖嬈嫵媚,果然像個狐狸精,心裡對舞鳶更不滿了三分。
「你也來了好些時日,還住得慣嗎?」她拐彎抹角,先說些不相干的。
「住得慣,多謝夫人關心。」舞鳶始終不明白棠夫人的來意,只好她問什麼便答什麼,旁邊的翠瀲倒是一直悄悄拉著舞鳶的袖子,要她小心應對,免得惹上什麼麻煩。
棠夫人斜睨一眼,看見翠瀲小心防範的樣子就有氣,看見舞鳶這西域來的狐狸精就更氣,氣上加氣,不由得圈圈也不繞了,衝口而出:「你想要靖翾娶你是吧?我看你死了這條心吧!」舞鳶一怔,沒想到棠夫人竟然冒出這樣的一句話來,不過顧慮到她是靖翾的娘,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應對才好。
哪知棠夫人見舞鳶不回話,認定是被自己拆穿了詭計,罵得更起勁:「你以為你每天狐狐媚媚的勾引他就成了?告訴你,我絕對不讓你進門!」被冤枉的舞鳶,本來就心高氣傲,忍不住辯駁:「我絕對沒有勾引靖翾的意思,當初也是他願意帶我來長安的。」
棠夫人一陣冷笑,「你們聽聽,這像是個大家閨秀講出來的話嗎?他願意帶你走,你就跟?我老實告訴你好了,我早給靖翾說了親,人家可是門當戶對的名門閨秀,你拿什麼去跟人家比」
不管是棠夫人貶低她的話,還是靖翾原來已經跟人說了親,這些都讓舞鳶一把火氣往上衝。看在她是靖翾的娘,她忍了下來,只是說:「娶我是靖翾說的,並不是我死賴著他,夫人不妨去問問自己兒子。」
棠夫人啐了一聲道:「他被你迷得魂都沒有了,你說什麼,他哪有不依的?」她高高在上地瞟了舞鳶一眼,施捨似的道:「我說,你要是執意想留在我們棠家,那麼等靖翾娶了蔡家小姐,我考慮考慮讓他娶你做妾。」舞鳶氣得漲紅了臉,她在樓蘭好歹也是貴族,從小到大,別說受氣了,受人家半點欺負都沒有,就算當初爹娘想把她嫁到匈奴,也是去當王后,留在這兒做妾?
她脫口而出:「別說我不肯做妾,就算靖翾也不可能答應。」棠夫人冷哼一聲,「抬出靖翾來,我就怕你了嗎?兒子是我養大的,你憑什麼認為他一定同意你」舞鳶用她那雙清靈明眸堅定地望著棠夫人,好像她說的是廢話。
「因為我愛他,他也愛我。」
「嘖,你們聽聽!哪有女孩兒家這麼說話的?也不怕人笑話!」棠夫人誇張地恥笑。
「這個家雖然是靖翾當家,可我總是他娘,我就是不准你進門,你想你還進得來嗎?」她的話一字一句都是那麼的刻薄,貶低舞鳶的身份價值。舞鳶漸漸明白,這一切完全不像她想像的那麼美好。
當初她跟了棠靖翾回長安來,雖然因為是對安胥失望,是不得已,可是她喜歡靖翾,願意把自己托付給他,來了長安之後,他更讓她明白了什麼是愛;在月波清齋中,他們更是過著與世隔絕、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
她完全沒去想那麼多……雖然靖翾承諾要娶她,可是在娶她之前,她到底算是什麼身份?靖翾的家人和宗族,如何能接納她這個西域女子?
美好的夢境,似乎一下子跌進無底深淵之中。
舞鳶幽幽歎了口氣,誠摯地說:「夫人,我知道您對我有偏見。可是我跟靖翾是真心相愛,您何苦拆散我們呢?您若強逼靖翾去做他不願意的事,他將來一定會恨您的。」棠夫人氣得一拍桌子,「我要怎麼管教兒子是我的事,還用得著你這女人來教訓我」
「夫人,息怒、息怒……」眼見棠夫人就要一發不可收拾,彩雲連忙想撫平她的情緒。
「我怎麼敢批評夫人?只是希望夫人成全。」舞鳶忍著委屈,如果不是為了靖翾,照她的脾氣哪忍受得來,早拂袖而去。
「我偏不成全!」棠夫人的怒氣已經到了無可壓抑的地步,衝動完全取代了理智。
「我們棠家不留你這樣的女人,你收收東西,回樓蘭去吧!」這句話一說出口,所有人都嚇呆在那兒。
彩雲大驚失色,「夫人請三思,這樣怎麼跟少爺交代哪」
「我生的兒子,難不成他還敢拿我怎樣?」棠夫人的怒火,彩雲都勸不住。
「你們是沒聽清楚是不?還不快替這女人收拾東西」沒有一個人敢動手,翠瀲更是急急地護在舞鳶面前。
「夫人,少爺吩咐過,連月波清齋都不准人打擾,您這麼做豈不是……」
「你這小蹄子皮癢了是不是?」棠夫人罵道。
「還是跟了這女人幾天就成了她的人了?這樣好!你跟了她一塊兒滾出去!」
「夫人」眾奴婢沒想到棠夫人今天居然會氣到這種程度,都跪了下去替翠瀲求情。
舞鳶無言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覺得失望、委屈、受辱……
她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淚水霎時盈滿眼眶,就要氾濫成災,可是她本來就心高氣傲,這會兒更不肯讓眼淚滴下來。
她直直走到棠夫人面前,深深一揖。
「夫人,您別遷怒翠瀲,您要我走,我走就是。」
「哼!」棠夫人看也不看她,冷冷啐一聲。
「小姐!」翠瀲大喊。
「翠瀲,無所謂的,這裡容不下我。」舞鳶幽然地看翠瀲一眼,眼睛蒙上一層水霧,有些捨不得……畢竟這幾日來她跟翠瀲情同姊妹。
「小姐……」翠瀲又急又怨又慌,少爺出門時說過什麼來著?小姐要是出了什麼事,少爺回來不宰了她才怪!再說小姐對她一向好,根本不像棠夫人說的是個什麼狐狸精,難道說只因為她是西域人,就判了她的罪嗎?
翠瀲倏地心一橫,咬牙道:「好吧,小姐要走,我就跟您一塊兒走!」
「翠瀲!」眾人皆大吃一驚,沒想到翠瀲語出驚人。
「翠瀲,你不必擔心我。」舞鳶心裡又是感動,又是震驚,沒想到翠瀲竟肯為了自己這樣。
「小姐,我打定主意了,走就走,我去收東西吧!」與其等少爺回來之後被趕出去,還不如現在跟小姐一塊兒走吧!翠瀲一臉堅決,扭頭收拾東西。
「哼!好個主僕情深,演戲給我看嗎?」翠瀲的決定對棠夫人的怒火來說,根本就是火上加油。
「滾滾滾,通通給我滾!」明知棠夫人今日所為必將惹起一陣天大的風波,可是棠夫人正在氣頭上,就連貼身丫鬟彩雲都不敢勸,眾人只得眼睜睜地看著翠瀲和舞鳶收拾了兩個輕便的包袱,就這麼離開了月波清齋。
少了兩人的小屋,霎時變得異常寂靜,棠夫人顯然怒氣未平,四周的人唯恐被波及,大氣也不敢喘一個。
棠夫人沉吟許久,終於開口:「彩雲,交代總管,明天替我把蔡家的聘禮準備好,送去蔡家。且挑個好日子,娶蔡家小姐進門。」彩雲驚嚇過度,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提醒棠夫人,怕她今天是氣過頭了。
「可是……少爺還沒答應要娶蔡家小姐不是嗎?」
「少囉唆,照我的話去做!」棠夫人斥喝一聲,似乎再也不屑多留月波清齋一會兒;說完,便快速離去。
她才不是氣過頭神智不清。她想的是,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今天已經做了一件讓靖翾肯定大發雷霆的事,那麼索性連更嚴重的也一起處理掉算了!
棠宅外的長安大街上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舞鳶與翠瀲毫無方向,只是一人拎著一個小包袱,直往前行。
翠瀲從來也不知道自己原來也這麼講義氣……說實話,她現在開始憂心了,十二歲就被賣進棠家的她,今天竟然沒想太多地一賭氣就離開了,往後的日子,教她何去何從?不過事情也許沒那麼悲觀,少爺不會不顧舞鳶小姐的,等少爺一回來,說不定她還會因為護主有功,那就……
心念一轉,翠瀲心情好多了,不過只怕舞鳶真的一氣之下回樓蘭去,那就什麼也甭談了!她急急地問舞鳶:「小姐……你真要回樓蘭去嗎?」舞鳶幽幽地搖頭,「樓蘭那麼遠,不是說回就能回去的,更何況我總得先等靖翾回來。」這下翠瀲放心了,兩人有志一同,只是得找個地方安身哪!「小姐,如果不嫌棄,我老家就住在城外不遠,先上我家去住幾天好不好?等少爺回來再說。」舞鳶苦笑,「我還有什麼好嫌棄的呢?現在只要有個地方好讓我住,我就謝天謝地了。」
「小姐快別這麼說了,」翠瀲一笑,自言自語:「只不過,得找個代步工具啊,否則這麼遠……」就在這時,陡地有只陌生的手毛手毛腳地搭上舞鳶的肩。
「咦?醉仙樓什麼時候新來了個這麼標緻的姑娘?」
「你幹什麼呀!」翠瀲警覺,立刻潑辣地打掉那人的手,惡罵道:「你不三不四說些什麼」那人的樣子看來不過是個小商人,睜著一雙色瞇瞇的眼睛,被翠瀲罵了幾句,心有不甘。
「不是就不是,凶什麼嘛!誰教你們哪兒不好站,就站在醉仙樓門口,還怪人家誤會」翠瀲猛地一抬頭,不看還好,這一看非同小可,當下也不罵人了,拖著舞鳶趕忙往對街奔去。
舞鳶從頭到尾不明所以,這才睜著好奇的眸子問翠瀲:「那人是誰?剛剛那個醉仙樓又是什麼地方?」翠瀲臉一紅,「那是……妓院。那種臭男人亂講話,小姐別記在心上。」舞鳶一怔,原來是站錯了地方。
「小姐,您在這兒等我,我去租借輛車來……」翠瀲說完就撇下舞鳶去了。
舞鳶心裡則不由得納悶,怎麼她只是不小心站在門口,居然就讓人懷疑她是青樓女子?她一抬眼,不由得望向對面的醉仙樓,正巧樓上有人輕輕推開了窗,女子臨窗而立;頓時,舞鳶明白了。
深目、高鼻樑、淺褐晶亮的皮膚、細細尖尖的下巴……那是一名與舞鳶種族相似的西域女子,穿著誇張的服飾,俗艷風騷,那是一名舞孃。
驚愕之情填滿胸臆,舞鳶登時呆住,怪不得剛才那名商人會誤認為她也是醉仙樓的人,原來她的同胞來到漢土,是以此種方式營生。
舞鳶不知不覺掉下淚來,替樓上的女子覺得委屈,替自己覺得委屈,替所有在漢土受歧視的異族女子委屈。
「小姐,真是糟啊,怎麼都租借不到車……」翠瀲氣急敗壞地跑回來,卻驚見舞鳶哭得梨花帶淚。
「小姐,您怎麼好端端的突然哭了?」
「啊,沒什麼。」舞鳶拿著繡帕按了按眼角,打起精神來。
「沒車嗎?沒關係,我們慢慢走好了。」
「得走上好長一段路呢!」翠瀲光想到路程遙遠,腿就先發酸了。
「也得走啊!」舞鳶鼓勵似地勉強一笑,率先往前走。